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天变之地阙剑 ———— 云灭 [下]
云灭 [下]  发于:2008年1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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触及辽贤目光,方化猛然一惊,心头一紧,潜伏体内的龙族之灵霎时攒动,翻涌而上,直袭着他。方化捂着心口,微微蜷起身,紧皱起的眉眼诉说着他的苦楚。
"跪下!"辽贤猛然一喝,满意地瞧着方化的身子随着他的喝声轻颤。
然而,辽贤很快便发现,方化并未如他所愿般跪下身去,仅是偻着身,直打着颤。
闭紧眼眸,方化痛得连唇都咬不住,却也倔强地不肯出声,不肯跪下身。额头猛然传来炙热,那骤起的热气迅速扩散着,吞噬着龙族之灵带来的冰寒,融化着他冰冻的身躯,削减着他的痛楚。方化勉强一笑,知道是誓忠契约应着血咒而启动。
缓缓抬起头,方化瞧着辽贤震惊的眼。心中顿起一阵酸楚。最不愿料到的,最不愿接受的,就这般活生生展现于眼前,这叫他如何不心酸?
"誓忠契约......好、好、好!看来你当真是铁了心了!某当初果然未曾料错!你这孽畜竟做出跟你母后如出一辙的事来!"怒意令辽贤浑身直颤,指着方化的手指抖着,墨绿的眼眸为怒火烧成了墨色,直瞪着方化的额头。
血红的蛟族徽纹闪烁着幽光,浮现于方化额头,映着他苍白的脸色,倍觉刺眼。
方化苦苦一笑,缓缓道出那痛心的事实:"血咒......果然是您下的。"
"没错!我无法相信你,无法相信那个做出背叛行为的贱婢所生的孩子不会背叛!我只要一看见你那双灰绿的眼眸,一头灰绿的发,我就会想起那可恨的贱婢,可恨的灰龙族贱种!嘿嘿,没想到贱婢的种一样贱到了骨子里!没想到竟然连血咒都控制不了你!"辽贤来回踱着步,透着狠毒的眼眸直瞪着方化,那神情,仿佛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般。气急的他,甚至不再用代表族长象征的自称。
"所以......您杀了母后,灭了灰龙族,自此不再提起有关母后的一切,甚至不准设立卜相一职。"方化抬头,额上的血印渐渐消退,脸色却依旧苍白如纸。
"没错!我如何能留着他们?留着他们污我的眼?"辽贤暴吼着,此刻的他早已没了一族之长该有的威严和气度,有的只剩歇斯底里。
"嘿,如此心胸狭窄,如何为一族之长?如何还敢妄想为君、为王?这天下若交到你手上,苍生只有饱受苦难的份。"方化冷笑,对眼前之人,早已不存敬意。二十三年,今日总算知晓原来龙族,当真没有丝毫可令自己留恋的东西。就连曾有的父爱,也不过是掩饰恨意的假相。
"哼!伶牙俐齿,真不愧是潇湘的儿子!竟跟你那不知耻的娘讲同样的话!"辽贤阴恨而笑,咬牙道着。
方化一怔,随即笑了开来。原来,母后也曾是这番心思。看透了这些的母后,一定也是觉得心灰意懒,这才选择离开的吧。若是换做从前,或许会无法谅解母后的举措,然而此刻的自己,却能深深体会她的心情,她恨铁不成钢的无奈,她想要自由的渴望。
"我只为取物而来,龙族不再容得下地阙剑。"深吸口气,方化朗声道着。
辽贤一怔,随即冷冷一笑:"想取地阙剑?你以为你闯得进去吗?"
"即便要与全族为敌,今日我也要取走它!继续放在这儿,也只是损了它的灵气。"方化抬首,直视辽贤。虽然两手空空的他看似不具威胁,但是此刻的方化却令众人心头发怵,那透着死亡的气息,仿佛能吞噬一切生命般。
僵持良久,辽贤渐渐恢复冷静,墨绿的眼眸一敛,出口的却是令方化心惊的话语:"白卓、辰晓、封阙。他们三人,想必已同你见过面了吧。"
方化一惊,谨慎地道着否认:"没有。"
"嘿嘿,用不着隐瞒。自他们出城开始,我的人便已尾随其后,他们做了些什么,到了何处,见了何人,我早已了如指掌。他们现下该是到了阔城吧?等着跟你汇合?"辽贤负着手,不紧不慢地道着,满意地看着方化越听越凝重的神情。
"你想如何?背叛的,只我一人,与他三人无关。"方化敛起眸,直盯着辽贤。大意了!早该想到,他们怎会如此轻易便离了翔都,若非族长刻意放行,守城的将领又怎会通融?
"我不想怎样,只想要你再替龙族守最后一座城。若是你守得住,我不但会放过他三人,更会双手奉上地阙剑。若是你守不住,那么这四条命,我一条也不会留!"辽贤慢悠悠开着条件。
"好,我守,只要我能守得住,你便不能再找他三人的麻烦。"方化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虽然他深知,即便自己守得住城,辽贤也不可能真的将地阙剑交至他手上,但至少,能保住白卓他们。
"既是如此,你即刻起程赶往潇城,接替谢真。"辽贤拂袖,不再理会方化。
方化亦不多言,转身出了城。九龙盘柱门,早已威严不再,瞧在方化眼中,只剩下无尽的讽刺。
怨毒地盯着方化离去的背影,原谋心有不甘地追上辽贤,追问着:"父帅,您当真要放过他?放过那三个叛徒?地阙剑是神物,怎能交给他!"
"嘿,放过他?放任他继续去助那可恨的蛟族,可恨的靳怀?此战,他守得住也要死,守不住也要死!"辽贤恨恨地道着,目光阴冷而凶险,"传令下去,叫谢真搬师回朝!只需给潇城留些残兵即可。嘿,某倒要看看,只有残兵可用的你,要如何守这座生育你母后的城!"潇城,孕育了龙族最优秀的卜相潇湘。潇城的湘儿,有着不羁的眼神,爽朗的笑颜,婀娜的身段,满腹的博学。当那超凡脱俗的身影再度浮现辽贤脑海时,挥之不去的除了恨意,还有更多的不舍。

赶到潇城时,已是两日后的午夜。原本便不抱过高希望的方化,在瞧见那开门迎接的兵士时,更是说不出话来。这就是辽贤的目的,只留下些伤残的兵士,摆明了要叫潇城失守。然而,更令方化说不出话的,却是潇城的百姓。没有怨恨,没有敌视,没有排斥。全城上下,无论老幼竟都静静地候在家门口,默默地等候着他,迎接着他。圆月,映着他们略显憔悴的脸,映着他们近乎绝望的眼,瞧得方化一阵阵心酸。
他们是腾原的子民,他们亦是帝坤之国的子民,他们月月按时交纳税金,辛勤地劳作着。然而现在,那高高在上的龙族之长却狠心地放弃了他们,只为置他一人于死地。
愧疚,在心底翻滚着,如同一条条结实的铁链锁住了他迈出的脚,沉重得令他无法再前进一步。他就这般立在主道的中央,默默瞧着这些特意等候着他的城民。眼,已模糊,身,也已耐不住颤。
"方化公子......"白发苍苍的老妪缓步上前,轻唤着,道着来意,"老妪曾是太傅湘后的奶娘,自打湘后去了翔都,便音信全无。二十三年,不知湘后在翔都可好?"
"母后......在我出生时便已往生。"方化艰难地道着。
"啊......"老妪惊呼,连连退后,那满怀期待的脸顿时老泪纵横,"苍天啊,怎能如此无眼,硬生生夺了湘后性命!她是何等聪慧、和善的人!她不能为后,还有何人能登此位?"
"不,杀母后的......是辽贤。"方化静静地道着撼人的事实,不能也不该隐瞒这些最朴实的城民。
老妪愣了半晌,这才收了激动,垂泪道:"唉,早知那一去是害了湘后,老妪便是死,也不能叫他们带走湘后。湘楼一遇,只是祸端,并非福分,那风流之君不过累人,怎懂惜人!湘儿啊,是老妪害了你!是老妪不听你卜算预测,累了你!"
"母后卜算精准,既已算出天数,却又毅然前往,这定是母后自己的决定。母后九泉之下,定不会怪罪于他人。"方化安慰着,心下却也是酸楚难耐。虽不曾见得母后一面,却已深为感佩。
"明日之战,潇城凶多吉少,各位趁夜出城投奔他处吧,不要再留于此处,白白送了性命!"顿了顿,方化朗声劝着。这是生养母后的城,即便明知自己守不住,也要保住城中百姓。
"不,老妪不走!潇城向来以湘后为荣,以公子为荣。潇城若毁,老妪愿与城共存亡!"老妪踏上两步,激动的神情早已不复方才的哀伤。
"公子,湘后在时,我等常受她照顾,如今潇城有难,公子有难,我等岂有袖手旁观,独自逃命的理?我等也是潇城子民,保护潇城也有我等一份责任,老朽虽年迈,却也不惜霍出这条老命!"听得老妪这番言语,立于左手酒馆门口的老伯也踏上前来,攥着手中毡帽动容。
"陈掌柜,以你这身板,别说上战场,我看恐怕连刀都扛不起来!这上战场杀敌的事,自然交给我们年轻人来做!您老只需备好美酒,替我们接风便成!"右手处闪出名少年来,豪迈地道着。
"要守潇城,自然也有我一份!"对街的大叔扛着锄头快步上前,立于少年身侧。
"没错!咱自个儿的家,怎有咱自个儿不守的理?少不得要算上老子!"肉铺的掌柜持着两把刀,磨得嚯嚯响。
"你们......何苦如此?蛟军勇猛,夏季又是龙族倦怠之时,你们留在此处也只是白丢性命!"瞧着这些一脸坚定,誓不离开的城民,方化急道。
"方化公子,当初您自樊都返回时,老朽在酒馆门楣上挂了大红的缎子,只为迎接公子凯旋。无论旁人如何议论公子,公子永远是潇城之傲!今日能跟公子一同并肩作战,老朽死而无憾。若是明日凯旋,老朽还要在酒馆的门楣上挂大红的缎子!只为公子一人而挂的大红缎子!"陈掌柜攥着毡帽,道出了全城人心中的话。
"公子,我等虽伤痛缠身,但拿刀杀敌的事可一点不含糊,明日决不会误了公子,我等誓死守住潇城!"那被留下的兵士适时道着,表明着自己的决心。
方化已听得无言。这般好的城民,这般好的人,如何能看着他们送死?然而,面对他们这发自肺腑的话语,自己又如何恨得下心拒绝?
默默地跪下身,方化冲着这些朴实的人磕下头去。为那来不及谋面的娘亲,为这座善解人意的城,为这些心无芥蒂的人们。
"公子莫这样,快快起身!我等消受不起啊!"七手八脚的,众人抢上去扶起他,热泪早已忍不住夺眶而出。
不能让他们送死,绝不能!于心底下着决心,方化已明了自己该做些什么。明日,明日即便要毁了前来夺城的蛟军,即便会迅速缩短性命,自己也要守住潇城!


三十五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撒向大地时,当大地万物迎接着上天恩惠的又一个好天时,当劳累了一天的人们尚在睡眠中时,有一人静静地立在潇城城门之上,遥遥望着那停驻三里之外的大军。他一头灰绿的长发随风飞舞着,凌乱,却恰巧与他此刻的心情相反。青色短衫裤为风吹得紧贴于身,透显着他匀称而修长的身形。有谁知道,那藏在衣物下的身体早已伤痕累累。
对方的主旗同样飞舞着,迎着风,张扬而不失严谨。
遥望着大旗上那龙飞凤舞的莽字,青衫男子微微敛起眸。带兵的是莽扩,那就能解释,为何区区一个潇城会久攻不破。那个表面莽撞,实则慈悲的汉子定是顾虑着城中百姓吧。否则,以谢真的本事,早已叫人夺了城去,就如先前数城般。
潇城虽小,却易守难攻,要夺城只能突袭,若想硬夺,那么受苦的只有城中百姓。要守住城,不难。要逼退莽扩,却有些麻烦。毕竟,这个经验老道的将军并非如此好打发。守城兵士曾言,这些天来,那莽扩并未亲自上阵,仅是派些手下滋扰一番,虽不至失了城,却也令兵士折损不少。
抵着下颚,青衫男子思索着。看来莽扩打得是一点点消磨城中兵力,再寻机突破的主意。既然如此,那便只有引他出来,激上一激。他是个重道义的人,只需定下规则,败他一人,便能令整支蛟军退兵。这般料定,青衫男子一展身形,跃下了城门。
"公子,可是有了对策?"城门之下,早已候着许多人。虽参差不齐,虽大多持着农具,却都个个精神振奋。
青衫男子一笑道:"有个法子,既用不着大伙拼命,也用不着多费人马,便能叫他们退兵。我们只需......"
一番吩咐下来,众人顿时心领神会,直言三公子了得。当下分作四队,匆匆布置去了。
待众人走远,青衫男子这才不支地靠在城墙之上。龙族之灵发作得越来越频繁,在没有人替他渡送灵气压制的现在,即便是稍剧烈的活动,都会引得灵气骚动不已,随之骚动的,似乎不止这些。一阵阵的心悸带来的还有瞬间迷失判断。看来当真时日无多了。
自嘲一笑,青衫男子告诉自己,一定要坚持,坚持到取得地阙剑,坚持到直闯人族要塞,坚持到杀了乔正,坚持到将地阙剑交至他手上,在完成这些之前,自己绝对不能放弃性命。
猛提一口气,青衫男子再度纵身跃上城门,密切关注起自己布下的圈套。

他究竟吩咐了些什么?他吩咐的很简单,只是要这些东拼西凑,为数不多的兵士分作四队,分别于敌方驻扎的四个营阵前挑衅。叫骂的话,他事先都交待清楚,若是遇着敌方出兵来打,便回身游走,无需争斗。潇城周围多谷地,生于潇城之人自然比那初来乍到的蛟军熟悉地形,待他们追得不耐了,再回过身继续叫骂。直到那躲在营帐里的莽扩露面为止。
"缩头乌龟莽扩,你这没胆没种的老鳖!趁早滚回你的龟坛子,否则我龙族三公子定会打得你屁滚尿流,抱头鼠窜......"叫骂的人卯足了劲,将平日的不满尽数发泄出来,全然将这素未谋面的人当作了自己痛恨已久的对象。那声声叫骂当真响彻天际,直叫得营帐中人七窍生烟。
莽扩背着手,来回踱着步,一张黑脸更是黑得厉害:"天杀的三公子!早不来晚不来,怎的这时候来搅局!他不是投靠蛟族了吗?他天杀的不是应该在樊都吗?怎的没头没脑地到这儿来骂老莽!"
"禀将军,外头有......"传令的小兵不适时地闯了进来,气喘吁吁地打算奏报,却被心烦的莽扩打断了话。
"少废话,老子听见了!那破锣嗓子,隔个八百里都听得见!去,找个人去潇城探探,看那守城的是不是换成三公子方化了!若是,即可给老子备马,老子不杀杀他锐气,老子就不姓莽!"莽扩气急败坏地吼着。手下小兵却已有些忍不住笑。明明自个儿生着一副破锣嗓子,却老爱说人家嗓子破,这黑大个的将军还真有趣。
小兵自然不敢当着他面笑出来,当下急奔着传令去了。
片刻之后传回来的消息,着实令莽扩跳了个三尺高,扯着嗓门直吼了起来:"辣块***!这出尔反尔的臭小子!亏靳兄弟这么看得上他,竟然又来倒打一耙!啊呸!今天老子不收拾他,老子就不姓莽!小的们,给老子备马!老子要去揍人!"
"谁又惹得你这么气急败坏?气得都连姓都不要了。你要是真去了,恐怕下半辈子都别想再姓莽喽。"小的们?他当自己是山大王啊?真是没个将军样!
突如其来的声音顿时止住了莽扩气急的举措,愣愣地瞧着掀帘进帐的人半晌,这才喜道:"你怎么来了?这么说,他也......"
来人微微笑道:"不错,今日定能夺下潇城。"

方化立在城门上遥望远方已有近两个时辰,虽然计划进行得顺利,但他心中却总泛着不安,仿佛将有何不祥之事发生般。快些结束这场战争吧,不要再让这座城中的百姓品尝更多的痛苦!
终于,派出去的四队人马相继赶了回来,而打着主旗的敌方大军也紧随其后。方化心中稍稍一定,正打算跃下城门,眼前一幕却瞬间夺走了他的呼吸。
那是道快绝的身影,来自蛟军主军。黑色的影子仿若恶魔的手轻轻扫过奋力返回潇城的四队人马。随风飘散的气息,是死亡的宣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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