槿色如伤(上部)————木荒
木荒  发于:2008年1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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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当下都愣住了。随後燕沈昊目光沈沈地看著面前的人,齐槿却是下意识地退开了一步,眼里是明显的痛苦恐惧。那一刻,不知为何,燕沈昊原本涌上的一点怒气忽然全部都消失无踪,反倒是眼前那霎时无色的容颜刺目起来。

      齐槿怔怔地看著他,眼里的痛楚越来越浓,脸上的痛苦亦愈来愈深,慢慢地,缩起身体,缓缓地蹲了下去。
      燕沈昊心中一凛,心知不对,起身跨过去,一把将他拉入怀中,仔细一看,果然是余毒发作了。当下再不犹豫,一口咬上伤口尚为新凝的手腕,将自己的血强硬地灌入了怀中人的口中。

      前几夜喂齐槿血的时候,齐槿始终是紧紧闭著眼睛,不知是因为痛苦,还是不愿看见自己饮血的场面。而此次,虽仍是痛苦不堪,齐槿却是睁大了眼睛,清楚地看著面前的男人在他那血肉模糊的腕上吸下一口口鲜红的血,然後一口口喂到自己的口中。眼前是一片刺目的殷红,口鼻中是浓得让人作呕的血腥之气,齐槿却始终未曾闭眼,便是在痛苦最盛的时候亦自紧紧盯著面前的男人,虽然视野因痛苦已是一片模糊,但那轮廓却似仍自在眼中清晰,而睁著的眼,仍自用力。

      待齐槿平复下来,燕沈昊方自停下,草草为自己止了血,欲要将齐槿抱回床上,一牵动间,却是几处伤口同时作痛,微微晕眩间,竟是无法抱起。燕沈昊一怔,咬了牙正要重试,一只带著凉意的手却伸过来按在了他手上。燕沈昊愕然抬眼,便见齐槿正静静看著他,轻声道:"不用......我自己起来......"

      随後齐槿便自他怀中起身,拿了药物布条过来为他伤口上药包扎,动作十分轻柔细致,却仍是如常静默不语。燕沈昊的目光落在他低垂的长睫上,忽然出声问道:"你叫什麽名字?"

      齐槿身子一僵,蓦地抬起眼来,眼中满是震惊的动荡。燕沈昊却执著地盯著他的眼,重复道:"你叫什麽名字?"
      齐槿的手微颤,不由自主站起身来。燕沈昊却是一把将欲逃离的他抓住,将他的手紧紧握在手中,静静道:"告诉我,你的名字。"
      齐槿轻轻颤抖著,将脸撇向一边,静静闭上双眼,半晌,方平静下来,这才轻轻转过身来,目光缓缓落到燕沈昊眼睛里,静静道:"槿。"
      燕沈昊皱眉:"我要的是你的名字。"
      齐槿唇角扬起一抹似笑非笑:"我的名字就叫槿。"
      燕沈昊沈默了一下,道:"字。"顿一顿,解释道:"是哪个字。"
      齐槿顿了一下,静静道:"槿花的槿。"
      燕沈昊眉梢微微一挑:"那麽姓呢?你姓什麽?"
      齐槿微微一怔。姓麽?他姓什麽?姓齐,东苍广陵王齐渊之齐?
      可是,并不是这样的,当他有名字的时候,其实根本没有姓,只有这个名字,才是他的,其他的都不是。
      想了想,齐槿静静道:"我没有姓。"
      初时因为他姓齐,所以他的母亲死了,他的祖母死了,然後自己也被父亲抛弃。後来自己到了山中,不再是齐家之人,一切灾难便皆远离了齐家。而当弟弟找上自己,与己亲厚,自己做回齐槿之时,命运转轮却又开始纶回劫难。弟弟强被和亲,而後被逼跳崖,这一切,虽非自己所愿,但若他未与自己相见,是不是就会依然是那个金尊玉贵的小王爷,幸福地生活下去,而不会遭遇後来的如此种种?

      早知如此,自己一定不会与他相认,不会要那个不该属於他的姓氏,他宁愿自己便就是二十年前那一株槿花,安静地开在离他爱的人们很远的地方,没有灾难,没有伤害。

      燕沈昊目中光芒一闪:"没有姓?"
      齐槿低低"嗯"了一声,面色平静。
      燕沈昊深深看著他,倒也并未再问下去,反是微微吃力地缓缓站起身来,站到齐槿面前,幽深的眼直盯著眼前的人,然後缓缓张开手臂。
      将那个再次僵住的身子圈进怀中。
      就这样抱著,谁也没动,谁也没有说话。
      然後,燕沈昊用脸颊轻轻摩挲著怀中人的鬓发,低声道:"那麽,你跟我姓燕,好不好?"
      48
      齐槿重重一震,再也顾不得他的伤,猛然一把将他推开。
      然后便几是惊惶地瞪着他,嘴唇轻轻颤抖着,却未发出半点声音。
      燕沉昊也并不再拉他,只静静地看着他,道:"我不是开玩笑的。"
      齐槿睁大眼睛看了他许久,慢慢的,唇角却似浮起了一丝笑意:"王爷这算什么?将齐瑾未得到的在我身上补偿?"
      燕沉昊目中闪过一丝怒意,却是一闪而逝,但面色却是沉了几分,沉声道:"我说过了,你不是替身!"
      齐槿静静道:"是不是,只有王爷自己心中清楚。"
      燕沉昊心头忽然涌上一阵怒气,但却是压在了心头,并未显在脸上,看着面色苍白却兀自强作平静的齐槿,忽然微微一笑道:"一个本来什么都不计较的人却偏只在这个问题上计较得如此之深,容不得半点瑕疵,看来,你真的是喜欢上我了呢,而且,还很深。"

      齐槿一震,努力压下心头狂涛,淡淡道:"这不过是王爷自己的揣度而已。"
      "是么?"燕沉昊勾起唇角,"那么,槿,我可有揣度对?"
      蓦听那个字,齐槿又是一震,尚未待他开口,燕沉昊已自深深地看着他道:"槿花的槿。"
      齐槿轻轻垂下眼眸,静默不语,半晌,方才轻轻道:"王爷,戏弄我很有意思么?或者,先前那种折磨已然无味,于是,你便换上这种新的方式?"
      燕沉昊的怒气终于再也压不住,一步跨过去,紧紧攫住齐槿的双肩:"你哪点看出我是在戏弄你?难道我说的话就这样不值得你相信?"
      齐槿抬起眼,目光古怪地看着他:"相信?"
      燕沉昊微微一僵,静静地看了齐槿良久,最终却是一声低叹:"今日已经是第七日。"见齐槿眼中闪过一丝不明,不由微微苦笑道:"你的余毒已然发作,到今天为止已经过了七天。"

      齐槿静静地看着他。
      燕沉昊低喟道:"烈他们直到现在仍未找到为你解毒的方法......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你的毒解不了,该怎么办?"
      齐槿沉默了一下,静静道:"我早已说过,一切,皆听天由命。"
      "天?"燕沉昊冷笑,随即却是一阵沉默,半晌方道:"若毒不得解,那么,便是死,你也不肯原谅我么?"
      "原谅......"齐槿轻轻缓缓地重复着这两个字,便似对这两个字极有兴味一般,然后方缓缓抬眼望过去,"王爷言重了,王爷又有何需我原谅之处?我早说过了,我不恨任何人。"

      "你说谎!"燕沉昊沉沉地看过去,不知为何心中便是怒意勃然,努力控制着将其压下去了,却是一把齐槿再次拉回怀中抱住。
      手掌轻抚着他背上的长发,燕沉昊低声道:"到这时候,我们就都不要再这个样子了好不好?"
      他一向冷酷高贵,何曾说过这般近乎央求的话,但此番却是由衷而出,低柔语声间夹了一丝心痛,话一出口,齐槿固是在他怀中微微僵了身子,连他自己却也有几分诧异了。

      然而齐槿却只是低垂了眼眸轻轻道:"那么,王爷这算是在同情我么?"虽觉到燕沉昊的手臂当下一紧,仍自平静续道:"因为我身上的毒,可能几日后我便会身亡,你揣度我喜欢你,这毒也是因救你而起,心中歉疚,所以要在我死前做出这般种种算是弥补,或是同情......"

      燕沉昊只觉胸中一股怒火砰然而起,再也压制不住,目中怒火狂焚的同时,已是猛地俯下头去攫住了那仍自欲动的淡色唇瓣,狠狠地纠缠,蛮横地翻搅,似欲将眼前人撕碎,又似要将他吞下肚去。直到怀中人几乎快承受不住时方才收缓了力道,然后却是轻柔地在那已然红肿的唇瓣上流连,舌尖一点一点将那唇角的微微血色舔去。

      终于将唇舌撤开,燕沉昊看着眼前犹自喘息不已的人沉声道:"你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我不想去理会,我该说的都已经说了,随你信与不信,但,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再逃,这一点,你最好别不信!"说完一把将齐槿抱起,虽是腕上腹上伤口一起叫嚣着痛楚,流失太多的力气也让他觉得十分吃力,但却仍是暗自咬着牙将齐槿抱到了床上。

      然后自己亦是上床,伸臂将齐槿搂在怀中,也顾不得这样会不会触痛伤口,只紧紧将齐槿裹在怀里,然后闭上眼睛。
      齐槿静静地任他抱在怀中,一动不动,虽然身上的手臂紧得让他甚觉不适,他却也并未挣扎,只静静地睁着一双眸子,无人看见的眼底似是惶惑,又似是茫然。
      一时间,室中异常沉寂,只灯花微微的爆破声和窗外风过竹林的沙沙声十分清晰。
      齐槿耳边却是一声声清晰的心跳之声,随着时间过去,那声音也便由初时的急促慢慢变得规律悠缓。齐槿一声声地听着,一时间像有无数的心绪涌上来,但细察去,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脑中心头,空白一片。

      最后的最后,却不过是悄然闭上眼睛。
      安然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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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有燕沈昊的血将齐槿身上的毒性暂时压住,但随著时间渐渐过去,而能为他解毒的方法却仍是毫无消息时,各人心头便不免焦急沈重起来。
      萧烈特地赶来安慰好友道:"昊,你别担心,我一定尽快想办法为王妃解毒。"看著面现疲倦之态的好友,又瞥见他腕上血色新凝的伤口,暗忧於心,"你自己也受了伤,要好好保重,不然到时候你先撑不住了,王妃怎麽办?"

      燕沈昊面上倒无焦慌之色,仍是如常,只是心里却也渐渐有些烦躁起来,尤其是到晚上齐槿痛苦的时间越来越长,便是喝了他的血一时也压不住痛苦,心里便渐渐地有不安蔓延开来。

      这日,已是第十天。而可为齐槿解毒之法仍无著落。
      早上醒来时,觉到怀中身体犹在,燕沈昊不免便有一丝诧异。因他夜间放血虚弱之故,因而往日待他醒来之时怀中人早已起了身,而今日,这人却仍躺在他的怀里,安静沈睡,燕沈昊诧异之余,倒也有一种莫名的温宁感觉涌上心来。

      只是接下来燕沈昊便发觉了不对。虽然齐槿体温一向偏低,但这几夜来,因为一直将他抱在怀中不曾或离之故,到得後来,那微凉的身子也便会渐渐温暖起来。而此刻,已是清晨,怀中的身体竟仍是带著凉意!

      燕沈昊心中一凛,轻轻摇了摇怀中的人,轻声唤道:"槿?"
      长睫垂下,双目静阖,怀中的人竟是毫无反应。
      燕沈昊心知不对,又大力地将他摇了几下,见怀中人仍是没有醒来,不由急将手指探到他的鼻下。
      还好,呼吸尚在。
      只是,见著齐槿这般无声无息地昏迷过去,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恐惧却开始慢慢袭上他的心头。
      於是齐槿午间醒过来的时候,首先看见的便是燕沈昊眉头不安地紧锁的表情。
      看见他醒来,一直守在他身边的燕沈昊什麽也没说,倒是齐槿自己有些无力地喃喃道:"我......好像睡了很久......"
      燕沈昊道:"也没很久。昨晚毒性发作时间又长了些,太累了自然会睡得久些。"
      齐槿似还有些茫然,抬眼望向窗外,轻声喃喃道:"今天......好像是第十天了罢......"
      燕沈昊心中一震,面上却是波澜不起,见齐槿撑著起了身来,不由皱眉道:"你起来做什麽?"
      齐槿轻轻推开他的手,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当然要起来,我又不是起不来了。"
      燕沈昊当即被堵住,目色复杂地看著他如常般起身,见他动作虽稍显虚弱,倒也无甚大碍的样子,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只是,当接下来的几日齐槿昏迷的时间越来越久,有时甚至一整天都昏迷不醒时,燕沈昊的心便再也放不下来了。
      萧烈每日都派太医前来,萧遥和萧晏更是找了不少的名医前来为齐槿诊断,但得出的结果却都跟十几日前那个太医的结果一样。各种所谓的解毒之方解毒之宝也源源不断地让齐槿服了下去,但情况仍是没有半分好转地恶化了下去。

      看著齐槿这样陷入昏迷,萧烈和萧遥固是著急,连一向笑意温柔的萧晏也没了笑容,眼里多了抹明显的忧心。更别提小若兮了,自打见到齐槿昏迷,便以为齐槿像他的爹爹那样再也醒不过来,当场哇哇大哭,还抽抽噎噎地指控燕沈昊,说一定是大坏蛋欺负了爹爹,所以爹爹才会死。弄得当时也在场的萧烈和萧遥冷汗不已,生怕燕沈昊突然跳起来将小若兮扔出去,所以萧遥赶紧抢在燕沈昊发飙之前将小若兮半哄半强地带了出去。倒是仍守在齐槿床边的燕沈昊,被小若兮如此冤枉,竟无半点怒意,虽仍如平日一般冷漠著表情,却并不见半点怒火之状,更没有半分担心焦急的表情。这般诡异的状况,让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皇帝陛下也不由冷汗涔涔了,赶紧安慰了两句又承诺马上再去找神医救齐槿等等便溜了出去,把屋子让给了这对命运多舛的苦命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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