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小队长再立正行礼:"你涉嫌--"
先奴先生举起手,制止他说下去。
"我跟你们走,不用铐了吧?
小队长一愣,向后挥挥手,队伍让出一条道。
先奴先生举步跨出门,仿佛是去上班的稳重,又像是去散步的随意。走了一截,他忽然停下来,回头朝倚在门框上的奶奶挥手:"回去吧,别送了!"
奶奶怔怔回家,又急忙追出来:"衣服!衣服忘了。"她追上队伍,把披风围到先奴先生肩上:"早晚冷,自己--小心。"
先奴先生笑起来,把奶奶跑乱的发丝夹到耳后,轻推了一把:"该做饭了,维咨马上就下班。"
旁观者正式站出来组织改革委员会的新闻还没有炒起来,便被"长老会主席锒铛入狱"的消息给压下去了。相关的新闻还有:商业部长被捕,总务部长拒捕跳江两天后尸体在荆江下游被发现,国民自卫队队长失踪......
国民目瞪口呆,布由提大陆目瞪口呆,谁也没有想到,改革会以生命做代价。
先奴先生坦然承认了倒卖国库财物私开地下钱庄的罪行,一再强调自己负全责,但对于钱财的用途却三缄其口,拒不作答。案子呈胶着状态,无法继续下去。
激情的国民被老先生那憔悴却依然高贵的仪态惹火了,纷纷以受害者自居,要求严惩"伊网蛀虫"。一时间,先奴家门庭若市,俨然成了垃圾站。许多人走几个街区都要把动物粪便腐烂菜叶从墙外扔进来,然后顺便看看围墙上又贴了什么大字报......
朵发的报纸已经停办,搬回家来重新鼓捣蘑菇。奶奶更忙了,每日早起打扫院子清理围墙,忙到天黑也做不完。
"作孽啊,这么好的纸拿来浪费。"她用力扯下大字报。
后来,大字报的内容越来越丰富,贴的地方越来越多,几乎每家的墙上都巴了几张,内容从某某杂货店的酱油多卖一个贝币到某某家的狗跑路中间拉屎,事情越琐碎语气越恶毒,互相攻击漫骂,骂不过就动手打......曾经文明、和平的伊网城现在武斗成风......
虽然朵发从来没小看过蓝兹,但知道蓝兹是旁观者时,还是大受打击。那个坏脾气的小孩,跟吉极一起抢鸡肉吃的小孩,居然是旁观者!
不过他有时候确实也表现得像旁观者,冷冷说话的时候,冷眼看人的时候。只是,在先奴家住那么久,他就这么狠得心下背叛?不错,是背叛。
先奴一家是坦诚地对他,他却从来没交心过,连那晚自己诚心诚意上门找他写文,他都一脸冷漠地拒绝了。
这种人,不配进先奴家的门。
维咨进门,看见朵发缩在屋角,走过去与他坐一块。
"在生爷爷的气?爷爷也是为了共和国。"
"爸爸,听听外面的传言,共和国的蠹虫为了共和国,谁信?"
"如果连你都信了外边的传言,那爷爷的心血就真的白费了。"
"爸爸,您是不是知道什么?"
"明天开始,我要帮助法院搜集爷爷的罪证。"
"爸爸?"
"作为家属,我们要知无不言,知道吗?"
"爷爷根本没罪,我们家的生活境况谁不知道,像是贪污巨款的吗?"
"所以你也要积极配合检察官。"维咨拍拍他,"相信我们的共和国不会冤枉好人......"
在这个百业俱废全国瘫痪的时候,改革委员会适时地推出了就业制度改革,它打破了"一个工作干到老"的传统,人们开始惊慌起来。改革不再是站在街边说说的名词,而是实实在在可触可摸的利益,与每一个人都息息相关。
改革才刚刚开始。
先奴家总算安静下来,车水马龙变成了门可罗雀。被多次抄家后,屋子基本上空了,奶奶却依然有忙不完的家务。有时,她会忽然放下手里的活,打开大门四下张望。"又是风吹!"她靠在门上,自嘲地笑,"吉极总是又喊又叫,才不会轻轻地敲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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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还得靠年青人
吉极自然不会来敲门。
此刻,一个骨瘦如材衣裳褴褛的少年正踉跄攀行在玛姆山脉中,偶尔他停下来,靠在树上歇息,满脸疲惫的耷拉着眼,猛的,仿佛听到什么,他睁开眼警惕地四处打量¬--这双布满血丝的杏眼,属于我们的吉极。
数一数裤带上的疙瘩,逃出贩奴队伍后已经不停脚地走了七天了,为什么还在山里打转?吉极机械地拖着步子,用棍子扒拉开挡路的荆棘,眼角扫过去,发现比人高的灌木丛中有一隐蔽洞口,他歪歪倒倒地跑过去,扒开灌木爬进山洞,心往下沉。
他急切地在洞壁上摸了一会,一屁股坐下嚎啕大哭。衣不遮体遍体鳞伤地走了七天,困了爬树上打个盹,饿了采野果子吃......结果,竟是在原地绕圈子。
七天前被贩奴人押着经过这里,在撒尿时无意中发现这个洞,他使个障眼法躲了进来,贩奴人胡乱搜一下居然没找到他。等队伍一走,他马上沿着来路逃命,不眠不休走了三天,却发现走回了山洞。换个方向再走,这回学会了边走边做记号,谁知道,还是走回到这里,还比原来多用了一天。
"蓝兹,奶奶,爸爸,爷爷,哥哥!"他边哭边喊,边喊边哭,"我再也不离家出走了,再也不敢了......"
哭累了,他靠壁坐着,回忆队伍进山的路径。当时只一心想着如何逃脱,根本没记路,经过这两次折腾记忆更模糊了,明天再换个方向,或许能碰到山民。他打定主意,蜷着身子倒头睡去。二十多天前,被贩奴人以介绍工作为由骗上路后,就没有好好睡过觉......
一觉无梦。
吉极伸个懒腰坐起来,看看外面的天,应该睡了一个对时。把裤带收紧点打个疙瘩,他提起棍子精神抖擞地走出山洞。
洞口坐着两人正吃干粮,见他出来,一脸鬼笑:"小子,睡醒了?"那黑壮汉,正是贩奴队伍的押运人。
吉极撒腿便跑,黑壮汉跳起来拦住他,勒着他的脖子,铁锤般的拳头往他的肚子上砸,打得他连连吐血,倒地不起。
黑壮汉随手扯了根藤条,边抽打边骂:"竟敢从老子手上逃跑,我叫你逃!"
吉极满地打滚,绽开的皮肉粘到土石,更痛得钻心。他咬牙抱着头,缩起身子尽量减小被打的面积。
"好了,再打就没命了。"黑壮汉的矮个子同伴走过来抢下藤条,一脚踩住吉极,挑起他的下巴细看,"有脾气,居然不哭不求饶?小样长得也不错,可惜太瘦了,皮包骨。"
"这小子眉眼不错,"黑壮汉凑过来,抽了吉极两耳光,"当初买到他,粉嫩粉嫩的。要不是老大亲自验货,我当时就要了他。"
"瘦虽瘦,这眼神很撩人,腿也漂亮......"矮个子顶顶黑壮汉,两人淫笑着开始解裤带。
吉极惊恐地往后退,翻过身爬起来想跑。黑壮汉一个猛扑压在他身上,顺手撕下他的裤子。吉极挣扎着痛苦地闭上眼睛,心里大喊:"蓝兹......"
伊网共和国例会厅里,蓝兹皱眉翻着手里的文件。
执政官敲着桌子不耐烦地问:"先奴不屈拒不交待赃款下落,难道就这样拖下去?"
大法官一脸无奈:"布尼斯(即前商业部长)态度很好,但一问三不知。他说他每次只拿自己应得的红利,其余的事情先奴不屈从不让他们插手。"
"扑立司(即前自卫队队长)还没找到?"
新任自卫队队长和国民军总司令一起摇头:"估计他已逃到国外,海关正在汇总这几个月的出入境商队情况。"
蓝兹听到这里,抬起头来:"资料出来后请给我一份,我需要统计这几个月的对外贸易数据。"
"旁观者,你认为先奴不屈会如何处置那些赃款?"情报部长问。
蓝兹盯着情报部长,笑:"在我记忆里,他不是用来生活享受。部长是否有新的发现?"
情报部长讪讪摇头。
执政官很不甘心,继续问大法官:"先奴维咨怎么交代?"
"这次搜集先奴不屈等人的罪证,全靠他帮助才如此顺利。毕竟他只是个图书馆员,由于没有直接参与贪污,按照法典,可判两年监禁。考虑他家里还有老母亲,我们打算判为监外执行,让他帮忙重建图书馆,发给一定伙食费,他母亲领取贫困救济补助。先奴朵发......"
"先奴朵发就让他继续卖菜。"执政官说。
情报部长忙反对:"让先奴维咨参与重建图书馆那是没有办法,谁让他是图书馆最资深的员工,可先奴朵发还支薪水,似乎......"
"好了,一个卖菜的能知道什么内幕?况且他还办过《启明星》报,当初也是坚定站在我们一边的。"执政官挥挥手表示先奴家的事情告一段落。
蓝兹忍住笑,看来执政官已收到了外甥的姐夫的叔叔的同事的儿子的求情。
他清了清嗓子朗声说:"执政官,就业制度改革的方案已基本得到国民认可,下一步我们改革委员会打算适时推出教育制度改革......"
仔细翻着国民军送来的出入境资料,蓝兹越看越烦躁。所有到西普国的商队中,都没有先奴吉极的名字。他到底跑哪去了?
拉开书桌的抽屉,最里面躺着一个小玩偶,是先奴家被抄前,蓝兹潜进去偷出来的叮当。叮当的背后贴着一张纸条。
"蓝兹,我找了你好几次你都不在,只好留纸条。我要去西普国了,那里膜拜阳光使,一定有很多他的故事。我要把全部故事都收集起来,让所有人都知道阳光使。
蓝兹,帮我多陪陪奶奶。你要等我回来,我把叮当留给你,你想家时就抱抱它,想我时就亲亲它,心情不好时就打打它。总之总之,你一定不要把我忘了。吉极"
蓝兹捧着叮当,密密吻着。
如果那晚我没有拒绝你,如果事后我没有躲着你,吉极,你还会离家出走吗?可是,如果你不走,你现在一定恨死我。是我导致图书馆被烧,你最喜欢的五英雄的书籍已全被烧光;是我把爷爷送进监狱,伤了奶奶的心。吉极,我就是那个旁观者,如你所愿,旁观者站出来参加改革了。可你是否知道,这场改革的背后,其实有个阴谋,颠覆布由提的阴谋。吉极,我该怎么办?你拍拍屁股走了,却把你的家丢给我照管,它已经摇摇欲坠,我快撑不住了。我不敢去见奶奶,朵发又缩回蘑菇房,所有人都抄起手来看着我,我连个说话的伴都没有......吉极,你在哪里?
"科,科,"有人敲门。
蓝兹忙把叮当放回抽屉,抹把脸坐直身子。
"旁观者,情报部长来了。"虽然蓝兹现在是改革委员会主席,但所有人都习惯叫他旁观者。
"请他进来。"
情报部长走进屋来,反手掩上门。蓝兹礼貌地伸出手迎接。情报部长也伸出双手,两手一上一下做了个奇怪的手势。蓝兹又把手伸长些,情报部长眼里闪过一丝失望,敷衍地与他握了握。
"旁观者,听说最近海西国发现一种勾嘴的翠鸟。"情报部长探究性地看着蓝兹。
蓝兹想了一下,腆然而笑:"我对鸟类没有研究,海西国近海,或许勾嘴更利于捕鱼吧?"
情报部长哈哈笑着站起来:"本来想跟旁观者聊聊天,看你这一桌子的文件,我实在不好意思打扰。告辞告辞,改天约个时间把酒言欢。"
看着情报部长离开的背影,蓝兹的脸色阴郁下来。
如此直接的试探,是对自己有怀疑了?从情报部长一直隐忍不敢妄动的情形看,他的人手不多。倩璧妈妈曾说过,当初跟她一起潜入伊网的共三人,其中一人在上岸后不久即病逝,另一人在感觉到她的"背叛"后,逃离了伊网。那么,在借先奴先生之手"害死"倩璧妈妈后,那人应该又回到伊网了吧?可这两年观察下来,伊网没有"他"的踪影,以情报部长的才能看,也不是"他"培养的,最多是"他"的工具。
或者,真如倩璧妈妈所说,"他们"从骨子里鄙视大陆人,不信任这些下等民族,那么"他们"也不可能放任大陆人自己行事,肯定要亲自过来主持,所以情报部长才蛰伏着耐心等待。
是这样吗?
蓝兹皱眉思考,一会摇头,一会点头。
以"他们"的多疑和自大,情报部长即便有帮手也不多,而自己,更要赶快改变孤家寡人的现状。改革,还得靠年青人。
克罗布又被关禁闭了。
据说是因为他想学经营管理,但被老师讽刺了,于是他就与老师对骂,于是就进了禁闭室。送信的同学说,如果家里不去接人,克罗布就要被一直关下去。
克塞无奈地跑进学校,教师办公楼里却漆黑一片,看来老师们已下班了。干脆自己也回家去,就把克罗布关一夜,免得他老是生事。心里这样想着,脚下却往禁闭室走去。
他推开禁闭室的门,门却忽的又关上。
"克罗布,干什么?"
克罗布拉开一条缝,露个脑袋出来:"就你一人来吗?"
"你还想谁来?爸爸妈妈姐姐姐夫全家出动来请你小爷回去你才回吗?"
克塞一脚飞出,克罗布灵敏跳开,屋内一人含笑看着两兄弟。
"旁--观者?"
"哥,蓝兹找你有事,我去外面看着。"
"克塞哥哥。"蓝兹迎上去。
"旁观者,你还是,还是叫我克塞吧......"
克罗布潜伏在花台后,这个位置很好,可以看见教学楼、办公楼和大门,最关键是还能兼顾操场那边的围墙,如果有人从那里来,也在自己的监视中。
哥哥和蓝兹说了这许久还没出来,哥哥一定激动得很吧。当知道蓝兹就是旁观者后,哥哥整整恍惚了三天。
"怎么可能,你说,克罗布,怎么可能?旁观者居然是你同学!居然跟你同龄!!"
不是不得意,旁观者是我同学诶!虽然这个同龄人以前从未与自己说过话。
今天下午蓝兹忽然出现在面前,披着阳光迎着风,自己竟看得呆了,真是丢脸。还怎么能怪吉极迷上他呢?无敌的英俊无敌的智慧,诶,吉极......
第十三章 欠人两条命
吉极正在心里狂喊蓝兹的名字,忽觉身上一沉,黑壮汉撞下来抽搐两下后不再动弹。紧接着"扑通"一声,睁眼看去,矮个子跌在身边。一双穿着皮靴的脚走到近旁,把黑壮汉踢开,又踢踢吉极:"死了吗?"吉极摇头,顺着靴子看上去,一个短髯的精壮汉子正很有兴味地扫视自己。他一惊,忙曲腿掩住下身。
精壮汉子取出一套衣服扔在他身上:"穿上裤子,这里不能久呆。"
吉极忍着伤痛穿好衣服,才敢去看地上的贩奴人。只见两人后背心上都插着一柄飞刀,精壮汉子抽出飞刀在草叶上擦了擦:"刀上喂了麻药,他们一时醒不了。能走吗?"
吉极点头,刚想迈步,一口血喷出来,精壮汉子叹口气,把他抗在肩上走入密林中。
"安全了吗?"这是昏迷前,吉极想到的最后一个问题。
吉极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树枝搭的窝棚下,精壮汉子走过来,递给他一个兽皮缝成的碗,碗里盛着黑乎乎的液体,闻起来很苦。
"把药喝了。我已经耽误了三天的行程,你收拾一下,我们马上离开。"精壮汉子把火堆灭了,开始整理行装。
吉极爬出窝棚检查自己,身上的鞭伤已经被敷上药,虽然还有痛感,但行动已无大碍。
"我们去哪里?"
"沙漠。"
"沙漠?我要回家。"他大声抗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