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的说,楚枫的症状是典型的抑郁症。"
"抑郁症?"
"嗯。我认为他可能从很早就有抑郁症了,不被认同的性取向带来的压力,父母以及身边人的不认同,林杨的背叛,所以他应该在大学时代就有轻微的抑郁症了。可惜国内普遍对於心理疾病都是一种忽略的态度,要是能够及早发现及早治疗,也不会搞成现在这个样子。"
"抑郁症在早期怎麽能看出来?"
"很可惜,早期的抑郁症很难发觉,因为类似不安和些许神经质是正常人有时也会出现的情绪,很难分辨。而且很多患者本身不愿意承认自己得病,用伪装显得没事,但只会加重病情。"
"那楚枫的病严重吗?"
"嗯。我见他的时候已经很严重了。他并没有刻意掩饰自己,只是他身边的人发现的太晚了。当然了,他那时的环境也只会让他的病越来越严重。"
"是他被迫和林杨又在一起的时候吧?"
"是的,第一次被林杨逼著同居他的情绪就已经不太稳定了,结果在离开他之後又一次被他找到并再次同居使他彻底崩溃了。他本来因为自己是同性恋就很敏感,还遭到这种事,又没有能够信任的人可以倾诉可以帮助他,所以他开始有妄想症。"
"妄想症?"
"是的。在上海与林杨同居的期间,他有明显的妄想症。他在自己的幻想世界里一次又一次的用不同的方法杀死林杨,这就是林杨给他的负压太大造成的。"
"可是不管是谁恨一个人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不都是恨不得杀了对方吗?这样也是妄想症?"
"不,单纯的‘恨不得杀了对方'这种想法不是妄想症。楚枫的情况不一样,他不是光想杀了林杨还想过很多实际杀人的方法,要不是因为他严重的抑郁症,这就是预谋已久的谋杀案了。除此之外,他还出现了类似精神洁癖的现象,总是觉得自己很肮脏,每天洗十几次澡洗到皮都破了。他还总是疑神疑鬼,觉得周围有人知道他是同性恋,总觉得人们用鄙视的眼神看著他。他经常做恶梦,梦到自己的秘密被揭发,他被游街示众,被当变态辱骂等等。直到案发後警察审讯,他的情况都很差,不论谁问他什麽他都不回答只是缩在角落里发抖,没法在正常的情况下得到证词,而林杨又昏迷不醒,所以我才被叫去给他进行心理辅导,好尽快取证上庭。"
"这麽严重?他跟林杨在上海住了还不到一年,怎麽一下子就这麽厉害?"
"这个说实话我也不是很清楚,他不肯说出最後两个月的情况,所以我只能依据之前的情况进行分析,最有可能就是林杨又给了他什麽刺激或是打击,导致了他的失控,不然以他的个性不是真的忍无可忍了是不会真的杀人的。我的分析报告上也都写了。其实这个案子到最後也没能从当事人那里得到详细经过,只是根据调查取证的结果和楚枫的心理分析进行了宣判。"
"那......也许他不是主动杀人?"
"这个我就没办法回答你了。我知道的情况就是这些了。"
"谢谢!"
"不过,"他顿了下,"我上周去看楚枫,发现他的情况比之前有了明显的好转,我想这应该与你有关。"
"我?"我惊愕。
"没错。他把你当成朋友,向你倾诉他的过去,这对他来说是很有好处的。心理问题最怕闷在心里就会郁结成疾,能坦率的说出来能减轻他的心理负担。对此,我该向你说谢谢!但是,最後的情况他也还没跟你说吧,这个才是问题的关键,如果他能给你讲述案子发生的详细经过,那他的病才算真正的好起来了。"
七
没想到会是这样!
和隋医生的见面让我一直心事重重,大概相由心生吧,被同事戏弄了一番。
我觉得我和这个故事的完结篇应该只有一步之遥了,却为什麽有一种咫尺天涯的感觉呢?
不安的感觉逐渐的在心底扩大,却不知为何。
依照惯例来到二监,却遭到晴天霹雳。
楚枫不肯见我!
为什麽!上周见面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
费尽唇舌也无济於事,只好放弃。
我垂头丧气的回家。
心躁难安。
这就好像是看惊险电影到了最关键一幕时被人蒙了眼睛挣脱不开。
不能明白楚枫的想法。
最後究竟发生了什麽事?到底真相是什麽?
检察院的材料上记录的就是事实了吗?
被告楚枫由於抑郁症加妄想症,在多次受到被害的精神打击後,终於不能自我控制,持台灯袭击被害头部数下,导致被害脑部严重受伤,至今昏迷不醒。
这就是真相!?
见不到他,我简直坐立难安。
时间过了一天又一天,二监我是一天一趟,可他就是不肯见我。
到底怎麽了?我的心情越来越糟,周围人都看得出来。
大哥大嫂正在忙活移民的事,开玩笑的说我是不是因为他们和爸妈都要走了,剩下我一个人,所以这麽郁闷。同事们得知了我家人要移民的消息,也纷纷表示关心。
不能说出真正的原因,我也只得跟著大家打哈哈。
想不出他为什麽不肯见我,真是泄气。
实在对这件事情放心不下,我第二次来到林杨的医院。
这次,没有遇到林妈妈,我也松了口气。我不想面对那个伤心的母亲。
他还是老样子,静静的睡在那儿。他倒是轻松,就这麽沈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用理会外面发生的一切,无须烦恼。
而我们却要事事烦心。
林杨啊林杨,你从头到尾都是个自私的家夥,总是把自己的麻烦推给别人。
他比我上次来的时候更消瘦,整个人就剩下皮包骨头。进来查房的护士悄悄的跟我说像这样的植物人患者就算醒来人生也再无欢乐,因为全身肌肉都已萎缩筋骨已不再灵活,废人一个。
可即使如此,亲人也不会放弃那微弱的希望。至少他还活著。
林杨,你要是有一天真的能够醒来,是不是会对自己以前的行为後悔呢?你不只害了楚枫,最後也害了自己。全是由於你的自私。
见不到楚枫,我的生活突然变得空白。以前忙碌的日子现在却空闲的让人抓狂。生活忽然失去了重心,却又找不到偏斜的方向。
我每天都过的浑浑噩噩。
直到意外的接到楚枫的电话。他打来杂志社。
"小胡,你的电话!3线!"
"好,谢谢!您好,我是胡影。"
"胡影..."
"!"天知道我听到他的声音的时候有多惊诧。
"我从查询台找到了你杂志社的电话。"
我抬起头看看大家都在忙碌,於是压低声音:"你为什麽不肯见我?"
"...我不想再面对那些不堪回首的事。"
"可是..."
他打断我的话:"你还愿意来看我吗?"
"当然了!你不知道,这些日子我简直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既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哪里惹你不高兴了,也想不通你为什麽不肯见我。"
"不过,你要答应我,再不问我的过去。"
"可你..."
"能答应我吗?"
"...好,我答应你,绝不再问了。"
我本来还想说他还没跟我讲完,但突然我明白了,他是不想再去回忆最後的绝望,不愿再想起自己杀人这个事实了。我怎麽能强人所难,更何况是他。
"...谢谢你。"
"那我明天去看你。"
"嗯,好的。...真的谢谢你,胡影!"
终於又见到他,这个让我朝思暮想的男人。
虽然这麽说有点暧昧,可确实只有这个词最能贴切的形容出我的心情。
他的眼眶有点红肿。
"楚枫你..."
"你最近怎麽样?"他急急的打断我,脸上微微带著羞涩。
"还好,每天还不都是一个样,上班,下班,写稿,没什麽特别的。不过,我总是惦记你。"虽然心里就快被想知道结局的欲望咬出个洞了,我还是遵守承诺,再只字也不提。
听到最後一句,他泛起微笑。
之後我俩交谈如相知多年的老友,天南海北,闲话家常。
我从未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天。也许,是他太寂寞。也许,是我真的动了心。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最重要的是,他愿意敞开心扉对我,而我,愿意包容他,迁就他。
他已经受了那麽都苦,我怎麽能硬下心来非要挖他的疮疤。
"快到时间了,我要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你...还会来?"有点红的眼睛里有感动,有希望,有不安,还有很多我一时看不懂的东西。
"当然,我以後每周都来看你!"
"嗯。"他咬著下唇,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我不禁心潮澎湃。有想要拥他入怀的冲动。我想,也许我是爱上他了吧。
第一次,不是我看著他走进身後的门,而是他看著我离开。
以前我也不是没交过女朋友,可是却从来没有过现在这样的心情。
想要保护他,不,是想要守护他,绝不让他再受到任何人的伤害了。
这就是爱了吧。觉得他比自己还重要。
我的生活逐渐变得很规律,放在以前简直是不可思议。
每周一,去杂志社工作一整天。同事都说胡影你怎麽了,突然这麽勤奋,发烧脑子烧坏了吗,怎麽转性了。我这样才能争取更多的自由时间。
每周二,上午去看楚枫,下午一般是做采访。
周三和周四的安排通常是不固定的,有时是工作,有时是私人事务。
每周五下午,我去医院看林杨。
有时候在医院会遇到林妈妈。当然,我不是每次都能错开她。
她其实是个好母亲,非常疼爱儿子,只是有时候方法不当,像其他很多母亲一样,在发生事情的时候选择偏袒自己的孩子而不是教育。这就是溺爱。
看著她一边擦眼泪一边给林杨擦拭身体,还一边跟他说话因为医生说这样对他的病情好,我也有点心酸。
林杨,你负的人太多了,你怎麽还能安稳的睡!
除了我,隋医生也会定期去看楚枫,还要给他写报告作心理评估。
因为他的关系,我跟隋医生一直保持了联系。
一天清晨,隋医生打来电话,告诉还睡意朦胧的我,楚枫进了医院。
我的瞌睡虫当即被吓跑。
待我急匆匆的赶到医院,只见楚枫脸色苍白的躺在病床上,门口坐了个看守。
"你怎麽样?出了什麽事?"好像隋医生在电话里还说了什麽的,可一急之下我根本没听进脑子里。
"没什麽,你别担心,是急性阑尾炎,刚刚做完手术。"
"噢,吓死我了,还以为你出了什麽事呢。"我这才呼出一口长气。
"这麽早,打扰你了。"不过他好像很开心。
"看到你没事我才能放心。"我跟他,都有点不好意思。
楚枫当天傍晚就回了二监。
回到家,我躺在床上,开始想我和楚枫的事。
我爱上他了,这一点已经无需质疑。我是这麽在意他。
可他呢?
他是怎麽想我的呢?他对我,是怀著怎样的心呢?我不敢妄自揣测。
心里不禁忐忑。
不过也罢,反正我对他倒也没有企图心。可能因为我从来没喜欢过男人吧,我没想过也不知道爱上男人会怎麽样。跟他怎麽相处?将来怎麽生活?会有什麽样的未来?
想的一多就很烦。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吧。走一步看一步了。路是人走出来的嘛。
我一向深具阿Q精神。
八(终章)
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
天啊!才不到7点而已,今天可是周末耶!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已经在大洋彼岸的老妈了,她总是不顾及时差的问题。
果然。
"小影,你还没起啊?"
"拜托!老妈!现在还不到7点呢,有时差的好不好!"
"有什麽关系,一会儿你在继续睡个回头觉就是了嘛。"
唉,就知道说了也没什麽效果。
"妈,有什麽事?"
"唉,妈想你啊,说多了你又嫌我罗索。可都快三年了,我们在这边也稳定下来了,你也不肯移民过来。除了去年春节,也不多来看看我们。"
"妈,我还要工作啊,再说机票也不便宜啊。"
"你老是有诸多借口!那你今年春节过不过来?"
"妈,我现在也不能肯定,这要看工作安排。"
"什麽工作春节也要放假吧!"
"等我下周一跟总编商量看看吧。"
"嗯,然後赶紧给我打电话,知道了吗?"
"知道了。"
唉,老妈是越来越难应付了。
快三年了,从我接触楚枫算起。时间过的真快,从不考虑人的心情。
时间是个奇妙的东西,你要是焦急,它偏偏不紧不慢,你要是珍惜,它则稍纵即逝,永远不如你所愿。
爸妈和大姐以及姐夫两年多前顺利的移民去了澳大利亚,生活的很安定,好几次提出要我也过去都被我推脱了。我无法放下楚枫不管,无论未来会变成什麽样,至少现在我要在他身边。
虽然有点对不起爸妈,但也没有办法。他们还有姐姐和姐夫,可楚枫就只有我而已。
去看楚枫已经是我生活的一部分,每次也只是随意的闲谈,并无特别的。隋医生说他比以前心境开朗了许多,是我的功劳。
唉,他的案子已经成为过去,再没人提起。
晴天霹雳!
林杨醒了!
!!!!!
我接到丁律师的电话时,当场傻掉,完全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虽然我每天都祈祷一万遍,希望他醒来证明楚枫不是真的犯了罪,可是没想到他真的醒了。
我急匆匆的赶到医院,除了林杨的父母,丁律师和隋医生都站在门口。
隋医生拦住我:"楚枫在里面。"
"什麽?"我的大脑再次停工。
"林杨醒过来,有力气说话後第一个要求见的就是楚枫。"
"可他..."
丁律师补充道:"只有狱警一起进去了,他说要单独和楚枫谈谈。"
焦急的等待。心急如焚。
从门口的小窗子,只能看到楚枫坐在病床旁边的椅子上,林杨躺在床上。他们正在轻轻的说话,可是不知道究竟在说什麽。
林杨到底还想干什麽?他难道还不想放过楚枫?他们到底在说什麽?
"你别这麽著急,这麽多人呢,又是在医院,不会有事的。"丁律师实在见不得我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走来走去。
唉,这我当然知道,我是怕他又伤害楚枫?刺在心上的伤,是眼睛看不到的痛。
感觉过了好久似的,楚枫终於开门出来了。林杨的父母赶紧进去看儿子。
我没有说话,等著他开口。
他静静的看著我,眼里有激动,半天。
"他说,要向法庭撤消控诉。"
他的泪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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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续都已经办完了,你要去接他?"
"嗯,我正在路上。"我对於法院的程序不是很了解,楚枫的事是丁律师办的,他还特别强调这次不收任何费用,他自愿帮忙。
"OK!那我的工作就结束了,剩下的就交给你了。没想到这个案子会峰回路转,不过这却是个好结局。"
没错,真是柳暗花明。林杨给出口供,说那天他们起了争执,在房间扭打的时候,他撞倒了床角,起来後他抓起电话想打楚枫,楚枫就拿台灯跟他对打。
档案里写著楚枫当时身上也有多处伤痕,本来认定为林杨反抗造成的,原来是如此。楚枫被改判为正当防卫伤人,当即释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