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伯----萨朗小可[上]
  发于:2008年12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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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围追堵截他?以至于逼他乔装打扮?羽卫队,杨渥是羽卫队的人?那谢桓,他是否知道这件事?谢桓的乔装,和这件事又是何关系?
听闻小峰处境,靳岚撑着剑想要立起来。头脑中不停地转,心中一团麻。突觉身上真气又是一阵混乱,游走于周身,血就要喷出来。
今夜,为何真气总是难以控制,在体内四下游走乱了方向?
乱了心智,别是要走火入魔吧......
只得马上静下心,闭了眼睛认真调息,那两人对话便一字一字穿进耳内。

"你是......"杨渥的眉毛突然一抖,"早就听闻北府镇戚小峰擅长易容,果不其然......"
戚小峰的画像,看过不知多少遍。那张英俊的脸,远不是这副样子。易容,好高的本事。难怪费了就牛二虎之力才发现他。只是从未想到,做梦都未曾想到过,自己会单独与他如此直面相向。
今夜任务只是绊住靳岚,怎么,他如此快就到了这里。
其他人,其他人呢......
糟糕!
靳岚就在身边,戚小峰又至。屠伯双公子。一旦联手,是何天地。
任谁也拦不住了吧......
风云变色。只怕还不止。
一道闪在头顶上亮起来,杨渥的脸映得惨白。
不是未曾听说,当年赵世勋大人一家,连同羽卫队十名高手,一百二十三条命。京畿附近,一夜之间--不,恐怕只是几个时辰内,便尸骨无存。
晨间露水般快速消失了,什么都寻不见。

小峰呵呵一笑,扶着靳岚的手紧了紧,然后松开,站起身来,"小子不笨。羽卫队能养出你这等人才,也不枉费全队被歼。"

杨渥定了定神,缓缓解开身外长衫,挑刀一挥,衣服便随风飘向远处。扑簌落下,展成古怪形状。
长衫下,一袭玄色夜行衣露出来。左胸襟赫然一朵白花。

"我不是羽卫队中人。我乃廷尉军,江北诸道副都统,杨渥。"

廷,尉......军?


第十七章 雨打海棠
靳岚拄着剑缓缓站起身来。他看到杨渥迅速扫来一眼,眉宇有警惕闪现,又瞬息隐藏在夜色中。
是怕屠伯双公子联手吧,却故作镇静。
胸前那朵白花,看得清楚。绒线绣的。五瓣,洁白。一根一根线仿佛在风雷中轻轻抖动,线上的绒丝微微起伏。仿佛杨渥轻微的呼吸。乱了,又调好。

靳岚忽然想起羽卫队中人胸前的白色羽毛,多少年前打斗中一直是血污,胸前一片狼藉。血腥气便渗在记忆里。
左胸襟上的刺绣徽章,是朝廷正规军标志。徽章具体绣何物,依其所属而定。羽卫队胸前是一片羽毛,谢家所属军胸前有都展翅雄鹰。廷尉军胸前......
那一朵五瓣洁白,好似......荼蘼花?
廷尉军......从来没有听过的名号。为何以如此不详植物作为徽章。荼蘼,终结之花。荼蘼开败,万事皆无。
这廷尉军是什么来头。

"江北诸道?哟,好大的官啊!"小峰捂住胸口皱着眉,一副十分恐惧的神情,抽空回过头来向靳岚做了个鬼脸。靳岚嘴角微微上扬,想笑,又忍住了。
但两人动作已引起杨渥极度恐惧,他警惕地盯住靳岚,以为小峰在暗示,要二人联手。如此,不如先发制人。于是定了定神,仰头说:"来吧。一个一个来,还是二位一起上。"
遇见他二人,算作倒霉。
但即使战死,也不能露怯。

"当然一起上啦!遇见杨大人这样的高手,我一人哪有胜算!"小峰故作大惊小怪地说。
杨渥浑身一震,挥刀守住门户要害,摆好阵势只等二人冲来。可在这空挡,小峰已经转回头面向靳岚,"走吧,去你想去的地方。"
靳岚握着剑,突然有些空白。前前后后,无法连成线。怎的,小峰全知道?恍惚地回望小峰,看他嘴角虽然笑意浓浓,但一双眼睛深邃如夜,凝望着自己,温暖融开。
什么都不用再讲了,风雷都停息般。
有些话,根本不用讲出来。

靳岚用力点点头。转身提气,跃上屋顶,直奔刚刚脱身的密道出口。
要回禧鸾坊,那条路最方便。此刻,也最安全。
回身瞬间,扫了一眼杨渥。那个孩子并没有动一下。
戚小峰就在身边。拦住靳岚才是最愚蠢的做法。所以还是选择了不动吧。
记得清楚,视线交错,杨渥眼睛里有一丝复杂的东西。云一样,一片一片。

风雷响动,那些蜗居瓦顶在黑暗中逐渐变作狰狞的魔鬼形状,飞翘的屋檐好像利爪,呼呼风声里不断后退,又不甘心地挠抓。铿锵,终于响起来了,身后的金属撞击。电闪,雷鸣,隆隆地压低。风势更大,仿佛天地都为之一动。
是动起手了吧,小峰和杨渥。
方才交过手,杨渥应不是小峰对手,但他年纪轻轻一身武艺也非平常,不费一番功夫,恐难以将其打到。只是,艳棠怎样了。她在密道内,这样短时间应该不会遭了什么歹人。还有那廷尉军,究竟是什么来历,为何从未听谢桓提起?
转眼间,又想到小峰。在自己飘远的时候,大声喊了一句话。声音是乘着风送过来的,带着湿润气息。

靳岚,他说,别担心!我能寻到你一次,就能再次寻到你。放心去,我们的时间有很多!
很多?
很多......

突然,有琐碎脚步响起,和着小声说话的声音。几个黑衣人和靳岚撞了正着。
玄色夜行衣。白花朵,胸前左襟上绽放得肆虐。
他们提着兵器,嘴里喊着,快些,明明......
喊话那人突然停住。他看见了对面的靳岚。与此同时,其他人也愣住了。
刹那间被雷击中一般,所有黑衣人都站在原地,动弹不得。那个眼神仿佛在说,鬼。
若不是见鬼,为何如此惊骇。
当然,或许在有些人看来,靳岚比鬼更可憎。他的到来,是死亡象征。
可这些人貌似认得他?

靳岚并不认识他们。但看对方那身行头,心中已知一二。瞅准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名黑衣人,飞脚直取对方眉心。那人或是未想到靳岚突然出手,或是刚刚从地狱幻想中回过神来,望着即将踢至面门的一脚,慌慌张张向右闪开。
闪开的身法相当利落,虽是匆忙之际,但旋身间已经至靳岚右侧。
居然也非泛泛之辈。
靳岚从容一笑--早料到他躲避的路数。于是伸了手,弯三指成爪,准准捏住那人咽喉要道,一把揽过来。
取个活口。一定要问个究竟。

其他人也已开始动手,刀砍剑劈,呼喝相应,向靳岚各处要害攻过来。
靳岚一边闪避,一边继续擒住身边那人,"你是廷尉军的?"
这几人居然都是高手,出招凌厉,遥相呼应,若不是其中一人在靳岚手中,只怕瞬间便能组阵势。
那人不答话,只是被靳岚挟着,被动地闪来闪去。
时刻紧急,靳岚见对方不答,手上力道加了几分,觉得手中喉结脆骨上下滑动,是那人吃痛,急急粗喘,气到咽喉又不能出来。只在嗓子间挤了一声,"嗯......"算作承认。
"你们听谁调遣,为何来此,现要到何处去。刚刚你说明明,明明什么。"
禧鸾坊屋顶上那些人中有他们吗?谢桓和杨渥带来的?带了多少人来?
为何谢桓刚刚未言明?

这些念头,被一样东西打断。
是人影。
匍匐的人影,蹭在地面上,一寸一寸爬过来。及腰的长发,乱了,散了一地,似一支倒插了的毛笔,在地上胡乱画出诡异痕迹。
红色。那轨迹是红色。
血。
那人身后拖着的,是长长一道鲜红血迹。蜿蜒着,一路拖曳而来。仿佛她的尾巴,记载一路艰难行程。
瘦弱身子,雷电闪过,一亮,显出月白衣服,血和泥土和着,几乎要认不出来。

艳棠,是艳棠!

靳岚早甩开手中禁锢那人,飞身跳下房来,几个起落来到艳棠身边。那些黑衣人,去哪了,要怎样,此刻统统不再重要。
"艳棠姑娘!"他帮艳棠翻身过来,伸出左臂托起她的头。血,从口鼻中涌出,几乎涂了下半边脸,顺着下颌,流到颈部,胸前衣襟染了大片。一头冷汗,顺着额角下流,和着血迹,一滴一滴往下滚。
她呼吸困难,带着杂音,每吸进一口气,便似用尽全身力气。
是被重力震伤了肺。只怕胸前肋骨也全断了。纤纤的双手,如今好像一下子枯瘦,颤巍巍,紧紧捉住靳岚胸襟,使劲抵着他胸口。

好似千万把刀在靳岚心头剐,血一滴滴淌下,却是倒着流,流进双目,满眼都刺痛。扶着她,再也说不出一句话。答应了要保她安全,明明说好了保她安全。此刻,这般伤势,叫他如何还能实现诺言。
当初不该自以为是留她一弱女子在密道。不该听她的话只带着谢桓离开。错,全是他的错......"艳棠姑娘,没事的,别怕。我在,靳岚在这里。"
在,又能怎样呢。最多是眼睁睁看她离去,有何遗言,替她完成。
若没有他,若他从未来过,或许根什么都不会发生。
平时只向地府送冤魂。今日想从奈何桥边救条命出来,却是这样难......

但还是不甘心。靳岚另一只手把艳棠揽住,抵着她后心,一团真气汩汩水流般输进去。"艳棠姑娘,挺住......"
别死。
死亡已见得太多,今日不想再见。
难道一身功夫,连个柔弱姑娘都保护不了。有的,只能是杀戮?
习了武,只是依他人之意取别人性命。为何自己想保护的生命在眼前,却如此无能为力。
屠夫,真是为了杀人存在的么......一旦离了这杀戮二字,便如此无能。
学一身武艺,还不如蜗牛的壳。

艳棠只是微微摇头,示意靳岚停手。因为真气护了心脉,她神智清醒,只怕痛感也更强了。脸上突然一阵青白。靳岚心头一紧,不敢再动一下。
"靳......快......放......"艳棠一双手,还是不住捉他衣襟。靳岚这才缓过神来,这不是捉,是推。
她要他走,说快。
放开她,快走。

靳岚环视一下周围,依旧雷声隆隆,响得更低,只怕会马上落雨。琐碎脚步声从四周响起,不知是不是刚才那群人,又要去哪个方向。
他看一眼怀中艳棠,眼皮垂着,已近弥留。只得又输了真气进她体内,"姑娘,坚持一下。靳岚得罪了。"说着,将她抱起,跃上民居屋顶。
站在高处观望,刚才明明响起的脚步声,此刻却什么也没有了。
没有时间多想,靳岚抱着艳棠,轻轻跳跃,曲曲折折落入一条幽深小巷。找了一处僻静地方。将她缓缓放下,扶她起身,掌心抵住背后两边膏肓穴,真气便流入。
其实,靳岚也不知,这真气到底是输还是不该输。
输,延长她煎熬的时间。不输,又怎能袖手旁观她这样死去。
一生中,头一次,想要救一个人。却怎样都无能为力。
原来,救人比杀人更难。

"靳公子......没用了......"艳棠那几乎听不到的声音,断断续续飘过来,像被看不见丝线牵着,风雷太猛,只怕随时会断了去。断了,就永远续不上。
"奴家,有话要讲......"
扶住她,见艳棠一只手伸过来,靳岚犹豫了一下,紧紧握住。自己的手冷,这只手更冷。冷到几乎没有温度。
将死。

艳棠在靳岚怀中,只是吃力地吸气,半晌,才出得一口,"靳公子......快走。"
用尽最后一口气,拼了命爬过来,就是为了对他说一声,快走?
"我没事。"靳岚鼻子里酸得发疼,眼睛都受牵连。揽着她的手又紧了紧,"定......带你到安全之地,今夜一起走。"
艳棠牵动下嘴唇,算作微笑,可怎样看,都像在哭。"我......对......"她凝望靳岚,突然满目泪水,盈了眶,一滴滴滑落,最后扑簌簌落下来。泪汹涌,呼吸却越发浅,急促得紧。靳岚一时间不知该怎样回答。只是紧紧捉住那手,仿佛捉住手便可捉住灵魂,稍微松懈便会有无常鬼用锁链将她带走。
"姑娘挺住,话还没说完,你要挺住。好了以后慢慢说给我听。"
说罢,自己都觉得可笑。他和她,都知道。不可能好了,永远不会有"好了"的一天。
他不想问凶手是谁。回忆那惨状,太痛苦。只求这姑娘在弥留之际多些安详。

噼,啪。噼啪,噼噼啪啪......雨点终于下落。一滴一滴敲在艳棠惨白的脸上,干裂的唇边。下落瞬间,炸开一朵花。接下来又是一朵。
这些小小的雨花,边缘四散着,极具狰狞的力量。不久便缓缓散开。下划,和着艳棠脸上原先的血迹,成股流下。靳岚用手遮住艳棠的脸,遮不住。又伸展衣袖,还是挡不住。漫天雨水就这样哗啦啦浇下来,无情地。要把人间洗一遍。
黑的,也要洗白。

雨水中,深巷里,他突然感到自己无能,抱住艳棠的头,压在胸口,用身体挡住雨水。
背上,肩上,头上......全都要湿了。只觉怀中艳棠几番挣扎,急促地吸气,之后长长舒了一口。是从身体最深处发出,像陈埋于地下几百年的叹喟。
从此,便再也没有吸进一口气。心跳,停了。

雨,是一点点在艳棠脸上晕开的。
靳岚抿着嘴,一言不发。盯着艳棠惨白的脸,开始用袖子擦那些狰狞的雨水。艳棠的面庞湿了,便擦。马上又被雨水打湿,再擦。这冰凉僵硬的梨花面,之前还幽怨胆怯,唱着"忘则怎生便忘得",羞涩地告诉他靳公子天晚了,指给他密道看。纤指一伸,不胜娇羞。
怎的瞬间便没了?
靳岚只是拼命地替她擦脸,衣袖早湿透,怎样都擦不干。艳棠的脸,落满雨水。好像风雨里的海棠花瓣,打落地上。车辙碾了,零落成泥,化为尘土。

靳岚跪着直起腰来。看周围一片洪荒。狭窄的小巷里,只有他,和一具冰冷尸体。看不见星月,没有希望。屋瓦缝,地面上,坑坑洼洼,渐起水柱,激起水泡。雨水连成线,汇成河,各种水流聚至一处,摇摇晃晃向远处流。
流入东海?
人的生命便也如此?慢慢流逝,直到某日,流尽,汇入某条神秘河流,再溶进海洋里。
来到世上,又离开。碌碌一生,最终什么都没有。
艳棠去了哪里。她的灵魂,在不在哪滴雨水里......

雾蒙蒙,还是雾蒙蒙,天地被雨水相连,界限不再明显。凝结成粘稠一团。还有什么是非黑白。
靳岚看得清楚,满世一团白光,有闪电把天劈裂了一条口子。那炸雷,便在脑顶啪啦炸开,延伸至头顶不盈尺的地方。好似一个人,隔着天伸过手,狠狠抽了他一记耳光。天地都为之一变,摇了摇。
是天地都在嘲笑他吧,妄图从阎罗殿拽回一条命。
只觉得钻心的疼。凄凉,从艳棠的尸体散发出来,顺着雨水,一点点流过来,流到他脚下,变成植物生了根,缠着他的身体。一匝一匝,勒紧了,勒得心都要滴血。
自己杀过的那些人,看着亲人死去,也是这般感觉么?更深吧。
报应。
杀人太多,便不能再救活人了。报应......

先走吧,不要管我。
靳公子是好人。你们定会没事。
艳棠留给他的。
一条命,一首曲,一条密道,一个字--"对......"。
对什么?
对不起?应道一句对不起的,只怕是他。
靳岚仰着头,如注的雨水浇下来。砸在脸上,生疼。疼,也疼不过心里的疤。
之前,是他把她留在密道里。是他承诺要保她平安。
太自以为是,以为天下只有靳岚?看见了,鬼门关从不因他而开一开。该走的人,他拦不住。
不,鬼门关就是他推开的。艳棠本不该走,是他把她推下万丈沟壑。
雨水顺着脸往下淌。全身都湿了,满脸一团模糊。满脸的水到底从哪来。眼睛里,天空中,还是其他什么地方。
不清楚。
便和艳棠的身体一样僵直作一个古怪姿势,仰着脸,跪着。直到有人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人已经死了。你尽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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