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脚下站着一个女子,红衣翻飞,青丝飘扬,她没戴任何首饰,一头微卷的长发却已赛过天边缓缓游动的浮云,美得令人心动。
见我们来了,她也毫不造作地跑了过来,笑道:“桓公子姗姗来迟,可是在给霓裳准备礼物?”桓雅文愣了一愣,有些羞赧地说:“我忘记带了,真是失礼。”听了他的话,霓裳却哈哈大笑起来,声音有些沙哑,却显得格外迷人:“我怎么可能找桓大哥要东西呢?你来陪我打猎,我已经很开心了。”
我一时觉得有些诧异,不是说霓裳公主温柔贤淑吗?怎么此时看去,她的性格却与司徒琴畅有得一拼了?刚想到这,司徒琴畅便说道:“公主平时不都挺好,怎么一遇着雅文,那种爱欺负人的劲头就上来了?”霓裳莞尔一笑,道:“人家才没有,我什么都依着桓大哥,不信,你问问他。”司徒琴畅也没问桓雅文,只道:“是了是了,公主大人说话,小的怎敢不听。”霓裳听他这么一说,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接不上口,有些尴尬地看着别的地方。突然听到了霓裳公主问:“这位公子是谁呢?”我转过头,见霓裳正用那双大眼睛真诚地看着我。果真是公主,寻常女子见了男子的眼睛,一般都会回避不看,可她却一眨不眨地盯着我,害我都有些不大好意思了。桓雅文说:“这位是我的朋友温采,现在正暂住在我们家。”霓裳笑道:“原来如此,桓大哥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我微微点头,听她这么说,看样子是很喜欢桓雅文了。大概她还不知道我和桓雅文之间的传闻,否则估计她大概也笑不出来了。
没一会,就有几个侍卫给我们牵来了马匹。只是看着那些马的体型,便知道一定是良驹。我到现在骑马都不大熟稔,也不知道今天会不会出丑。于是对桓雅文说:“我今天就不骑了。”桓雅文说:“那也不勉强你,你是身子不舒服么?”我也不知哪来的火气,怒道:“不关你的事,我不想就是了。”桓雅文也没多问,对司徒琴畅说了几句话,就上马去了。倒是霓裳跑过来对我说:“温采为什么不去骑呢?”我说:“我不会骑,还望公主原谅。”霓裳说:“你不会?男孩子怎么可以不会骑马呢?来,我教你。”这下我没法拒绝了,红着脸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此时,桓雅文突然在她身后说道:“霓裳,他重伤未愈,大概是骑不了马的,如果有空,改天再教也不迟。”霓裳闻言,便说:“原来是这样,那你好好休息,我们去了。”我点点头,心想我的病几乎已经完全复原了,桓雅文会这么说,大概是找借口给我脱身吧。
没一会,他们几个人就消失在了树林里。我一个人坐在一块大石上,百无聊赖,也只得发呆。
坐了大约一个时辰,他们还是没有回来,实在觉得无事可做,站起身来开始四处走动。
树林里安静得有些诡异,艳阳当头,却只能在石头路上投下点点光斑。我抬起自己的手,看着那些光斑照在皮肤上,越发觉得那颜色显得苍白,我慌忙收起了手,不敢再看下去。已经不知有多少天没有出门了,自己会变得如此病态也是正常的。
我深呼一口气,本来准备放松一下四肢的,谁知刚走一步,小腿上就是一阵剧痛——
“啊……”我惊呼一声,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小腿裤子上竟已浸出了绛色血液。我望前方看去,只见一条头呈三角形的灰褐色蝮蛇正往别的地方爬去。
我对毒物没什么研究,但我知道,三角形脑袋的蛇一般都是有剧毒的。我的头皮一阵发麻,腿上的血依然汩汩流出,那种疼痛带着麻痹的感觉让我几欲昏过去。我咬牙,点了自己的穴位,止了血,却不敢止痛。因为如果没了感觉,不但不能走路,而且还不知道毒蔓延到哪里去了。现在我更不敢跑,心下一急,生怕自己遇到的是传说中的七步蛇,此时大概就要在此地一命呜呼了。
我咬住牙,随地捡起一个松球,就朝那个蝮蛇扔去。没发出一点声音,它便直直地倒下了。未见血,但是它的头已经扁了。我用了十足的力,估计此时它的头骨就像这地上的松子一样了。
四处寻找那三个人的踪影。可是周围除了偶尔会发出一些嘈杂的蝉鸣声以外,皆是万籁俱静。
我吃力地从山上往下走。每走一步,脚上都会有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传入心脏,我几乎能感受到那毒汁正一点一点侵蚀着我的身体,将要代替我的血液,流遍我的全身。
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突然有了如此强烈的求生意志——我只知道,这一次,我不会再为别人而活,我是我自己,我不再是被人操纵着的木偶。所以,我要活下去。
山下,是一条蜿蜒的小溪,岸边,绿草如茵。我不知道自己花了多少个时辰才走到了这个地方,只是天早黑了,周围的环境我也只能看得清楚个大概。
我走到小溪旁坐下,也不管那微微拂动的水是否将我的衣服弄湿了,随手就捧起水来就泼在自己的脸上,浸泡着自己干裂的唇。
我小心翼翼地卷起自己的裤腿,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晚上的缘故,那流出的血竟然已经变成黑色了。我咬住牙,却怎么也控制不住额上落下的冷汗。我用手支撑着地面,想要站起身子,却发现整条腿似乎都已经麻痹了。
我记不清自己试了多少次,但是都失败了。直到后来精疲力竭,一个不慎,便昏了过去。
我恢复意识的时候天刚亮。小溪流水拍打着鹅卵石的声音哗啦啦地响,极是悦耳。我微微一用力,竟可以站起身子了。这才明白自己是练武之人,弄玉教的武功里多少都有自行解毒的心法。
我松了一口气,沿路朝南走去。
没过多久,便看到了两座小帐篷。帐篷门前有一团已经熄灭的木材灰烬,帐帘拉开,里面却是空无一人。
此时,身后却有一个声音传了过来:“温公子?”
我转过身去,看到来人正是桓雅文。他一看到我,就加快速度走了过来,着急道:“你昨天去哪了?我们找你找了一个晚上。”我看着他,一句话不说,突然觉得心里是一阵委屈和烦躁:“你好好和你的霓裳公主待着去,没事不要和我说话!”他却是一脸的莫名:“与霓裳有什么关系?霓裳昨天就回皇宫了,现在就只有琴畅和我,昨天我们轮流守夜,都没有找到你……还好,你没出事。”
“我没出事?!我的确没出事!我说了多少次,看了你就烦,你和你的漂亮小公主在那里你侬我侬,你要谈情说爱是你的事,但是你拉我来做什么?!你还是不是人啊?!”我气得浑身发抖,我能怎么说?难道告诉他,“我的腿被蛇咬了,好痛好痛,你来帮我吹吹”?
桓雅文却没有理睬我的话:“你的嘴唇有些发紫了,是不是受风寒了?”我大吼:“你说在山上会不会受风寒?你这个淫荒之徒,大色魔,大变态,伪君子!”桓雅文略微一怔,道:“我从未做过淫荡之事……”我说:“你还敢说你没有?你一见到漂亮公主,眼睛都看直了,还说什么满脑子是我,分明就是喜欢她!不要脸的东西!”
我愤怒地将自己所有的不满都咆哮出来,谁知桓雅文不但没有难受,反而露出了微笑:“我也觉得自己有问题……为什么我看到你生气,听你骂我,我不但不难受,还觉得……有些开心?”我有些鄙夷地说道:“你还真的不要脸了。”桓雅文的脸微微一红,随即柔声道:“温公子,你在吃醋吗?”听他这么一说,我的脸竟也开始红了:“你在胡说什么!我又不喜欢你,我为什么要吃醋?!”
桓雅文看着我的眼神越来越暧昧,我顿时就像傻掉了一样,听着他继续说:“我想了很久,我终于知道自己并不喜欢霓裳。我说过,你说的那些反应都出现在我身上了,我一看不着你,就会心慌着急,我一看着你,却又感到很紧张。而且,我还很想……”
我心中大喊不妙,他的话没说完,一只手就已经搂住了我的腰。我本能地挣扎了一下,却被他另一只手抱住了脖子。他微微一低头,便吻住了我。焚花剧毒
我终于知道了,桓雅文表面上是仁义君子,实际和他哥是一个德行!他们都喜欢把自己的私欲强加在别人身上。他桓雅文平时做出一副清高的样子,实际上也会喜欢做这种下流的事!
我没有再反抗,还微微启唇等待他的侵入。他有些小心地探进我的口中,鼻间的呼吸立即变得有些粗重,滚烫滚烫的,拂打在我的脸上,我的身上一阵酥麻,一时忍不住抱着他的脖子,让他感受到自己的心跳。
桓雅文是温柔的人,甚至连接吻都是十分温柔的。整个过程,没有像弄玉的吻那样无法承受的激烈和疯狂,只有一种温暖柔和的感觉,一直从我的唇,流到了我的心底。
可是之后的事就非常尴尬了。待这个吻结束以后,彼此才发现做错了什么事。他的脸红红的,我想我大概也是。我想现在的自己大概已经只能适应男人了。这都是弄玉害的!可是,无论我是否能适应其他人,我都没法喜欢上别人了。对桓雅文,可能有心动,但,这绝对不是爱。
尴尬的沉默是被我打破的。我冷嘲热讽地说:“你平时左一个‘温公子’右一个‘温公子’的叫,害我以为你是礼仪学多了。我还真看不出来,原来你也喜欢男人。”他的视线却有些飘忽不定了:“对不起。”我说:“有必要道歉吗?你情我愿的,我是个男人,不是黄花大闺女,亲了就亲了,也不存在占便宜什么的。只是——你认为这样下去好吗?你看看弄玉被人家说成什么样?你要继续这样对我,总有一天会身败名裂。”他淡淡地说道:“那些……我无所谓。”他看了看地面,突然问道:“你……受伤了?”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才发现地上已满是鲜血,颜色还真如晚上看到的那样,是乌黑的。我随便说道:“不是大伤。”
可是桓雅文却在我面前背对着我,蹲了下来。
我问:“你这是做什么?”他把自己的头发搭到前面,露出了雪白的薄衫,还有棱角分明的肩胛骨。他说:“你被毒蛇咬了,不可以走路。我背你回去。”我怒道:“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男人看?我坚决不要。”他说:“你若一直这样走,毒会游到心脏,那样必死无疑。”我说:“但我也不想给个男的背。”他无奈地笑:“莫非女人就可以?”我心想的确如此,然后说道:“你不可以告诉别人,否则我杀了你。”他点头。
我轻轻伏在他的背上,他很轻松地就将我背了起来。敢情我是又瘦了,否则身材偏瘦的桓雅文一定背不动我。他走得很慢,就像是怕把我给弄坏了一样。我抱着他的颈项,突然觉得异常感动。我小声说道:“谢谢你。”他没有说话,但是我看见了他的笑容,正如那烈日下流淌着的清泉,清澈而温暖。
碧华宅。桓雅文刚将我背进去的时候,第一个遇到的人便是九灵。她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们,看上去似乎语塞了。桓雅文说:“九灵,快去准备一些热水和毛巾,还有,把圣驼丹给拿来。”九灵心急地说道:“圣驼丹?温采他怎么了?怎么会用上这个?”他说:“他被蛇咬了,快去吧。”九灵眼神怪异地看了看他,又看看紧紧搂着桓雅文的我,点点头,便跑开了。
桓雅文将我背到了我的房间,让我平趴在床上。然后就撕开了我的裤脚,露出了那个被蛇咬到的伤。我疼得龇牙咧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抱歉地回望了我一眼:“你忍忍。很快就好了。”说完,就坐在了床沿上。我还没弄清他是什么意思,就见他俯下了身子。
“你、你要做什么?!”我惊呼一声,却见他已经开始用口吸我腿上的毒汁。腿上依然有剧痛,可我心里却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那被蛇咬的伤口,我连自己都嫌脏,所以一直没消毒。可是他却……
桓雅文没有说话,只是一口一口地帮我吸着。我已经不再有脸叫疼了,一口咬住枕头,拼命忍住腿上传来的剧痛。
隔了一会,便听见桓雅文说:“好了。”我擦了擦头上冒出的汗,全身都像虚脱了一般。 然后我看了看自己的腿,那儿的血已经全都变成了鲜红色,看样子毒素是全部清干净了。
桓雅文用热毛巾在我的伤口四周轻轻擦拭,我这才发现九灵不知什么时候就进来了。此时我竟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我害怕九灵看到桓雅文这样对我。
他的冷汗亦是从额上涔涔流下:“虽然伤口处的毒处理了,但是时间太长,有一些已经进入你的身体了。现在只能用圣驼丹才能救好你。”我说:“这药很贵吗?”他说:“不是价钱的问题……这个药擦在伤口上,比酒精要痛上数十倍。”
我的脸瞬间就失去了血色:“比酒精还疼十倍?!我不抹了。”他说:“不行,一定要抹的,否则会丢性命的。”我说:“那你给我吃点麻药吧。”他说:“任何药品与这个药都不能同时使用,否则会失去效果。”长痛不如短痛,再说我当着九灵的面,也不能丢脸!我一横心,便点头答应了。
桓雅文扭开了盖子,抖出了一点灰色粉末,便往我的腿上撒去。
“啊————!!!”
我惊叫起来,刮骨大概也不过如此了!这种痛,让我想起了曾经在峨嵋上受到须眉那老贼刑罚的鞭笞,就像千万块烧红的铁板都往身上印一样难受。
听到我的惨叫声,桓雅文的手微微一抖,似乎有些退却了。但没一会儿,还是一咬牙,又撒了一些上去。
“唔……!!”我咬住自己的手,血立刻就从牙咬住的地方流了出来,可我还是没法忍住不发出声音。
桓雅文见状,慌忙扯开我的手,一把将我揽到怀里,颤抖着声音说道:“你怎么可以这样?!你要疼,咬我就好了,不要再弄伤自己!”我紧紧抱着他的腰,全身都在打着哆嗦。
我记得峨嵋山上的刑罚比现在要恐怖得多,但是那时我并像现在这般惨叫。现在的我果然变得软弱无能了。
我只是静静地靠在他的怀中,虽然身上的疼痛依然让我十分难耐,可我却突然有了一种很安心的感觉。
接连几日桓雅文都守在我的身边,他替我端药来,我也没有怎么拒绝了。我和他有过一年之约,期限一到,我便会杀了他。在那之前,我可以和他当朋友。我不知自己是否有弄玉那样狠的心,再亲密再有感情的人的生命都可以自己亲手结束掉,但是现在我是十分明白自己的感受的,对于桓雅文,我是越来越不忍心了,或许他的温柔正在将我的锐气一点一点吞噬掉,如果一年之后,我无法下手杀他,那就表示我对他已经臣服了。
我一直是这样一个人,爱别人永远胜过自己。莺歌是这样,弄玉是这样,或许……不久以后的桓雅文也是这样。既然我下不了手杀我所爱的人,那我总该有力气去杀自己。父母在天之灵一定不愿意看见自己的儿子这样没用,可我如此懦弱的性格,是被弄玉调养出来的,我不再恨他,或许终有一日,他会得到自己所爱的人。那时,我会隐忍住自己所有的思念,为他祝福。
很快我身上的伤就好得差不多了。
一个星期后,桓雅文走到我的房间来说要带我在院子里逛逛。我看看外面,似乎阳光很明媚,这样的天气总是会使人感到愉快的。我点点头,他便走上来准备扶我出去。我一把甩开他的手,不满地说:“我又不是老人,你扶我做什么?”他说:“我怕你腿上的伤会裂开。”我自己试着走了几步,腿上还是隐隐作痛,可我又拒绝他的搀扶了,一时心情极其焦躁,便说道:“烦死了,我不去了。”桓雅文突然走到我身边,硬是用一只手抓住了我的手腕,另一只手扶着我的腰,朝门外走去。我心中一跳,居然没有反抗就跟着他走了。
可全身都绷直的感觉真的很不好,他触碰着我的地方就如燃烧起了一团火,一直烙印到了我的皮肤里去。
“温公子,你的恢复能力似乎不大好。”他一边搀着我走,一边说道,“寻常人都是三四天就会好了,可你的伤都这么久了,还不能走路。以后可要好好调养身子。”我说:“哼,那你呢?”他毫无骄矜之色,却说出了让人十分恼怒的话:“雅文的武功不怎么好,但是练过一些强身的内功,所以受伤以后,一日便可以行走了。”我说:“你武功真的很‘烂’啊,烂到人人都知道你的名字了!虚伪。”桓雅文也没生气,说道:“温公子的身体最重要。”我一怔,他的回答和我的话有什么关系吗?于是抱怨道:“谁和你说这个……”他说:“你若是觉得不舒服,就给我讲,若是心情不好,拿我当出气筒,我也不在意。”我白了他一眼,没再说话。他是把我当小孩子照顾吗?说得我好像是一个任性凶残的无赖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