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袭者好像是被这平地里冒出的魔剑给吓破了胆。见剑锋袭来竟然不知该如何闪避,左摇右摆之后胸口直接撞到了剑尖上。没听到任何的声音,鹰扬剑如切豆腐一样刺进了他的心脏,而且贯穿了整个身体,从背后露出了大部分剑身。
大量黑色的血液从身体的破洞处喷出体外,来不及躲闪的卫尚安立刻被溅了满头满脸。而妖怪的喉头咯咯响了两声,手脚抽搐几下后就彻底没了动静。
卫尚安见敌手这么轻易就死在了剑下,松口气之余也忍不住对这把所谓的魔剑刮目相看。他抽回短剑后,发现原本环绕在短剑上的气团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而前面还大张着翅膀的老鹰也慢慢收回了羽翼,再度变成死气沉沉的雕刻装饰。
卫尚安难得倍感新奇地挥动恢复原貌的短剑,发现远不如方才轻盈顺手。指弹剑身后,仍是传出沉闷的声响。若不是亲眼所见,他断不敢相信,方才削金断玉的利刃和眼下的废铁是同一把剑。
从快要完全倒塌的禅房中抢出玉笛,卫尚安怀揣着短剑走向后山。刚踏出庙门没多远,他便遇上了听见房屋倒塌的巨响而急赶过来的卫离和小黑。对于满身血污灰头土脸的卫尚安,卫离表现出了极其浓厚的"兴趣"。
不过在打破砂锅问到底之前,他先将卫尚安踢进了山涧里。并放话说,兹要是卫尚安的头发上沾有一粒沙砾,就不让他回屋睡觉。所以等到卫离大发慈悲离开卫尚安房间的时候,东方已经开始发白。
高床软枕的舒适和从骨缝里冒出的酸软无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卫尚安没料到使用"鹰扬"竟会有这样的后果。所以当他沾到床褥的没多久,整个人就逐渐陷入了混沌的状态。唯一能感受到的,就只有一件他早就习以为常的事--小黑又来分享他的床铺,而且靠在自己肩窝里的小东西很温暖。
不知道是不是身体太过疲累的原因,卫尚安睡得很不踏实。虽然他闭着双目,可眼前总会闪现出一些模糊的画面。断断续续的内容看着仿若毫无关联,但总给人似曾相识的感觉。卫尚安被这些"侵扰"逐渐逼回到清醒的阶段。然而就在他似睡非睡,半梦半醒之间,觉得自己胸口处似乎被压了些重物,憋得他差点没透过气来。
卫尚安转动了几圈眼珠后,终于张开了眼睛。猛然间,一个黑色的圆球物跃入了他的视线。待他定睛细瞧后,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压在他胸口的是一个人,一个肤若凝脂的人。更令卫尚安惶恐的是,那人身无片衣,一丝不挂地躺在他的身边,头枕着的正是自己的胸口。
15
见到床上这个不明身份的"裸男",卫尚安吃惊后的第一反应就是使劲握住了对方的手腕,翻身将其压制到自己身下。等两人的鼻尖间只有一掌距离时,卫尚安才稍稍稳下心神,去观察对方的五官。
还带着一丝稚气的脸孔上天庭饱满,一对眉毛不算很粗却非常整齐。因为还合着眼,所以卫尚安发现对方的睫毛浓密且弯翘着。挺秀的鼻子下两片粉唇微微开启,约莫能见到里面白瓷般的牙齿。最与众不同的是,这人的眉心间有道细长的疤痕,颜色清浅却轮廓分明。
因为卫尚安"粗鲁"的动作,那人羽扇般的睫毛颤抖了起来,似乎也是准备从睡梦中苏醒。当他睁开眼睛的一霎那,卫尚安差点以为自己见到了两颗落入凡间的流星。
可惜对方姣好的外貌丝毫没能打消卫尚安心中的戒备和敌意,他加重了手里的力度,沉声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床上?"
那人一脸迷茫地眨了眨眼睛,不加掩饰的纯洁反应让人不由联想到了初生的小鹿。看着他露出如坠五里雾中的表情,卫尚安觉得背后有些湿黏--是方才惊心时冒出的冷汗。他后怕的是自己不但被人摸上了床,而且还同塌而眠了这么久却毫不察觉。倘若这人想要取他的性命,简直易如反掌。
"痛!"陌生而又悦耳的声音撩拨着卫尚安的情绪。他非但没有为对方的蹙眉而松开手掌,反倒是继续加大了力量。指尖下原本透着些许粉红的肌肤全都褪去了血色。
可还没等他有机会问第二句话,从房门口不期然飘进来一个毫无温度的声音,"卫尚安,若是下次你再要和人同床共枕,麻烦事先知会我一下。免得被我误闯误入搅了好事,大家都觉得尴尬!"
闻言卫尚安立刻抬头,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僵硬地立在半敞开的房门前。此刻卫离的脸色正由白转青,双眸中里还迸发出令人胆颤的古怪眼神,死死盯着床上发丝纠缠,姿态暧昧的两人。
卫尚安不明白卫离的无名怒火究竟来自何方,更惊讶于卫离说话竟然如此夹枪带棒,看来想要忽视掉从他身上透出的丝丝怒意并不容易。况且被人如此误会实在不是件令人惬意的事情,所以卫尚安不得不解释道:"我不认识这人,更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不知道是否真是这句话安抚了卫离的情绪,只见他深吸了口气后,脸色逐渐变缓,旋即大踏步走进房间,从藤箱从拿出两件半旧的长袍丢到了床边,冷冷道:"先把衣服穿上再说。光着身子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你们不嫌丢人,我倒怕看多了张针眼。"
经卫离提醒,卫尚安这才发现他和那个不明身份的裸男所处的境地极不雅观。先不说对方赤条条毫无反抗之力地躺在自己身下,好像十分享受的样子。就是他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因为方才翻身制敌的动作过猛,睡觉时一直随意挂在肩上的亵衣早就松了系绳,看着完全是一副大畅门户、随君赏鉴的模样。
似乎在他的记忆里,除了受伤躺在床上不得动弹的那些日子,他从未在卫离的面前袒胸露背过。所以卫尚安倍感窘困地松开了那人,抓起长袍飞速穿戴整齐,站到了床下。
再看床上那人,呆呆看着卫尚安穿完衣服,这才坐起身来。可他并不伸手去拿床沿上的长袍,仍旧透着百思不得其解的眼神,打量着房内的陈设和站着床边的两人。
卫离见他丝毫没有离床的意图,忍不住嘲讽道:"有什么可看的!这房子你住了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不会是变了个外貌就什么都不记得了?还是说知道自己以后再没机会分享这床,多赖一会儿是一会儿?"
听卫离这么一说,卫尚安立刻猜到了床上这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从上到下仔细打量着那人。要说卫尚安认不出变为人形后的小黑也算情有可原。因为只不过睡了几个时辰而已,小黑改变的不止是外貌,就连他灵台气息的颜色都和以前大相径庭。当卫尚安看到现如今气息的颜色时,他的心便不由自主地往下一沉--小黑是天上下来的。
卫尚安按耐住心里的微澜,问道:"你究竟是谁?为什么......为什么要将自己掩饰成低等的妖兽来接近我们,耍着别人玩很开心吗?"
"我是谁?"小黑微微垂首,低声呢喃着这句话,仿佛这是个很难答复的问题。只见他皱着眉,苦思冥想了很久后方才抬起头来,道:"我,好像有很多名字,可我能记得的就只有一个--童墨。还有,什么是‘将自己掩饰成低等妖兽'?是在说我吗?为什么我完全没有印象?你们是谁?我认识你们吗?"
听到小黑如此作答,卫离和卫尚安均是一愣。什么叫只记得一个名字?难道真是被卫离言中,他完全不记得其他事了?而且就算是他不记得以前的事物,为何竟会不认识方才还睡在一张床上的人......
这怎么可能!心怀震惊的两人不约而同地望了望对方,四目交汇间流露而出的都是对小黑胡语的不信任。然而转头再看小黑坦荡无垢的表情,两人又忍不住否定了自己方才下的定论。倘若此刻小黑是在撒谎,那可真是天底下最有城府之人。
一时间有种诡异的气氛逐渐笼弥漫于整个房内。
卫尚安二度看了看卫离,发现他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到了小黑的身上。那态势似乎是巴不得在小黑的胸口上开个洞,好渗入其内心,验证一下他是否在做戏。
三人沉寂了许久,久到卫尚安以为人生早已停止在小黑说完话的那一刻时,卫离突然就开了口,"不管你所言是真是假,也不管你意欲何为,总之先把衣服穿上。我去外面等着。"
很明显,卫离最后那句是说给卫尚安听的。所以等卫离转身出了房门,卫尚安也后脚跟了出来。
屋外一轮银钩已经爬上了半山腰,并试图穿越淡淡的云烟,向着夜空最高处逐步移动。卫离站在廊檐下,半仰着头,沉思不语。卫尚安站到他背后一步之遥,回想着方才发现的一切。同是因为小黑的变异受惊,卫离的反应实在有些过激。虽然是很细微的感觉,但卫尚安发现卫离的怒气里似乎隐含了其他的情绪......
知道卫尚安正站在自己身后,所以卫离自然而然开口道:"你信他?"
卫尚安极认真地考虑了一番后,答道:"我信。"
听卫尚安这么说,卫离缓缓收回视线,低垂下眼帘,五味参杂地扯动了嘴角,苦笑道:"果然不出我所料。其实,虽然很不甘心这么说,但直觉告诉我他没撒谎。呵,对一个完全陌生的人竟会产生这样的信任感还真是奇怪的反应。小安,你说我们是不是太幼稚了?"
"我不这么认为。与其说我信他,不如说,我并不在乎他说是究竟是不是真话。我不觉得凭他的力量能在我们的眼皮底下闹出什么有危害的事来。"
"哎?"卫离有些仲愣,他转身看着脸色平静,口吻中充满自信的卫尚安,不知该说些什么才是。正当这时候,从屋内走出个和卫尚安身量相差不多,长相清秀的人来,"请问,有没有稍短些的衣服?这件衣袖太长了。"
卫离看见小黑的双手全部掩盖在宽大的衣袖之下,轻叹了口气,"你先将就一下,过几天再去镇上替你量身合适的。你,你叫童墨是吧。你说你记不得其他事了,那么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我吗?"童墨的眼中再度闪现出迷惘的神色。他在卫离和卫尚安之间来回望了几次,这才道,"我的确忘记了很多事情,可除了‘童墨'这个名字外我还记得我有个心愿--我要找一个人。"
"找人?找什么人?"
"找一个叫焜烨的人。"
16
"焜烨?好奇怪的名字。"卫尚安低声嘀咕着,错过了卫离听到这个名字后闪烁不定的眼神,"这个焜烨是什么人?"
"什么人?"童墨轻轻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总觉得他应该和我有很深厚的关系,所以一定要找到他。"
"那你知道去哪里找吗?"这回发问的是卫离。但回答他的仍是似是而非的答案,"我不知道他在哪里,所以才说要去找。"
见童墨一问三不知,卫尚安忍不住皱起了眉宇,"天大地大,过客千万。你什么线索都没有,要怎么去找你所说的人?总不能真是去海里捞针吧。"
童墨微微向一侧歪了歪脑袋,搜肠刮肚地回忆了足有半顿饭的时间,这才幽幽开口道:"我也明白这很难,只是,这是我醒来后唯一想做的事。其实若要提到线索,也不是全无蛛丝马迹。虽然脑海中的记忆一片空白,但有个地方给我有种说不清的熟悉感,让我觉得似乎只要到了那里,什么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听童墨总算是说出了些有用的东西,卫尚安忍不住问道,"噢,是什么地方?"
"老风池。我记得应该是这个地名。"
"老风池?"卫尚安手托下巴,将这几年踏过的千山万水在脑海中搜索了一次,始终没有找到这个地名,"那是哪里的地名?"
"具体的方位我并不知道,但是隐隐觉得向西走的话,八成就可以找到。"
"也就是说,你要边走边去找了。"卫尚安轻声自言自语说道。
"不是‘你',是我们才对。"保持了一段时间沉默的卫离像是决定了什么,突然打断了卫尚安的话头,"我对那个令你念念不忘的焜烨十分感兴趣。如果你不介意,我们想要和你通行。"
在站在他身边的卫尚安不觉为这主张而讶然。虽然卫离经常说类似的话,但这次的情绪明显不同。以前不管猎物是什么,卫离总带着欢愉的心情去寻觅,比起结果,他似乎更享受整个夺取的过程。而这一次卫尚安觉得,与其说是他感兴趣,倒不如说卫离决定的背后有自己着不明就里的淡淡的恨意和惆怅......
在卫离擅自扬言要和童墨一起出发去找人后,他们便忙于准备出行的行李。如同往常一样,关于那个突如其来的决定卫离只字不提,所以卫尚安也是片句不问,而童墨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发呆。
偶尔经过廊檐下,瞥见不断愣神望天的童墨,卫尚安总会产生个奇怪的念头--这人出现在他们的身边绝不是什么巧合,仿佛冥冥间有个无形的手掌,正推动着各人命运的车轮,不断前进、交汇,最后分道扬镳。
这天下午,卫尚安带着给童墨做的两件长袍从镇上的裁缝铺往青花山走去。在经过东侧入山的岔口时,他遥见三个人正徘徊在路口,并不断向高处的山峰张望着。出于本能,卫尚安往另外一条路上走去。但是其中一个衣着看着最华贵的人像是背后张了眼睛一样,突然转过身高声叫道:"这位兄台请留步,请问这山上是不是有间寺庙?"
听见那人叫他,卫尚安也只得停了下来。他点点头,答道:"沿这条路上山,脚程快的话半柱香的时间就能见到你说的寺庙了。"
"再等等。"见到卫尚安说完就想离开,那人再度叫住了他,"请问那寺庙里供奉的是哪家的菩萨,灵验不灵验?"
卫尚安认真看了看那三人,淡淡道:"我不知道,你自己上山去看吧。"
那人面带友善的笑容,疾步走到卫尚安的面前,三度拦下了欲要离去的他,"兄台,怎么看你都是本地人吧。既如此,怎么可能会不清那间寺庙的情况?在下没什么恶意,就是想事先了解一下那里供奉的菩萨,万一是保佑姻缘的,我等就不用废什么气力去爬如此高的山了。"
卫尚安见他屡次阻碍自己,忍不住暗中皱了皱眉,"如果你们只是为了去上香的话,那就不用上去了。那间寺庙的上任主持已经圆寂,目前没人打理,想必到了那里也会吃闭门羹。镇上还有别家寺庙,你们去那里吧。"
那人听卫尚安这么说,将手里的折扇收拢,作揖致谢道:"多谢这位兄台告知实情。兄台,我见你仪表堂堂,想必定是人中龙凤,不知在下是否有此等荣幸,和兄台你交个朋友?"
"不必了。"卫尚安向左边跨出一步,绕过了那人。可是仅一眨眼的功夫,原本站在十几步远的另外两人闪到了卫尚安的面前,各人伸出一只手来挡住了他的去路。其中脸上带着刀疤那人更是凶神恶煞地说道:"站住。我家主人看上你想和你交朋友那就是你的福气,别不识好歹。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虽然对方的口气和行径傲慢无礼,卫尚安却丝毫不为所动。他冷冷看着面前两只手,盘算着不动武而平安离开的可能。见到卫尚安的冷静,站住他面前的另外一人忍不住在心里生出些许好感。要知道方辟不但长相慎人,方才更是放出了几成杀气想要威慑住这人。倘若对面站着的是一般的凡人,就算是不至于吓得跪地求饶,至少身体也会做出害怕的反应。
然而卫尚安非但脸上的神情没有变化,就连衣袖也不曾摆动丝毫,可见他的内心正如同他表现的那样稳如泰山。
"住手,方辟。"武君低喝一声,打破了逐渐滑向危险的对持,"不得无礼,让他走。"
"是,主人。"方辟和趋宕恭谦应和,闪身让出了道路。而后卫尚安头也不回地向后山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