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角,天涯————花舞
花舞  发于:2008年1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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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你会不会觉得我们这些人很变态,很恶心啊?"
"怎麽这样问?"
"我早就想问你了,只是一直都不好意思开口。其实你也是硬著头皮来采访我的吧?我知道,没人愿意跑到监狱去见一个囚犯的,何况还是个同性恋。"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该怎麽说。在这之前,我从来都没有接触过同性恋,这个名词对我来说,只不过是白纸上面的铅字印刷而已。我对於同性恋没有具体的认识,所有都只是模糊的概念。开始我确实很不情愿接这个工作,但是我说想听你的故事是真心话。对於你,我没有觉得什麽变态恶心之类的,没有什麽反感的,其实你跟我们没什麽不一样啊,还不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
"是吗?还是不一样的吧?我可是喜欢男人啊!"
"那倒也是啊。不过,你又没有妨碍我什麽,你的性取向是你自己的问题,对我来说又无关痛痒,我干嘛反感呢。"
"......你...真的这麽想?"
"是啊,怎麽样?‘审核'我通过了?"
"你!不是的!"他有些微赧的低下头,"谢谢你!"
"谢我什麽啊?"
"很少有人对同性恋能这麽客观的对待的,大部分的人会用自己的或是社会的价值标准来衡量,把我们划归为异类。听你这麽说,我......总之谢谢你!"
我偷看到他的耳根有些微红:"不用那麽客气!......我们还是继续吧。"
"哦,好的,我刚才说到哪儿了?"
"你说你成功的赶走了安德烈,却发现耿旭站在门外。"
"嗯,後面发生的事,我不说,你也猜到几分了吧?"

"当时我根本就没有反应了,只会傻站在那儿,大脑根本就已经罢工了。耿旭很严肃的样子,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麽。不知道他什麽时候回来的?不知道他究竟听到了多少?12舍的门和墙,是一点都不隔音的。他沈默的走进来,锁上了门,坐在他自己的椅子上,看著窗外,没有理睬我,就好像屋里没我这个人。我也不知道该说什麽,也就沈默著。房间里弥漫著一种压抑的气息,仿佛有什麽东西即将一触即发似的。只是,谁都不敢碰。
好像过了有一个世纪那麽久,他突然跟我说话,但是并没看著我,依然对著窗外,声音很低,如若自言自语。
‘小枫,我都听到了。'
‘!'
‘你有什麽要对我说的吗?'
‘我.........'
‘是真的吗?那些我听到的,是真的吗?'
‘.........'
‘小枫!'他突然转过头看著我,面无表情,眼睛里却闪著火焰。我无措的看著他,心里只有慌乱与不安。
‘小枫......你真的是同性恋?'
‘.........'
我该怎麽回答?我要怎麽回答?我应该大喝一声‘胡扯!'然後给他解释我只是为了摆脱安德烈的纠缠才出此下策,再笑呵呵的调侃一句如何我的台词是否决绝我的演技是否出色!没错!我应该如玩笑般的一语带过,云淡风清!
可是,来不及了!一切的借口和谎言都来不及说出口了!
因为我的泪,已经流下来了,完全不受我的控制。
它已经清楚的说明了一切,无须语言来多做掩饰。
我的世界又一次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耿旭会怎麽想?他会怎麽看我?他会不会觉得我是个怪物?他会不会觉得我是个变态?他会不会觉得我很恶心很下贱?我还能用什麽脸去面对他?
千万个问题向我砸来,令我千疮百孔,满目疮痍,我实在是接不住,太过沈重了。
我甚至觉得老天他就是喜欢耍我的,在我好不容易摆脱了过去,重新来过时,却给我以致命一击。我好不容易有了安德烈这个朋友,他却偏偏看上我,对我纠缠不休。这也就算了。可是耿旭,我真的很高兴跟他是朋友的,却又发生了这件事。是不是我天生就不配拥有朋友呢?为什麽?为什麽要这样对我?
我当时几乎绝望,觉得天地就此颠覆。怎麽办?这样的话,我要怎麽在这里生活下去?我要怎麽跟他相处?我要怎麽面对他的眼光?我要怎麽调整自己?我要怎麽才能当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我到底该怎麽做?"

他深深的呼了一口气。
我想,这些矛盾这些恐惧还有他那颗易感的心,我应该是第一个了解和碰触到的。他压抑了多久?他克制了多少?却是没有人能够体会的了。

"整整两周,我跟他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你相信吗?我们住在同一个房间里,放假也都没什麽事可做,但是,我们却连一句话的交流都没有,连见面的时间都很短暂。我们好像都在很有默契的避开对方。早上我醒来,他已经出去了。我通常在下午出去,无聊到随便找一条街散步,晚上就待在1楼的网吧里上网看小说,一直到快11点才上楼。因为11点各层都是要锁门的,如果回去的晚了就要按铃敲门,碰到脾气不好又已经准备睡觉的楼管老太会被骂的。当我回到房间,他已经睡下了。就这样,每天重复著。有时候不经意的遇到了,也只是勉强的打个招呼,挂著一副我很忙的样子匆匆走掉。我们就这样的度过了寒假。
那时,我还以为我跟他的关系也就这样了,直到那一天,寒假的最後一天。
我照例还是11点回去,一开门,他却没有睡,坐在床上等我:‘小枫,我们谈谈吧。我想,我们需要谈谈了。'
‘.........'谈谈?谈什麽?我们之间还有话可说?
‘小枫!......我想跟你说,对不起!'
‘!?'他说什麽?他疯了吗?干嘛跟我道歉?
‘小枫!对不起!这是我该说的!假期我一直躲著你,不理你,对不起!'
‘???'他到底在做什麽?
‘我不是鄙视你!真的!我也没有看不起你!我只是......只是......一时有点接受不了,我......我需要时间想一想。'他的脸通红,因为激动的缘故。
‘现在你想出结果了?'很好,至少我的声音很平静,没有颤抖。
‘我想通了!我们是好朋友,以前是,现在也是,今後还是!这个不会变的!'
‘我可是个同性恋!'连我都佩服我自己,竟然能够面带微笑的说出这句话。
‘......我知道!可是......可是......你还是我的好朋友!那个和这个没有关系!'
‘你真的这麽想?'他的神情可不是无所谓的样子。
‘没错!这阵子是我混蛋!我龌龊!我......我不该躲你的!现在,我诚心诚意的跟你道歉!小枫,我......你还当我是朋友吗?'
‘我?我有权利说什麽吗?只要你不会嫌我变态嫌我恶心还愿意跟我做朋友,我感激还来不及呢!'
‘小枫!别这样!你......你这样说我就更觉得自己是个混蛋!'他的脸上有著痛苦。
‘.........'那要我怎麽说呢?我们之间的天平已经失衡了,坏掉的是内部的结构,不是在哪边放上几块砝码就能恢复的。更何况,我的手中已经没有砝码了。
‘小枫!我是个混蛋!对不起!我是个混蛋!.........'他似乎十分的懊恼,我甚至有些不明白,他哪儿来的那麽多歉意。

‘算了,耿旭,算了!'
‘小枫?'
‘就当什麽都没发生过吧。你我还是好朋友,我们的友谊依旧。把一切都忘了吧,你就当那都是梦幻。'
我平静的看著他,嘴里说著善意的谎言。忘了?谁能忘了?我还是他?怎麽可能?没可能的!谁都忘不了的!这是烙印,即使冷却了,疤痕还在。
‘小枫,给我讲讲你的事吧。'耿旭已经恢复了镇定。
‘我?'
‘以前每次大家侃山,你都是只听不语,除了偶尔调侃几句,从来都不说自己的事,我老早就发觉了。'
‘.........'当然了,我那些事,怎能对人言。
‘其实......你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吧,你那个......咳!反正我现在都已经知道了,给我说说吧,你在国内的事。'
‘......你...想知道什麽?'
‘随便什麽都行啊,讲讲你自己的事吧。'
我眼前的这个男人,用他坚定豁达的心抚慰著我,用他难得的温柔诱惑著我,让我有种冲动,想对他敞开心怀。
‘......你...真的想听?'
‘嗯。来,坐我床上吧!把灯关了,要不外面能看见!'
那一夜,我们彻夜未眠。
我给他讲我的家,爸爸妈妈,学生时代,讲我小学时因为把一个外班女孩错当成男生而被全班笑话,讲我初中时收到生平第一封情书却因为太紧张还没到家就弄丢了,讲我高中时想学别人交女朋友却每每在看到爸妈殷切的脸时放弃,讲我从小不喜欢政治课总在上课走思所以成绩平平,讲我喜欢上网不是聊天而是打游戏。当然,还有林杨。
我给他讲了我和林杨,他一声没吭,就只是听著。
後来天蒙蒙亮时,我的故事结束了。我问他要不要睡,反正今天只是去预科系看看新的分班和课表就行了,不用上课,随便找个人问问就知道了。他摇摇头,跟我说,既然我讲完了,现在轮到他了。
於是,他开始讲述他的故事。
他的父母都是大学老师,爸爸教物理,妈妈教英语。他爸妈都是返城知青,回了北京後又重新高考上的大学,是老三届。从小他爸妈对他的教育就十分用心,书法钢琴一样不少,除了知识还要培养他的气质品位。他在学校一直都成绩中等,除了篮球对其他都兴趣缺缺。所以他爸妈一合计,反正考上了大学也不是名牌的,还不如送出国外镀个金也好。不过他家里也非富贵,所以就来了乌克兰,好歹这边的大学教育质量还行牌子也说的过,念个好专业拿个洋文凭回国也不错。我这才知道他其实比我小一岁的,他高三毕了业没有参加高考就直接开始办出国。他来了基辅中介根本没有人管他,结果一切还是要自力更生的。
等他的故事也讲完已经是早上8点多,我们赶紧洗了个澡然後钻进被窝,管他开学分班还是上课,此刻跟周公的约会才是关键。
开学之後,我们被分到了同一个班,於是每天一起上课放学一同回家,搭伴去超市搭夥吃饭,我们就此成了死党。我终於成功摆脱了安德烈,也没有不幸失去了好友。我十分满足。"

他对我笑笑,这次不是无奈的苦笑,而是欣慰与满足。
"那......你跟他後来........."
"我跟他一直都不是情侣的,你想错了。"
"!"意外!原来我的第六感也会出错!
"时间到了,今天的会面结束!"
唉,这种时候时间总显得特别短暂,刹那即逝。我还意犹未尽。
没办法,只好盼著下次再见。

回到家里,本来想放松一下的,无意中打开电话答录机,居然有总编大人的电话留言,问起我下一期稿子的进度,立时惊出我一头冷汗。
最近的注意力都放在楚枫那边,稿子的事情早被忘在太平洋彼岸了。
糟糕,糟糕,要赶紧应付出来才行,不然又要被他大喷口水了。
幸好当初听老妈的装了电话答录机,虽然那时是被她的淫威逼迫的没办法。
也幸好以前的功课作的足,手里尚有几篇压箱的采访原稿,不至於手忙脚乱走投无路。
好险,好险,要是被老总抓到把柄的话,以後的假期可就泡汤了。
经过一夜不眠不休的努力,终於完成了一篇虽然不是完美无缺但总算是中规中矩的稿子,足以交差了。
为了图省事,直接用email将稿子发给老总,并且留言说要修改一些采访稿,在家工作一天。

呼!
终於松口气,我一边洗澡一边想,干脆什麽都不做睡上一天好了,就当补眠,反正也没什麽重要的事情。
铃!──铃!──铃!
电话?
看看表,才早上7点多。
是谁呢?这麽早!
来不及多想,我披上浴衣冲进卧室。
"喂,你好?"
"请问是胡影先生吗?"
"我就是,您是哪位啊?"
"你好,我叫丁乐,是楚枫的辩护律师。"
"!"
这个名字我当然知道,关於楚枫的资料我已经烂熟於心了。
"啊,你好!找我有什麽事吗?"
"嗯,这麽早打扰你真不好意思,不过我怕找不到你所以才........."
"没事,没事,不要紧,我没有在睡。"
"是这样的,我听说,你在采访楚枫,是吗?"
"是啊,可你是怎麽知道的呢?我的采访是秘密进行的啊。"
"这个嘛,我自然有我的消息渠道。我有些事情想跟你谈谈,可以见个面吗?"
"啊,可以,什麽时候呢?"
"明天你有空吗?"
"明天,好!几点?在哪里?"
"那麽,下午2点,在西四那边的胡子老爹,行吗?"
"好的,我一定按时到!"
"那好吧,就这样,明天见了!"
"好。"

挂了电话,我爬上床准备睡觉。
奇怪,他怎麽会找上我的呢?
我采访的事,应该没什麽人知道的啊。
他找我,会有什麽事呢?一定是关於楚枫的事吧。
不知道啊。
算了,不想了,明天就知道分晓了。
好累了的,睡吧。
丝毫没有受到影响,我这一觉睡的非常踏实。

第二天是个好天气。
所以我的心情也跟著很好。
一早起来到杂志社报了个道,老总已经审过了稿子,我本月的任务完成。
於是中午时分就到了胡子老爹,点了一大杯的珍珠奶茶,开始等我的神秘客人。
也不知道从什麽时候开始,北京也流行起这种新潮饮品了,好像是从台湾那边传过来的吧,看著是真的好看,一颗一颗的珠子晶莹而圆润,煞是美丽,我却并不觉得好喝。有次同事们谈论起来,我说了句一般啊,立刻遭到一众女同事的呵责,说我没品位什麽的。女人真是不好惹的啊。

"你就是胡影吧?"
我只顾自己坐在那里胡思乱想,都没有注意到一个身著休闲装的男人已经走到我面前了。
他戴著一副无框的眼镜,书生气十足,看上去不像个知名律师,倒象是个还未踏出大学校门的学子。
"我是,你...就是丁律师?"
"是的,看来我没有认错人啊。"
他笑了笑,坐到我的对面。
"你要喝点什麽吗?"
"不用了,我不喜欢这种东西的。"
没想到,在这方面,他倒是跟我有共识。

"你找我,到底想谈什麽呢?"
我还是决定开门见山,毕竟跟他又不认识,没什麽好寒暄的。
"好,那我就直说吧,是关於楚枫的事。"
果然!
"有什麽你尽管说吧。"
"我想知道,你打算怎麽处理这份采访?发表?还是有别的想法?"
"有什麽问题?"
"我现在不是律师,只是以我个人的身份,作为楚枫的朋友,希望你不要把他的故事公之於众。"
原来是这个。我本来就已经不想发表了的,不过,这要在我问清缘由之後再告诉他。
"楚枫到今天为止已经吃了很多苦,遭受了很多不幸了,如果你将他的故事发表了,他就会暴露於大众之中,到时候各方面的压力是你我很难估计的,我不希望,他再受到什麽伤害了。这件事已经结束了,我不希望大家再把这件事情重新当成茶余饭後的话题,再用语言来伤害楚枫了。"
他说到後面,稍微有点激动。
"你为什麽这般保护他呢?"
我一定要问到底。
"我开始接楚枫的案子的时候,确实有些头痛,因为他的性取向,还有他的不合作,我从来都没有接过这样的案子。不过,随著渐渐的我开始了解他,了解他这个人,了解他的经历,了解他的过去,了解他的敏感的性格,他慢慢的不再只是我的当事人了,我是真的很想要帮助他。我的人生是很平顺的,所以不能够完全体会到他的坎坷,但是,我觉得对於他来说,人生的路实在是太崎岖了些,所以我想尽我所能的帮他一点。我......甚至有点心疼他的感觉,就想对自己的弟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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