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红莲艳酒(下)——天籁纸鸢
天籁纸鸢  发于:2008年12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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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伸手一接。嘿,这重量,拿在手里就是沉甸甸的啊。
  我立刻把它放在椅子旁,重新替她捶腿。
  "你要不嫌那木棍子硌手,就继续捶吧。别又给我捶断就好。"
  我有些窘迫,换过去给她捶另一条腿:
  "干娘这腿是怎么回事?"
  "断的。"
  "我当然知道是断的。"
  "小伙子,不知道没有人告诉过你,知道的少一点,活得久一点。"
  我一听这口吻,知道把这大妈给惹恼了,只好保持沉默。
  过了很久。
  我捶到一半,悄悄用靴尖拨开黑袋子。
  那紫水晶,那七个孔,那质地......乖乖,真是天鬼神刃!不是我以前做来骗人的玩意!
  鬼母闭着眼睛,忽然道:
  "这腿是我二十多岁的时候就没了的。"
  "怎么?"
  鬼母靠在椅背上,一手捏住一条小蛇的尾巴,长长的指甲这么一弯,便抠入蛇皮。还没见血出来,蛇挣扎了一下,不动了。她捏住它的三寸,掐断,把血注入小壶。最后扔掉蛇,擦擦手。
  "那时候,有人追杀我,没法子的。"
  "所以他们把你腿砍了?"
  "我自己砍的。"
  "啊?"
  "腿被打骨折了,要拖着一条死腿,跑不快。"
  "可是,你要斩断它,它就没有了。"
  "我要不斩它,我的命就没有了。"
  我顿时哑然。
  "那时我儿子还活着,我还不想死。"
  这会真不知道该接什么好。我这种娃是从小没爹没娘的,对爹娘这俩字也没什么概念。好不容易遇到个爹,就被重莲一剑戳了,也不觉得有多难过。二少我在乱葬村那小破篓子里长大,觉得挺好。待我好的人也不少:缺只眼的曲悠延,缺根腿的鬼大妈,缺条命的林轩凤,缺心肝的莲宫主......
  重莲和林轩凤,真是想着就胃疼。我还年轻,怎能被这点风花雪月的小事纠缠住?赶快忘掉,寻找新一片天空,等一切平静了,娶个老婆生个娃,好生过日子去。
  生娃......
  我的可怜紫宝贝,我的混帐芝丫头。
  我居然开始怀念雪芝自创的青天霹雳锅贴掌,女儿哪,爹爹想得心肝都疼了哎!
  "不说这些了。"鬼母拨开我的手,"瞧你捶得心不在焉,想看刀了吧?回去回去。"
  "没事,我多坐坐。"
  "坐什么坐?晚上你还要去陪大尊主,再不去就没时间休息了。"
  "干娘,你怎么这样待我!"
  "你都接了这么多客,陪陪大尊主有什么?"
  我一阵恶寒。虽然我确实有事找白翎,但怎么说都不想以这种方式。
  "干娘,人家还是处子之身啊......"
  "没事,大尊主人又英俊又温柔,不会亏待你的。赶快回房梳拢梳拢,准备去接客!"
  "干娘~~"
  "滚去!"
  "年纪一大把了还瞎操心年轻人的事,大妈你小心长皱纹!"
  我跳起来,飞奔出去。瞬间,后脑门被击中,壮烈倒下。一无头蛇软软落在我的面门。

  五二、五三

  五二
  从鬼母那里侥幸一逃,看时间不早,我直接穿到西街去。
  青溪沐浴堂。
  壁上大理石雕刻,秀色红黛,娇香绮罗。这里是高官名士享受的地方,我虽然现在银子也不少,但穷惯了的人一下这么奢侈,多少有些不适应。刚想掏银子,就有小厮过来说:
  "这位公子,白翎尊主命我待您去等他。"
  果然是沐浴"堂"。
  白翎那个挥金如土的,选了一个最大的房间,水放得满满,还只有他一个人用。周围美女没有,英俊小生倒有一堆。
  桌上金盏一座,美酒一壶,处处轻纱飞扬,醇香四溢。
  估计这会儿白翎不会回来,我又不打算和他玩鸳鸯浴,绕着那些木头小生转了几圈。
  谁知刚一转身,那些小生就被叫了出去。我还道是白翎回来,赶紧跟着跑。可是门锁上了。
  我拉了几下,开不了,干脆坐在轻纱后的椅子上发呆。
  这一呆就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水中的热气已经完全消失。蹲下用手一试,根本是彻底凉了。
  刚抬头,却正对上一个人。
  那人穿了衣服。只穿了衣服。
  我差点一头扎入水中--虽然背对着我,但那柔舒肌发一看即知,白翎。
  白翎猛然抬头,估计很惊愕。我也同样惊愕。
  他不动,我不动。他一动,我必定被一击即中。
  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我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他腿间有血丝。
  而他,正在用一张软巾擦拭那些血渍。
  记得有人说过,迎面走来两个穿一样衣服的女子,如何辨别哪个是妓女,哪个是黄花大闺女--吹来一阵风,黄花大闺女先压裙,妓女先压发。
  这样关键的时刻,白翎居然仍背对着我,以掌击起水花,直冲我面门。
  我立刻回掌。
  等水花消失以后,他已经戴好斗笠,正在穿裤子。
  "你何时醒的?"他不紧不慢道。
  "我一直醒的。"我走近两步,挑挑眉毛,"所以,该看到的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也看到了。"
  白翎没有说话,但身子明显一震。
  嘿嘿,臭小子,比黄毛丫头还真好骗。我咂咂嘴,沮丧道: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为什么呢?"
  "你少装。"
  "原来你暗恋我已久,是因为......唉,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
  "你......"
  "告诉我,为什么要瞒着我?"
  "不要再说了!"
  我嘴巴上是淫笑,心里却咯噔一跳。这白翎竟然真的暗恋我,指不定还是我认识的人。这下子尴尬了。他每每提到重莲,都是一副酸相。不晓得人还当他是暗恋重莲呢。
  给不喜欢的男人喜欢上,真是一件痛苦的事。
  遇到这种难缠的家伙,跑得越远越好。
  "凰--"
  "好了好了,我不逗你了,我只看到了你的命根子。都是男人,有什么......嗯?你刚才说什么?"
  "没事。"
  他走到一边,用软巾擦拭发上的水珠。
  轻乌帽,长白裘,这小子整体效果真的不是一般好。就是骨架瘦瘦,再少点肉,整个看去就有点弱不禁风。还好个子蛮高,说难听点撑死一竹竿。要矮了,又一姬细腰。
  我就不大明白了。这些个人都是男人。而重莲还不算个真男人,宽肩长腿,骨架还相当舒展,怎么蜕变的?
  "林宇凰。"白翎忽然转过来。
  "别叫这个,我提心吊胆的。"
  "你可以回去了。"
  "你叫我来,不是有事要说么。"
  "本来是想让你陪我睡,但现在好像不大可能。"
  这小子说话真不含蓄。不过也不知道是哪个菩萨爷爷这么好心,把他给搞到硬不起来,不然今儿我吃不了兜着走。
  "大尊主,我有事想请你帮忙。"
  "花遗剑的事,我不帮。"
  "好吧,我不强人所难。是这样,我背上被人种了蛊,听说是殷赐做的蛊。他和步疏关系不错,想来和你关系也还说得过去,你帮我请一下他可以么。"
  "在哪里,让我看看。"
  我拉开衣服,露出后背:"不是很明显,但有个小豆。"
  他走到我身后,把我挪到灯光下。
  可能是用冷水沐浴的原因,他的手指很冰凉,跟上次一样冰凉。他手指按在我的背上,有些颤抖。
  "嗯,我看到了。"
  "大尊主啊,你声音怎么这么抖?着凉了?"
  "没......"这话刚一说完,他似乎吸了一口凉气,然后重重地咳了几声,又忍住咳嗽,憋得我都想跟他一起咳了。
  他飞速抽出腰间的药瓶,倒药丸子,吞下去,咳嗽还没停:
  "殷赐现在已经走了。你下个月初......到,咳,到少室山找我,我会找解药给你。"
  少室山?
  缺右眼说的果然没错。天山的弱点是少林武功。白翎来洛阳还这么忙,肯定是为了去寻找和尚们的弱点。
  "可是我走不出洛阳。"
  "没事,我会......咳咳,会放你......"
  我实在看不下去,拍拍他的背:
  "唉,你也是个病壳子。"
  他愣了很久,忽然重重把我推开:
  "滚!"
  没料到这家伙病不轻,身手也不弱。
  我拍拍手,转身就走。
  又不是我家媳妇,我干嘛让他?
  白翎还在那里咳嗽。可是刚走到门口,他就追上来,咳嗽声还一直跟上来。快到我背后的时候,我忽然转过去:
  "什么事?"
  他定在原地,不动了。
  "没事我先走了。谢谢你啊。"
  他没有说话。
  我赶快溜。
  这下惨了,惹了不好惹的人。这世界上最不好惹的,就是感情丰富的人,这种人分三类:一,女人。二,重莲。三,林轩凤。
  白翎大爷看上去又是一个很容易"痴情"的人。上苍保佑,他千万别跟我玩真格的啊,他把我当兔儿爷都比跟我动感情好。
  前面的已经让我吃不消,再来一个我这老命也别想保了。
  一盏茶过后抵达自己的房间。
  房内黑暗,我走到窗边,摸索着寻找火折子。
  就在这个时候,窗外闪过一道黑影。
  火折子是摸到了,但我站着没动。
  时间凝固一般,万物静止。
  我捏住火折子,慢慢寻找它的端,另一只手摸到油灯。我把油灯抬起来。
  一把剑冲破纸窗,刺向我。
  我往后一闪,油灯的尖锐部分扎入握剑人的手背。惨叫一声。竟是女人。我刚想反击,窗口翻倒,一大群女子蹿进来。
  原来殷赐说的是这个。
  女子们将我团团包围。
  "不要杀,先折磨一下他。"
  "把脸划花。"
  "不,切了他。"
  我道:"妓女身上死,宦官也风流。你们鸡奸我吧。"
  鸦雀无声。
  这些个人里居然还夹了个杜炎,我大叹白翎的崇拜者群真是强大。
  "杀了这个淫贼!"
  "大尊主是怎么看上他的!龌龊!"
  这些女人真的是妓女么?这种等级的黄段子都不得?
  语毕,长剑簌簌刺来。我轻而易举闪躲。殷行川料事能力还不及白公子,妄称仙人。我正想红裳观都是一些草包料的时候,老大来了。
  月下一身紫红衣裳,鸢尾花瓣一般艳丽惊人。
  簌簌簌簌几剑,我连忙用台灯接招,勉强能应付。
  但周围的女人又围上。
  已经相当勉强。红裳手一挥,几支闪闪的飞镖击来。
  我闪开,再当当挡了两剑。
  几支红缨针飞来。
  再闪。但人太多,已经快反应不过来。
  根本没时间去拿天鬼神刃。凰羽刀又不在手上。
  一把黑砂飞来。
  我闪开,左眼眼睛中了黑砂。我捂住眼睛,但她又一剑,我连揉眼的时间也没有。单闭着眼睛,眼球发烫,泪水直往外涌。
  这房间又无法施展轻功,我连连后退,直到无路可退。人太多,总会给逼死。
  原来殷赐是个神人。
  可惜我连自己为什么会给人杀都不知道。但死前,起码要看看这红裳的庐山真面目。
  于是,抵死一搏,扔出灯盏,直击她的帽檐。
  转眼,又一把砂铺天盖地而来。
  不过这次比较毒,我闻到了鹤顶红的味道。
  就在这个时候,我这辈子见过最快最狠的剑出现了--与重莲不相上下。
  我甚至还没看清楚他是怎么打的,红裳就已经被剑指住脖子。
  她的耳侧已经被鲜血浸染,想必是被灯盏击伤。同时,她的脸还露了出来。
  我这辈子从来没见过这么恐怖的脸。
  不是丑,是恐怖。
  像被烧过,又像被划过。整个脸,已经看不出是人的脸。
  "让那个狗女人带着她的狗人妖一起去死。"她那皱皱巴巴的眼皮眯成一条缝,"所有和狗人妖通奸的人,统统去死。"
  站在我面前的人,居然是白翎。
  "他自然会死。不过,你和步疏的私人恩怨,自己去解决。"
  "自己解决?自己解决!?我自己能解决那个狗女人吗?她只要和艳酒在一起,我就伤不了她!现在她倒好了,重新回去找狗人妖!"她指着自己的脸,失声尖叫,"你看看我的脸!看看我的脸!"
  五三
  白翎不动声色,淡淡说道:
  "步疏就算杀了你,那还是你们的私人恩怨。要找她报仇,没人会阻止你,但不要动用天山的人马。你要动也可以,先拿钱出来。"
  "行。我给她们银子,一人五百两,够了?"
  "杀条狗都不够。"
  "你认为该给多少?"
  "五万都羞于见人。"
  "白翎,这人是重莲的姘头,杀他还要这么多钱?"
  这下有意思了。我的身份什么时候被看穿,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那又如何?"
  "你不是这么孝敬宫主么?他想杀的人,你还不杀?"
  "你给我足够的银子,宫主我也杀。"
  红裳的脸扭曲:"你......你这话,如果我让他听到,别说银子,你死后连粪土都拿不到。"
  "他早知道。"
  "笑话。他要知道还会用你?"
  "他正是知道,才这么放心。只有贫穷的人才不敢用钱换忠心。但对他来说,这样的人才最好用,不是么。"
  "我不管你和艳酒如何,我要杀了这个人。"
  红裳上前一步,我始料不及,再无时间顾及眼睛,冲到枕下抽出天鬼神刃。但刚准备迎战,便听到她惨叫一声。
  她捂着眼睛,浑身不住痉挛。
  她周围的女人统统围上去。
  白翎拍拍手掌,一堆红色的粉末从手中落下:
  "滚吧。"
  红裳那帮人陆陆续续离开。
  我看看身旁的人,有点无言以对。平时看这人轻软素雅惯了,几乎忘了他是白翎。
  白翎一只手抬起我的下巴,另一只手轻轻拨了拨我的眼皮。我疼得倒抽一口气,刚想说他两句,他却轻轻说:
  "不痛不痛,擦擦药就好了。"
  月光朦朦胧胧,将他肩上的发,指尖细腻的皮肤照得清清楚楚,分分明明。
  从这个窗户,可以看到盛世繁华中,难见的月光。
  故乡是一座小小的村落。村外青山如笑,寒如雾。破旧的材房中,流水碧华斜斜照落,偶有马蹄声,几乎碎了房内房外,霜般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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