"不是。"
............
到底是谁？
"那麽，江湖传闻‘私语之境'的天门阵让这两大派损兵折将、一夕巨变，难道不是因为它很巧妙、也很厉害？"
"不是。"
............
是谁？
"如果这些还不是真正可怕的，那麽天下间还有什麽才算是？"
好像............
"风月擎天的武功固然可怕，但是，江山代有才人出，仅仅依靠武功，怎麽可能会有这百年基业，到现在都屹立不倒？"
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声音............
"如果他们的主人没有那样的胸襟气魄、雄心壮志，今日武林便不会是他们的天下。天门阵即使再巧妙，终究不过是个死物，不过是人想出来的东西。有什麽可怕的？"
对了............
想起来了............
这是灵的声音............
他在说............
"这世上最可怕的，其实是人的心。
他可以带你走向胜利，也可以将你引向灭亡......"
是啊！怎麽会忘了呢？
兵法云：攻心为上。
这分明是个攻心为主的石林啊！
这一切，分明只是幻象啊............
所以──
所以，只要你自己不愿意输，就没有人可以打败你。
能打败你的只有你自己。
霎时，如破云见日，眼前的一切都明朗起来。
下意识的紧了紧握在手里的手。
却迎来一双担忧的眼。
53
眼前的人哪还有半点平日的气定神闲、意气风发？
他的衣服有些零乱，他的额上出了细细密密的一层汗，他的面容很疲惫。
是否，他也看到了很多幻象？
是否，他也看到了幻象里无法摆脱的梦魇？
可是他的眼睛却很亮。
而现在这双很亮的眼睛里是满满的深情。
望著这样一双眼，萧遥笑了......
唐彩不知道自己望见萧遥醒来的一刹那是什麽心情。
正如他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醒来的一刹那是什麽心情一样。
那个在幻象里娇嗔的、温柔的、腻人的、惹人疼惜的其实不过是个幻影。
虽然是个幻影，虽然明知道真正的萧遥决不会如此待他，却还是差一点就让他随著那幻象沈沦下去，差一点就再也醒不过来。
还好，只是差一点而已。
望著萧遥带点虚弱的笑容。
他倒真的要沈醉在这里了。
幻象里的他怎麽能和这个真真实实的他相提并论呢？
他在幻象里看到了萧遥，那麽萧遥的幻象里看到了什麽呢？
想到那个幻象，唐彩的脸却不受控制的微微红了起来。
正在唐彩忍不住要心猿意马的时候，却发现萧遥慢慢得闭起了眼睛，虚弱得昏了过去。
急急得抓起萧遥的手，想要再送些内里过去。
却在这时，听到了一阵悠扬的琴声。
拂彼白石。
弹吾素琴。
幽涧愀兮流泉深。
善手明徽高张清。
心寂历似千古。
松飕飀兮万寻。！
中见愁猿吊影而危处兮。
叫秋木而长吟。
客有哀时失职而听者。！
泪淋浪以沾襟。
乃缉商缀羽。
潺湲成音。！
吾但写声发情於妙指。
殊不知此曲之古今。
幽涧泉。
鸣深林。
............
那悠扬的琴声似乎带了点点的哀愁，却又似能洗尽世上邪恶的圣泉一样，缓缓的流过心头......
隐约中，唐彩似乎看到一条小溪静静流淌在一处花香鸟语之地，潺潺的流著，发出呜咽的声音，那溪旁的小树在微风的吹拂下，摇摆著他的枝条仿佛在为溪水伴唱，繁花点点，轻轻的落入溪中，随著流水慢慢得飘去。
而自己，就好像化身成了那点点繁花，慢慢的，柔柔的，与那辗转成音的溪流融为一体。也许在最初的时候，还承载著这尘世留下的苦痛，却终於慢慢的散开、化开......什麽烦恼也全都抛却，什麽苦痛也全都消失，什麽哀愁也全都化去，就连争名逐利之心，雄霸天下之志，也全都淡去了......淡去了......
突然，心里一震，好厉害的操琴高手！
而原本已昏迷过去的萧遥却睁开了眼睛，在听清琴音的刹那，全身一震，人已经冲了出去......
唐彩甚至都来不及拉住他，只听到他在冲出去之前轻得仿佛低喃的一句话：
"养心静心乐......是他！他来了！"
54
握了握拳，唐彩惊讶的发现一天一夜争斗所失去的的体力已经一点一点的回来了，伤口痊愈的速度更是快得惊人。
虽然满心疑惑，他还是没有任何犹豫的追在萧遥的身後出了石林。
然後，他看到了一幕让在场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画面：
那个始终冷冷冰冰的"千佛手，逍遥仙"冲到了那个正在弹琴的人面前，然後，不顾所有人的惊讶，一把抱住了他！
萧遥这种性格的人竟然会做出这麽激动的事，已经够令大家大跌眼镜的了。更何况被他抱住得是个身材臃肿、满脸皱皮的老人！
旁边的三人怎麽看这画面也觉得不搭调呀！
而在场的这三个身份、背景、经历完全不同的人，此时的脸上却唯一剩下相同的表情：
震惊！
而就在这三人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的时候，那个操琴的柳先生，竟然微笑著抬手抱住了萧遥，然後语惊四座：
"小遥遥，你怎麽又瘦啦？快从实招来，这些天吃了什麽？"
那语声竟说不出的娇翠动听。
眼看著周围三人已经震楞当场，萧遥不由得摇头苦笑：
"师父，你怎麽来了？还弄成这个样子？"
语毕，打量著他一身装扮，在心中长叹一口气，这下子，可怎麽和他们介绍师父呀？
灵闻言，嘟了嘟嘴："还不都是为了你呀！"
眼看著师父就要大口一张滔滔不绝的数落起他的不是和自己的英勇无畏来，萧遥连忙扶起他道：
"这儿是北方、风又大，咱门回去再说话吧！"
灵点点头，放心得几乎把全身的重量都交给了萧遥，还不忘记回过头来，对著已经石化、马上就要风化的三人露出一个"颠倒众生"的微笑。
好冷啊......
所谓突变连连。
柳先生就是萧遥的师父这件事他们还没有消化，才刚出石林，就见远处一匹快马往他们落脚之处而来，瞬息即到。
待得近了，才看到那马通体雪白，却渗著微微的红汗──竟是匹汗血宝马！
那马上的人四十岁不到，面如冠玉、仪表堂堂，面部略有些刚毅，似是北方人，笑起来却又让人不自觉地想起了江南的春天。
他见到倚在萧遥身上的灵时，就笑起来，跃下马背，不著痕迹的把灵钩到了自己的怀里：
"这次可让我找到你了，你可别再想逃！"
灵微皱著眉头，似有些不悦道："你怎麽找来了？"眼睛一转，便已料到，"一定是侍剑那丫头告诉你的！"
那男子带著丝宠溺的看著怀里的灵："你让那她打探别人的身家，又让她给别人送信，她怎麽可能瞒得过身为主人的我？"说这话时，似有意、似无意的扫了唐彩一眼，在他耳旁轻声问道："你准备给你那好徒弟找的女婿就是他？"
灵不悦的瞪了他一眼，在他眼里却是万千风情："他可比你强多了！沈著、冷静、有担当、武功又好，最主要的，是对咱们小遥遥死心塌地，我一说小遥遥命在旦夕，马上要变成李之衡剑下亡魂，人家可是三更半夜二话不说就爬起来冲过去了；我一说咱小遥遥内毒攻心，生死攸关，人家可是想都没想就冲到八王府啦！这麽好的女婿我能找到一个，可不敢保证能找到第二个，才不能让他跑了！"
说著，还不忘盯著男子道："姓秦的，你要是敢坏事，看我不饶你！"
秦音有些哭笑不得的看著他，这哪儿跟哪儿呀？他干吗要坏事呀？
却看了看他的装束，皱眉道："怎麽穿这麽少？你明明不会武功，就该多穿点，这儿天冷，很容易著凉的！"
灵看了看自己的衣服道："我知道呀！所以，你看我连化妆都化成身材臃肿的老头子，可以乘机多塞点棉花嘛！"
旁边的人是已经傻了，完全不能明白此时此刻还能在那里笑著和灵对话的人......
所幸，八王爷毕竟是八王爷，即使处在接二连三的震惊之中，还是及时的记起自己主人的身份，把他们都邀到了王府之中。
阑山别院。
八王爷毕竟是八王爷，随时随地都能变出一桌好酒好菜；
八王府也毕竟是八王府，他们人刚坐下，菜已经陆续上来了。
既然不必再隐瞒身份，一到别院，灵便去换衣服了。剩下几人在这大堂之内各怀著心事。
其实早在小院里见到灵的时候，陈青就怀疑过灵是萧遥的师父。
恐怕在座的人里，他也是唯一一个当初有过这种怀疑的人。
因为，那一次，灵画上的竹林绝绝对对是他从小长大的"雅竹林"，而萧遥曾经说过，他的师父和"雅竹林"的主人也就是自己的师父是好朋友。只是他当时也不能完全确定而已。谁让传说中的灵是那麽神秘、那麽引人遐思、那麽捉摸不透又那麽有魅力的一个人呢？
可是，这个後来到来的男子是谁？
他和灵的关系似乎非同寻常，究竟是什麽身份呢？
陈青在想这个问题的时候，八王和唐彩也在想这个问题。
他们当然还不知道萧遥的师父是"灵"。只是，能有本事做萧遥的师父，绝对不会是个简单的人物。
而眼前这个温温和和，状甚悠闲，在八王府这种地方依然如此轻松写意的人，是谁？
看他的衣服款式和质地，绝对是在武林中相当有身份、有地位的世家才会用的，看他刚才骑来的上等汗血宝马，看他举手投足之间的沈稳豪气，隐隐竟有一霸之主的气势，这样的人物，他们几个竟然从没有见过，也没有认出，江湖中有这麽强大的家族吗？或者说，江湖中有这麽强势的人物存在吗？又或者说，江湖中有这麽强大却又不招摇的人物存在吗？
霎时，一个可能性在八王与唐彩的脑中闪过，令他们两人震惊不已。
怎麽会忘了，江湖中鼎鼎有名，如雷贯耳的"南风月，北擎天"呢？
那麽，他究竟是哪一个？
55
大堂内的人正在暗暗猜度，便听到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若不是事前知道，谁能想到此刻站在他们面前的人就是刚才那个老态龙锺的柳先生呢？
站在门口的人，非但不见半分苍老，相反简直是异常的年轻。
他看上去很瘦，却偏偏会让人觉得很有精神。他的皮肤光滑细腻，丝毫没有岁月留下的痕迹。他的脸其实并不是八王见过的人里最漂亮的，但是干净、华美，隐隐有一股青莲的气息。而他全身上下最美的一个地方，就是他的眼睛。
八王爷这一辈子也没见过比这样一双眼睛更美，更有魅力的。他的眼睛灿若星辰，一分一毫都充满了智慧，亮到让人移不开眼，仿佛那麽轻轻的扫过一眼就能被他吸引住，却又偏偏没有半点魅惑、半点甜腻。那麽自自然然的被他望上一眼，即使前一刻会被他的美色所迷惑，却绝对会在那清清亮亮一眼的注视之下放弃之前的淫俗邪念。
那还是他没有笑的时候，此时他轻轻的扫了大堂中众人一眼，微微的笑了起来。
这一刻，刹那间仿佛天地景色无不融於其中，那一份似将尘世看个透彻的了然，那一份历经万事我心依旧的傲然，还有那一份似随著微微翘起的嘴角而浮现出的不经意的甜蜜，让这些既是定力再好的人，依然一时忘记了礼仪，怔怔的瞧著他。
所有人都被他震惊了，当然只除了两个：萧遥和秦音。
所以，萧遥站起身，对八王、陈青和唐彩介绍道："这位就是我的师父。"
虽然不够礼貌，但是此是八王实在好奇，因为怎麽看面前的人都与萧遥差不多大，怎麽会是他的师父呢？
当然，第一个把这种困惑写在脸上的，毫无疑问是陈青。
灵眼珠一转，已然明白他的心思，拉过陈青的手，问道：
"你叫什麽名字？"
陈青竟然有点羞涩："陈青。"
灵微笑道："小青呀，你一定很奇怪，觉得我不像小遥遥的师父，对不对？"
陈青没料到他非但猜中了自己的心思，还就这麽问了出来，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接口：
"这个......我......"
灵却自动自发道："其实呀，答案很简单，我这个人又聪明、又可爱，老天爷呀舍不得我老，他说，谁叫你这麽可爱，我就罚你一辈子都不能老！其实我也很可怜哪！"
说著，竟然还故作哀怨状，甚至不忘拿起陈青的衣袖装模作样地擦眼泪。
"啊？"陈青这一下完全呆掉，怎麽有这种事呀？再怎麽说他也算是个前辈吧，怎麽感觉很"为老不尊"哪？
秦音在旁边已经听不下去，生怕自己的爱人还要来段什麽苦情戏，那他的面子可不全丢光了呀？连忙走到他身边，对陈青说：
"别听他瞎说，他只是驻颜有术罢了。"
谁知灵眼珠子一转，指著秦音低叹一口气道：
"他的话你可不能听。他最嫉妒我了，明明比我还要小上几个月，偏偏已经像个老头子一样，真是可怜了我的花容月貌呀！"
众人黑线 = =！！！
（大家想吐不要冲著我来呀~）
灵瞧著陈青，那是越瞧越欢喜：
"小青呀，你觉得我怎麽样？"
陈青困惑的接口："很好呀！"
灵续道："其实呀，说起来你那师父也是我的朋友，要不，改天，咱们去喝你师父商量一下，改投我门下得了？反正小遥遥有了知心爱人，一定会丢下我这个师父不管的......"
萧遥纵然再处惊不变，此刻都要忍不住咬牙切齿：
"师父，你说什麽？"
灵指著萧遥正要继续他的长篇大论，秦音马上拿下他的手，把他楼道怀里，道：
"好了，别玩了。"
灵瞪了他一眼，转而又叹了一口气，"也是，那个书呆子一定不依的。"
天哪！陈青已经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了。他那师父、天下人人畏惧的"雅竹林"的主人竟然在他的嘴里成了书呆子？
灵却在此时换上一幅认真的眼神，朝萧遥和唐彩招招手，示意他们过来，道：
"小遥遥，你喜不喜欢他？"
萧遥的脸忍不住微微红了起来。
灵看了他的反映，点头道："我明白了。"
转身，对唐彩道：
"唐彩，你喜不喜欢咱们小遥遥？"
唐彩看了看萧遥，点点头。
灵道："好。你听著，我的名字是柳逸灵，萧遥的师父。他嘛......"他指了指身边的秦音"他叫秦音，也算是......萧遥半个师父啦。这到时候一杯水酒总是免不掉的，知道能到哪里去找到我们吧？"
唐彩点点头。心中还是免不了惊讶：
原来，是擎天堡的人。
只是，他姓柳，难道还和风月山庄有关系吗？
算了，这些事，管他呢......
重要的是，萧遥现在在他身边呀！
当然，现在全场最落寞的也许就是八王爷了。
他第一次看到萧遥的脸上可以有那麽多的表情，可以笑得那麽快乐、那麽幸福，但是却都不是因为他。
但是，他是八王爷嘛。
他依然可以镇定的安排晚宴，可以与他们旁若无事的谈笑风生，甚至，吃完了晚宴再陪他们去花园赏花品酒，一夜欢畅。
陈青有时会悄悄的递过去几个眼神，那眼神中是不忍。
即使他是尊贵的八王爷，却仍然是个有七情六欲的凡人那。
所以，到结束了晚宴的时候，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跌跌撞撞地走回自己的屋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