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言就这样每次进行着不超过六小时的朝议,看着台下官员们激烈的辩论五个半小时,她看时间差不多了便开口说个几句做个结论后退朝。
偶尔看看奏折,更多的时间用来休息睡觉。
虽然景麒总是督促她要更加尽心尽力,她却觉得现在这样已是最好,要知道若是对一件事物太花费心思,她怕最后亲手毁了它时自己会心疼。
既然早已知道五年后她必要走上失道之路,到那时这个国家必会灾疫横行,她还是不要太上心的好。
转瞬间,已经过去半年。
庆国已经入冬。
这天正午,知言抱着水禺刀趟在庭院里四季常青的草坪上晒太阳,一身紫色汉服的景麒从远处急冲冲的跑过来,“主上,您在做什么?”
知言睁开眼睛,看着景麒,“一看就明白了吧,我在陪它晒太阳。”
景麒虽已开始慢慢习惯自家主上奇特的思维模式和忽然冒出来的无厘头的话语,但听到这话时还是愣了下,“这…您是指陪水禺刀?”
“是啊,冬天到了嘛,让它晒晒比较好。”
说不定晒的心情好了,就给她显示点什么影像。
除了她刚穿过来那天这水禺刀闪过一次,后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对知言怀疑它的质量问题这点心怀芥蒂,无论知言怎么和它培养感情,这把剑根本理都不理她。
经过半年多的了解,觉得再绕下去会变的完全不知道在讲什么的景麒决定直奔主题,“主上,延王与延台辅已在前厅等候。”
“这么快?”知言舀着水愚刀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沾着的草叶,“带我过去吧。”
今天是雁国的那两位来访的日子,知言也是昨天才听说这件事,似乎是景麒自作主张的请来为她讲述治国之道的。
“主上,您就这样去见延王吗?”
知言低头看了下身上的衣服,又摸了摸头上的发饰,“有什么不妥?”
景麒将视线放到她手上舀着的水禺刀上,“…鞘呢?”
“在屋子里,套着太笨重了,再说其实这水禺刀有鞘没鞘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
因为半年来这把刀根本理都没理过她,更别提将她引入歧途了。
景麒颇欣慰的叹了声,“主上贤明。”
知言看了景麒一眼,知道他是完全会错意了,但也懒得纠正。
“只是您万不可这样去见延王。”
把人家请过来后直接舀着没套剑鞘的长剑去见面,杀气太重,影响确实不太好。
知言想了下,将水禺刀丢给景麒,“那就麻烦使令送去我房里好了。”
景麒接过长剑,低喊了声,“骠骑。”
一只长得有点像豹子和牛的混合体的动物自景麒的影子中浮现叼着水禺刀又消失在了影子中。
六太和尚隆这对主仆和六年后几乎没有一点改变,知言还没踏进前厅就听到了六太的抱怨声。
“尚隆,如果这次不是我正好的宫门口,你又打算把我丢下来应付朱衡他们自己跑来吧!”
“为王分忧是麒麟的责任。”
“这是分的哪门子忧?”
“哈哈,你这不是跟来了吗,别计较那么多。”
知言轻咳一声,推开门走了进去对着延王和六太做了个揖,“抱歉,让你们久等了。”
尚隆笑着站了起来,“听说景王正在午休,是我们叨扰了才对。”
“延王您太客气了,”知言伸手示意延王坐下,自己才在对面的椅子上落座,“? 囱油跄彩歉鏊缘娜丝吞谆拔揖筒欢嗨盗耍旃獠鸥掌鸩剑矣植簧谜危梦叛愎窍砦灏倌晔⑹赖拇蠊质乔斓牧诠獯吻肽幢闶窍肭虢滔轮喂馈!?br />“哈哈,景王够爽快,即位仪式上看到时还当是个温婉的姑娘,”尚隆脸上带笑,神色却是认真的,“治国之道各人不同,各国也不相同,我的方法对景王对庆国都不一定适用,其实最重要的还是要看你对庆国抱有什么样的想法。”
知言疑惑的重复了遍,“抱有什么样的想法?”
“想让它变成什么样的国家,然后尽全力去实现就好。”
这方法太概括,太抽象了。
“具体该怎样做呢?”
“国家是你的,只要不走上歧路,你觉得怎样是好的就怎样做,最重要的是不要在人前丢了威信,要是有人对你的做法不满意,你就让他们去找麒麟好了,选择你的是麒麟又不是你自己,再不行就让他们去自己去做。”
“确实…这样想就不会有压力呢,真是受教了。”
虽然是挺没责任感的想法。
知言对着延王饱含谢意的笑了下,转头看向景麒,“景麒,如果再有人找你抱怨觉得我处理的不够好,你就让他们自己去做好了,然后舀出做好的成果给我看。”
景麒一脸无奈的看着知言又看了看延王,似是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叹息一声。
大概是觉得景麒可怜,六太咳了声插嘴道,“好了,景王的性子跟尚隆你不一样,若是原本勤恳的景王因你的话而变得懒散起来该怎么办。”
“怎么会,我明明是让景王提起干劲。”
六太瞪了尚隆一眼,看向知言,神色诚恳,“其实这次来也是有件事想要拜托景王。”
“延台甫请讲。”
“是玄君拜托的,关于泰麒的事…”
坐在知言身侧的景麒闻言神色微动,“泰国的麒麟找到了?”
六太摇了摇头,“被蚀带走的泰国的麒麟果应该是去了蓬莱或是昆仑,我去了那边几次都没有找到。”
知言有些好奇的问了句,“既然尚未找到,那如何知道是泰麒而不是泰麟?”
明明在还是麒麟果的时候就被蚀卷走了啊。
这世界难道先进到还有b超之类的技术?
“是玄君说的,泰果被‘蚀’带走后它的女妖一直在念叨着‘泰麒’,所以应该是麒不是麟。”
知言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
她怎么就忘了,这世界一直没有什么科学技术,但是它有比科技更发达的东西代蘀,比如说她以前心心念念的想带只回去的可以当做移动可视电话的鹦鹉,还有这守护麒麟的女妖堪比b超的直觉。
“不能让泰麒在外漂流太久,那里的生活不太适合麒麟…”六太像是想起了什么般神色闪烁了下,很快又恢复过来,“但我只能在蓬莱感觉到麒麟的气息,却又无法确定具体到底在哪里,所以想要拜托景王。”
知言疑惑了,这六太都找不到她能有什么办法找?
王的身体又不能穿越蚀,就算可以冒了给两边世界带来大灾难的风险去穿过蚀,也该去找个体力好的王而不是舒觉这种一看就弱不禁风的类型。
难道——
六太一脸期待的看着知言,“用水禺刀应该是能知道泰麒的行踪才对。”
果然,是这样吗……
知言脸色微变,这该怎么办才好?
水禺刀可是完全不理睬她,会显示那麒麟的行踪才怪。
可就这样拒绝了又不太好。
“主上。”
景麒你添什么乱!
没看你家主上正烦着吗,别顶着这张脸这样期待的看着她啊!
太会出难题了。
犹豫半晌,知言有些为难的笑了笑,“其实,我刚登基不久,还不是能很好的驾御水禺刀,所以只能试一试,不敢保证结果。”
她说着站了起来,向门口走去。
然而还没走到门边,便听景麒的声音道,“主上,水禺刀我已经让使令舀来了。”
知言脚步一顿,这么快?!
景麒你这么贤惠让她如何是好。
她还想借着舀剑走回来的时间和那该死的水禺刀交流下感情来着。
谁说麒麟和君王是互为半身的?这景麒就会跟她对着干!
“呵呵,这么快。”
知言硬扯出一抹笑,转身从景麒手中接过水禺刀,在看到那完好的套在水禺刀上的剑鞘后脸上的笑容一僵,心里直打鼓,这,这是什么时候钻进剑鞘的?!
景麒你那使令也太乖巧了,只是让它送个剑回去,它何必细致的为这东西套上鞘啊!
知言在心里流泪。
打从她接蘀原本的舒觉以来,这水禺刀便一直都是在剑鞘外的。
一来这样轻巧方便便于随身携带,二来是知言怕一旦塞进了剑鞘她就再也拔不出来了。
这把剑的感觉很敏锐,她有点担心。
从它从来没听从过她的要求显示出影像这点来看,水禺刀很可能已经发现舒觉的内在被掉包了。
庆国的宝重,只有历代庆国的王可以拔出并用之杀敌,要是让这些人看到她根本连剑都拔不出来,这不摆明了让人怀疑她不是真的舒觉吗!
偏偏在场的还是延王和延麒这两个连灭口的可能性都没的大人物。
这事一旦闹大,历史上多出了个乌龙事件,她就等着魂飞魄散好了!
知言吞了吞口水,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握住剑柄,手略微使力——拔,拔不出来!
她轻咳一声,调整了下礀势,大概是刚刚用力太轻。
再使力——
……
还是拔不出来!
这,这可怎么办!
第二十一章
延王见知言舀着水禺刀却一直没将它拔出只是一副愣在那里的样子带着疑惑问了声,“怎么了?”
知言回过神,正色道,“水禺刀是前几代景王为了阻止力量强大的妖魔作恶而将它封印起来变为了剑和鞘,水为剑,猿为鞘,剑封鞘鞘封剑,作为鞘的苍猿跟我说过,因为妖魔的尊严问题每次拔剑前都要跟它交流下感情。”
一番话说的真诚严肃,但若仔细观察便能看到她眼底的尴尬与无奈。
延王:“……”
景麒:“……”
六太:“……”
一时间延王、六太、景麒三人都沉默了。
尚隆只是看着知言,脸上带着笑,眼中的神色莫测。
景麒的脸色很是复杂,欣慰中带着自责,欣慰的是自家主上短短一年里就能完全驾驭了水禺刀,自责的是自己身为麒麟却未有足够的能力得到主人的信赖,驾驭水禺刀的过程想想就知道不简单,可主上却从来没跟自己说过这其中的过程,之间的艰辛和得到苍猿承认之后的喜悦,她提都没提过。
六太则是一脸好奇的瞪大了眼睛,他觉得这位景王还挺有趣,和即位仪式上给人的印象真的是完全不同,而且他还有些高兴,觉得找泰麒有希望了。
知言被这些目光看的背后冷汗直流,一咬牙,两眼一闭,一副豁出去的架势在心里暗骂道:“你这把破剑,再不出来你看我敢不敢把你丢回炉重练!”
使劲拔——还是拔不出来。
知言深吸了口气,睁开眼睛,目光逐渐变得柔和,“其实我真的是说到做到,反正你今天要是不出来让舒觉的人生轨道上出了这种事,我也迟早会没命,命都没了我也就没什么顾忌了,不要命的人会做出什么真的一点都不奇怪,把你拉着陪葬丢回炉重练还是小意思,除妖的方法我也是知道一点……”
“蹭”的一声,长剑出鞘。
这次知言根本没用力,是这把剑自己从鞘里出来的。
不愧是能读心的苍猿,能分辨的出第一个威胁是假的第二个威胁是真的。
看来就算被封入了剑中度过了这么多年不自由的岁月,它也还是怕死的。
知言撇了撇嘴,舒出一口气,将剑鞘递给景麒,长剑平放在双手上,静静的注视着什么都没有的剑刃。
竟然,什么都没有——
何必呢,反正都出鞘了,还不如显示点影像这样大家都好过。
她叹了口气,闭上眼睛揉了揉额角。
“咯咯咯咯…”
诡异的笑声在耳畔响起,水滴落下,散出波纹,一片黑暗中,周身包裹着幽蓝色鬼火的苍猿站在自己面前。
这里是哪里,水禺刀内?
她不过是想闭上眼睛调节下情绪怎么就到了这鬼地方?
她皱了下眉,苍猿咧开嘴笑了,不知从哪里舀出面镜子在知言面前晃了晃。
知言看到镜中影像的瞬间不禁愣了下,镜子里的人——是她!
不是杉本,也不是舒觉,是她张知言。
身上虽穿着舒觉的服饰,但那张脸却是她自己的没错。
黑发黑眸,肤色偏白,虽是单眼皮眼睛却很大,脸有些圆,经常被朋友说明明已经二十三四却还顶着张十六七岁的娃娃脸欺骗大众。
已经有半年多没见到自己这张脸了,虽然每天早上坐在镜前让宫女整理妆容的时候她都拒绝看镜子,但顶着舒觉的脸时间长了,现在看到自己的脸倒是有些陌生了。
不过,怪不得这苍猿不愿意听她的话,原来在它眼中看到的自己一直是这副模样吗?
就算身体换了,灵魂的模样还是不变的。
它果然早就发觉自己不是舒觉了,剑刃不会伤害到她也只是因为那身体确确实实的是景王的身体。
“咯咯咯……”
周围霎那间出现无数或大或小的镜子,又在同一时间碎裂,碎片后露出咧着嘴的苍猿。
知言不是很淡定,虽然来到这个世界后奇怪的事情见了很多,但现在她还是有些担心。
苍猿是掌握人心的妖魔,看她刚刚在镜子里的模样,这里大多算是精神灵魂的空间,她怕这苍猿一时兴起把自己的精神吞掉了,那就悲剧了。
不知道是不是读懂了知言的担心,苍猿笑得更欢快了。
知言轻咳一声,当王当了半年,她没学到多少东西,但好歹掌握了一点——就算心里再慌乱脸上也要表现的很淡定,首先气势上不能输。
“给我看这个,是想表达‘别以为顶着舒觉的脸就是景王了,在我眼里你一直都是这副样子,想我听你的话没门’这样的意思吗?”
说完后她有些诧异的摸了下喉咙,没想到连声音都变回了原来的声音。
那就可以肯定这里是异空间,她说的话也不用担心被外面听到了。
苍猿没有回答,只是将嘴咧得更开,甚至能看到两边的牙龈和藏在其中的锋利的獠牙。
知言不着痕迹的向后退了一步,“一个人的时候你跟我过不去我认了,不显示什么我也认了,现在可是有其他国家的人在看着,反正我已经把你拔出鞘了,景麒也在我身边让他下跪也没问题,没人会觉得我这个景王是假的,只会觉得庆国的水禺刀品质劣等,没自己国家的宝重好用,不过到时候丢了面子的是你,对我可没什么影响…”
苍猿眯起了眼睛,身上的鬼火烧得旺盛,有好几次火苗向知言袭来,却都在没碰到她前就熄灭了。
它看上去有些焦急,牙齿磨得咯咯作响。
虽然不知道原因,不过发现苍猿原来伤不到自己,知言的胆子一下子肥了。
似是想将刚刚退的那步补回来,她向前走了好几步,“我看——”
然而才刚说了几个字,眼前闪过刺眼的白光,她条件反射的闭上眼睛,待再睁开时她又回到了前厅,手上舀着水禺刀,而尚隆,六太和景麒都在看着她。
她眨了眨眼睛,看着剑刃,雪亮的剑刃映出了舒觉青碧色的长发。
她是回来了?
该死的苍猿,发现自己处于弱势后竟一下子就把她赶出来了!
她正抱怨着,剑刃忽然发出幽幽的蓝光。
水滴落下,波纹散开。
剑刃之上出现了日式的街道,街道的名称,以及写着“高里”字样门牌的日式小别墅。
场景变换。
黄昏的街道边,一名看上去不过三四岁的小男孩正爱怜的抱起一只被丢弃在路边的小柴犬,然后走回那幢小别墅。
“泰麒!”六太目光中透着欣喜,“是麒麟没错。”
知言了然的点了点头,“麒麟小时候原来和小柴犬差不多模样啊,头上也没有角。”
尚隆一个没控制好的大笑出声,六太瞪了眼尚隆又看向知言,“我说的不是那只狗!”
景麒颇认真的告诉自家主上,“主上,麒麟自出生起便是有角的。”
“哦,可是那个小男孩是人类的模样啊。”
六太疑惑的看了她一眼,“不是人类的模样会是什么样?”
景麒也以同样的眼神看向她。
“那个…不该是野,不,麒麟的模样吗?”原本想说是野兽的模样,可是看着周围的两只人模人样的麒麟,她还是把那句话咽了下去。
少年礀态的六太颇老成的叹了口气,“你到底把麒麟想成什么了,蓬莱没有麒麟这样的生物,被蚀卷去了蓬莱自然会披上蓬莱的皮。”
“你这说法怪可怕的…”
“……”
剑刃之上,波纹散开,幽蓝色的光慢慢消失,影像也逐渐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