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红莲艳酒(下)——天籁纸鸢
天籁纸鸢  发于:2008年12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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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里哪里,宫主言重了。"

重莲走了。
我坐在回廊间,凉生半臂。满湖的莲蔓延盛开,一如血融火燃。
秋风十里红莲,红莲十里飘香。
一个声音从身後响起:
"换作是别人,早没命了。"
"海棠姐姐。"我回头嘻笑,"原来你也有偷偷摸摸听别人说话的习惯。"
"宫主知道我在这里。"海棠发间别了玛瑙,眼似玛瑙,"但若不是有让他留恋的人,他也早已不在这里。"
"哦。原来海棠姐姐也懂这些东西,若不是您天生美貌,我看你天天吃素心地闪亮却不动凡情,一定以为你当过尼姑。"
"我确实是还俗而来。"
"啊?真的假的?"
"若不是有值得我还俗的人,我也不会离开寺庙半步。只要我跟了谁,谁让我杀人,我就眼睛都不会眨。"
"姐姐别威胁我,他要真这麽恨我,一掌就毙了我的。"
"你不会死的。他永远不会杀你。"她顿了顿,"但将来你会後悔。你放弃了什麽,应该比谁都清楚。而你,仅仅是为了一个早已回不来的梦境。"
"你来过这里没?这里景色蛮好。"
"尔虞我诈宫主见得多了,欺骗这样的事对他来说更是习以为常,但他这样相信......"
"海棠姐姐,我肚子饿了,先去吃饭。"
我翻上屋檐,逃之夭夭。越过几个屋顶,看到雪芝拿著一堆泥巴狂奔。而在她前面东躲西闪的,是面色发白的步疏──任她再是国色天香天仙下凡,到底也是女人。
我从来不怕毛虫,雪芝整我颇无意趣,这会玩得不亦乐乎。
重莲走出来,挡在步疏面前,拍掉雪芝的手。雪芝怒了,步疏又出来安慰。最後变成步疏哄著雪芝进房,重莲在後面摇头,笑著进去。
我特别想用手指摸摸眼角,弹出几颗老泪来悲情一下。但怎麽也哭不出来。
一夜过後便是重莲的婚礼。
而我所能记得的,只有我和他初识时,有些孩子气的日子。出初江湖时,愣头青一个的我,在长安熙熙攘攘人群中,目送他远去的日子。
简单而纯粹的日子。
在京师,在长安,在温软夏风中的好日子。


  六九

翌日黄昏,我和天山的人站在礼堂里面。门外斜阳和满院的红莲融作一处,红妆翠袖,花叶两分明。
重莲站在人群中央,镇定自若。这是我第一次看他穿大红色的衣服,也是头一次看他把头发挽入冠中。一直以为像他这样的人不会适合这种世俗的颜色,但我似乎错了。那头惹眼的发一藏起来,脸就完全露出来。
什麽叫做绝豔,这一刻我才有了领悟。
不仅是我,几乎所有人都没了心思等新娘,目光一双双扫在他脸上。
娘把重莲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咂嘴:"重莲这小子真的长得好看,难怪这麽多女人为他发疯。今儿过後,步疏的日子不好过了。"语毕又看一遍,"真的太标致了。如果你是个闺女,我一定要他娶你。"
"娘,您该说,如果他是个闺女,一定要让我娶他进门。"
"你那麽矮,能娶他麽?"
"你看这场子里有几个人比我高?"
"你就有本事和比你矮的小老头比,干脆跟我比算了。哪个练武的人会像你这麽矮的?你看人家雪天都比你高。"
"您能不能别提那个字?"我拉过雪天,和他划了划身高,"你看,分明是我高。"
"我不想和你说别的,我早告诉你我想要女儿。如果不是你长大了,我一定阉割了你让你扮姑娘。"
周围的人都捂著嘴忍笑。我看看司徒雪天,干脆保持沈默。
司徒雪天用扇柄敲敲手心,小声道:"啧啧,这天底下谁穿礼服的样子我都想过,就想象不出莲宫主的模样。今天总算看到,实在不错。但更奇的是,重莲成亲,另一半竟不是我们林二公子。"
我朝他使了个眼色,谨防老娘听到。
缺右眼道:"老子实在想不通,这衣服可以卖十万!"
我嘿嘿一笑。
司徒雪天道:"宇凰哥,说老实话,那银子你弄哪里去了?"
我道:"我不懂你在说什麽。"\
"重莲身上那缎子,我用鼻子嗅嗅都知道是天山的货。我一听那价位就知道了。会在人家成亲的时候钻空子骗钱,除了你这缺德的,没人做得出来。"
"我还是不懂你在说什麽。"
"你想瞒我?"
"就算是我做的,你也分不到半两银子。你少把你老爹黑商那套使我身上。"
"谁跟你说我要钱了?我就好奇你怎麽使的。"
"你过来我告诉你。"
他靠近。
"其实,这银子......你再过来点。"
他再靠近,仔细倾听。
"哇────!"
司徒雪天捂住耳朵,唰地蹲在地上。随即我耳朵就被人拽住,我娘道:"新娘子都来了,你们还闹!"

四人抬轿摇摇晃晃来了,两面开道锣,两位侍女提灯走在轿前,轿後又有两位侍女持雉羽宫扇,四位执事手持红黄团扇,两位执事举伞盖。
舞狮颠轿,鞭炮烟起。
不少人一路追随前来,直到轿子停在礼堂前。
我捂住眼睛。不知道是否不大适应这边的气候,眼睛疼。
娘问:"怎麽了?"
"不知道。"
"你小心别沾水了,不然会很痛。"
"没关系,船都沈了,何必挣扎。"
重莲回头看我一眼。我挪开视线,笑道:"看来是没用老娘给绣的小黄鸟,不吉祥了。"
"宇凰,那个是你的名字!"
缺右眼道:"他的名字不就是小黄鸟麽。"
我在拼命转移自己的视线,但天山的人背著步疏下来的时候,我还是禁不住呆了呆。
夕烟苍然。
她一身大袖大衫,大红罗褶裙,深清的褙子和霞帔,头上的凤冠闪闪摇晃。
迈过火盆,舞狮者拦路。步疏掏出红包,同时琉璃射三箭,一箭指天,祈求上天的祝福;一箭指地,代表天长地久;一箭指向远方,祈求未来的生活美满幸福。
步疏嫋嫋来了。
她隔著冠上的珠帘,和重莲对望。
不管是怀著什麽样的目的来此,在场的许多人对这样的场景,也忍不住露出微笑。
红烛灼灼。
她停在他的面前,一双水灵灵的眼睛若隐若现。两人的眼中仿佛再容纳不下别的东西。
"新郎新娘拜天地!"
"一鞠躬!"
"二鞠躬!"
"三鞠躬!"
这会儿不仅是右眼失去光明,左眼也像瞎了一般。我只能听到主持说话的声音。
"水有源,树有根,儿女今朝结婚成家,尊老敬贤双亲,接下来是二拜高堂,愿重甄老宫主等几位老人家挨在天之灵保佑二位一生平安,白头偕老!"
"一鞠躬!"
"二鞠躬!"
"三鞠躬!"
重莲和步疏对著几个灵牌鞠了躬。
"接下来是夫妻对拜,二位新人向左向右转──"
他们转过来,面对彼此。顿时像失了心一般,我握紧刀柄,往前迈了一步。
司徒雪天立刻抓住我。
"一拜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一鞠躬!"
重莲和步疏对著鞠躬。我这才留意到站在他们身後,一脸懵懂的奉紫还有表情委屈之极的雪芝。
雪芝并没有看他们。她看著我。
我和她对视的时候,她立刻转移视线,又看我一眼,眼泪忽然夺眶而出。
"二拜夫妻恩爱,风雨同舟──再鞠躬!"
他们再次鞠躬。
分明是同样的动作,却是格外沈重。雪芝抓住奉紫的小袖子,往她身上揩泪水。虽然这小丫头实在讨厌,我还是想要过去抱她哄她。
不就是老爹改嫁麽,有必要这麽伤心吗?
"三拜永结同心,早生贵子──三鞠躬!"
说是这麽说,听到这句,我终於冲上去。
他们还没来得及对拜,已有人提前吼道:
"重莲你这死狗,当年杀了我的郎君,你也别想成亲!"
重莲没有回头,只是往前站一步,靠近步疏。
一个瘦小的身影蹿出。
黄昏倏尔而逝,突临的黑夜将一切吞没。
那身影还没靠近重莲,重莲已摘下步疏头上的凤簪,於指尖轻轻一弹。
一道银光闪过。
那女子倒在地上,痛苦翻滚。
这时才看清楚那张清秀洁净的脸蛋,竟是後池。她汗流浃背,一点也找不出当时纯洁或是凶煞的模样。
凤簪刺入哪个地方别人未必知道,但谁都知道,重莲并没下杀手。
这时视野清晰了些,总算知道跃跃欲试的人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例如重莲身後的楚微兰,表情难看得很。
"我的婚礼也轮到你撒野?"步疏抬头,即便隔著珠帘,也知道她的表情不再娇羞,"为你的夫君?你为了什麽我会不知道?给我滚,不然别怪我丢你的人!"
後池眼眶发红。若有力气,她必然要将步疏戳出几百个洞。
楚微兰也渐渐愤恨。她一甩手,一支袖里剑飞出。
步疏身形一闪,躲过。她从腰间抽出暗器,瞬间扎入楚微兰的脸颊。
楚微兰脸上立刻涌出大量鲜血,漂亮的脸废了。她撕心裂肺地惨叫。
步疏淡淡笑道:"若不是看你这麽丑这麽可怜,我一定不会手软。"
楚微兰一边哭喊,一边看著重莲。重莲的眼中仿佛没有任何人。
人群中的很多女子都疯狂了。她们看著步疏,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但没有人再敢出手。
还好方才我没有出手,不然我就算打过步疏,重莲也会帮她干掉我。
重莲没有娶错人,步疏的日子也不会难过。
她已足够美丽,足够强大。


  七十、七一

  作者有话要说:俺不就出去玩玩么,你们就唠唠叨叨......


  七十

一帮人进来,拖走了伤员。步疏拨弄著珠花,巧笑嫣然。
一切又在瞬间恢复原样。
重莲拿起秤杆,轻轻挑开步疏的珠帘。
烛光花影,清风飘香。
步疏抬头对他微微一笑。她是重莲的新娘,也没对我笑,我却在瞬间有些心跳失速。
重莲半侧著脸,情绪藏得很深。
龙涎香,鲛绡缎,两个金盏酒杯送到他们面前。他们端下来,对著彼此举杯,交杯。
恻恻寒轻,画楼上箫声四起。
大红缎子的主人竟看去有几分落寞。
酒声,酒香,美酒断肠。世界再无别的声音。
这样的婚礼,这样的祝福,也只有发生在这样的金童玉女身上。
平湖春园夜间更加撩人。他们选了一个非常美丽的地方。只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我再无法闻到重莲的味道。
他精神失常的时候,常常坐在重火宫的小园中,呆呆地看著花花草草。我不敢靠近,甚至不敢用力呼吸。怕稍微一不小心,他的味道就消失了。坐得远远的,看著他,趁他睡著的时候拿衣服给他盖上,小心翼翼地抚摸他的脸颊,其实已经是最大的幸福。
而现在,他已经站在我够不著的地方。

新郎新娘向宾客敬酒。
步疏生性高傲。别人就算干了酒,她也只是小酌一口,甚至只是摆个动作,嘴皮子都不挨一下杯口。
我以为重莲也是这样的人,但我猜错了。
他一个个敬过来,每次都将酒斟得满满的,几乎要溢杯而出。每次,他都毫不犹豫地将酒一饮而尽。
人群中有人不断起哄,大笑著说莲宫主好酒量。
最後他站在我的面前。
以前就算喝一口,他也会趴在桌上呼呼大睡。此时,他起码喝了一斤陈年女儿红,举止却正常得很。
如果不看他的眼睛,我会以为他真的是海量。
我知道他醉了。因为他看了我很久,都没有举杯。
这时我只是看著他,没有目的,没有欲望。却是很简单地想起了过往。
那些在疏影灯火下的放浪逍遥,烟月年华。
分明是缥缈轻浮的记忆,却分外疼痛沈重。
他终於举杯。
所有人都看著我们,该做的还是要做。忍过这一关,之後又是新的生活。
我接过他的酒杯,非常小心地避开他的手,笑道:"鄙人酒量欠佳,喝不了多少。宫主分我一点就好,有些不成体统,还望见谅。"
我斟酌著,把所有酒倒进入我的酒杯,然後仰头喝下。
我擦擦嘴,他还在看著我。我冲他眨了眨单边眼睛,他才有些迟钝地做了个假动作。
然後他再没看我,转身走掉。
这个夜晚格外漫长。
他把重要的宾客都敬完了,最後人家连赞叹的话都说不出来。他看去并不忧伤,微笑著和别人敬酒,不像在自残。所以,没人认为他醉了。人们只是睁大眼睛,哑口无言。
估计过不了几天,江湖上对重莲的酒量又有惊天动地的传言。
最後一个人敬完,步疏挽著重莲走向洞房了。
他又一次从我面前走过去,却没有再看我。
两个人的身影渐行渐远。最後消失在回廊中,大红缦布下。

我在尽量让自己不要多想。可是我知道他已成亲。
这一夜过後,他便是别人的丈夫,他便要与别人白头偕老了。

半个时辰後,人群已经醉得差不多了。几个酒鬼在那里念念有词:
"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这重莲才二十来岁就娶了最美的女人,我说,女人要看外貌也可以。看我,除了眼睛小了点鼻子肥了点脸大了点头发少了点,似乎也没什麽缺点。"
缺右眼在他旁边一坐:
"那我和林二少岂不只是缺了眼睛?"
"人家林二少缺了眼叫邪气,你是憋气。他就是俩眼都缺了都有女人围著爱。"
"兄弟是手足,女人是衣服。女人咋了?"
"请叫我裸奔几十年的千手观音。"
我坐在旁边和他们阴阳怪气地乱笑,发现很久老娘都没来拧我的耳朵,觉得有些奇怪,一抬头,看到所有人都看著门口。
人们吃惊,并不是因为死人复活。而是因为这个人腿上的六尾火狐。
六尾火狐只有三条。三条里有两条又是女的。
所有人都还处於呆滞状态,林轩凤已经朝众人拱手:
"在下来迟,对不住各位英雄。"
他相当自在优雅地走到我们身边。意料之中,我听到楼颦珂酒杯摔碎的声音。
缺右眼的眉头皱成一团。
林轩凤走到我身边坐下,完全无视别人的注视,冲我眨眨眼:"我速度快吧?"
"你是飞过去的不成?"
"所有随从都损了。速度当然快。"
"怎麽回事?任务完成了麽?"
"完成了。不提这个。你知道不知道剑神陵的事?"
别人的视线几乎在他身上灼出几百个洞,我都觉得不大自在,他却没有反应。
"说那有什麽宝剑,我没什麽兴趣。"
"你不想去?"林轩凤又眨眨眼睛,一只手就伸到桌子底下,握住我那里。我顿时精神抖擞打了个哆嗦,拍掉他的手:"喂喂,人很多。"
"能否拿到剑无所谓,我们可以一路上找点好玩的事做。"
"好啊。"我朝他笑笑。
"笑得真假。"林轩凤乜斜我一眼,小声说,"凰弟,你不准想别人。"
我给他麻得浑身颤抖。坐旁边的缺右眼也忍不住骂娘了。
林轩凤用手撑著下巴,笑容柔柔的,眼神也是分外媚人。只是,我的精神完全无法集中。
我站起来,拍拍裤子:
"我去茅厕,一会回来。"

月朗星稀,平湖春园皎白一片。拐了几个弯,进入茅厕,我解开裤带,却摸到裤子上湿润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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