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抓不杀。
狐岐山的那只小狐狸是这样,而即便是在火龙洞内遇到六尾,他们也没有存杀心,将其带回南疆也就是了,偏偏六尾宁死也不俘于焚香谷。
假扮上官策的人,出现在青云门,必然是有所图谋,原本他们师兄妹打算静观其变在必要的时候戳穿,没想到,没想到到头来还是害得青云、天音领袖受伤。
“哈哈哈……”周隐大笑,显然没有将两个小辈放在眼里,“道玄老儿,普泓老秃驴,我离人锥的滋味怎么样啊?”
曾叔常刚要出手解决这个偷袭放肆的魔道妖人,就听到耳边响起,“苍松你……”
“苍松!”
“苍松!”
“七尾蜈蚣!”曾叔常回过身去,咬伤道玄的,被打死在地上的毒物,正是天下至奇毒物七尾蜈蚣,“苍松你!你在做什么!”
苍青色的如松身影缓缓开口:“是我接待的上官道兄上山,做中间人引荐,怎会不知真假。”
李洵和燕虹脸色惨白,他们之所以没有在第一时间发觉,就是看那上官策与青云苍松师叔相谈甚好的样子。
整个玉清殿里,一惊再惊,居然也在刹那间平缓下来。
苍松真人缓慢地走了下来,似乎并不惧怕在这时候有人会对他出手。
萧逸才脚步微动,看着步步走来的德高望重的师叔,将七星宝剑横在了齐昊和林惊羽身前,站在两位师弟面前护住他们。
肩上搭上了一只手,有人从他身后走出来,白衣俊朗,是齐昊。
“师父……”齐昊难以置信,“师父你在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自然为你万剑一万师伯报仇雪恨!”
万剑一。
这个仿佛带著梦魇般的名字,有听到过的人,有第一次听到的人,这个名字带著浓浓的阴影,压在青云门的上空。
“道玄害死的万师兄,当然要报仇!”
上首的青云首座长老,皆是面容铁青。
商正梁动着嘴唇,“那是、那是公案,是上一辈师叔伯们亲自断下的案子,你……”
“什么公案!”苍松的神色愈见疯狂,“你们!凭良心自己说,万师兄勾结魔教,这样的话你们能信吗!是道玄,道玄一手设计的阴谋,为的就是青云的掌门之位!”
青云门掌门真人,百年来天下正道中至高无上的领袖,道玄真人在伤口还流着血,那分黑气仿佛越见浓重的时候,赫然凭借自己的力量,挣脱了在为他疗伤的田不易和水月。
他的气势,刹那间掩盖了所有的人,那墨绿的道袍无风飞扬,隐隐望见他的双手,深深握拳,连指甲也陷入了肉里。
他身前划出一个巨大的太极图案,猛然朝站立在一边的周隐打过去。
妖人瞪大了眼睛,里面全是惊恐。
“轰!”
弹指一挥间的事,地上只留下一个大坑。
道玄连一眼都未瞧,自始至终都看着苍松,“原来,你还是放不下当年的事,为此不惜将魔道的人带上青云山来偷袭我。”
苏茹忽然想到了什么,“原来在流波山,魔教堂而皇之邀你一叙,正是用这样的正大光明隐藏你勾结魔教的事实,谁也不会怀疑。”
“是你。”普泓此时艰难地开口,“当年与普智在草庙村斗法企图抢夺噬血珠的人,是你对不对?会使神剑御雷真诀的人……”
草庙村一事,还有另一个关键人物,在惊涛骇浪中被人遗忘。
在这个当口被提起,林惊羽身子一震,想到最开始,是神秘的黑衣人掳走自己才导致的普智重伤。
周身幽冥鬼神气散了下去,他的声线都不平稳:“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张小凡脚步一动,还是被陆雪琪死死按住。
苍松冷哼一声,“噬血珠?我压根就看不上噬血珠,是那个老秃驴多管闲事!”
“难怪,你若要报仇,也不必等上三百年,你看上的,是林惊羽。”道玄疲惫沧桑的视线落在殿中那个惶惶无措的孩子身上,“你只是在等,等下一任斩龙剑主出现……”
“道玄,万师兄是你带大,你清楚他们有多像。”
道玄哪儿能没有注意到当年才十岁出头的林惊羽,完全就他记忆中那么小那么小的师弟,“就因为肖似故人,我也知道你的心情,所以才让林惊羽跟你回龙首峰。”
“当年也是在这玉清殿里,万师兄将斩龙剑交给我,他将斩龙剑交给我,如果不是为了斩龙,我怎么会心甘情愿在你治下三百年!”
苍松道人仰天大笑,看着他的小徒弟,神态仿佛也带著一丝疯狂,“……看,多像,多像当年的万师兄,你,你,你们,你们看到他的时候,魔教看到他的时候,第一眼认为的,不是都是万师兄吗。”
上首的青云众人往下望去,感觉冥冥之中,有个白色的身影站在林惊羽身后,两人重叠到一起,毫无违和感地重叠到一起,仿佛他们本来就是一个人。
不管看多少次,不管看多少次,还是觉得像。
甚至以灵尊那样的身份地位,也对着这个年轻人亲昵到不行,甚至只要他喊一声“灵尊”,水麒麟立马就往一边站,没再挡着张小凡的去路。
活了几百岁的人,顿时都说不出话来,除了道玄,都慢慢低下了头去。
“为什么……”林惊羽茫然得像个孩子,“那为什么要掳我走……”
苍松定定地看着仍然被萧逸才挡住半个身子的徒弟,目光落在斩龙剑和七星剑上,脑海里不知道闪过了多少年前的长门盛况,青云双骄在整个浩土神州光芒万丈。
“我等了这么多年,惊羽,法宝的选择看的都是机缘,否则你以为,前有齐昊在,为师为什么不一早将斩龙剑给他……”
这话,李鲤清楚。
水月曾经想把天琊给她,李鲤耍了几下剑招,心里直觉,它不适合她,她也不适合它。
确实是看机缘,不是有能力有神通就能够持有的。
“为师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你在草庙村东的洪川支流边背书,就一眼,就那么一眼我就知道,斩龙会选你,根骨奇佳,实乃绝世珠玉……然而你父母,你父母却只想让你安安分分当个普通人,你那教书的爹更说什么修真修道百年长寿,比不上人间短短几十年,说什么都不肯让你跟我上青云。”说到这儿,苍松脸上划过一丝不屑,“无知村民,他们懂得什么!”
“所以你要强行带我走吗?”
“为师只是想让你亲自领略青云山上的风采,你一旦亲自知晓仙家修道是如何一回事,哪怕是你爹娘都阻拦不得……都是普智那个秃驴,好管闲事,既然遇上了,我就与他交手一番。”
水月脸色苍白,望著与平日判若两人的苍松:“你把林惊羽教的那么好,这个孩子已经那么好了,对得起万师兄了,你又何必……”
“何必!”苍松狂笑起来,“我当日为什么提出教给惊羽斩鬼神,就是想看看你们的反应,林惊羽走到你们跟前,你们就不觉得是万师兄回来了吗,还以为你们谁能够重提旧事……一群废物!到头来,万师兄的仇还是只有我自己来报!只有我记得他!”
曾叔常面露痛色,俊紫色的道袍下身躯也在抖动,“记得万师兄的,又何止你一个人。”
“那几年前风回峰风云变色,又怎么安静了下去!”苍松指着曾书书,“你这个儿子,博闻强识,刨根问底的本事比谁都强,恨不得知晓天下事。若不是你拦着,他一早步步探下去把当年的事查得清清楚楚。”
“那是铁案,你还想着翻案。”
“曾叔常啊曾叔常,这里这么多人,只有你最是睿智博学,连只有青云历代掌门才能进入的幻月洞府,你也能知晓其中九成……你别不承认,大家师兄弟数百年,各自的本事一清二楚,我今日问你一句,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万师兄是为了那柄……”
“住口!”道玄怒道,“万剑一相恋魔教妖女,勾结魔教出卖青云,此案已断,罪人伏法!”
“魔教妖女,朱雀使幽姬是么……”苍松长笑一声,“那你问问水月,万师兄爱的人是谁?就算别人不知道,水月会不知道吗?”
李鲤指尖冰冷。
三百年前的陈年旧事,竟然能够让青云师长如此癫狂。
万剑一、幽姬,现在,还有师父……
又是魔教使的奸计吗?
如同今日的张小凡和碧瑶。
苏茹抢在面色惨白如纸的师姐前面开口:“苍松师兄明知道,昔日万师兄也承认了,承认他爱上幽姬,你何苦抓着这件事不放。”
“师兄当年一开始喜欢的是你,谁不知道,哪怕是你飞云,飞云你当年才几岁,你不也知道,天天嚷嚷着想喝喜酒。苏茹师妹,万师兄当年待你如此好,甚至找来一柄跟斩龙剑相似的仙剑送给你哄你开心,可你和田不易又是怎么做的?你们暗通款曲,背叛于他!”
“你胡说!”田灵儿大叫起来,“我爹娘才不是这样的人!”
“灵儿你住口!”田不易大吼一声,宽大的身躯与苏茹并肩站在一起,“年少时儿女情长的误会,但是万师兄一事,是我和苏茹对不起他。”
“爹!”
苍松笑得有些癫狂,“是啊,误会,苏茹的事是场误会,你们见死不救是对不起他,那水月师妹,你又怎么说?你可知道,在流波山里,幽姬还找上我问情况,魔教妖女都比你重情重义。”
李鲤从未见到过师父这样的姿态,好像身体所有的力气都要被抽空一样,下一刻,就要垮掉。
“万剑一说了,他爱的是幽姬,为此,他甘愿赴死。”
苍松狠狠地呸了一声,“好,好,好!”
他连说三声好,再一次把目光对准道玄,“三百多年前正魔大战,魔教在天成子先掌门开启的诛仙剑阵下败北而逃,此后蛮荒行的命令,是你下的,回来之后,回来之后掌门坐化仙逝,再然后,就是对万师兄的公审。道玄,为什么是万师兄而不是你,你是大师兄,你敢说你不是为了掌门之位,一箭双雕。”
这一番话,商正梁、天云等人都摸不着头脑,但是听在道玄、田不易、水月等人的心中就是掀起了滔天骇浪,脸色皆是霍变。
曾叔常闭上了眼睛,原来知晓事实真相的人,并不只有他一个。
那一天的通天峰,电闪雷鸣,灵尊狂怒不止,明明是深夜,却给人以亮如白昼之感。
那一夜,天成子师伯仙逝。
他无意中看到,守灵之时,被万师兄带在身边的斩龙剑,剑鞘里居然流淌出鲜血,然后田不易和水月,悄无声息地将血迹抹干净了。
“所以呢,你想怎么报仇,就凭周隐的离人锥和你弄来的七尾蜈蚣?”
苍松笑了,不喜不怒,说了一句不明不白的话,“我会等着那一天。”
他知道,道玄一定听得懂。
等着那一天,等诛仙剑的反噬,等斩龙剑插入你胸口,一如当年。
“那我呢?”
轻轻的一句话响彻在大殿上,是木然的林惊羽听完这么多故事后推开了萧逸才,眼神涣散得没有焦距,还是硬生生凝在苍青色的身影上,一声“师父”,叫得他筋疲力尽。
“……你现在是告诉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那个万剑一,为了他你找到的我,为了我你跟普智动手,所以有后来的灭村之祸……你既然一心要杀掌门师伯报仇,何必牵扯到我!何必牵扯到草庙村!”白衣少年眼眶里,是发了狠的红。
“你现在是把屠村之祸怪在我头上。”
“不。”林惊羽摇摇头,对上赤红如血一样望过来的张小凡的眼睛。
兄弟俩这一眼,像是要望断过往年华一样。
“……怪我,怪我们,怪我资质样貌肖似万剑一,怪小凡心善慈悲入了普智的眼。我们的人生,我们的人生都是被你们毁的……荒唐……荒谬……就像个闹剧一样……”
两个孩子。
等于就是被强行收徒。
承受了全村的人命人血,活到了现在。
原来原因都是——
都是为了有人想收他们做徒弟。
讽刺。
何其讽刺。
“师父。”齐昊“噗通”一声跪在大殿上,“就算万师伯不在了,但是有惊羽在,已经有惊羽在,您为什么还要做下今日这样的事?”
“他就是个替代品!就是这样也顶替不了万师兄!”
林惊羽闭上了眼睛,有一种比得知血海深仇时还要沉重麻木的剧烈痛楚,一点一点蔓延开来,蔓延到他全身各处。
有一个男人,像山一样伟岸。
教他习武,教他功课,教他做人。
在他失去所有亲人后,是他给了他支撑。
他敬他,爱他,拿他当作父亲一样,他每一天的努力,每一天的努力都只想让他高兴,不想辜负他的栽培。
为此,他徒手从龙首峰后山的悬崖峭壁爬上去,万丈高峰,那是他刚入门的早课。
每天天没亮就起来,到了后半夜都不能停止练功。
真法,剑决。
戒律堂磨炼筋骨的刑罚,哪一样是他没有受过的,哪一样受的时候,他都是甘愿的。
种种,种种都只是为了那个伟岸如山的男人,他一个肯定的眼神,他对他的点头,如果可能,能够听到他说一个“好”字。
师父难得的一句赞许,能够令他暗中欣喜上三个月、甚至是半年。
一切仿佛都已离他非常非常遥远。
喉咙沙哑干涩得厉害,林惊羽努力开口,“我真的,只是一个替代品吗?”
一直以来,师父透过他在看另外一个人,他知道。
可他怎么能接受,他被当做另外一个人,甚至,还不如那个人,是个替代品。
“是。”苍松拂袖,“你怎么就不是替代品,你存在的价值,就是拿起斩龙剑,就是练成斩鬼神!可即便这样,你也及不上万剑一,看看这正魔两道,对万剑一这个名字的执念,三百多年,你哪里比得上他!你还是个赝品,赝品!”
胸口像是突然压上了一块巨石,沉重而有些艰于呼吸,林惊羽看着手里的剑因为他心绪死寂而嗡嗡震动的剑,喃喃自语:“原来,我连个替代品都算不上,就是个赝品啊。”
“惊羽……”李鲤再顾不得这么多人在场,伸手抱住他,“你不是,不是。”
他那么爱他的师父。
那样崇拜着他的师父,那样的孺慕!
幼承庭训,习武修真,到现在能够征战魔教大杀四方……哪怕是平日不苟言笑的清冷模样,李鲤也知道,知道他一定,一定,是在模仿着他敬爱的师父。
他想成为,想成为跟他师父一样的人。
事到如今,草庙村案水落石出。
就算起因是苍松,就算起因是为了惊羽,可怎么能说,怎么能说他是万剑一的替代品,是他的赝品呢。
“你是林惊羽,林惊羽,林惊羽……林惊羽!”
这时候,忽然从玉清殿外的遥远处,传来了浑厚的声音:“道玄老友,百年不见,看你风采如昔,可喜可贺!”
这声音如雷鸣一般,隆隆传来,夹杂着水麒麟的怒吼,片刻之间,通天峰外突地喊杀声四起。
送王二叔回后厢安置的段雷前来禀报:“魔教妖人杀上山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过程会改改,但是结局不会变,大家懂的
☆、横心一剑(终)
血风灌入玉清殿,浓浓的腥味撒遍了每一个角落。
“砰。”
“砰。”
“砰……”
衣衫已经被冷汗浸湿,然而周身笼罩的硕大碧绿色太极图案没有一丝一毫的撼动。
李鲤单膝跪在地上,额头的汗珠湿了鬓角的乌发,拿着花刺的左手微微抖动。
雷鸣。
霹雳。
电芒的窜动在整个暗沉沉的大殿里闪过道道骇人的白光。
有多少人在用神剑御雷真诀,而让李鲤更担心的是,这么久了,这么久了连灵尊的吼叫声都已经听不到。
林惊羽。
林惊羽……
你怎么可以把我关在这里!
什么有伤在身,她是伤了右肩抬不起手来,可真要论现在已经恢复的功力,七八成的功力也比十七十八他们强。
魔教大举进攻,鬼王宗、长生堂、万毒门、合欢派,还有林林总总的小门小派,尽数出动。
也不知道其他山峰上是什么情况,还是魔教集中兵力攻打通天峰。
如今师门有难,她却只能待在这保护的法力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