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喜————翼龙
翼龙  发于:2008年12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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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老狼很意外,但立刻就答应了。
他俩在草原上游荡。老狼教给他怎么看天气、怎么观察脚印、怎么隐蔽、怎么夜袭。小黑狼打了猎物,会留下柔软的肚腩和内脏给老狼。
老狼跟他点点头,毫不客气大吃起来。
吃完了饭,老狼说,
"后生崽,你的牙不行。"
"你开玩笑呢吧。"
"你看我。"老狼张开嘴,指给他犬齿的位置。
"只有两个黑洞。怎么了?"
"如今是这样没错,可当年我一口就能撕开牛胸脯。而你呢,就算咬獾子都不利落。你看这皮上的牙印都歪成啥样了。后生崽,你的犬齿比一般狼小,这样下去可不成,当不了头狼。"
"......一定要当头狼吗?"
老狼昂头嗷嗷地笑,笑得小舌头都露出来了。"后生崽,公狼命苦嘿。不做头狼,连找伴儿、传宗接代的资格都没有。"
"骗人。"小狼半怀疑半丧气地咕噜。
"骗你做啥,反正我也干不动那事了。后生崽,雌狼很势利的,小心哪。"

在他俩找狼群的同时,武家人忙了起来。
猪肉男和潘金莲出发下沧州接军马,刀客跟去做厨子。
金宝爹半宿没睡,给猪肉男整出二十套里衣。
"宁可多带几身,别没得换。脏的包着回来我洗。"
大块头开始办年货,腌火腿、晒灰灰菜、做香肠,屋檐下架起好多竹竿,挂的鱼肉一溜一溜。
白老板娘有时路过武家,忍不住向院里张望,看见小猪,她"咦"了一声。
"咋整的,倒比上个月瘦,别是猪瘟吧?"
这么想着,她赶紧回家把栏里的两头大猪给杀了。
小猪耳朵上缠了几天白布条,伤口没长好,耳根留了个小窟窿。
武金宝拆了手镯的铃铛,给小猪挂在耳朵上。走起来,就叮叮的响。
"好看的,很多女孩子都戴。"武金宝告诉小猪。"风会把铃铛声带得很远很远,一直带到小串那。"
"他听见了就会回来吗?"小猪低着头问。
"嗯,听见了就会回来的。"
"肯定会回来吗?"
"嗯,肯定会回来。"
小猪开心地吃起玉米糊糊。武金宝摸着猪肚皮,告诉它,
"多吃,吃胖点。这样就会变漂亮,小串回来也会高兴的。"
"那么我要再吃一盆。"
"嗯!"武金宝用力点头。
天上的小白云飘啊飘,小猪头上的银铃铛摇啊摇。叮当叮当,叮当叮当。
"松鼠要进洞,黑熊要猫冬,红胸鸟要一群群往南飞,小串要快快把家回。"武金宝坐在小猪背上,大声唱起来。

这天早晨小黑狼在草丛里找到几堆粪,老狼说,应该是过路狼群留下的。
"冬天大家都集体行动,春天到了才分开。"
小黑狼使劲找脚印子,可已经被踩得看不见了。
"别着急,迟早会碰上。"老狼跟在他后头,嘎吱嘎吱地嚼一根没干透的浆果枝。"在那之前,先整整你的牙。"
小黑狼被老狼引到一片河滩,那儿有不少鹅卵石。
"使劲磨,直到把犬齿磨尖。"
小黑狼试着磨了几下,冰凉的石子儿崩得他牙酸。
"这么点疼都受不了可不成,"老狼站在高处看戏似地瞅,"冲着当头狼,多加把劲。"
小黑狼一爪把石子踹远远。
"老子不当什么狗屁头狼,老子要找妈妈。"
"找到了她也不会认你。成年狼没有妈,只有自个儿。没本事当头狼,就只能做孤狼到死。"
"吹个屁,你自己还不是孤狼!"
老狼发黄的眼珠子暗了一小会,很快又恢复到平时的样子。
"算啦。树老根多狼老话多,随便你吧。"
小黑狼斗嘴赢了,可还是不开心。
臭小娘说他牙太利。
但是、但是、但是,他真的没成心咬坏猪头的耳朵。
肚子饱的时候他都不怎么张嘴。又不是猫,他从不乱磨牙。
猪头应该知道的,可都不帮他说话。
不讲义气。
他才不要跟不讲义气的瘟猪待一块。
还有臭小娘,脾气坏,又肥又丑,只会捏他小鸡。
永别了臭小娘,去捏猪头吧。
老子自由啦--
他仰起头,向天空嗷嗷地嗥叫。
"别叫这么凄凉,一听就知道是落单的。"
"老子才不凄凉,老子是高兴!"小黑狼斜着眼跟老狼嚷嚷。
老狼笑一笑,走开了。

突然少了三个人,武家有点儿冷清。
金宝爹接了不少写春联的活计,有时写着写着,胳膊肘拄在红纸堆上,托着半边脸发呆。呆一会,摇摇头,提笔继续写。
大块头出出进进,冷不丁过来摸一把或者拧一下。
金宝爹就说,"君子不妄言妄动,一边去。"
"我又不是君子。"大块头耍赖皮。
"那么君子远小人,一边去。"
"切,你也不是,看这都这样了。"大块头在桌下做拿手的小动作。
"滚,我忙。"
"不贴春联人也要过年的。给我亲一个,下下火。"
"整天上火,阴虚阳亢,去吃点六味地黄丸,乖。"
大块头一个饿虎扑食,咕咚,椅子翻了。
"关门!"金宝爹奋力抗争。
"先救火。"
"先关门!"
"先救火!!"
"要不要阉了你。"金宝爹笑得花儿似的,不知从哪摸出一把指甲刀。
大块头乖乖去关门,看一眼,发现不对劲。
"囡囡不见了。"
金宝爹蹭地窜起来。

这会儿,武金宝骑着小猪、夹着个小包袱走到白家后院,雄纠纠地打门。
白老板娘的儿子寿官看见她,吱溜钻过来。
"金宝,我娘说你家猪是瘟猪,得杀。"
"你才瘟猪,富贵好好的。"金宝仗着比白寿官高,伸手就拽小厮头上那撮毛。
白寿官很委屈地两手护头。
"我又不是猪。"m
"富贵是我家伙计,你骂他我当然骂你。"
"我娘说的......"
"你听不听我话,不听就不和你玩。"
白寿官犹豫了好一会,怯怯地点头。"娘不在就听你的,成不?"
武金宝鼻孔抬得高高的,表示不屑。
"你不忠心义气,你穿开裆裤,你是笨球。"
"娘给我缝了新裤子的。"白寿官屁颠颠去找白老板娘。
白老板娘不让,要留到正月才给穿。
白寿官在家里东掏掏、西摸摸,找到他爹当年穿的一条油花花青布裤子,套上了,裤腰晃晃悠悠系在胳肢窝底下。
"哪,金宝你看,浑裆裤。"
"真丑。"
"金宝跟我玩嘛,我的肉夹馍给你。"
白老板娘卤的肉很香,武金宝咬一口,满嘴油。
"阿爹说不能白吃,给你个香袋。"
白寿官拿手在花裤子上揩揩,很小心地把香袋挂在脖子上头。
"金宝,今天还玩躲猫猫不?"
"不躲,我忙大事呢。回头再跟你聊。"武金宝握着胖拳头,要小猪开步走。
白寿官牢牢钉在她后面。
他们来到小黑狼掏鱼的河沟边上。武金宝跳下猪背,从包袱里拿出小铲子。
"我要在这修一座长城,城墙上再建一个烽火台,然后在烽火台上面点狼烟。这样小串就会看见,看见了就会回家。"
噼噼啪啪,白寿官使劲鼓掌。
"金宝好聪明。"
"那当然。"武金宝得意道。"寿官,你负责给这座城起个名字,要最好听的。"
白寿官坐在地上努力想。
"因为是等小串的,叫等串城好不好?"
"不好听。"
"怀串城?"
"小串又没死。"
"串归城?"
"一个比一个难听。"武金宝皱起肉包子脸,"亏你还跟我爹认字呢,你笨球。"
白寿官很着急,在地上乱拍。
"我再想我再想我再想......有了,叫卧狼城。"
"为什么要卧呢?"
"名字里带个卧就会很厉害,孔明不是又叫卧龙嘛。"
"富贵你看咋样?"武金宝回头问小猪。
小猪敲打蹄子表示赞成。
武金宝庄严地举起小铲子。"好,就这么定了。开工!"
武金宝挖土,寿官帮忙搬石头,还在一棵枯死的老树上面歪歪扭扭刻了卧狼城仨字。
小猪獠牙和蹄子一起上,把大堆大堆的树枝和干草推到武金宝划出的地界里。
太阳就像开水锅里的汤团,小小又白白,从云后面浮出来一会,又沉下去了。
武金宝看着地面皱眉毛。
"为什么挖不动?"
"明天我带铲子来,一块挖。"白寿官说。
"金宝金宝,冬天的河泥会冻很硬,小串说过的。"小猪拿鼻子顶顶武金宝。
"我要小串能看见。"武金宝狠擦把额角上的汗,用力把铲子往地上戳。
"有声音。"白寿官警惕地跳起来。"咕咕的像鸟叫,又像人放屁。"
小猪扇扇耳朵。"金宝,是你肚子响。"
武金宝手放在肚皮上往下按。
"瘪的,好饿。"
她很不高兴,嘴嘟成猪鼻子。
"你干嘛告诉我,现在我没力气了,可城墙还没修好。"
"明天再来修。"白寿官给她打气,"我叫三儿、黑丫他们都来。"
小猪也拱她。"天快黑了,你阿爹等你吃饭呢。"
武金宝确实很累,趴在小猪背上不甘心地嘟噜。
"要快快的修,小串就能早点回。早点回了,就不会变成狗皮帽子。他脾气那么坏,动不动跟人打架,外面有老虎,他会被咬死的......我不要狗皮帽子......"
"不会的金宝,小串那么能干。"小猪轻轻地说。
白寿官打着哈欠,拉着小猪尾巴,深一脚浅一脚地走。
星星亮亮的,小猪眼睛也亮亮的。
吧哒,有一颗星星从它的小眼睛里落下,滑进草丛不见了。
他们走在田埂上,看到很多灯笼挤在镇口。
白寿官揉揉眼,立马推醒武金宝。"是我娘呢,娘!娘!"
白老板娘箭一样飞过来,抓住白寿官,劈头盖脸一顿巴掌。
"叫你野,叫你野!咋不死在外头你?!"
白寿官给揍懵了,猛嚎。
武金宝拉白老板娘袖子,嗓门亮亮地分辨,
"阿姨,不怨他,我带他出去的。"
白老板娘有点发楞,不知该咋反应。
金宝爹也跑过来,边跑边跟白老板娘赔不是。
白老板娘情绪复杂,瞅了父女俩一会,抱起寿官扭身走了。晚风凉凉地吹过来一句,
"没娘教......"
武金宝抓抓脸,
"阿爹,她说啥呢?"
金宝爹的脸色有点难看。
"乖,回家。"
"她说我没娘,可我有妈妈的。"
"快回去。"
武金宝甩开他手,噔噔几步追上白老板娘,大声嚷。
"白阿姨,我有妈妈,你说错了。我妈妈在东京挣钱,好多叔叔阿姨都来我家玩......"
"囡囡!"金宝爹生气了,拎起她打了两下屁股。
其实不太重,因为金宝爹的手举得很高,落下有点慢。
但是武金宝很愤怒很愤怒。
她号哭的声音,整个弓长岭镇都能听见。
白寿官本来也在哭,可听见金宝的哭声,立刻不哭了。
"坏老头儿,你欺负金宝,我跟你拼了!"
他一把挣出他娘怀里,蹬着腿大喊大叫,挥拳头带吐唾沫,捶金宝爹。
大块头本来在一边安静地看,这时走上前,从金宝爹手上接过武金宝。
"囡囡,咱是好汉,好汉子哭不哭?"
"好汉子不哭。"武金宝抽着气儿说。"可是我停......停不下来。"
"哪,二爹告诉你,偷偷说的喔,别人咱不告给他。好汉子难过了也会哭的,可是哭完睡一觉,起来照样是条好汉子。现在你狠狠哭他一大场,然后咱回家睡觉觉,二爹给你唱个摇篮歌,明天咱们还是好汉子。好不好?"
"嗯。"武金宝拿拳头使劲揉眼睛。"二爹,我现在就是好汉子,我不哭了。"
"眼泪水打鼻孔里淌出来罗。"
武金宝又擦干鼻涕。
"二爹,我真的不哭了。"
"笑一个给二爹瞅瞅。"说着,大块头叭地亲了她脸蛋。
武金宝就嘎嘎笑了。
"告诉寿头,你是好汉子,问他是好汉子不?"
武金宝跳下地拉开白寿官。
"喂,你不许打我爹,轻轻的也不行。"
"可他揍你呐。"
"他是我爹嘛,你看,他就不揍你。"
白寿官羡慕得要命,拉住武金宝。
"金宝,你有仨爹,分个给我呗。分个差点儿的就行,谁都行。"
旁观的人轰地大笑起来。
两家大人爆尴尬,强行掰开他俩,一边一个拖了就跑。

武金宝虽然挨了小揍,可回家就吃上了热腾腾的肉饼。萝卜丝虾仁拌馅儿,鸡蛋面皮儿,两面黄。金宝爹煎的。
武金宝不记仇,吃得干干净净,还舔盘子。
金宝爹说,"囡囡,以后不许瞎跑,更不许出镇子玩。冬天了,外头有大灰狼。"
"不怕,富贵会帮我。"
"那也不行。"
"阿爹,我要修长城。"武金宝小声说。
"这娃!"
"不骗你。今天我们挖了好多土,连名字都想好了,卧狼城,白寿官想的。把长城修好了,小串就能回来。阿爹你不要不许我出去。"
金宝爹很无奈地笑。
"这么上心,不就是条狗吗。"
"小串是我捡的。"武金宝认真地看着阿爹眼睛。"‘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对人好就好一辈子,不能亏心,你说的。"
"那是说人......"
"小串跟人一样的。什么他都知道,不乱咬人,也不欺负小狗。"
武金宝抠着棉袄上的牛屎牡丹,像是跟阿爹说话,又像跟自己说。
"他打到东西都会拿回来,兔子什么的都留下整张皮。......虽然脾气坏,可我打他鼻子也没还手,他鼻子很软很怕痛的......他从不贪别人东西,寿官拿来的熏肉都是我给才吃......他独个在外头会饿肚子、还会被欺负,......我一定要找他回家!"
金宝爹拿起手绢,给她擦掉泪花花。
"明天阿爹带你去。"
武金宝使劲点头,在阿爹脸上吧唧了个特别大的口水印子。


13

"哈--啾、哈--啾、哈--啾!"大清早上,小黑狼连打了一串喷嚏。
他擦着清鼻涕,有点颓丧。
下半夜很冷,他习惯地把背往后靠,结果撞到一块大石头。
真他妈疼。
他忍不住想起小猪圆圆的肚皮,又软又暖和,就像妈妈的......。
啊,不好,呸呸呸。英俊少狼怎么可以说猪头的台词。
小黑狼一骨碌跳起来,蹬蹬腿,伸伸腰,招呼老狼。
"大叔,起床了。"
可老狼没动静。
他又叫了几声,老狼还是不动。
小黑狼凑过去闻闻,扬起爪子拼命扇老狼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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