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度宇目不转睛地盯著楚持,深深地为即将临产的人担心,嘴上却轻蔑的一笑:"一将功成万骨枯。杀戮无辜,令大宋万里江山再次生灵涂炭民不聊生,你们契丹狗想的好!但休要我与你们狼狈为奸!"
"啪!"听到关度宇出言辱骂,阮飞千反手重重一个耳光将人狠狠抽得歪向一边,他怒急反笑,"哈哈!好!我倒要看看今天是我的刀硬还是你的心硬!"说罢走向一旁的楚持,将利剑架在虚弱如斯之人的颈项上:"我再问你最後一遍!到底愿不愿意协助我们?我劝关公子可是要想好了!一但决定,可是无可挽回了!"
就在这时,阮飞千突然觉得一个白影无甚声息地飞掠而来,接著手指一麻,等意识到时,手中已经空了,剑竟被夺了去,怒喝道:"来者何人??"
白影在地面上站稳,正是一身皎洁显眼的吴介,他将手里抢来的剑随手一扔,歹笑道:"老家夥好不糊涂!前次还见过的,难道那麽快就把本官忘了?"但朝地上扫视一遍後,目光停在一处,脸色却是变了变,他看到躺在地上的叶宁。
"吴介!?又是你!上次假传得圣旨难道以为老夫不知道麽,这次你来又是做什麽?"阮飞千心下又是悬了起来,即使假传圣旨,吴介依旧是枢密使,难道让他这个辽国的奸细毫无证据地去大理寺告他欺君犯上吗?可是,为什麽这人又出现在这?阮飞千打点多时,就是为了牵制吴介这个大敌。
知道这老东西心里想的什麽,吴介冷冷一笑:"朝廷里那些腐败肮脏的官员怎拦得住睿智绝世的本大人,哼!本官这次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而来,你这老贼与这帮贼孙们的死期到了!"说著不忘故弄玄虚地打了个响指,顿时,整个普济会的老巢都被官兵所包围了。
吴介为救人亲自请奏宋徽宗,可徽宗昏庸无能,朝廷被大量腐败官员控制,其中就有些是为大辽所收买的,三番五次从中作梗。吴介费了好一番功夫才获得这封派兵取缔普济会的诏书,其中过程之艰难不足道矣,所以拖延了那麽多时曰,今天也因为官兵中有人故意捣乱军心,而耽误了时间。
阮飞千只觉得血气上冲,方才被叶裳打伤之处在惊努下被催发,一口血喷了出来,四周一看,到处数量众多的官兵,这次真是插翅难逃了,但,即使死,也要找个垫背的,阮飞千乘官兵未到所在的小巷,向押著楚持与关度宇的手下示了示意。一边的吴介嘴上轻松,心里却系著不知如何的叶宁,一时间并没注意到阮飞千的神色有异。
手下们收到命令,也知现在东窗事发,难逃一死。拔剑飞快地向两人斩去......
36)
关度宇头昏脑涨,他身体也是重伤初愈,心力耗损严重,又见吴介这家夥拖拖拉拉终於赶来,整个人不由得一松。孰料险象又生,刀剑破风,朝颈项砍来,万念俱灰之际,一抹黑色的身影急急掠来挡开了那致命一击,顺手回了一掌,而後转身干净利落地几招,将抓著关度宇的人打退,关度宇身上束缚松开,双脚几乎瘫软,却是伸出手接住缓缓後仰欲倒的楚持,两人一起摔在了地上。
"阿持!阿持!"关度宇急切地唤道,怀里的人喘得厉害。
疼痛折磨人也令人难以放松神志,捕捉到阮飞千动向的楚持使出全身内力,飞快击倒制住自己的几人後便来救关度宇,他出招出的奇快,是因为怕一停下自己就会被那疼痛拖往深渊。
胸口的窒闷已经浮现出来,心肺宛如被水泥填灌了一般拥堵,怕腹中的胎儿缺氧,楚持尽力调整呼吸,羊水在刚才的运动中又流出来了一点,宫缩与胎息却有点弱了,这绝对不是什麽好兆头......
关度宇手摸到的衣物湿湿的,那湿润似乎来自於楚持的下体,直觉告诉他对方的情况危险的很,所以在当又一阵爆炸响起时,他牢牢搂紧喘息不止的楚持将其护在自己的身下,紧接著一连串更响更恐怖的爆炸在四处轰炸开──单这惊天动地的声响就几乎把人震晕,其威力可想而知。关度宇在大地宛如地震的颤动中大脑几乎无法思考,只知道要保护身下的人,还有那未出世便岌岌可危的孩子。
阮飞千在手下打斗的同时投掷出了身上携带的所有火药,目标并非人,而是四处的几幢楼宇,那里面,装满了炸药!
"去死吧!你们都去死吧!哈哈哈哈哈!"阮飞千大笑著手舞足蹈,而後整个人被火光吞没,一块巨大的横梁掉下,将这老贼砸成了肉酱。
整个漆黑的夜空顿时被照得通亮,连续的大爆炸令所有的人都措手不及,房屋几乎连顶坍塌,等天空再次恢复黑暗时,大地上一片狼藉,屋瓦残骸将所有的仇恨与爱埋在了身下。
不适的急喘令楚持再无法对周遭的变故做出反应,他只觉自己被推了下身体滚至一旁,然後就听到"轰隆隆"的剧烈响动,灰土尘埃俯冲而下,接著眼前被沈重的黑暗所笼罩,又是几声砖石挪移的声音,几束月光从废墟的缝隙中射下,这让他看清楚了身边没有声音的那人──关度宇被一堵墙压著。"度宇。度宇?"嘶哑焦急的声音在寂静得昏暗中也变得清晰万分。
"......阿持......我没事。"关度宇因为力竭而短暂地晕了过去,听到楚持的声音恢复了些神志,才幸运的发现除了左手的骨折(方才救楚持时弄的),加上两条腿似乎也被压得骨折了之外,别的倒还没有受伤。只是──忍著剧痛尝试著活动身体,想将自己挪出来,发觉下半身完全动弹不得。苦笑道:"别担心,我没事......只是好像被卡住了......"的确,断落的一根房梁支撑柱了那面墙的大部分重量,但巨大的墙面还是压住了关度宇的双腿。
意外的,没有人回答他,含著隐忍的急促呼吸声让关度宇提心吊胆,昏暗中看不清楚持的脸,只得急切道:"......阿持,你怎麽啦?"
"......药......药......"阵痛中,楚持艰难地说道。孩子已经不能再等了,宫缩猝然又强劲了许多,腹中巨大的小东西向下激烈地冲击,双腿不能控制地大张,他知道,羊水早破,若是流尽了胞水胎儿很可能窒息而亡,必须尽快将孩子产下,而按照自己现在的身子似乎很难坚持到那一刻......
关度宇匆忙单手从里衣拿出药瓶递给楚持,片刻後,他听到身边的人挪动身体的声音,"阿持......?"
楚持服下药,将沈重的身体挪移到关度宇的视线之外,好在他们被困的空间还算比较大。不愿在自己所爱的人面前生产,楚持深知对方会担心得想自残,而若万一自己......总也不能死在他面前吧?临产的人历经磨难,竟是在这样的心情下,独自开始了艰苦的分娩......
37)
胎儿的位置已经很靠下,肚子里就像被塞了铅块似的沉重。楚持在阵痛中颤抖地脱去亵裤,顿时觉得寒气逼人,吃力地将裤子垫在体下的地上,尔後用厚大的斗篷盖住巨大的肚子与张开的双腿。
关度宇尽力抬头,只能依稀在昏暗的月光下看到楚持蜷缩在一旁,其实离得并不远,但身体被牢牢卡住又全身无力的关度宇却难以触及,他又急又乱,这种时候自己即使帮不了什麽忙也应该陪在那人身边,对方久久没有应声,关度宇急得提声叫道:"阿持!阿持!你怎麽样?"
过早的破水後,本应该立刻卧床垫高臀部防止羊水流尽,楚持却被逼著站著身子不算,还大幅度地去救人,不得不佩服他的毅力非凡,强自撑到现在,羊水快要流完。双手抚著腹部,已经能清晰的感到孩子身体的曲度形状,子宫的内壁没有了羊水的缓冲支撑紧紧贴在了胎儿的身上,以至於受到刺激的宫壁开始了迅猛的无规则的收缩,隆彭的肚中就仿佛有一个水泵,巨大的收缩与扩张,孩子却因为缺乏润滑而难以再向下挪动,卡在骨盆的附近。楚持依靠著身後竖著的残墙,紧紧闭著双眼,牙齿咬住衣物,因为过於用力嘴角渗出细细的鲜血,他整个身体向上拱起不住地颤抖,悬空的腰部就好似被钢针刺穿了。无法回答关度宇的话,一松口,就会呻吟出来。
待阵痛稍稍缓过,楚持才疲倦地轻声道:"我......没事......"他最擅长的,不就是忍耐麽?
关度宇闻到了血腥味,蹙起眉头,知道这倔强的家伙就算自己问了也不会如实回答的,略微冷静下来的他乾脆闭嘴,细心地在黑暗中聆听每一丝响动,除了短促的喘息,一种细微的,碾石声钻进耳朵,敲打在关度宇的心上,那恐怕是人体在地上碾磨得声响。而在俱寂的安宁中他也只能捕捉到这毫厘的细节,足够了,他知道他在隐忍。
"阿持,疼得话就叫出来啊......"早明了那人的固执,关度宇还是不甘心地劝道。
楚持已经无法回答关度宇的言语,所有的意志都被用在对抗疼痛上,背部大量的失血,之前就没有好全的刑伤,以及孱弱的心脉,楚持现在的身体可谓是强弩之末,崩塌就在千钧一发,只是对骨肉的怜惜才让他没有昏死过去,绷紧了意志强撑著,早已经将生死抛开的人,独独为著腹中无辜的孩子而奋力坚持。没有产婆与大夫,他只能靠自己,在平静的间隙,楚持双手穿过里衣摸住腹部,探了探胎儿的位置,万幸,胎位是正确的。後穴已经流血,孩子却迟迟没有进入产道。 必须......必须尽快,温柔抚摸的双手突然变得残忍凶狠,顺著胎位,向下推挤著腹部説明胎儿移动。
"嗯......呃......"算是回应了关度宇,体力快被耗尽的人终於无法自控地呻吟出来,声音憋著气。楚持自己推腹,催发无法规律的阵痛,同时向下狠狠发力,这样很容易引起大出血,对楚持来说还要面对心力衰竭的危险,但他毫不在乎,只知道孩子越晚生下来就越危险。
血腥味越来越强烈,听著楚持低沉嘶哑的痛吟,关度宇满脸的汗,在寒冷中身体微微颤抖,不祥的预感压袭而来,该死的,他却什麽也做不了!
乾涸的灼烧般的撕痛中,胎儿随著外部与母体的推力一点一点的向下挪动,楚持无师自通地蹬了蹬双腿,撑起身子,保持半蹲的姿势。"嗯......"又一次的发力,双手毫不顾惜自己承受得住与否,用力地顶在上腹,抵住胎儿回升的趋势,一面向下拱顶。此时的他衣服早被汗水湿透,凌乱的头发帖服在虚弱的脸庞,双腿努力张开到韧带的极限,不住地痉挛。
不知过了多久,孩子终於被推进产道。
孩子,坚持住,马上,马上就能出来了。心里默默对未出世的小家伙说。楚持虚弱地喘息著积蓄著微弱的力量,他已经难以聚焦周围的事物,精疲力竭地倚靠在墙上,强行的推腹让下体已经大开的穴空涌流出更多的鲜血,却竟也起到了润滑的作用。胎儿巨大的脑袋卡在骨盆的位置,身体几乎要被撕开,可在这样的折磨中,心里却是坚定与温柔的。
"呃啊......!"
"呃......"
"唔......呃......"
身体撑起,半蹲著奋力地向下,几次挣扎用力,头部冲破狭窄的通道出来了一点,又都很快缩了回去。楚持一手按著肚腹,一手吃力地伸到下身的穴口处,似乎是回光返照,他又感觉到有了些力量。
"啊......!"最後一次,集中身上所有的潜力,楚持抬高起了身体,压在腹上的手拼命向下推动防止胎儿的头又回缩进腹腔。另一只手感受到了俯冲而来的,那湿滑温暖的小脑袋,一个轻微地扭向,接著圆圆的脑袋带著整个身体的重量滑进了楚持宽大的手中。
"哇!"豁然开朗的自由,婴儿爆发出细弱尖锐的叫声,湿湿的身体在楚持的手中无意识地挣动,上天眷顾,在叶甯叶裳的调养下,孩子看来算是健康的。
海啸般的撕扯,在最猛烈的一瞬间後,猝然减弱,楚持的身体回落到地上。手仍托举著幼小湿软的婴儿,顾不得擦洗,害怕其著凉,把斗篷从自己身上扯下小心地裹住那小小的身体。楚持将脐带也未剪断的孩子慢慢移到自己面前,感到下体一痛,一团血污被拖带出来--是脐带另一端连著的胎盘胎衣。
果真应该是回光返照吧,眼睛又恢复了视力,他看到一张小小的皱巴巴的,因为缺氧而略泛著紫的小脸正张著小小的嘴一边大哭,一边贪婪地呼吸著迟来的氧气。放下心来。抱著比自己的手也大不了多少的孩子,意志溃如海崩,油尽灯枯的人头微微一垂,堕入了深沉的黑暗,似乎有谁在叫唤著他,而他已经疲倦得再难以顾及。
"阿持!......阿持!你说话啊!你怎麽了!阿持!"终於听到了孩子的哭声,还来不及喜悦,关度宇心急如焚地从原来的叫唤变成了撕吼。得到的只有那令人怜悯的啼哭。
惊魂的一夜到达尾声,曙光透过废墟的缝隙撒了进来,借著光亮,关度宇艰难地抬起脖子看到了楚持。无了斗篷的遮盖,苍白的双腿无所遮拦,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之中,尚未闭合的穴口仍有血液慢腾腾地流出,与身下一大片殷红的血会合在一起绵延弥漫,冒出丝丝热气。楚持怀里还抱著婴儿,低垂的脸安逸平静,却透露出冰冷的灰败。
"不!!"关度宇绝望地尖叫道。
38)
惊天动地的爆炸埋葬了所有人,不论是官是寇,都死伤无数。在火药迅速燃灼的霎那吴介几乎想也没想就向受伤垂危的叶宁扑去,连连出掌打开砸来的乱石,却还是被活埋在地下,吴介机警,乘快将叶宁牢牢护在了怀中。
叶宁受到震动而醒来,见周围一片漆黑,浓烈的硫磺气扑鼻而来,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麽,就被吴介的询问声吓了一跳:"喂!你醒啦?"
渐渐适应昏暗的视线才发现自己竟然躺在吴介的怀里,结实温暖的胸膛在寒冬腊月里靠著也著实舒服,但......叶宁脸色一变,忙不迭地想挣开吴介的怀抱,她年龄不小,但这二十几年来什麽时候离男人那麽近过?连楚持都没有抱过她(虽然她曾期待过......)吴介又怎麽能这样占自己的便宜?无视吴介叫她别动的警告,身体向外移了移,可恶的是非但没有如愿,还牵得肋骨以下一阵剧痛,一股腥味涌上喉头。叶宁痛叫了起来。
吴介依旧抱著这别别扭扭的女人,见她醒了,推自己的手还算有力,想来是没什麽大碍,松了一口气:"大小姐!你受伤了!别乱动!"
"你放开我!"叶宁疼得龇牙咧嘴,自己摸了摸伤处,肋骨断了两根,脾脏似乎也略有受损。尽管如此,她仍是不希望被吴介抱著,舒服是舒服,可是烧的脸好烫好难受。
"本少爷也不想抱著那麽重的人啊!可是,小姐,拜托你看下四周,我能动吗?"吴介翻了个大白眼,他半坐著,一动不动抱著叶宁,手都快麻了,可无奈地方狭小动弹不得。
"你怎麽在这里?发生什麽事了?持儿!持儿他们呢?我记得马车翻了!他们在哪?"叶宁想起正事,焦急道。
吴介闻言也攒起了眉头,谨声道:"阮飞千引爆了这里的火药,外面的情况我也不清楚,那麽多房子一起倒,估计都被埋了吧!楚兄的情况也是未知。是我......疏忽了。"说著,吴介内疚地低下了头,在那麽关键的时刻,见叶宁倒地不起便乱了心思,没注意到阮飞千的举动,这场爆炸原是可避免的。
"你怎麽才来?"回想著种种险境,还有楚持的状况,叶宁惶恐道:"你知不知道持儿......持儿他将近临产!他现在怎样了也不知道!那麽大的爆炸......"说著,眼眶里泪光闪烁,若不是惊魂一夜耗去了太多体力心里,叶宁现在疲倦得没什麽气力教训吴介,否则她定好好掀他两个巴掌不可。
吴介听到楚持快要临盆,心里更是自责,要是他早来一步,要是他没有那麽大意......楚持与他的情谊决不比与叶宁浅,如此大的爆炸生还的希望还有多少?忽略了叶宁滔滔不绝的数落,他的心担忧不堪,可恨却被困在这里无事可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