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仙·入魔----皂鹰追黑雕[上]
  发于:2008年12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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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他优于常人的快速成长,卫离并没有表现出一般为人师表的欣慰或是引以为傲。十二岁之前,卫尚安总会弄得自己伤痕累累,而卫离却是笑意晏然。随着能让自己流血的妖怪日渐稀少,卫离的反应也愈发古怪。很多次,卫离都在战斗结束后,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然后轻轻叹口气,这才将战利品纳入怀中。
所以,卫尚安没有告诉卫离,四年前,他体内的灵力已经强大到能分辨出仙魔的区别--仙的灵台气息是白色的,魔的灵台气息是黑色的。并非像卫离告诉自己的"看不到";三年前,他已经掌握了如何控制那招极具威力却被卫离禁止使用的杀手锏--天兆;两年半前的某一日,他看到了卫离灵台的气息,于是他明白了卫离不会轻易死去;同一天,他设法看到了自身灵台上的三盏灯......
"喵!"脚背上的瘙痒感打断了卫尚安难得的回忆。他将蹭着自己鞋面的小黑抱起来放到了臂弯中,带着它一起走出了酒窖。
时入孟冬,白天渐短。老天爷也像是逐步添上了厚衣。臃肿的身躯每日都压低些,在人们的不知不觉中将天地间的距离缩小了好几丈。
卫离穿着四季不变的薄衫长袍,将一头乌发全都散在脑后,翘着二郎腿,坐在屋檐下品酒。细脂净玉盏内盛着的正是今年剩下的"千杯不醉"。见到卫尚安和小黑一同出现,卫离晃了晃手中的玉液,道:"过来歇歇,陪我喝一杯。"
看到卫离脚边躺着几个空荡荡的罂盎,卫尚安忍不住暗自皱了皱眉。卫离贪杯,酒量却很糟糕。偏巧这人喝得越多眼睛越亮,很难让人察觉出其实他已经不堪再饮。虽说他酒品不算太差,大醉时倒头就睡,但总会在宿醉后的第二天像个没得到烟花爆竹的孩子般折腾人,而且每每要闹得卫尚安无可奈何,他方才称心如意。
卫尚安坐到卫离身边,接过他递给自己的杯子微微晃动。雪白的杯壁、淡青色的琼浆、杯底几道若隐若现的细纹,酒液旋荡起来构成了变换的图案,美得令人心醉。卫尚安怀着难得一现的情逸致欣赏着手里的酒液,闻着不断溢出的酒香。直到杯壁的温度和他手指几乎相同,他这才仰脖将酒倒入口中。微凉的液体经过喉间滑入腹内,带出奇妙的舒爽感。
卫离端着酒盏看着卫尚安,见他将酒喝完,不由笑道:"终于学会该何如品尝好酒了?以前你喝酒就和牛嚼牡丹一样,真是浪费了那许多香蚁天禄。这样喝是不是味道好了很多?"
卫尚安将酒盏放到廊檐的地板上,将唇上的湿意抿干,道:"没什么差别,还是那股味道。"
见他仍是不解风情,卫离无计可施地轻哼了一声,想要继续给自己斟酒。不料罂盎却被一只手给夺了过去。
"别再喝了,你快醉了。"
卫离见酒器易主,立刻双眼圆瞪。他整个人趴到了卫尚安的身上,试图去够对方高举过头的罂盎,"臭小子,人长大了翅膀也硬了是吧,没事竟对我管头管脚。快把酒还给我,小时候教你要尊老爱幼,怎么全忘了......"
卫尚安哪能让他得逞,往日里卫离总是高兴了才会小酌几杯,而今天卫离的眼神明显不带丝毫欢愉的成分。虽然不知道他在烦恼什么,但有道是酒入愁肠愁更愁,如若任由他胡来,还不知会闹成什么样子。所以卫尚安将拿着酒器的手臂完全伸直,另一手去扶卫离的肩头,"你今晚休想再饮。全身都是酒气,臭死了!"
正当两人为一瓶酒而争执不下,继而差点"动武"的时候,卫尚安的心里突然生起个奇怪的感觉。似乎风中传来了异样的讯息,直接打中了他的心脏,令他为之抽搐了一下。
卫尚安从没体会过这样的感觉,他停止了全身的动作,不解地体会着心头的诡变。出其意料的是,卫离竟也在同一时刻僵直了身体,满目悲伤地望向卫尚安。见到卫尚安流露出迷惑,卫离暗自叹了口气,坐正了身体。
夜空上的镰刀银钩已经升至中天,眼看再过半个时辰新的一天即将开始,却不是所有人都能等到旭日东升的一刻。
卫离唇边带着卫尚安从未见过的笑意,让他觉得秋风愈发萧瑟。只听得卫离用深沉又凝重的声音说道:"去吧,去送他一程。好歹也是看着你长大的,我想他一定会想在临走前和你道别。"


13
推开斑驳残旧的木门,卫尚安借着清浅的月光踏入了庙宇。令他略感诧异的是今天门上没有积灰掉落,地面上也几乎一尘不染,青石板上雕刻的莲花像是被甘泉酥雨涤淌过般亭亭玉立。看情形似乎是有人知道今天会有访客,事先将整个庭院都清扫干净了。
耳边万籁俱寂,夜虫因为天气变冷而躲到了地下保暖。卫尚安放低了脚步声,慢慢走到了寺庙的后厢。禅房里亮着橙黄色的灯火,让人不觉感到一丝暖意。当卫尚安将手掌贴到门板上的一霎那,房门自动打开了。一位鹤发童颜的和尚盘坐于床头。见到卫尚安进入,他宽慰地笑道,"小安,许久不见,你的灵力似乎又有进步。"
卫尚安难得恭谦地行了礼,站到了信远的身边。虽然信远看着气色红润,但在卫尚安的眼里,他已逐渐现出回光返照之相。
信远心满意足地阖上眼,开始自言自语,"记得你在这里住的最长的一段日子就是卫离带你回来的头十天,之后你便不常出现在庙内了。在你睁开眼睛前,我真担心你活不下来。不过幸好一切都很顺利,你比我想象中的要坚强。小安,很高兴这辈子能认识你,希望我们还能有机会重逢......"
信远的声音越来越低,直到再也说不出一个字,而他的脸上始终带着慈祥的笑意。卫尚安望着他的遗容,心中久久无法平静。第一次面对熟人故去,那感觉像是被人用力按住了胸口,闷闷得透不过气来。
卫尚安没有计算自己究竟呆立了几个时辰,直到耳边响起个温柔的声音,轻轻抚慰着他的情绪,"据说人死后的第七天晚上是回魂夜。亡魂会从阴司回来,看自己生前故居最后一眼。虽然我不清楚是否真会如此,但如果还有话想对亡者说,那会是唯一的机会。"
卫尚安转动着僵直的身躯,发现几缕曙光已经透过窗棂泻入了房内,并在地上落成了金色的斑点。卫离站在光影错落的范围内,脸上也印着旭日的辉痕,明暗交汇间让人看不清他精致的五官。
小黑见卫尚安看向这里,便从卫离的脚边走了过去,仰头回望着卫尚安。难能可贵的是,今天它从踏入房门起就没有胡乱叫唤。卫尚安甚至觉得那对猫眼化成了两汪深不见底的幽潭,宁静得让人直想去扰乱那一池碧水。
见到卫离和小黑,卫尚安总觉得周围有什么东西已经改变,却又不说不清道不明。升腾而起的疑云盘旋于心头,迟迟不能消散......
今天是信远逝去的第七天,也是卫离口中的回魂夜。其实早在信远与世长辞的翌日下午,卫尚安就将其遗体瘗埋在山庙后能望见青花山峰顶的平地上。而庙内并没有设置灵堂,甚至连牌位也没有摆放。禅房的方桌上只是陈列着信远生前用过的念珠和几本经书,再有便是他最后帮着驱邪的玉笛和短剑。
夜阑云静,斯人未眠。摇摆不定的灯火总是在一段时间后劈啪跳响。听到这声音,卫尚安就会举起一旁的剪刀将顶上发黑的灯芯剪断,以便让房内保持同等的亮度。眼看灯芯逐渐变短,卫尚安开始怀疑回魂夜的说法。或许人死后除了怨鬼之外根本不会在人间游荡,毕竟能够顺利投胎转世又何尝不是件幸运的事?
夜风不知从何处带来清扬的钟声,飘渺的,虚幻的,轻摇而至,只在耳边停留一瞬后又微旋而去。一阵接一阵,一浪跟一浪,似斗翻的水纹,沉沉浮浮间令人双眼渐重,只愿深眠其内......
突然灯火又一次明灭,轻小的劈啪声将卫尚安从昏昏欲睡中惊醒。在睁大双眼的那一瞬间,卫尚安立刻明白了方才自己竟差点落入陷阱。他怒不可遏地打开禅房木门,大踏步走到庭院中,厉声喝道:"是谁藏头露尾地耍手段?卑鄙,出来!"
卫尚安话音刚落,空中立刻传来一阵刺耳的笑声,紧接着一个长相狰狞的男子从暗处走进了他的视线范围内。那"人"的整张脸几乎都被一对眼睛占据,薄薄的唇间有两个细长的犬齿伸了出来。十个手指又尖又长,与其说是人手倒不如说是兽爪更为贴切。
男人用破鼓烂锣般的声音划破了寂静,"嘿嘿,本想兵不刃血做个了结,可惜有人不领情,不愿乖乖睡觉。没法子,看来今晚注定有人要死在这庙里。"
卫尚安从这人一出现便开始观测对方的灵台气息。听他口出狂言后,卫尚安轻声冷哼了一下却不敢在脑中出现任何藐视的情绪。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这些天终是萦绕在他心头的怪异感是什么--七天前他见到了小黑出现在庙里,也就是说,随着信远的辞世,一直保护着寺庙不受妖怪侵袭的结界,消失了!
历年来卫尚安和卫离从其他妖怪手里夺来的宝物法器全都存在了信远的这间破庙里。所以对天底下喜于修炼的妖怪来说,这里无疑就是座巨大的宝山。现在保护的结界荡然无存,对宝物垂涎三尺的妖怪必定会蜂拥而至。
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有对手找上门,所以今夜卫尚安并没有带着惯用的长鞭。而刚才对方的趁虚而入乃至差点得手,令卫尚安丝毫不敢小窥他的实力。
于是卫尚安暗中将灵力集中于右掌,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的全身,哪怕是个细微的颤抖,都不敢错过。只见夜袭者嘿嘿低笑了几声后出其不意地从嘴里吐出很多白丝,每一束以白驹过隙的速度向卫尚安四肢袭来。卫尚安忙矮身一跃,躲开了最先袭来的几束白丝。
白丝失去了原来的目标,全都击中了禅房墙壁,将石头垒砌而成的厚壁打出了几个大洞。一时间壁裂瓦碎,尘灰四起,眨眼间整间屋子就坍塌了半边。
借助嘶嘶破空声分辨位置,卫尚安挥动灵刀手,想要回身砍断从背后跟至的白丝。哪想白丝韧性十足,灵刀手砍下后非但伤不了它分毫,右掌还差点被白丝缠上。反击不成,卫尚安只得再退。因为禅房前的庭院并不宽敞,四处游走的白丝几乎延伸到了各个角落。吃惊之余,卫尚安只得闪身跃进了半塌的禅房内。
房内的家具几乎都被压在倒下的断垣之下,地上尽是些破碎的瓦砾和木块。卫尚安凭记忆搜索着整间房间,希望能找到个御敌的武器。就在他四下环顾之际,几束白丝纷随而至,卫尚安左突右闪的同时捡起身边一根断裂的木料挥舞,想要先抑制住其攻势,以便再定后招。
哪知木料被白丝缠上后,立刻冒出黑烟,旋即变成了粉末。看到这一情况,卫尚安肯定,那些白丝上定是带有剧毒。这下子他更不敢贸然行事。
越来越多的白丝不但霸占了整个前庭,更有将禅房也一并吞没的趋势。卫尚安见形势危急,不得不再度启用卫离明令禁止他使用的"天兆"。他将体内缓缓流动的气息加强,把平时蛰伏的灵力从四肢百骸飞速集中于胸口。当冷热两股气息达到水乳交融的境界后,卫尚安感到浑身的毛孔似乎都打开了,体内的灵力有种喷薄欲出的趋势。
夜袭者果然不是泛泛之辈。他警惕地察觉到卫尚安灵力的变化,所有白丝顿了顿后不再紧逼,而是上下晃动着,如探出的触须,虎视眈眈地盯住了卫尚安。
就在卫尚安右手凝气成团,打算打出天兆的一瞬间,耳边突然响起一个低沉苍老的声音,"小子,让我来帮你一把。"


14
听到耳边突如其来的呼唤,绕是卫尚安胆识过人,也被吓得不轻。他心神一慌之下差点将掌心的气团就此打了出去。再看夜袭的那个妖怪,似乎完全没听到这个声音,仍是谨慎地站在十几步之外,注视着卫尚安。可能是慑于他体内灵力的变化,妖怪始终没有再举进攻。
于是卫尚安稳住了手里的天兆,向四周打量着寻找说话之人。然而双目所及之处除了残破的屋舍和家具之外,就只有无数的白丝在空中精神抖擞地摆动着。
正当卫尚安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的时候,那个声音再度响起,"笨蛋,你踅摸什么呢?往下看......"
这一回卫尚安可算是断了定庙内确有第三人出现,而且就在自己的左近。他依着声音指示的方向向脚边望去。碎砺断梁中有个小小的光点正明灭跳跃着。卫尚安定睛细瞧,发出亮光的东西并不陌生,正是那柄短剑上的珠子。
"看到了还不把我拿起来,还等着别人再攻击你呐!"
在卫尚安望见短剑的那一刻,这句话便钻入了他的耳道,仿佛对方早已掌握了他的一举一动。而虎视在侧的妖怪也明显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所以事到如今,卫尚安早就没了考虑的余地。于是他怀着半信半疑的态度,一面提防着对手的偷袭,缓缓蹲下身,一面用左手将短剑从废墟中抽了出来。
在卫尚安的手指碰到剑柄的同时,顶端的珠子便不再发光。其而代之的是一股气息如涓涓细流般迅速侵入他的指尖肌肤,并沿着整个手臂上升,最后直接窜入了卫尚安的脑中。顿时,卫尚安的脑海中闪现出很多连续的画面,耳边那个苍老的声音不断解释着他所见到的虚像。直看得卫尚安眼花缭乱,缺少防备之下险些又着了对手的道。
原来那夜袭者见到卫尚安眼神有异,便趁机挥动白丝缠向他的脚踝和手腕。卫尚安眼角瞥见这轮攻势时慌忙舞动了手里的短剑,将周身都笼在了剑气所形成的防护网下。白丝碰到快速旋转的短剑,非但没能顺利缠绕上剑身,反倒更象是两硬相撞后弱势的一方,咚咚几声连响后被弹了开去,每一束都无精打采地垂到了地上,呈现出一派败兵之相。
见事情有了峰回路转的突变,夜袭者轻声"咦"了一下后将白丝后撤了几步,而卫尚安的脸上则不觉露出了惊喜之色。他举起短剑,语气中带着自己都尚未察觉的激动,问道:"你刚才说的可都是真的?"
回答他的声音立刻从剑柄的鹰嘴中飘出,这一次连夜袭的妖怪也听得一清二楚,"难道你的师长没教过你,想要弄清事实真相,最好的办法就是亲身经历一次?我就在你的手里,试试不就知道了!还是说,你连尝试的勇气都没有?"
听到这柄剑对自己用上了激将法,卫尚安忍不住意气奋发地大笑了起来,"好,就依你所言。我倒要看看你是否真有通天彻地的本事。"
夜袭的妖怪突然听见有声音横空出世并和卫尚安交谈,惊得脸色大变。他挥动白丝探向空中各个方位,同时嘶声叫嚣道:"谁,是谁在说话?给爷爷滚出来!"
再看卫尚安,他按着方才所见所闻,将短剑交于右手,并把原本用来凝成天兆的灵力全部集中到了掌心。强大的灵力如开闸的潮水般奔腾狂泻,以卫尚安想不到的速度流入了剑柄,连他体内的血液都为之沸腾了起来。
与此同时,原本短小的剑身开始发亮。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由剑柄的根部开始,沿着剑身伸展的方向从其两边呈现出两个半透明的气团。当两边的气团延伸出短剑的两倍之长,最终在顶端缩小合拢之时,整个气团便化成了锋刃和剑尖盖在剑身上。而剑柄上雕刻的老鹰不知何时竟张开了宽大的翅膀,一双鹰眼也变得炯炯有神,堪比活物。
卫尚安惊喜交加地挥动了一下短剑,发现气团和剑身接合得天衣无缝,仿佛这才是短剑与生俱来的样子。在剑身被挥动的同时,从剑柄的鹰嘴里发出了猛禽高昂飞扬的叫声。
站在卫尚安对面的妖怪见到他手里挥舞的兵器,吓得噔噔噔连退了四五步,嘴里还结巴地叫道:"鹰扬!这是魔剑鹰扬!难道你就是魔界的忌晏大人?不可能,这不可能,怎么看你都只是个凡人......"
卫尚安见他似乎被吓得语无伦次,不免有些意外。不过现下最要紧的还是先把眼前这家伙打发掉才是。他听对方的口气,似乎自己手里的这把剑大有来头,想必其威力也不会逊色于自己以前所见过的武器。所以他一跃上前,举剑向着那妖怪拦腰横扫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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