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惊羽拒绝得干脆,“我也想听听司徒庄主如何陈述小凡对抗魔教,讨要个凭证。”
空口白话的辩解,这一套,戒律堂不吃,小凡的事牵涉甚广,很容易就会被扣上“勾结魔教”的罪名。
到时候口说无凭,单凭师兄弟几人的做保,还不足以让所有人信服。
林惊羽想要让兄弟清清白白,能堂堂正正,就是我青云弟子,就是我正道弟子。
他这么想,李鲤当即会意。
定海庄,她熟,路上还跟林惊羽说,这里其实不仅仅指的是东海司徒家族的居住地,而是更大范围内的一片城镇,包括她家乡的小渔村,亦是属于定海庄地界。
想当年渔村以女子祭海神一事,李鲤记得,司徒家出手干预过,却没能成功。偏僻地方的村庄,开化程度远不如定海口岸主城的文明。
当时的庄主年轻有为且宅心仁厚,很好客,李鲤以青云弟子和定海庄人双重身份到访过,喊过一声“司徒大哥”,与庄主称了兄妹。后来血染东海岸,李鲤海祭村民,一应物资都是定海庄送来的,“……贤妹且放宽心,渔村遇难非你我所愿,逝者已矣,还望节哀。此举,以数百人命换来了海上无忧,代价惨痛,可也是福泽后世的事,这一处海岸就修作堤坝,题为‘戕逍遥’。”
他还说,如有子女,便取字“逍”或“遥”,以警训后人,不忘同胞之难。
现任庄主,是叫司徒逍没错吧。
那如果她去了,该怎么称呼,该怎么被称呼?
让她好好想想,可不想被人喊老了。
天音寺诸人离开后,他们在庄镇上问了老百姓一些情况,却碰到了情理之中的意外之喜。
有人,与他们想的一样。
“惊羽!”
“阿鲤!”
时日良久,再见文敏,李鲤不知道要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大概是候鸟回巢,只要看到那抹文丽端雅的秀影,无处安放的漂泊感一下子得到了寄托。
千言万语只干巴巴地挤出两个字:“师姐。”
文敏先是拉过李鲤的手上下打量了她一通,这才薄怒嗔怪道:“你这坏丫头,雪琪都记得传回个只言片语回山,你就没有半点消息,师姐妹们都担心坏了。”
“我以为石头兄弟告诉师门了,有事的不是我,我没事。”
“灵儿本就因为你代她受过心里难受,后来又听说这么大伙人几乎往死里被折腾,一个人躲到竹涛里哭鼻子去了,地方还找的隐蔽,要不是她因此功法精进,琥珀朱绫毁掉了一顷咱青云奇景之一的‘竹涛’,差点连大黄都找不到。”
“那个小妮子,算她有良心。”
“瘦了。”柔美的容颜凝着,文敏意有所指地问她:“现在真没事了?”
“真没事了,而且……神剑御雷真诀用起来顺手多了。”
李鲤勾着嘴角,落在文敏眼里笑得颇为惹人嫌,作势就要去打师妹,临了到最后,手掌还是只覆上交叠在一起的手背,轻轻拍了一下。
姐妹情深,无须多言。
而旁边兄弟默契,也是寥寥数语。
“……你就不能让人省点心……”齐昊无奈地叹气,俊朗逼人的脸散了几分温润染上肃肃,却有骄傲满意的眼神闪过,“逞强还逞上瘾了?”
“是我让师兄们担心了。”
“师父虽然嘴上强硬,说能撑得下来是你的本事撑不下来是你的命,也不让师弟们去接你,但是……”齐昊微微抿了嘴上扬,“有师弟看到师父在你房间里,听到他叹气的声音,还是一连好几天的身影。”
隽眉微拧,神色动容,林惊羽低低道:“是我不孝,让师父他老人家担心了。”
“下次再一往无前的闯,至少也得保证全身而退。”
“是。”
齐昊看向一旁的李鲤,女子鲜妍明媚着水色莲裙,一颦一笑都流淌着盛世风华,之前远远地就看到两人相偕走在一起,心中暗想,如画的一双璧人,也不知道惊羽心想事成了没有。
“多谢李鲤师妹的照拂。”
齐师兄向她作礼,李鲤顿了一下,七七八八照搬了通天峰松苑内的情况。
“哪里哪里。”她回礼道,“同门之间帮一把手没什么,也是我力所能及,况且照顾师弟,也是应该的,分内之事。”
青云清规于情之一事虽无说明,但是小竹峰,师父把门把得严严实实,连门缝儿都不露一条,是不喜弟子沉迷儿女情长的,否则,文敏心中藏了几十年的事,也不会至今都不敢让师父知晓。
何况,师父不喜欢田师伯是青云上下都知道的事,可也不见得有多喜欢苍松师伯,不少事上两人都意见相左、互不相让。
难,好像有点难,她和惊羽的事,要得到师父的认可。
可能,还有得磨。
齐昊是聪明人,温笑不语,“分内之事”四个字,含义很广泛也很直接。
李鲤被他的目光看得头皮有些发麻,岔开话题道:“齐师兄和师姐到这儿,也是为了小凡吧。”
提到小凡,林惊羽眸色一动。
齐昊与文敏相视一眼,文敏思路清晰地开口:“此次东海之行我正魔两道均是提前布防,大竹峰一脉悉数到齐,就是苏茹师叔也跟来了,张师弟现在我正道主营地里幽禁,不得踏出一步。”
“田师伯真心疼徒弟。”李鲤是了然了,又怕林惊羽不悦,故而说出了这样的话想提点。
可谁知,人家本来就不糊涂,就算护人心切,也没有关心则乱,“有田师伯在便好……”
林惊羽明白的。
如今小凡在风口浪尖之上,多少双眼睛盯着他,所谓的“幽禁”,实际上是另一种保护。
“……流波山上怎么样,师父也来了吗?”
“来了,就带了我出来。”齐昊说,“大竹峰外,就只有文敏师妹一个是从师门出来的。”
李鲤心口暖暖的,补充道:“一定是师父不放心我和雪琪。”
“你知道就好。”文敏瞪她,“让我们操这么多心。”
“流波山诸事由田师伯和师父负责,宋师兄和我从帮协助。小凡的事大竹峰要避嫌,书书、陆师妹都参与了定海庄与玉阳子的事,所以我就请文敏师妹和我走这一趟,看看能否帮到什么。”
“师门是什么态度?”
“震怒。”
震怒。
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出了这等状况,中心人物还是青云弟子,自然震怒。
李鲤想到了师尊们可能勃然大怒,事实上也是,确实如她和林惊羽所想无几,差点动了手。
田师伯指责苍松师伯失职戒律堂巡辖,让魔道妖人摸到了河阳镇上而不自知。
苍松师伯回击田师伯养了心术不正的魔教弟子,引狼入室。
天云师叔讽刺曾师伯浪得虚名,摄魂和噬血珠就在眼前都认不出来。
商师伯暗指陆雪琪忽略天琊异动,认为师父水月有所包庇……
玉清殿一团乱麻。
最后掌门师伯震怒,通天峰上方,风云变色。
“魔教四散流言将小凡的事传播出去,包括小池镇的事,此前从未听说过焚香谷丢了珍宝,此事一出,就算石头兄弟没有言明究竟丢了什么,师尊们也猜到了是玄火鉴,再加上那么多魔物,青云干系重大。”齐昊看了一眼师弟,“什么样的流言蜚语都有,甚至说他残害同门手足,是他将萧师兄、书书还有我的行踪透露给魔教,这才致使我们受创,甚至,他也想要你的命。”
长剑“嗡嗡”震动,有压抑的龙啸荡开,四人站在街角墙下,冰冷的碧绿寒光已经将身侧的灰墙龟裂,脚下的青石地也开始崩坏。
修真者的裂动之意,凡物无法抵挡。
“荒、谬。”
但林惊羽到底还是将那股势不可挡的剑意收敛了回去。
李鲤看着他,她知道他的怒意,也知道他的忍耐。有些账,迟早要跟魔教清算清楚。
“告诉你这个就是为了告诉你,有些事,不是我们自己看明白知道清楚就行的,天底下还有悠悠之口,就算小凡他不在意,你也会在意,青云更会在意。”齐昊看着他,“萧师兄这趟没来,就是因此,重伤之上再加重创,留在长门修养了。”
“萧师兄又怎么了?”李鲤问他们。
“萧师兄以‘身为一派首徒,上不能洞察魔教阴谋,下不能护佑师弟妹平安’的失职之罪,自领杖刑一百,还是掌门师伯亲自动的手,用的是阳师伯法宝天雷棍,万年玄铁,每一下都用了实力打到实处。先前与师兄交手的人精通鬼道之术,更加对青云法术了若指掌,回禀之时师叔伯们都大惊,说是叫‘鬼先生’的,魔教内数一数二的高手。大师兄受刑的时候,还未疗伤。”
“自始至终他都没吭声,血流了满地。”文敏锁紧秀眉,好像只要想起就不忍,“那天长门发出通告,青云上下必到云海广场观刑,通天峰的师兄弟跪了一排,我在前头看得仔细,都红了眼。”
“萧师兄好担当。”林惊羽评价说。
曾经的“萧逸才”对他来说只是师兄们口中的一个名字,相处短短也无深刻的体会,这下他终于能够切身明白师兄的仰慕,也能明白李鲤说的话,“……师兄弟姐妹无一不受其庇护”,为了小凡,一个认都不认识的师弟,率先担责。
这就是青云的做法,不管是不是正道领袖,于世道下,要站出来,不会选择独善其身。
“……师兄你担了多少?”一派首徒是如此,那执掌戒律之责的齐昊,又是怎样?
齐昊挑眉笑了,黑眸温润了起来,“放心吧,念我有伤在身,只担了一半,伤早好了。”
李鲤若有所思地看着文敏,“那也就是说,宋师兄也挨了?”张小凡直脉的大师兄……
文敏点点头,美目掩不住心疼,低声开口:“八十棍。”
“就是书书,书书自小在长门承教,很给萧师兄惹是生非,但实际上,还不是拿他当亲大哥,又见我们一个个都上赶着领罚,心里明镜但嘴上就不讨饶,出言忿忿顶撞师长被曾师伯困在风回峰奇阵中。可他的本事啊,又偷溜下山了。”
“我不会让你们白白挨打。”林惊羽淡淡地开口,一股破透骨髓的剑气汹涌开来缠绕在他右手上,碧光掠起似青透腾龙。
为了小凡,为了青云,萧逸才挨的打,齐昊挨的打,宋大仁挨的打,他会一一向魔教的人讨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知道这章之后你们肯定又要掀起萧师兄的热潮了,好心疼是不是……
关于开头的小狐狸,还是借用了剧里千玺的角色,也是傲娇别扭的很,就跟在水之湄里出现的小九一样。
剧里的定海山庄情节表示没看过,也不觉得精彩在哪里,就提一笔带过,反正张小凡他们刷过了。
下章流波山,看我鲸鱼大显神威。
鲸鱼鲸鱼鲸鱼!重要的人说三遍!
☆、流波山里
仙山流波,碧海蓝天之中,遥遥看去便知巨木森森、古藤缭绕,着实美如仙境。
再到这里,李鲤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只是感慨罢了,毕竟原以为,自己有生之年是不会到这里来的。
左手被一只大掌包裹住,他的指尖温凉,掌心却是温热。
遨游天地无云也无雾,只有海风里夹杂着淡淡咸味,李鲤看着前方的齐昊,又看看自己右手边飞行的师姐,这样的小动作,以师兄师姐这样的位置和角度,发现不了的吧。
于是在他掌心里磨了磨,伸开手指去,去找他的指缝,刚刚伸展开一点,反而被有力的手指破开。
她与他的五指之间,他们的十指相扣。
无言的默契与温柔。
海岛之上的黑色漩涡瞬息出现,又瞬息消失,仍是蓝澄澄的天际,万里无云,适才那赤芒色的巨大光柱,正是神剑御雷真诀。
相识的颜色,齐昊见过,林惊羽也见过,是田不易出手了,而同样的地方淡淡浮现出的青光就更熟识,不是苍松又是谁。
海岛之中已然变天。
“万剑一呢!万剑一那狗贼怎么没来?”
“万师兄道行精深,上通天道,早已经羽化登仙了,只有像你这般妖魔小丑,兀自在此狂吠!”
“死了?”
“嘿嘿,想不到这狗贼居然也会死,嘿嘿、嘿嘿、哈哈哈……”
有田不易的冷声,有妖邪的狂声。
万剑一?
李鲤蹙眉,衣袖下十指相扣的动作,另一方紧了一下,像是说好了一般,两人都松开了手。
四道流光齐齐落下,在人影重重的树林间显现出来。
“万剑一!”有人失声叫了出来,是刚才狂笑的声音,“你不是死了吗?”
她抬眼看去,这里魔教人数还不少,地上已经躺了一具死尸,周围乔木横七竖八,显然是刚才田不易的手笔。
对方最前头为首的人,一个光头秃顶的老头,一个是身材十分矮小的侏儒,模样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而他们本身就很难看的脸,此刻更是铁青得煞白,眼睛瞪得很大,隐隐有恐惧之色。
焦距落在……
是林惊羽身上。
喊他,“万剑一”?
“师父,田师伯,苏茹师叔。”
“苍松师伯,田师伯,苏茹师叔。”
正道的人也不少,以苍松、田不易和苏茹为首,焚香、天音都有人,再如石头,有熟悉的面孔,也有从未见过的别派弟子,大底是东海诸仙岛的正道散仙。
一袭粉衫已经缠上了李鲤的手臂:“鲤鲤师姐,可算看到你了,这么久担心死我了。”
女音娇娆,在山林间更是一汪泉水,叮咚作响,连正魔之间的杀伐之气都淡了几分。
李鲤冲燕虹身边的陆雪琪笑了一下,彼此话语都在不言中,这才侧头去看如琥珀朱绫一般缠上来的师妹,捏了捏她的脸,“瘦了。”
小姑娘也伸出手去摸了摸她的脸,明眸眼里笑意无辜:“师姐好像胖了。”
胖了。
胖了……
李鲤笑容僵硬。
她怎么就胖了?
文敏师姐还说她瘦了呢。
刚见面就故意气她吧。
呼,不生气不生气,不能计较不能计较,人家爹娘都在这儿,注意点影响,一会儿给我等着。
“没死啊。”
曾书书掏出别在腰间的画扇,潇洒一打,一边跟林惊羽打招呼一边去看三位青云长辈的脸色,唔,没什么特别的。
“李鲤师姐。”
“没死啊,书书师弟。”
林惊羽对着宋大仁他们点了头,发现少了杜必书,暗想必然是守着小凡,于是嘴边浅浅地勾起弧度,再冲大竹峰的师兄们轻点下颚。
做了这些,才去应曾书书的招呼,也与李鲤一样,用了对方风格的话,“你都没死。”
曾书书笑了起来,清逸风流淌出书生意,淡淡的清贵,也淡淡的雍容。
另一手捞起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轩辕剑,林惊羽也抬起斩龙,在空中碰出清脆的声响。
“当——”
祥瑞之气蒸腾开去,不少法宝仙器的光彩都浓了一度。
“……呵,敢情不是他,这般年轻,我说呢……”
“难道就是渝都的那个小子,林惊羽?”
“多半,斩龙剑都在他手上……”
“苍松狗道的徒弟,能有万剑一狗贼的能耐?”
“原来真死了,那狗贼……”
魔教那边细细碎碎的声音就没停过,但是原先在场的人都感觉出来,对方的张狂气势一下子被削弱得仅剩寥寥无几,只有警惕的份。
而他们正道这边,只是在寒暄聊天而已。
“惊羽。”苍松看着对面,浩瀚如黑夜也深沉如潭水的眼睛里满是轻蔑。
“是,师父。”
话音落下,忽地这林间一静,寂静的森森感笼罩在山林间。
果然是师徒,李鲤想,苍松师伯一个眼神就叫了他的名字,惊羽就知道他师父想干什么。
甚好,反正惊羽憋了一肚子对魔教的怨愤也是时候要宣泄一下,威震山岛魔教徒众,然后可以开心一点去见小凡。
她就暂时,默默当个群众就好。
流波山,不会是她的主场了,这么多兄弟姐妹,轮不到她。
龙吟清啸,复归的群鸟再次惊起振翅而逃,似有一团黑暗猛然升起,片刻间便遮蔽了整片树林,铺天盖地出现。
黑暗从白衣周身涌现,一黑一白相交织,黑气无论如何都沾染不上那如雪白衣。
“苍松狗贼,竟然让一个小辈出手,是看不起你爷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