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怎么样的安慰才能减轻这难以消弭的剧痛......
门上的红灯亮了近一个小时,终于无声地熄灭。
手术只是暂时成功,医生的诊断是"胃癌晚期"
虽然一开始的时候很容易被当作是溃疡或者胃病,可是等到发现,往往已经无力回天。
最长还有3个月的生命。
这就是最后的期限。
午后的病房,洒满了初夏的金光。又是这个季节,明明充满了旺盛生命力,却偏偏承载了过多悲哀的记忆。
丁翔是个存在感淡薄的人。洁白宽大的病服套在纤瘦的躯体上就像是花束的包装纸。似乎只有将他紧紧拥在怀中才能感觉到生命的温度。
李梓封坐在病床边,笨拙地削着苹果,像是要改变自然规则似地将它雕琢成立方体。
"我来吧。"
实在看不下去的丁翔接过水果刀 但刚打了点滴的手一阵发麻,刀刃滑过光滑的果皮,在压着的手指上留下了道血痕。
刺痛让丁翔皱眉,而慢慢淌下指尖的血液却像滴红色的泪珠,渗入李梓封的心,触动了那根细致的弦。
"在救护车上,你为什么笑......"
他握住丁翔的手,俯身去吸吮那滴出来的殷红。然后轻柔地吻着精致的指尖。
丁翔没有回答。
熏风从开着的窗户吹进来,撩拨着他的短发,就像一朵绽开的、深色的花。
"你骗我......都这么严重了还不告诉我,你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李梓封俯到床前,拿开那已经惨不忍睹的苹果和危险的道具,他轻轻拈住丁翔的下颚让他望进自己的眼睛。
可是看见的,只有笑......像是点燃不安与害怕的火种。
不久前,他还曾经企盼过这样的笑容。可是现在李梓封只能感觉到无明的愤怒和无奈。还想做什么,丁翔他还在想做什么,难道就在这生命的最后时刻都不愿和自己坦诚相对,累了,自己已经玩不下去了。可是已经认输了,为什么他还不放过......
"我问你为什么骗我!"
加强了手上的力道,看着丁翔苍白的皮肤上留下青紫痕迹,在李梓封放手的瞬间他无力地朝后仰倒。
"你生气了......"
丁翔浅浅喘息着,笑容淡了些。以躺卧着的视角,看不见李梓封的表情,可他感觉得出他的愤怒,自己的病服被他紧紧地拽在手里,勒得脖颈有些疼痛。
如果是三年前......自己也许会挨一顿毒打吧......
"觉得我是累赘,早知道就不要找我回来吧......"
伸手附上紧紧拽着自己那双大手,没有想象中愤怒的温度,冰凉,也许就像李梓封此刻的心境。
差一步就完全绝望。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的......"
勒紧的感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记叹息之后无奈的吻。
它吻去了丁翔的笑容。
"我骗你,你难过么......你会原谅我么......"
伸手抚摸着梓封留长了的头发,丁翔抬头看向天花板上大片的白。父亲当年也是整天面对着这样的颜色吧,然后等待着,等待着,直到最后的死亡都等不到的人......
也许自己是比较幸福的。
"傻瓜......"
将爱人搂在怀里,李梓封轻叹。
究竟你和我,谁才是真正的傻瓜呢......
"我们都是。"
丁翔回答。
"那就让我们永远在一起......"
可是,永远究竟有多远?
两个月。
不去仔细思考,不去揣测未来,只希望这样的时间能够长些,再长些。
手机在口袋里不依不饶地震动着,这些天来李梓封不分日夜地守在丁翔身边,公司事务已经很久没有过问。不用猜想也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我出去接个电话,很快就回来。"
最后一次回头时,李梓封看见丁翔依旧淡淡地笑着。与往常不同的是,这次的笑容,特别动人,特别美。
多年之后,李梓封回想起这一段岁月,他突然觉得那也许就是丁翔真心的笑。
一个电话之后,丁翔消失了。
前一分钟还依在自己怀里,这一秒钟就消失在空气中。好像传说里空气的精灵。
因为建筑物内部信号问题而习惯性走到走廊尽头的阳台上通话,回来时迎接李梓封的只有一间空空荡荡的病房。
床上依旧残留着他的体温,甚至还有丁香的味道,然而人却已经不见。没有口信,没有纸条,甚至没有换下住院的病服。就像是那个怪异的词语"人间蒸发"一样,丁翔再次离开。
冲出病房搜寻整个走廊,然后下楼到大厅,一直追到病院门口,只见熙熙攘攘的人群,而丁翔不在其中。
第五十九章《大结局》
离最后期限还有两个月。
回到空荡荡的病房,李梓封有种毁灭一切的冲动,这碍眼的晃眼的空白,他要一片片撕碎,情绪完全崩溃流溢出来堵塞了呼吸,溺水的感觉,想要拼命抓住什么却只能不停地坠落。就算再怎么恳求,委曲求全也没有用......
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了,自己还要再继续么?还要把他找回来么......
还有两个月的时间......还能再见到他么......
该如何面对他,给不给予惩罚,一切都等到找回他之后再决定。
幸好这一次,至少知道应该去哪里寻找。
李梓封辗转找到了招袂,几番胁迫要他说出丁翔的下落,开始时招袂还矢口否认,可到了后来,就干脆保持着沉默。
于是李梓封开始使用各种手段诱使招袂交出丁翔,他每天不间断地威胁着,甚至考虑过带人直接冲到招袂住的地方去搜查,他几乎忘记了那个扬言"谁敢动招袂就准备碎尸万段"的君凌。
当他第十五次变换方法威胁招袂后,一个电话却制止了他越来越过激的行为。
电话是丁翔打来的。
"梓封,请给我一个月的时间。"
电话那头丁翔的声音飘乎,每句话后半段都夹杂着呼气的声音。
"不!不能再等了,我要见你!你还好吧?翔?"
"......你不要再找我,我现在不想见你,不要打扰我......梓封,不然......永远不再见。"
永不再见?难道他还以为自己能够在一起多长时间么,只有两个月了啊。
"你到底要我怎么做......"
电话那端没有回答。
"说啊,你到底要我怎么做!"
李梓封终于放弃控制自己的情绪,他对着电话低吼,如果有人此刻在他身边,那就可以看到他脸上前所未有的暴怒,横手将书桌上的东西扫落,台灯,书本,墨水瓶和文件散落一地,晚上七点的黑暗立刻包围了过来。
"你为什么还不肯原谅我?是要我跪下来么?还是要我到电视台去对着世界上所有人说强奸你的人是我!......好吧,如果你愿意,如果你觉得那么做你会开心......那么我就去做!可你为什么都不说......你走了,你以为拿自己的生命玩复仇游戏很过瘾么?!!"
电话那端良久没有应答,李梓封突然觉得后悔起来,这些冲动的言语如果刺激到了丁翔该怎么办,于是他尝试着说些弥补的话,可是无论他说什么,对方总是保持沉默。
"究竟要我怎么做......" 确认......"
打开盒子,里面是一盒录像带,还有......另外小一些的东西,被层层黑布包裹住了,看不清原貌。
"小翔他......让你一个人看着录像带,看完了之后,如果不想留下这个盒子就再来找我......我先走了。"
没有再理会招袂的离开,李梓封只是小心地捧着那个大盒子。隐隐地......他想他也许......也许猜对了里面是什么。
短暂的蓝屏后,录像带开始播放。漂亮的乳白色房屋,有绿色的观叶植物作为点缀,从窗户外可以望见湖泊,李梓封看得出那是大华山疗养院。
丁翔,这盘录像带中唯一的人物出现在画面里,他倚在扶手躺椅上,也许是室内开了空调的缘故,膝上搭了毯子。窗外明媚的阳光照到他的身上,勾勒出一条金色的轮廓。
他看起来苍白得透明,浅色的短发也显出通亮的金色。突兀的锁骨从v字形的衣领下浮现出来,整个人更显清减。
面对镜头,他先是微笑了一下,有些腼腆。李梓封突然记起他三年前的笑容就是这样,一半是甜美,一半是苦涩。
痴痴地望着这个笑容,李梓封席地而坐,下意识地抱着那个乌木的盒子,听见丁翔开口说话。
"梓封,过了一个月,你应该已经懊恼我言而无信,没有回来了吧。不过在你发脾气之前,请先听完我的话。"
他顿了顿,好像在等待李梓封平静下来,然后继续:
"其实我早就知道自己得了癌症。在k城的第二年冬天。那时我母亲病危,为了照顾她我曾经发作过一次,可当她也离我而去之后,我就决定放弃一切,也许这就是上天安排的结局,我无法逃避。"
丁翔停下来喘息。伸出左手轻轻拨来挡住眼睛的额发,手背上赫然是一片红肿的点滴针痕。
"我承认自己是个没有用的人,应该还有些记仇。刚开始跟你回s市,心里其实抱着一种......报复的心态。
我想,无论是什么人,看着曾经亲密的人逝去,心里都会有不小的冲击吧。所以......一想到你亲眼看着我死掉,也许会有的痛苦......
你一定觉得我的想法很可怕......‘拿自己的生命玩复仇游戏',没错......不过对于我来说,这只不过是‘废物利用'而已。一想到我这身体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变成灰末,就会觉得不及时‘使用'......实在......有些可惜。"
说到这里,丁翔又低低地笑了几声,无奈的自嘲。当死亡已经不可避免的时候,也许及时地嘲笑它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梓封......听我说了这些话,如果你并不在乎或者已经愤怒了,那么就请不要再看下去......随着录像带带来的东西也请还给招袂,让他代为处理。我们的关系就到这一刻做个休止......我的生,或者死......对你来说,不再有任何意义"
说完这些话,录像带上的图像消失了大约两分钟。
空白的两分钟,李梓封盯着蓝色的屏幕,没有意外,这痛苦的相见果然是一场惩罚。那么轻易地跟着自己的回到s城,那么轻易地回到自己的怀抱,复燃昔日的情炽,然后再亲手浇灭......
颤抖的手已经抱不住硕大的木盒,轻轻将它放在地板上。然后整个人倾斜着倒在沙发扶手边,而双眼依旧紧紧盯着屏幕,生怕遗漏了任何一个瞬间。
画面继续。
丁翔依旧坐在摇椅上,他低垂着头,只过了几分钟的时间,看起来却疲倦了许多。
"梓封...你还在看么?...这能说明你是爱我的么,在等我回来么?......可是我却注定要让你失望了......
......虽然有些老套,可我还是不得不这么说:
当你听见这些话的时候,我已不在人世。"
说完这句话,丁翔抬起头来,直视向镜头,好像能够透过空间和时间的障碍一直看到现在的李梓封。看着他的面部因为痛苦而扭曲,紧握的双拳指甲欠进掌心。
"不想在你面前露出软弱的一面......我知道这种努力很可笑。其实你早就应该看穿了我的软弱吧,就因为舍不得你曾经给我的那一点点温柔,三年前我一直隐忍,直到你用怀疑和行动粉碎了我的世界......我终于鼓起勇气寻找新的世界却又被你带回来......然后你对我说,你爱我...你爱我........."
最后一句话已经完全变成了气声,丁翔别过脸去,李梓封看见他轻轻地咳了一下,然后用手捂住了胃部。过了好一会儿才又缓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