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逝琴寥秋水寂————iamos(巫羽)
iamos(巫羽)  发于:2008年12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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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父他们呢?"自从叔父一家离开了船坞,徵羽便没有了他们的消息,他心里是希望他们能逃过战争的劫难的,但现在却独独见他表兄被俘,不知道其他人又如何了,是否还活着。
"徵羽,我们离开船坞后,我又被金人抓去挖渠沟,与他们失散了。" 董兰哽咽,他那一脸的憔悴与沧桑并非只是因为被捕抓被处决,然则深深的悲痛之下,那眸子却突然泛起了冷光,死死盯着徵羽。
"徵羽,你怎么。。。会在金人里边?"董兰的目光先是质问,最后竟如同一把刀子,他眼前的徵羽穿着一身整洁的衣服,站在他的面前,这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这是金大军的军营。
"兰哥,我会救你出去,好好去找叔父他们,别再参与抗金。" 徵羽低声呢喃,弯身欲解表兄身后束缚的绳索。
"滚开!"董兰怒喝一声,撞开了徵羽,他双手被缚,却因为太激动腾然的从地上站起来。
"你。。。"董兰咬牙切齿的看着一脸平淡地徵羽,一对眉头拧得死死。是的,他早该想到,在金兵进入明州,在那孤岛上,能与金兵用金语交涉的徵羽;在船坞,被带走的徵羽,还有被突然释放的他和家人,一切都有原因。他从没往那方面去想,徵羽竟然屈服于金人之威,当着金人的走狗。
"你到底为了什么?!"董兰的愤怒最后也转变为了不屑,他坐回了地上,再也不看徵羽。是被威逼也好,怕死也好,人没有不怕死的,可是他们读的是圣贤书,应该懂得廉耻,他们是大宋的子民,不该卖国,更何况亲人百姓遭受的那些苦难,那些由金人带来的苦难,又如何能遗忘。
董兰没有再说什么,他与徵羽交往不深,但却一直是认为徵羽是个懂礼教,正气的人。
徵羽他仍旧是一脸的平淡,声音甚至也平静得诡异。
"兰哥。"徵羽唤了一声,走到董兰身前,屈膝跪了下去。
董兰听到唤声,本气恼的想斥开徵羽,抬头却见徵羽跪在了他面前。
"我知道,我死后必然无脸见家人。"
徵羽将头埋没于风尘之中,双肩微微的颤抖。
"我知道你已容不得我,也不屑为我搭救。可是,兰哥,你得活下去。"
徵羽缓缓抬起了头,用着恳求的目光的看着董兰,他不在乎被蔑视被仇恨,他知道这里这些等待被行刑的人都会唾弃他,何况是有血缘之亲的表兄。他不奢望原谅,但他有不得不做的事情。
"你走吧,我就当你在船坞时死了,我大伯没有这样的儿子。"董兰冷冷地说,他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你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又能证明什么?"讥讽的声音,出现在了徵羽的身后。
完颜阿鲁罕冷冷地,充满蔑视的用金语质问徵羽,他看也不看徵羽的表兄。
"证明你一身的清白?"完颜阿鲁罕居高临下的看着徵羽,残忍的嗤笑,他恼怒,为徵羽那屈下的膝盖。
"与你无关。" 徵羽站了起身,与完颜阿鲁罕对视,眼里满是憎意。
"那我杀了他,是否也无关系?"完颜阿鲁罕冷戾的看着徵羽,他真想往他那张苍白,冷冰的脸上揍上一拳,徵羽眼里的憎意,让他起了肆虐的心。
"你杀吧。" 徵羽露出了一丝惨笑。
"你杀的人还不够多吗?"徵羽绝望的看着这个金国将领,看着他那一身火红的披风,然后仰脸看着那些吊在木桩上鲜血淋淋的尸体。
"你何曾怜悯过,就像修罗一样。" 徵羽眼里满是浓浓的恨意,冰冷的泪水却又不知不觉爬满了一脸。
"那么,我应该将你也吊在这里,割开喉咙,流血致死?"阴鸷的声音,从完颜阿鲁罕的双唇吐出。
"这样,你只能在地狱里恨我吧。"完颜阿鲁罕冷冷一笑,竟只是转身走了。
他或许真的想过,或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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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只会让人麻木,惟有爱才会让人痛苦非常,这点徵羽或许并不明白。
徵羽不是个轻易流泪的人,他的泪水除了悲伤外,便是绝望与不甘。然则,他希望这个金国将领如何呢?让他放下屠刀,让他不杀任何一个宋人?这可能吗?这是个战乱时代。是的,这些金人本就是无恶不作的入侵者,那么完颜阿鲁罕呢,他也是。
徵羽只是可笑于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将这个金国将领从金人中分离了出来,他对他产生了好感,对他有了感情,所以他痛苦于他残害他同胞的罪行,而这本就是这些残忍没有人性的金人一直在做的事情。

冷着脸,独饮的完颜阿鲁罕,徵羽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一晚,却觉得越发的给人寒冷彻骨的感觉。
想起这个金国将领白日说的那句话,徵羽轻涩一笑,不自觉的抬手去触摸咽喉。被割开咽喉,流血致死是什么样的感觉?他没有尝过。
将食指与另四个指头压住咽喉,施压了力气,轻轻的合上眼睛,窒息的感觉他尝过,非常的痛苦,却也让人感伤。
"你做什么!"怒斥一声,徵羽轻扼住自己咽喉的手,猛得被拉开。
睁开眼,对上完颜阿鲁罕那愤怒的表情,徵羽懵了一下,有些痴痴地看着眼前的人。
"阿鲁罕。" 徵羽抬手想抚平金国将领那紧拧的浓眉,他轻轻的启唇呢喃。
"你。。。完全可以杀了我。" 徵羽冷冰地说,他知道,至少白日里,他知道这个金国将领是真的有恨不得杀了他的心。
"啪"一声,一掌猛挥向徵羽,徵羽从椅子上坠下,被打倒在地。
"你疯够了没有!?"衣襟又很快被大力揪起,这个金国将领已经失控,只是在怒吼。
徵羽茫然的看着这个因为愤怒仿佛猛兽般的男子,他张开嘴,苍白的脸上,一缕红色的血液从嘴角划落。
徵羽被丢开了,金国将领丢开了身下的人,起身继续坐在桌上,冷冷的饮酒。
徵羽抬手擦去嘴角的血丝,从地上爬起,同样坐回桌上,将未吃完的晚餐吃完,谷粒摩挲着破了的口腔,满口的血腥,徵羽只是面无表情的将之咽入腹中。
用完餐,士兵进来收走了餐具,完颜阿鲁罕也走出帐篷离开了,帐篷里只剩徵羽。

完颜阿鲁罕去了国论左勃极烈的帐篷,这些日子,每到夜晚,金国将领们就会聚集在一起,商讨着对策。
完颜阿鲁罕回来时,已经是深夜,徵羽早已解衣入睡。
完颜阿鲁罕脱去了袍子、靴子,揭开被子,躺上床。身子刚挨近徵羽,徵羽醒了,伸出双臂轻轻揽住了身边人厚实而温暖的肩背。
"徵羽,我可以留你的表兄一条命。"完颜阿鲁罕转过身来,与徵羽对视。
"至于其他被俘的宋人,我不杀他们也有其他人杀。"金国将领残忍一笑,注视着徵羽。
"你可以左右我的,不会有更大的范围,你该知道。"金国将领抬手抚摸着徵羽青紫的嘴角,抚摸徵羽柔软的唇,他欺身压上徵羽,粗野的吻着徵羽的双唇。
徵羽没有说什么,双唇被粗鲁的对待,牵扯到被打伤的嘴角与口腔内部的伤口,很痛。
徵羽只是抬手环住了掠夺他身体的金国将领强健而结实的腰身,紧紧抱住。
徵羽知道,他这一生可能将无法去抱女人,每次被激烈占有的时候,他都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男是女,这个金国将领,对他所做的,又怎不是他该对他结发妻所做的。到底是自己沉沦了,还是这个金国男子沉沦了,徵羽已分不清楚。

凌晨,徵羽赤裸着身体下了床,他随手拿了完颜阿鲁罕丢在地毯上的宽大袍子披上,他从袍子的铜腰带上取下了一串钥匙。
徵羽走到桌前,端了油灯,朝帐篷角落里的一口木制箱子走去,蹲下身,将钥匙插入木箱外的铁锁,锁开了,然后是木箱也被打开了。
徵羽将油灯放在地上,拿起了木箱里边的文书一一翻阅,然后他取走了一份。
最后,徵羽将木箱重新锁好,将油灯放回了桌上,再从挂在帐篷木支柱上的一张琴取下,将文书折成一细条,翻过琴身,将文书从琴的缝隙里塞进了琴箱。
徵羽有条不紊的做完这一切,回身朝床走去,完颜阿鲁罕仍旧在熟睡。
徵羽脱下这个金国将领的袍子,揭了被子,钻回了温暖的被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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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未亮,徵羽就抱着琴出帐篷,走到昨日的刑场。
昨日,他的表兄只是被捆上了木桩,并没有被行刑。
董兰身体本受了些伤,又被捆在木桩上与死尸呆了一晚,神情已全然恍惚。
徵羽走过去,与看守的金兵对话,叫金兵放人,然则,那金兵并不理会徵羽,他没有听从一位宋囚命令的需要。
"放了他!"一声低沉的声音,在徵羽身后响起,冷戾而威武。
完颜阿鲁罕出现徵羽的身后,他一直就跟在徵羽的身后,显然他是知道徵羽放不了人。
既然是将领的命令,金兵二话没说,立即给捆在木桩上的宋战俘松绑。
被长时间的捆绑,董兰浑身麻痹,况且身体又十分虚弱,一被松绑,身子竟直直的倒下。徵羽赶紧赶过去,扶住了他的表兄,将其放平在地上,跪下身,低声轻唤兰哥,话语里有着急切。
"徵羽?"董兰缓缓睁开眼睛,艰涩的声音从干裂的双唇吐出。
"兰哥,你有力气走动吗?" 徵羽关切的问着,他没有得到回答,董兰显然太疲惫了,被捆吊了一夜,让他倦得不想开口。
徵羽抬头用眼睛寻觅着完颜阿鲁罕,却已不见他的身影,显然是已离开,而此时那位看护临时刑场的金兵则冷冷的注视着徵羽。
徵羽知道他没有办法将他的表兄留下,哪怕只是休养一个时辰,他必须得在天亮前将他送走,在金兵未完全醒来的时候,若不到时释放身为战俘的表兄,即使有完颜阿鲁罕的口令,也不会顺利。一再遭遇到宋人偷袭死伤过不少人的金兵是痛恨这些袭击他们的宋人的,一旦逮到从不手软。
"兰哥,你站得起来吗?" 徵羽搀扶着表兄,他的身子是单薄的,扶起一个远比他沉重的男子是十分的吃力的。
徵羽咬着牙,任由虚弱的表兄将体重都交付在了他的肩膀上。
举步为艰,但徵羽还是将他的表兄搬运到了金兵驻扎营地附近的一条溪流旁。
将表兄放在湿润的溪畔上,徵羽几乎是瘫在地上,痛苦的喘息着。
"徵羽。。。你别管我了。"董兰的声音虽是虚弱,却夹带着感情。
"兰哥,我不能不管你,我救不了其他人,也只能救你了。"
徵羽苦涩一笑,他并不在意他的表兄将他看成是怎样的一个人,卖国贼也好,走狗也好,如果他知道他在金营里的真正生活的话,那么。。。徵羽已无法想象。
"兰哥,我扶你过桥,过了桥,你藏在对面的树林里就安全了,金兵今早就要撤离这里了。"
徵羽起身,他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消磨,天边已经泛白了,一旦天亮后,金兵就会出现在这条溪流上梳洗了。
董兰动弹了下身体,艰难的想从地上爬起,但是双脚并不听使唤,徵羽拉起了董兰的手臂,搀扶着董兰,朝溪上的一条石桥走去。
两人的身影最后缓缓消失在了溪岸的树林。
完颜阿鲁罕远远站在溪边,冷着脸看着徵羽竭尽所能的带着董兰逃生,他看着这一幕,却并没有去阻拦,只是冷冷看着。
就如同,凌晨,他知道徵羽取了他的钥匙打开了他的木箱,取了里边的文书的时候,他没有制止一样。
完颜阿鲁罕冷笑着,那对鹰眼里没有一丝情感。

第十四章
徵羽与其表兄进入营地对面的树林的时候,天已经完全亮了。
徵羽将表兄藏身于茂密的草丛后,便将那张携带来的琴放置在了对方身侧。
"兰哥,琴腔里有一份关于这支军队编制与部署的文书。"
徵羽坐在董兰身边,平淡地说,他昨夜凌晨盗的正是完颜阿鲁罕那只放文书的木箱里最重要的一份文书。
"徵羽。。。"董兰不知道说什么,他想支起身子,但并不能够完成,于是只是仰头看着徵羽。此时他四肢因长时间的捆绑、血液不流通所造成的麻痹已经散去,但毕竟多时未进食加受伤仍旧很虚弱。
"兰哥,你并没有错怪我,我是屈服在了金人的脚下。。。或许,比这更糟糕。"
徵羽惨烈一笑,他苍白的脸上,嘴角的部位有着一片淤青,他遭受过暴力,董兰并非看不出来。
"徵羽。。。这是乱世,王侯将相也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你我只是手无寸铁的平民。"
董兰叹息了一声,痛苦的扭过脸去,他无法释怀徵羽何以会在金人里边,他也不清楚徵羽到底遭遇过什么与及吃了多少的苦头。
"兰哥,我该走了。" 徵羽想起身,时间已经不早了, 他该返回营地。
徵羽话刚说出来,董兰却猛得抓住了徵羽的手,死死不放。
"徵羽,你哥我不是什么都不懂的酸腐书生,你这样回去会死的!"
董兰激动的说道,无论徵羽以什么方式盗到了文书,但是金人一但发现这事,必然会要徵羽的命。
"我不回去,能到哪去?" 徵羽拉开了董兰的手,轻轻说道。
他没想过逃离,因为逃不掉,这是其一,其二,即使现在他真走得掉,但他亦不会走,他得承受后果,盗取文书的后果,背叛完颜阿鲁罕的后果。
"兰哥,我跟你一起走,只怕你我的命都活不成,我必须得回去。"
徵羽说的也是事实,而这事实董兰也理解,无论徵羽是怎么得到金人的允许放了他的,但一旦徵羽有反心,必然会被追杀。横竖是死吗?
徵羽不愿再多说什么,他只是起身折了些树枝,盖在了董兰身上,将董兰掩护好。
"兰哥,我走了,你好好保重。"
徵羽不等陷入矛盾与悲痛中的董兰再说什么,义无返顾的离去了。

出了树林,走上通往营地的石桥,对上了对岸屹然站立的完颜阿鲁罕的眼睛,很冷,几乎冷到了心里。
徵羽涩然一笑,他大概是以为他会乘机逃走?
然则,徵羽心里却明白,即使溪岸对面的是驻扎着宋人的大部队,他也仍旧会回金人这边,他得面对眼前这个冷戾的金国将领,为他所做的事情。
"琴呢?"
完颜阿鲁罕只是平淡地问,他打量着徵羽,看着他空荡的双手。
"我给了我表兄,他比我更应该拥有它。" 徵羽平缓地说道,他说得也是事实,这是张祖传的名琴,历来都只传给配拥有它的子孙后代。
"那么,人呢?"完颜阿鲁罕仍旧是平淡的口吻,他看着徵羽,一对鹰眼犀利而冰冷。
"你应承了会留他一条命。" 徵羽警惕了起来,他担心完颜阿鲁罕终究不会放过他的表兄。
"我说话算话。"完颜阿鲁罕冷冷说道,他伸手捏着徵羽的下巴,抚摸着。
"徵羽,有时候我都不能相信,我竟能如此纵容你。"
冷冷得声音,像冰一样,没有夹杂一丝情感,却让徵羽不竟紧握了手心。
"徵羽。。。"完颜阿鲁罕将身子逼近徵羽,唇几乎贴上了徵羽的耳朵。
"我问你,如果一个人,背叛了你两次,且是关乎生死存亡的,你是否会原谅他呢?"
完颜阿鲁罕的声音听起来竟很轻柔,让人不寒而栗的轻柔。
"你也该给我一个答案吧?"完颜阿鲁罕轻轻推开了徵羽,冷嗤。
徵羽脸色惨白如纸,目光只是望向溪岸,他表兄藏身的地方。
"你应承过。。。留他一条命。" 徵羽只是呢喃,他很奇怪何以自己竟没有陷入混乱,脑子竟如此的清晰与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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