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红莲艳酒(下)——天籁纸鸢
天籁纸鸢  发于:2008年12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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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冲下去,半空时捉住了他的手。
  他捂住后背,浑身不住痉挛。
  我刚拽他起来,一把剑直刺向我--那银光灼灼的利器直冲面门,我一个后仰,挥刀挡住。
  那剑的主人力气惊人,我几乎无法承受那么大的重量。
  片刻的对峙后,千钧一发的一瞬,两人同时后退一尺。
  "没想到这个瞎眼小子力气还蛮大,"眼前的人是姬细腰,他擦擦嘴唇,"所有人都上,活捉他,看重莲还敢不敢吭声!"
  他身边有人笑道:
  "没那个必要了嘛。现在重莲大势已去,直接宰了这小子,挂了他的脑袋在天山下,让别人看看什么叫做多管闲事的下场。呵呵呵呵。"
  不夸张说,他们的出现并没有吓着我,倒是这姑娘的笑声好生骇人。
  那么标志性的笑声,一听便知道了是后池。
  她身影瘦弱,但是手中拿着两个夸张至极的锐利爪子--即便是在晚上,也都迸发出阴冷的寒光。
  她话音刚落,他们身后的树林中,倏然冲出百余人。
  我和缺右眼顿时哑然。
  姬康站在悬浮的剑上,身姿笔直,态度忽然急转弯:
  "池儿,玩玩就好,不要太认真。"
  这神态实在眼熟。要不眼熟都难。这全天下的杀手之多,无可计量,他们或许可以做到不会太激动,或是伪装冷静。但无论如何,你可以从他们的眼中看出恐惧,或是绝望。只有一个人可以在杀人的时候完全没有反应。一点也没有。
  那人就是重莲。
  我怀疑姬康这小子不仅是对重莲恨之入骨,甚至还给他逼出了神经病。当着这么多认识重莲的人,他居然还能模仿得出来。况且,重莲没有反应,是因为他奇特的生长环境,以及莲神九式。
  强行模仿一个完全变态的变态,实在是为自己。
  他俩还在进行屠杀前的展示,我已抽刀,甩向姬康。
  姬康猝不及防,闪躲失败,腰部中刀。
  他的叫声自然惊人。刀就像在他身体里生了根,直直地嵌入他的身体。
  不过多久,我看他那小腰杆,就像会给刀砍断似的,血哗啦啦地流。
  "姬康哥哥!"后池扑过去,抱住他。姬康已然语无伦次:"给我,给我药......"
  后池颤抖着抽出药瓶,洒在姬康伤口上。
  趁他们都在分神,我朝缺右眼使了个眼色,又往山顶看了看。他会意点点头,跟着我一起冲出去。
  我拼了老命往前冲,听到身后刀剑碰撞,不时有暗器从身边擦过。危在旦夕,也没顾着后面的人是否有追上。
  直至快到山顶,听到兵器声渐弱,才敢飞速回头看一眼。
  四下除却山林和尸体,别无他物。
  "缺大哥。"
  我四下张望。
  林中有乌鸦悲鸣。
  "缺大哥,你人呢?"
  "......缺大哥?"
  我开始着急,往前面走了几步。
  没见着人,再往前探上几步。
  "缺大哥?......缺大哥!"我有些着急,一颗心乱跳,却不敢多动。
  寒山空旷,乌啼满天。
  我握紧双拳,冲下山去。
  谁知刚出去两步,一个声音便传过来:
  "小黄鸟,你往哪走呢?"
  缺右眼从一块巨石后走出,慢摇摇地晃到我身边。我大喘一口气,走过去拍拍他的肩:
  "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吓死人。走走走,赶快上去。"
  "我不上去了。我在这里帮你把关啊。"
  "怎么不上去,你不想帮兄弟了?"我回头看看山顶,"再说这里待着,也不安全。"
  "缺右眼从来不做赔本没好处的事,你也知道。赶快上去照顾你家小莲花,估计他这会儿也得撑不住了。"
  我愣了愣:
  "我不懂你的意思。"
  "重莲练功练到走火入魔,时男时女,阴柔期功力不及平时的一成,行为举止不似常人,精神错乱也是正常。这会篓子捅了,会出什么事,你该比我清楚。"
  "你为什么会知道?"
  "重莲艳酒,艳酒重莲,我大概也有了个谱。"
  忽然心中不安。我低声道:
  "除了你还有什么人知道?"
  "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谁说的?"
  "我。"
  天已经黑尽,树叶上的露水结了霜,林间安静得有些骇人。
  我往前走一步,用力却小心地握紧树干,白色的冰粒唰唰掉下。
  "为什么?"
  "小黄鸟精明过人,有的问题心中有数,就不需要我说明了。"
  "你--"我提高嗓音,但是后面的话实在无法接下去。
  人浮萍一世,太华千寻,江湖万里,到底还是一个活法。缺右眼是曾经饿到几乎把手都剁下来吃的人。寻常人都会想争取的利益,他怎可能轻易放弃。
  "我知道了。"我估计笑得比哭还难看,直接转身走了。
  "林宇凰。"缺右眼的声音停了我的脚步,"这就是你的回答?"
  "对你掉以轻心,是我的错,不是你的。"
  "好小子,有你的。"
  我哪里还有时间和他说话,快步走上山去。结果刚走到一半,就听到身后传来人倒地的声音。我顿了顿,慢慢回头看。
  缺右眼倒在地上。
  "曲帮主,又有什么新的计划?"
  我试探地问了一声,没有回答。
  我一步步往他挪去,忽然目瞪口呆。
  他走来的路上,一直有猩红的血迹。
  他的背上有一道伤口。
  那不是普通的伤口--从肩部一直劈到了腰部,血肉外翻,露出带血的白骨,绝不是活人能承受的重伤。
  我脑中一片空白,扑过去抱住他,把他的头翻过来。
  "你等等,我背你上去。"
  缺右眼用他唯一的左手抓住我:"其实老子当初就是故意骗你的。老子在江湖里混这么多年,就发现这人和人也就知道骗来骗去。至情至性的人实在太少。"
  他的血浸了我的衣服。我按住他的嘴:
  "不要说了,殷赐可以治你的。"
  "我卖了重莲,他只会想我死得越快越好。"缺右眼拍拍我,"小黄鸟,我当初真不知道你他妈就爱死了重莲,也真不知道那俩小丫头真是你闺女......我......我真的后悔了。"
  "你给我闭嘴,少爷我没心思听你伤感,滚上去治好了再废话。"
  我刚想抬他起来,他死活不动:
  "不,不,你听我说,我缺右眼真是把你当兄弟--妈的,老子要不是快死了......一定是打死也不说这些话。"
  他的脸上有血。那张历经风霜的脸,也开始模糊了。
  "以你这种卑鄙的性格,没把我宰了炖汤我都该烧香拜佛。你就别再说那些假到不行的话了。"
  空气稀薄,他的呼吸却来越弱:
  "小黄鸟啊小黄鸟......这江湖路,真不好走。"
  我咬紧牙关,抬头看着天空。
  "但是,大哥还是希望你能平平安安走下去。"说完,他拍拍我的手臂。一下,两下,三下。
  到第三下的时候,他的手掌贴在我的手臂上,不再动了。
  八三
  天空中一片漆黑,城上空的烟云淡淡的。
  我背着缺右眼,一直走道城外,然后把他放在一片隐秘的草丛中,急忙赶到烟影城中。
  天气很凉,凉到浸骨。
  霜结得越来越厚,整个烟影城一片冰天雪地。甚至就连脸上滚烫的液体,都快变成了冰条。
  天狐宫里一片狼藉。
  轻纱被撕作碎屑,落了满殿。孔雀屏翻倒在地,上面散了花瓶碎片。
  我背上一阵冰凉。刚赶到后院门口,一个人影就砸了出来。
  我下意识伸手去拦,那人以极强的力量冲到我的臂弯。
  我后跌两步,这才看清此人负伤的面容。
  "海棠?"我惊道,"发生什么事了?"
  "林,林公子......不要管我了,快去救宫主。"
  "好好。你先在这里歇歇。"
  我立刻飞奔入后院。
  刚一进去,立刻看到躺在地上的朱砂。
  我刚想过去看,又一个人被摔在地上。
  "砗磲?!朱砂!"
  朱砂按住胸口,吃力地喊道:
  "快救宫主!!不要管我们了!"
  重莲的房间传来巨响。
  我直奔过去。
  门已破裂。所有的古玩和珠宝都碎落满地。
  里面有一白一绿两个身影正在飞窜。
  我还未看清楚,那白衣人手一扬,绿衣人已重重落地。但他立刻又站起来,稳住脚步,剑身一舞,又朝白衣人直冲过去。
  但又只是瞬间,他再次摔在地上。
  这一回他再站不起来,我才看清他的脸。
  果然是琉璃。
  白衣人拍拍手掌:
  "重莲,我看着你的面子没把这些小角色杀了,你该知足!"
  声音是男人的,身材是男人的。可面孔是女人的。而且,这女人我还认得--步疏。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步疏怎么变了这个德性?难道她也练了莲神九式?
  没有人回答。
  步疏上前走了几步,一脚踩在了屋子的一个角落。
  我立刻跟上去看。
  墙角躺的人是重莲。他头发蓬乱,衣服不整,看上去狼狈至极,但是他的神情再平静不过。仿佛这里一直在演戏,和他一点关系也无。
  "把秘笈交出来!"步疏一巴掌抽在他的脸上。十足的功力,重莲那一等一的皮肤立刻肿起来。
  他依然没说话。
  "看来你是不吃这一套了。"步疏嘴角微微一扬,抽出一根细长的鞭子,扬手就抽向重莲。
  重莲身形一闪,躲了开去。
  "哦,还有力气躲?"步疏的眼睛本身就比较大,这会儿再瞪大,是有几分可怕。
  身后传来低呼:
  "无名,抢无名。"
  我回头。朱砂正按着胸口,朝我使眼色:
  "无名剑,就是步疏腰间挂的那个。它是莲神九式的克星。"
  步疏腰间挂着两把剑,一把宝剑,一把锈剑。
  宝剑上刻满饕餮图纹,一颗巨大的蓝宝石镶在剑柄处。黄金色的剑穗长长地垂下。
  步疏来回踱步,剑穗跟着微微摆动。
  步疏练了莲神九式,这个答案现在已经相当明确。而且看她现在这个不男不女的模样,恐怕我的实力与她相差不可以道里计。
  前段时间有那么多人莫名死亡,原来是因为第二个重莲出现。而且在剑神陵,重莲如此固执要夺走无名,是因为无名克莲神九式。
  但是这把剑为何会在她的手里?
  重莲为何会败在她的手下?
  既然他都打不过步疏,那我肯定是没戏。
  此时此刻,我用什么方法来救他?
  声东击西?步疏不是白痴。
  真刀实剑?送死。
  巧言令色?对付一个疯子,这招行得通吗?
  步疏又道:
  "莲宫主,给了我剩下的部分秘笈,你将屈居我下,勉强成为第二。但若没了命,你便什么也不是。何苦继续坐在这里继续受罪?"
  重莲嘴角微微扬起,唇发白,因此看去相当单薄:
  "我之所以还坐在这里,就是因为还没给你秘笈。若给了你,怕是连罪也不用受了。"
  步疏也笑了,拿出一个精致的锦盒,乍看下像装了胭脂水粉,或是金钗钿合。
  她拍拍盒子。
  重莲眉头微皱,别过头去看着别处。
  步疏打开锦盒。
  一道明光自盒中射出,里面银晃晃的一片,略显刺目。定睛看去,才发现里面满满装了极粗极长的银针--或者说,细长的钉子。
  步疏抽出一根银钉,用白玉似的指尖轻轻一掐,弹出去。
  银光一闪,她手中空了。
  再看看重莲,他除了眉头皱得更紧,似乎没有别的反应。
  但是不过刹那时间,他的额头上便冒出了大粒汗珠。
  "重莲果然是重莲。若是寻常人,这样一下已经要了他的命。"步疏又重复了刚才的动作两次。
  重莲痛苦地闭上眼睛。
  我一咬牙,飞速摸索怀中的东西,抽出一个粉红色的玩意--还好老娘的丫头绣的脂粉眼罩还在,瞬间戴上。
  我站起来,大力喘气,冲到门口,一副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
  "莲哥!"
  全场的人都转头看着我。
  里面居然挤满了人,只是刚才被门遮住,没有看见。而且里面有大半的人都是鬼母观的。自然,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老娘坐在最前面。
  老娘看到我,自然是很讶异的,但是我要无视一切。
  "莲哥,我的莲哥哥,你遇到什么事了?"
  人生中第一次,我因为自己太过恶心而流泪。
  所有人都睁大了眼,包括步疏。
  我没有立刻扑向重莲,我要给步疏时间思考。不然一会她条件反射一把银钉把我戳穿,我就划不来了。
  我扭着腰,朝重莲一步三摇地走去,第一次发现我这从小习武的腰板子居然这么硬。但,好歹也跟着杜郎锁春淡妆纤公子等人在同一屋檐下住过,耳濡目染,不能说精通,起码学得个三成。
  "莲哥哥,他们都欺负你了?"我擦擦左眼眼角,又摸摸粉色的眼罩--刚没看仔细,但上面应该有一朵巨大的牡丹。
  在步疏清冷的目光下,我走得那叫一个慢,背也给冷汗湿了一半。
  终于她没有下手,看样子她还是一个人。
  人看到极度恶心的东西,虽然会反感,但总是忍不住看下去的。
  也还好,她没有经常跟红裳观的人混一块。
  "莲哥哥,让我看看,你这尖尖的下巴......真是越来越尖了。"刚说完这句话就想抽自己两个锅贴,杜郎经典语录数不胜数,怎的我就记得这一句?而且还说成了病句。
  重莲开始有点惊讶,很快也适应过来,替我理了理眼罩,还温柔地在我额头上印下一个君子之吻:
  "娘子,让你担心了。"
  他喜怒不形于色习惯了,这原本该说得极端肉麻的话,也给他说得像在唱歌。
  "让我看看你的--"我解开重莲的衣领,戏却再演不下去。
  他的胸前全是血。若不仔细看,根本不会发现那些血从何而来。但凑近一看,会发现很多地方有小小的针孔:锁骨窝,肋骨上,腋窝旁,手臂上......
  重莲想淡而化之,扣上衣服,却连抬手的力气也无。
  "天啊,怎么会这样?!"我提高嗓音尖叫,但是相信面部表情一定痛苦得很。
  因为重莲看着我,眼睛红红的。
  他身上的血不住外涌。若不是有莲神九式保护,他怕早死了一百次。
  已不知这是第几次,因为这个莲神九式,他要承受寻常人无法承受的痛苦。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的天啊,谁伤了你,我的天--"我继续嘶声喊道,"我的莲哥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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