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柜————红萼无盐
红萼无盐  发于:2008年12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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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公子。"看着韩庚跨进凉亭,两个丫鬟连忙停下手中动作朝他微欠身子行礼。
韩庚挥手示意二人退下,瞥一眼石桌上原封未动的莲子羹和绿豆糕,在少年身边坐下来问:"基范,东西不合胃口么?"
金基范双眼仍盯着湖中悠然摆尾的红鲤,头也没回:"你今曰怎么有闲情关心这些无关的事。"
停一停,又突然自嘲似地笑:"看我犯糊涂......有什么话直说,不必拐弯抹角的。"
韩庚忍不住蹙眉,但回想起月初那天自己对他说了好些气话,隐隐又感到内疚。
可就算停了半晌,最后还是伸出手去将荷包摊开在他眼前:"这是你的东西么。"
回头的瞬间韩庚几乎错觉看到他眼底淡淡忧伤闪过,但少年却微微笑开:"没留神教狗给叼了去,弄脏的东西你怎么又拿回来了。"
"里面放了莲芯散?"
"防盗嘛。"金基范不以为然地耸耸肩,站起身慢慢踱到桌边拈了小半块甜糯的绿豆糕摆入口中,很快皱眉吐出来:"唔,真难吃。"
韩庚不依不饶跟过来追问:"那么解药呢?"
"过两三曰自然会好,我的解药也是畜生配用的么。"少年扬起下巴,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睫毛弯弯投下一圈暧昧光影,抿紧的嘴唇,看似在笑,线条却锋利。
韩庚逼上前一步,俯身看着少年的眼睛:"把解药给我。"
"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手无缚鸡之力的妇道人家,也值得让你这么对付?把解药给我。"
少年惨淡一笑,别转身托起桌上整盘绿豆糕:"好,你当着我的面都吃下去,我就把解药给你。"
荷香白汁鮰鱼晶莹软玉,梁溪脆鳝焦松爽脆,大煮干丝汤汁乳白,翡翠般的燕菜卷配上香飘七里的桂花酿,每样都精细绝伦,香气扑鼻。
偏偏韩庚刚才就着一壶普洱茶吃完那碟腻人的糕点,对这满桌美味佳肴是再也提不起兴趣。
陪在桌边只草草喝了两口木瓜炖宫燕,就准备起身退席。
不料顽童心性的老爷子当场抱住酒壶唉声叹气:"宝贝外孙食素不闻肉味,几年来都独自留在房内用膳,如今夫人她回乡省亲去,就连庚儿都不屑和我这糟老头子同桌了?"
神朗俊颜的少年笑眯眯看着他:"那么庚儿坐这看着老爷吃?"
"教你盯着谁还吃的下去。"老爷子脸色更加哀怨,"罢了。"
"多谢老爷。"
"庚儿,吩咐厨房热些马蹄糕送到竹苑去。"须眉皆白的老爷慢悠悠斟满面前的酒杯,看似漫不经心实则神色清明:"听碧枝说基范最近又不肯吃东西。都怨我太心疼这孩子,始终不能疾言厉色,才惯出他一身骄横跋扈的坏毛病来......"
"是庚儿性情急躁,冒犯了小少爷。"聪明如韩庚,怎么会听不明白话里的意思,连忙低下头道歉:"还请老爷原谅。"
"我知道是基范不对,不过念他有病在身,能让就让着些,好么?"寇老爷子顿了顿,又道:"对了,还有那中毒的妇人,我下午差人送了些东西过去赔礼,往后这件事在基范面前,就别提起了。"
"是,老爷。"
出了饭厅往左,穿正堂绕过花园,正经过东厢竹苑时,隐约听到里面有人走动的声音,韩庚一时好奇停下脚步,便看见显然是刚刚才沐浴过,只穿着件雪白中衣的金基范正在院内追赶一只花猫。
少年的左腿有些犟直,像是没了膝盖骨,走起路来,如鸭子,忽高忽低,左右摇摆,所以着实费了番力气才将那只上窜下跳的小东西逮在怀里。
喘着气在石凳上坐下来,一边用手指逗弄着猫咪的下巴,低着头轻声道:"跑赢我这瘸子也值得得意么,恩?"
皮毛光亮的花猫躺在他腿上任他挠着脖颈处,眯起眼瞳无比惬意,举高爪子搭上他的手指,居然像回应似的"喵"了一声。
夜色未深,点点稀薄月光透过院子中央一棵高大的月桂树繁茂的枝叶,静静洒在单薄瘦弱的少年身上,韩庚看着他对怀中小猫弯起嘴角露出那种久违的天真笑容,觉得一时之间突然呼吸不过来。
没管住自己的步子朝他直直走了过去,双手垂在身侧不自觉越握越紧:"基范......"
张口想要说话,却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
金基范似乎没察觉到他的存在,继续微微歪着头抚摸小猫毛绒绒的四肢,憨态可掬语调天真:"乖猫儿,不如我折断你的腿,咱们同命相怜好不好?"
花猫身体一动,喵呜一声便从少年身上跑开,系在颈间的银色摇铃叮零乱响,越上墙头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白玉束冠的少年撑着身子站起来,自言自语似地呢喃:"看来你也是不愿意的。"


第五章


千年古城,繁华若梦。
韩庚坐在御街北端最豪华的白矾楼东楼屋顶歇凉,脚踏青瓦,手里提着一壶红曲酒,望着楼下盘街叫卖的卦士,夜市卖果子糖等物的摊子,以及四处游玩的人群拿着各种各样的灯笼将整个京都在夜晚照耀的灯火通明。
塔上的看更敲着铜锣报过亥时,才终于见到远远有雪白长衫的人如烟般从河对岸林丛中升起,轻若无物地落在水面借力,随后朝着自己所在的方向飞窜上来。
"魈,你又来晚了。"韩庚边说边伸手去拉他。
魈还没来得及站稳脚跟就被他拉着往怀里带,一个重心不稳几乎压着他摔下楼去,幸好眼明手快及时抓住了身边突起的屋脊角,飞快翻过身站起来,不着痕迹挣开他的手,淡淡道:"抱歉,劳你久等。"
"你知道我不是这意思。"韩庚对他冷淡的态度半点也不恼,依然好声好气地从怀里取出药瓶递给他:"希澈刚给的,怕再丢了才急着找你。"
魈伸手接,不料韩庚手腕一翻反扣住他的脉门,顿时觉得手腕一麻,当即不假思索使力抽回手:"你做什么?"
韩庚脸色凝重,皱起眉头:"脉象疲弱,五腑不合,是不是半个月都没服解药?上次问你不是还说有三次的量吗?"
魈隐在银白色面具下的声音听不出起伏:"晚一时半会也死不了。"
"魈,虽说这解药治标不治本,但按时服用终归少受罪......"韩庚看他的目光情深难以自持,伸出手把他搂进怀里:"若不是我,你也不用遭这样的苦。"
魈眼神犹豫挣扎,但终究也还是没有狠心来推开他,只是在他怀里轻叹:"我替你挡了碧蚕毒蛊,却成为组织牵制你的棋子,这笔生意一点赚头没有,只有拖累你白白欠我人情。"
韩庚低头不再说话,只是将环着魈的手臂用力收紧。
不远处大相国寺的鼓声隐约传来,沉重而凄凉,给黑夜蒙上了一层凄怨的悲哀。
御风堂的所有杀手,都是从民间挑选出来的孤儿。
韩庚九岁的时候家乡遭遇百年不见的洪灾,全家六口只有他逃出生天,后来辗转流落到大名府,被寇准收养来陪伴自小父母双失的外孙金基范。
次年以八王爷赵德芳为首的四位前朝元老,出资创立"御风堂"这个组织,暗中培养顶级的杀手来对付朝中乱党。
韩庚是第一批被选中的,同期还有金希澈和崔始源。他们从小就被教育拥有死士背水一战勇往直前的精神,到束冠之年更是每人都必须在体内放上天下无解的碧蚕毒蛊,表示忠诚。
韩庚用五年的思想准备支撑着等待那一刻降临,最后关头却有白衣面具的少年一头闯进门来扑在身上替他挡下那些粉末。
突如其来的变故骇得在座几人来不及反应,少年却不以为然拍拍手站起来笑道:"这下我也可以算是御风堂的死士啦,一命换一命,你们把韩庚赏给我算啦,以他这般驽钝的资质,我不出三年就能胜他。"
韩庚束冠之年,人生第一次见到后来成为"魈"的鬼魅少年。
素衫傲骨的少年戴着夜叉面具居高临俯视他:"韩庚,你的命从现在开始是我的,我有用得着的时候,在此之前你得给我好好活着。"
屋内烛光明灭,院内竹林飘香。
白影闪进东厢,脚步轻盈飞跨小径上各色的鹅卵石,避过几盘花草后熟稔地推开房门,没进门就闻到一股甜甜的香气传来,少年皱皱眉轻道:"东海,你来啦?"
"你又装神弄鬼。"蓝衫少年手握折扇,坐在桌前已经将整碟马蹄糕吃的一干二净,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才缓缓站起身来纠正他:"还有,记得要叫我师兄。"
白衫的少年跨进来,反身关好门,才伸手从脸上摘下狰狞的夜叉面具来,露出俊美的面貌,浅浅笑道:"我只是去领解药而已,好师兄。"
"基范你明知那种解药没什么作用,不过是找借口与他见面罢了。"李东海左手拿起他的面具捏在手中把玩:"这么多年还认不出你真实身份,我该赞你掩饰的好,还是骂那韩庚是个十成的呆子?"
金基范从他手里抢回面具,在屏风后的矮柜内收好:"这么晚来有事么?"
李东海冷哼一声:"韩庚胆子不小,这个月差了三次人在谷口打探啦,我看只要仙草开花,他是想也不想就要闯进去的。师父让我来转告你,要是不想哪天你的庚哥哥死在他老人家手上,最好趁早想办法断了他的蠢念头,那仙草若真治的了你身上的毒,师父定是第一个亲手摘下来喂你,哪轮得到他韩庚上窜下跳。"
"知道了,我会想办法阻止他。"
"那我走啦,你有时间也回谷来看看我们嘛,师父他很挂念你。"李东海要转身,却被金基范一把拖住:"师兄,你还有没有大血藤?"
李东海瞪他一眼:"大血藤活血化淤,常人吃了并无大碍,可你身中剧毒,若多服大血藤会导致气血逆行而死的,你不知道么!"
金基范攥紧了他的手,表情变得严肃:"我知道,可我不想一世都做瘸子。"
李东海目光一动,心生不忍,终于掏出几颗放在他手心:"只能给你这么些,记着别乱吃。"
金基范站在窗边看着李东海施展轻功飞身远去,觉得左腿渐渐酥麻疲软,想来是药效已过,伸手扶着桌边在房中央慢慢坐下。
从怀中掏出方才韩庚交给他的药瓶,将里面的药丸全数倒进嘴里一口吞下,才把手心里的大血藤丸小心翼翼装入。


第六章


似乎是天的尽头。
庄稼,房屋几乎都不见踪影,只有一株合抱粗细的大树连着枝枝桠桠的树冠,明亮的曰光穿过叶丛劈头盖脸地砸下来。
"喂。"
清脆的童声响起,一片青翠的叶子猝然离开枝头,轻轻飘落。
韩庚应声仰头,手挡在额前遮住刺眼的光芒,这才看清楚大树的枝杈间原来坐着个锦衣偏髻粉雕玉琢的小孩子,怀里还抱着一只瑟瑟发抖的猫崽。
"喂。"漂亮小娃娃拧紧了眉头望着韩庚问:"你有没有办法救我们下去?"
"你是怎么爬到那么高的地方去的?"韩庚忍不住好奇地问。
"当然追着小猫爬上来的。"小娃娃红了脸,却依然嘴硬:"你若没本事救我们就快走开。"
"那你跳下来,我接着你。"韩庚站在下面张开双手冲他喊,看小娃娃神情犹豫当下又拍着胸脯保证道:"相信我,不会摔着你的。"
"你可一定要接住啦。"小娃娃又嘱咐一句,才抱紧怀中的猫闭起眼睛,顺着树枝就跳了下来。
韩庚显然不记得自己也才只是九岁的小童,又经过数月颠沛流离的生活,饿的面黄肌瘦,哪有足够力气去接那个珠圆玉润的小娃娃,下坠的力量又大,结局自然是由韩庚的后背承受着两个人的重量砸到地上。
小娃娃从他身上蹦起来先确定怀中的猫咪没事后,才注意到韩庚已经疼的闭着眼睛半天都没能哼出声来,小心翼翼蹲到韩庚的面前,胖乎乎的小手轻轻拍着他的脸,居然带了几分哭音:"大哥哥,你是死了么?"
"还没有。"韩庚只好睁开眼睛这么回答他。
小娃娃破涕为笑道:"还好,如果大哥哥你也死了,那我明年清明可又要多采一束花啦。"
韩庚忍住痛翻个身坐起,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小娃娃回头指着不远处两座修葺的十分气派的坟墓道:"我爹娘死了,外公便让我每年清明给他们送一束花来,陪他们说说话。大哥哥你要是为救我和小猫死了,我岂不是也该每年送你一束花,也要陪你说说话的么?"
韩庚忍不住笑:"说的也是。对啦,你叫什么?"
小娃娃高高兴兴丢了怀里的猫咪扑上来拉他的手:"大哥哥你问我名字,是要和我做朋友么?我叫金基范。"
大宋端拱元年,大名府。
迷离徜恍,光线穿在新绿的树丛间忽明忽灭,天空有鸟群略过,翅膀纷飞。
六岁的金基范身穿水蓝色官缎小褂黄色绸裤,抓着韩庚的手笑出弯弯的月牙眼,天真的神情曾令他多么惊艳。
佛说,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换来今生擦肩。
那么,谁知道我们究竟经历过多么漫长的等待才换来此生相见。
伸手轻捏他粉嘟嘟的小脸:"我叫韩庚,你就叫我庚哥哥罢。"
韩庚蓦然睁开眼睛。
窗外繁星未隐,风撞在窗棂又呼啸而去。
刚想着起身倒杯水,便有贴身伺候盥洗更衣的丫鬟打了热水推门进来,轻道:"公子,寅时已过,也该起身了。"
韩庚点头答应,丫鬟便过来扶他起身,替他束发,侍侯他换了衣服,腰系宽带,以带钩扣合完整,又问:"公子今曰与老爷一并在饭厅用早膳么?"
韩庚轻轻摇头:"没胃口。"
粉装的丫鬟抿嘴笑笑,自言自语般叹气:"今早才听碧枝说小少爷好不容易食欲开些,公子怎么又没了胃口,咱们相府的厨子可不得又要换。"
韩庚挑眉笑道:"妗若,你这是在责怪我?"
妗若将拧好的热毛巾双手递给他:"奴婢不敢。只是忧心公子披星戴月早起晚眠,不吃东西会坏了身子。"
韩庚恩了声,终于还是忍不住问:"是碧枝那丫头说基范肯吃东西了么。"
妗若抬手掩嘴笑道:"我只当公子能忍住不问......少爷将昨晚送去的马蹄糕都吃了,这算不算得上食欲大开?"
韩庚听她这样说,反倒皱了皱眉头:"是倒了喂野猫吧?基范从小就不爱吃甜的,哪能吃那么许多马蹄糕。"
"这么些天都没怎么吃东西,也许口味换了罢。"妗若接过毛巾:"再说,少爷昨晚从碧枝送过去马蹄糕后,就没出过房门,他那屋子里哪来什么野猫。"
"是这样最好不过。"韩庚微微笑:"昨天夜里喝酒败了胃口,你替我转告老爷,就说今天不能陪他老人家用早膳了。"
到达皇宫时夜烛还未熄,有四名巡逻的守卫提着灯笼经过,见了韩庚便停下来恭恭敬敬齐声问侯,韩庚抬抬手,循例问过几句继续朝正殿走。
经过御花园里的人工湖时,十七孔桥旁突然窜出一道人影,手中白光飞速向韩庚刺来,韩庚侧身避过,抬手曲指一弹,叮的正中笛身,将刺来的笛子震得左偏三尺,跟着踏步出掌,迅疾无比直击那人小腹,却只使出三分力轻轻推他一把,收回手来站定笑道:"小王爷,得罪啦。"
来人不过二十岁的样子,锦衣华带,仪表堂堂,双眼异常明亮,他后退一步将玉笛收回腰间,笑吟吟地道:"怎么觉得韩大哥还是叫我奎贤更好听些。"又在袖袋里掏出一件东西递来:"今曰是特地还你东西的。上次一起在白矾楼喝酒,你走后我才发现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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