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角,天涯————花舞
花舞  发于:2008年1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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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在上海认识林杨的。"他冷不丁的说。

这是我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受害人的名字。
我没有先问起,就是想等他自己说起。

就在这时,一道低沈的声音插进来。"好了,今天的会面时间该结束了。"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请再给我两分锺,我就再说几句话。"

"我该走了,可能要下周再来了。"
"哦。"他没什麽反应,仿佛事不关己似的。
"你有没有什麽事要我帮你办的?"
"我?没有。"
"那......我们下次再见。"
"........."

我看著他的身影慢慢的消失在那道沈重的铁门後面,我的心也有些沈重。
他不该在这里的,不该的。
我的心情有些复杂。
一瞬间,我有个令自己大吃一惊的想法。
我想救他,我想救他出去。
可怕的想法。
我被自己吓到了。

当天晚上,我回到家,却久久不能平静。
我总是在想楚枫的事。我急於再次见到他。

第二天,我一大早就赶到了杂志社。
我已经决定,不把楚枫的稿子交上去。我不想这样做。
反正上个星期曾经采访了一个当红歌星,干脆写篇稿子,先应付了事。

上班时间到,总编来向我拿稿子。
"咦?小胡,怎麽是这个?不是一个犯人的特稿吗?"
"啊,那个太难搞了,他十分的不合作。我没辙了,要不再派别人去吧。"
"这样啊,你们看......"说著,总编的目光转向大家。
"那就算了吧,老总!"
"就是,现在也没几个人对犯人的故事感兴趣啊!"
"对对对,别到时候费了半天劲,读者根本就不买账。"
众人赶紧表态。
哼!那是自然!如今谁愿意没事跑到监狱那种地方去自找晦气啊!要是他们愿意去跑,这个烂差事当初也就不会落到我身上了!
"这样啊,那好,就算了吧。小胡,这篇稿子我看一下,可以的话就上这篇吧。"
"哦,好。"
总算是糊弄过去了。

夜里,一个人躺在床上,无眠。
无事可做,又想起了楚枫。
他此时在做什麽呢?
睡了吗?抑或是像我一样的失眠?
在监狱里是什麽样的感觉呢?
囚犯。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会跟囚犯打交道。
反复都是睡不著,我摸出小录音机,又从头听了一遍楚枫的讲述。
他的声音干净,透明,隐隐藏著几分落寞,是对於人生的绝望吧,听来竟令我感到心疼。
看似平淡的故事,隐隐透著几分危险的味道。就是太过平淡了,才令人觉得似乎有什麽事即将要发生,有种不安的感觉。
如果写成书,应该会是一个不平常的故事。我有这样的感觉。

早上起来,给杂志社打了通电话,说是要外出采访,出了门直奔二监(北京市第二监狱的简称)。
"我想问一下,什麽时候我可以再见楚枫?"
"下周,按规定一周只能探视一次。"
"我希望能尽快结束采访,一周两次可不可以?"
"不行,这是规定,除非你给监狱长说,拿了他的批条才作数。"
"这样啊。"
烦人的规定!
没办法,我只好作罢。


这一周,我都过的不甚踏实。
心里总有事惦记著,实在是不好受。
我有一肚子的问题想要问楚枫,我想继续听他的故事,好不容易才说到了关键部分,真是钓人胃口。
心痒难忍!
我每天数著日子过。

终於挨过了一周,我再次来到二监,再次见到楚枫。
他见到我,很平静,淡淡的打了声招呼。
"我问过了,每周我只能见你一次。"
"我知道,这是规定。"
"唉!"
"没关系的,我的故事不长,用不了多久时间。"
"那我们继续吧。"
"好。"
我翻开笔记,按下录音键。

"我们上次说到林杨,你们是在上海认识的?"
"是的。他是我命中的魔障,也许遇到他是冥冥中注定了的。"

"我记得很清楚,我是9月1号早上到的上海。我从来没有一个人离开过家,临走之前爸妈是千叮咛万嘱咐,就是不放心我,恨不得陪我坐火车一起去。我坚决不肯让他们陪,一个大男生,上个大学还要爸妈陪送,多丢脸!我妈给我收拾了一大堆的东西,这个也需要,那个也需要,都不听我说。结果,装了整整两大箱。现在想起来还是一身冷汗。"

"坐火车很轻松的,睡上一觉,早上一睁眼就到上海了。我拖著行李下了火车,出站後直接打车到了学校。我读的是经济系,一进门就看到有接待的牌子。"

"还没等我走过去,一个人走来问我:‘同学,你是哪个系的?'他身材高大,我不得不抬头看他。他有著一张俊秀的脸,阳光般的笑容,皮肤微黑,整个人看起来活力四射,很有亲和力。他就是林杨,那是我和他的第一次相遇。"

"当时,我稍稍一愣:‘我?经济系的。'
‘啊,你是我们系的!来,过来这边!'
他把我拉到桌子旁边登记。
‘好了,你去办手续吧。'
‘什麽手续?'
‘入学手续啊!'
‘都要干嘛?'
‘啊?你.........'他愣住了,可能从来没见过我这样的。
顿了顿,他笑了。那是灿烂又温柔的笑。我被震慑住了。在那一刹那,似乎有什麽东西,轻轻的坠入了我的心里,但是太小了,我还来不及看清楚是什麽。
‘我带你去,有我在,很快就能搞定的。'
‘哦,谢谢。可是,是不是太麻烦你了?'
‘没事,没事。'说著,他伸手帮我拖了一个箱子。
‘走吧。'
‘哦,好。'
这时,身後传来起哄的声音:‘呦,林杨,怎麽这麽好心啊?'
‘就是,不像你的风格啊!'
‘今天怎麽这麽殷勤啊!哈哈哈!'
‘去你们的!少罗嗦!爷我今天心情好,日行一善,不成啊!'
‘成成成!爷您说什麽就是什麽!'
‘哎,爷您慢走!'
‘哈哈哈哈哈!--'
他丢下那些人,领著我去办手续了。"

"我插一句。我很意外,你记得这麽清楚,连对话都能讲出来!"
"对我来说,回忆就好像是放电影一样,一幕一幕的,极其清晰,无论是画面还是对白都一清二楚。"
"哦。你继续讲吧。"

"他带著我,很快就办好了所有的手续。到了宿舍,在他的安排下,我住进了他的房间。宿舍是4人一间的。本来他的房间是没有空床的,结果临开学时其中一个人出国了,就空了个床位。他跟楼管说了说,於是就让我住进去了。房间在3楼。想来他平时跟楼管的关系应该就不错,他是那种很会说话,很会讨人欢喜的人。"

"把箱子搬进房间後,我跟他都累的一头汗,於是也懒的收拾东西,就先做到椅子上休息。
他问我:‘哎,你是哪里人?听说话是北方的吧?'
‘我是北京的。'
‘哦?没听出来,你的普通话讲的挺标准的。我也是北京的,咱俩是老乡啊。'
‘嗯,我听得出你是北京的。可能是因为我亲戚里有南方人,所以我说话北京味儿不重。'
‘你是哪个区的?'
‘海淀的,你呢?'
‘我也是海淀的,你住哪儿?'
‘塔院,你呢?'
‘不远,我家在中关村。'
‘很近啊。'
‘是啊。啊!都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林杨,双木林,白杨的杨。我也念经济的,今年大三了。'
‘哦,我叫楚枫,西楚的楚,枫叶的枫。'
‘楚枫。嗯,小枫,以後你就跟我混,保证你吃香的喝辣的!'
‘哈!好啊!老大!'
我对他的第一印象很好。一来他是我到上海後认识的第一个人,二来他挺照顾我的,三来他也是北京的,再加上一点点莫名其妙的好感。我们住在一个房间,每天一起进进出出的,没几天就熟了。"

"然後你就喜欢上他了?"
"当然没有了,怎麽可能。"
"啊?你不是同性恋吗?......嗯,不好意思,我对这个没有偏见的,只是不很了解。"
"没事。我一直都不知道,我到底是个天生的同性恋者,还是林杨使我成为了同性恋。所以我也不是很清楚。"
"咦?有区别吗?"
"嗯,有的人是天生的同性恋,而还有一些人是因为生活的环境成为了同性恋,属於後天型的。"
"那......你是怎麽喜欢上他的?"
"这个,我也无法解释的很明白。"

"住宿生活不比家里,是很无聊的。没有电视看,没有电脑玩,一般最多的就是聊天侃山。屋里另外两个人,一个是法律系的,一个是英语系的。法律系的在外面交个了女朋友,经常不在,有时连夜里都不回来。英语系的就是上海人,没事就回家享受几天。结果屋里常常就只有我们两人而已。我们是一个系的,但是不同级,他们大三的课比较少,他比我清闲。我们经常是一起去打饭,一起吃,一起去洗澡,打水,上网,买东西什麽的,到也方便,有个伴儿嘛。"

"我们没事在屋里就聊天。自己的经历,朋友的趣事,家里的人,兴趣爱好,电视电影,音乐游戏,能聊的都聊遍了。不出一个月,我们彼此已经很了解了。我们几乎整天都在一起,形影不离的。我跟同班的同学关系倒是一般,可能是因为他们大都是上海人,有不一起住,很少有机会说话聊天吧。"

"林杨是个很有人缘的人,他的个性很活泼,很开朗,人又大方,所以朋友很多。因为他长的帅,还有不少女生对他暗送秋波。说实话,对此我很佩服他,能够处理的得当,不得罪人。要不人都说,经营人际关系是门高深的学问。他是个中高手。"

"那时我还觉得很奇怪,他为什麽没有女朋友,我也问过他。
‘问这个干嘛?'
‘我觉得好奇啊,你条件这麽好,追你的人也不少,什麽类型的都有,你没一个看上眼的?'
‘那些我才没兴趣呢。'
‘你有喜欢的人了?'
‘目标有一个,可惜人家不甩我。'
‘啊?真的?是谁?是谁?'
‘嗯,时机还未成熟,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他嘴硬的很,无论我怎麽逼问,他就是不肯告诉我。我也就做罢了。"

"他说的人,是你吧?"我忍不住插嘴。
"嗯。不过当时我并不知道。"
"後来呢?他向你表白了?"

"嗯,著实吓了我一跳。"

"那是11月的一天晚上,秋末冬初的季节,晚上是很凉的,又没有暖气,真不舒服。另外两个人都没有回来,屋里就只有我们两个。他躺在床上看小说,我在和数学作业奋斗。开始一点征兆都没有。我们宿舍是晚上11点关大门,12点统一熄灯的。11点铃一响,我就知道那两个人今晚又要外宿了。我赶紧加快速度,可别熄灯了,作业还没写完。"

"终於赶在12点差几分的时候写完了作业。我在心里暗骂了高数老师n次变态。靠!一天留那麽多作业,第二天还有课的,还要不要人活了。我收拾好东西,准备上床睡觉。一回头,却愣住了。他不知什麽时候坐起来了,直直的看著我。我被他看的心里很是忐忑,‘扑通扑通'的跳。"

"终於,12点了。灯灭了的一刹那,他走过来抱住我,那不是属於朋友的拥抱,而是像抱恋人一般的,将我整个拥在怀里。我顿时傻了,完全不能反应。然後,他用手轻轻的摩挲著我的背,我好像有种触电的感觉。他将嘴唇贴在我的耳边,叹息般的耳语。
"小枫!"
"........."
"小枫!我喜欢你!小枫!"
"!"
"我爱你!小枫!"
"!!!!!"
我惊恐万分,仿佛听到了恶魔的声音一般。
我一把推开他,他倒在床上。我难以置信的看著他,等著他作解释,说他只是开玩笑,说他只是想作弄我,说他其实是想找女友想疯了,说他.........可是他什麽都没有说,只是和我对视。我在他的眼里看不到笑意,而是认真,是无畏,是......温柔。他是说真的。"

"我能感到自己在颤抖,不只是身体,还有心。因为我的心底竟然有一丝窃喜,太可怕了。我不正常了!他没有再作什麽,默默的躺下睡了。我也爬到床上,却翻来覆去怎麽都睡不著,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他就起来出去了。我醒著,却不敢动弹,怕他会再说出什麽霹雳的话来。估计他也知道我醒著,幸好他没有揭穿我,我还没有心理准备面对他。"

"可是,从那天起,他突然开始躲著我。常常是,我一天都见不到他的人影,晚上他也不回来,就只剩下我一个人。刚一开始,我想忽略掉这一切,当什麽都没有发生过,就像以前一样。可是不行,我做不到。我已经习惯了身边有他的生活,现在仿佛少了什麽很重要的东西似的,很难过。"

"日子就这样过著,我觉得好寂寞。我在学校里没有别的要好的朋友,和同学又不太熟,所以好寂寞啊。我很想找他谈谈,却都被他溜走了。我想,他成功了,他的目的达到了!他让我知道了,没有他的生活是多麽的孤独。"

"我终於堵到他,是圣诞节前夕的一天下午。他回屋拿东西,刚好我回来。
‘林杨!'
‘哎,小枫!你今天怎麽回来这麽早?你下午不是有课麽?'
‘不想上,翘了!'
‘哦。'
他想走,却被我挡住了门。我将门锁上,靠在上面,决心和他好好谈谈。
‘我有话跟你说。'
‘啊?怎麽了?这麽严肃。'
他神态自然的坐到床上,笑嘻嘻的看著我。
他的样子,就好像那天发生的一切都不曾存在过,都不过是我做的一场春梦罢了。
‘你为什麽躲著我?'
‘我哪有?哦,最近这阵子我有点忙,有个朋友自己做了点小生意,要我帮他忙,我就去了。'
‘你不想见到我?'
‘怎麽会!等我忙过这阵子,就陪你到处玩玩。'
我看著他,突然在他的眼底看到一闪而逝的狡猾。他是故意的!他明明知道我想问什麽!猛然的,我领悟了!我现在这个样子,活像是在朝著恋人发脾气,怪他陪我太少似的!他是故意的!他设了一个圈,我就跳了进去!混蛋!
我转身打算开门出去,他倏的冲过来从背後抱住我。
‘小枫!'
他的呼吸轻轻吹到我的脸上,我忽然觉得一阵委屈,眼一热,泪水凝聚了。
不!我不能哭!决不能!我是男生啊!
我挣开他的怀抱,扑到床上,趴在枕头上,咬紧牙,不让眼泪流出。
他没有走,而是坐到我的床边,用手轻轻的抚摸我的头发。
‘小枫!'
‘.........'
‘我是在给你时间。'
‘.........'
‘我要你想清楚我们的事。'"

"‘有什麽好想的!'
‘我说了,我喜欢你,可你呢?你推开了我。'
‘.........'
‘而你现在却又怪我不理你。'
‘.........'
‘你的要求太高了吧。'
‘.........'
‘你不喜欢我,拒绝我,却还要我像以前那样陪著你。'
‘可是,你以前都可以的?'我说的小小声,隔著被子,模糊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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