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浮系列之一 少年游——米洛
米洛  发于:2008年12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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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凌毅感觉心口抽搐了一下,蓦然屏息,又是这种强烈的熟悉感,曾几何时也有这么个人,能在常人难以入睡的地方如此酣眠。
那位「欧阳少爷」……大概已登入朝堂,娶亲了吧?
这么怔仲的时候,谢凌毅的手臂,已然伸到欧阳子鑫的额前——
也许因为感觉到光线突然变黑,欧阳子鑫浓密的睫羽颤动了一瞬。
谢凌毅猛然回神,瞪着现实中的欧阳子鑫,板起了脸。
砰!一记重重的毛栗,迅猛地敲上欧阳子鑫的脑门!
「呜!好痛!」睡得正沉的欧阳子鑫受这一突袭,吼叫道:「干什么?清平?!」
「很好睡么?」谢凌毅见他一开口就叫着什么清平,见到自己时,又一副惺忪的模样,语气更是冰冻三尺。
「我……」对了,我在船上。
察觉室内已到了该点油灯的时候,欧阳子鑫慌了神,耳根直发烫。
「真对不起!」
「收拾好账册。」谢凌毅冷冰冰地睨视着他。
欧阳子鑫不敢怠慢,三两下整理好账本,放在书桌一角,这么做时,谢凌毅已经走到舱室门口。
欧阳子鑫看着账本发呆,他怎么能睡着呢?一点小事也做不好,谢凌毅一定更看不起他了!
惆怅懊恼之际,耳边传来谢凌毅很不耐烦的呼喝声:「还楞着干什么?走了!」
欧阳子鑫抬头,正看见他大步流星地走出舱门。
「果然呢……」在心底嘀咕着,欧阳子鑫郁闷地跟了上去。
◇◆◇
「喂!那边的小子,快把绳子拉过来!」甲板上,水手长刘恪在右面船舷一阵咆哮。
「是、是!」船首帆下的年轻水手,赶紧拖着沉重的足有碗口粗的缆绳跑向他。
「一、二、三!用力拉!」主桅杆下方,六个高壮的水手在响亮的口号下,啪啦啦地一格一格往上升起巨大的帆幕。
与此同时,船舵,橹座两边,都聚集着埋首干活的水手,经过一日的休整,他们一个个都看上去精神饱满,干劲十足。
「要启航了吗?」受到这场面感染,欧阳子鑫的心里也兴奋起来。
谢凌毅接连走过三座桅楼,来回穿梭其下的水手们忙不迭地让出一条路,欧阳子鑫跟在其身后,自然也走得顺畅。
他们登上将台,雪无垠似乎很早就来了,看到他们,问道:「怎么耽搁了这么久?」
「风不是刚起。」谢凌毅看了看微波荡漾的海面,有鱼群从大浮号下串游而过。
「可是有你在这里,他们会更卖力的。」雪无垠微微一笑。
谢凌毅没有答话,转身看着将台下正待命的橹手,他们已经检查完系在橹把手顶端的「橹担绳」,大浮号的船舷两侧没有安大炮,而是两排提供动力的橹,也就是大长桨,桨很重,要四个水手才能摇动。
橹担绳的另一端拴在甲板的一个铁环上,既可以固定橹,又可以作长短的伸缩,以调节橹板入水的深浅。
谢凌毅扫视过甲板上一百多名待命的水手,问雪无垠:「舵工就绪了吗?」
「是。」雪无垠点头,欧阳子鑫见他手中一直拿着那卷他们下午看了很久的卷轴,不由好奇地问:「雪舟师,那是……」
「这个?」雪无垠拉开滚动条上深棕色的绳结,唰地耙滚动条打开了一大半,一手指着滚动条上方的裱字道:「过洋牵星图。」
「哎?」欧阳子鑫听都没有听说过,很新奇地睁大眼睛,滚动条滚动条中心有画着一艘多桅海船,四周画着着诸星的图形和角度。
欧阳子鑫只认出北斗和天柱。
「大海无边,只有观日月、风向、星辰而进。」雪无垠解释道:「这图画的是相对于船的星座的位置,由牵星术得来。」
「好厉害啊!这个叫做牵星术的东西。」欧阳子鑫抬头仔细地看了看已有数颗明星点缀的天际,果然可以和图中的位置对照起来。
「换言之,这也就是云险海的海图。」雪无垠又说道:「真正叫人叹为观止的是罗盘针,舟舶往来,惟以它为准,如果遇到雨雾天,就更只得靠它了。」
「哦……」欧阳子鑫感叹道,随夜幕降临,海风逐渐加强,雪无坝用一把银色簪子高挽起在脑后的长发,亦随风轻扬着。
「雪舟师您真能干呀!」欧阳子鑫由衷地称赞道,雪无垠给人的感觉,就是一个非常可靠的男人。
「能干的应该是船长才对。」雪无垠不觉莞尔,看向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谢凌毅。
集合如此少的水手,驾如此大的商船渡云险海,可不是只有胆量就能做到的,毅,你不愧是我喜欢的人。
「雪舟师,罗盘针……是和针谱有关吗?」看着谢凌毅,欧阳子鑫就觉得脑门还隐隐作痛,他下手真是很重啊!
「是。」雪无垠露出意外表情,这小子的脑子也很灵活嘛。
「那针谱是……」
「是专门记载罗盘针引路过程的书。」谢凌毅突然插话进来,他看着欧阳子鑫道:「包括船只的航程,航速,牵星图位置等细则。」
言毕,谢凌毅又沉吟地补充道:「你问完了么?」
「……是。」言外之意,就是你别再妨碍雪无垠做事,欧阳子鑫虽然还有一肚子问题,但看见谢凌毅瞪着自己,也只能作罢。
「雪舟师,多谢指教。」谢凌毅越是凶巴巴的对待自己,欧阳子鑫就越体会到雪无垠的柔情,这两个人的性格怎么差这么多。
「不客气。」雪无垠浅笑,这时一阵疾风吹过将台,那黑而亮的长发一下子越过肩头飞至脸前,他随即伸手拂下。
「哎?!」那一那,欧阳子鑫以为自己看花了眼,雪无垠那双狭细而长的眼睛,只有单一的银色,就像他头上的纯银发簪一样。
可当雪无垠也凝眸回视着他时,欧阳子鑫才惊觉这根本不是他眼花,雪无垠的瞳仁,确实是银灰色的!
「吓到你了?真没办法,我的眼睛一到晚上就会变成这样。」雪无垠自嘲似地指着自己诡异的瞳仁:「不仅像铅块一样沉闷,也无法看清东西呢。」
欧阳子鑫诧异极了,记得第一次见到雪无垠时,还为那双神采奕奕的眼睛感叹过!
「到底……怎么会这样的?」欧阳子鑫注视着雪无垠,非常难过的问道。
雪无垠温柔的笑了笑:「小时候生了一场大病,侥幸逃过了鬼门关,就是眼睛落下了毛病,白天没有问题,可一到晚上天色黑沉的时候,用它看东西,什么都是灰色的。」
「难道都无法医治吗?」欧阳子鑫觉得非常惋惜:「我听说针灸对眼部疾病是很有效的!」
「无垠他本身就是针灸医师,他的眼睛虽然不好,但是其它感官就锻炼得非常灵敏,因为色盲而小看他,可是要吃苦头的。」谢凌毅低沉地说道。
这是一语双关,提醒着潜在的危险,可是欧阳子鑫完全没有听出来。
雪无垠注视着谢凌毅,嘴角浮现一抹笑容。
欧阳子鑫突然想起雪无垠会读唇语的事,果然如此啊,但是……无法享受至美的四季夜景,这样的雪无垠……
「对不起……」不知为何,欧阳子鑫觉得除了道歉,做什么都无法表达自己此刻难受的心情。
「既然知道错,就站着别再多嘴!」谢凌毅说着便扬起手,欧阳子鑫见他又要打自己,不禁起脖子。
出乎意料地,谢凌毅只是轻抚了一下他前额的刘海,雪无垠亦看见这一幕,他不动声色,依旧笑盈盈的,可是手里的滚动条,却皱起数道醒目的褶痕。
「船长,目前测得风向为偏北,是左右斜逆风。」一个水手在将台下汇报道。
「嗯,通知船工起锚后用走『之』字调帆。」谢凌毅颔首道。
「刘恪还没测好水深么?」谢凌毅看向前面的船舷,刘恪和两个水手正往海里拋下着一条结铁棕绳。
「这一带的水深约摸二十丈,航向应该偏左一些,往四十丈的海域。」雪无垠凭着知识道:「先绕过这片浅海,再返回正确的西南航向。」
谢凌毅思量着雪无垠的话,然后下令道:「待刘恪报数上来,便起锚。」
欧阳子鑫默一声不响地站在他们身后,因为雪无垠的事,他闷闷不乐,不死心地寻思着该怎样治疗。
「为庆贺新帝登基,国外使节进贡给皇帝名贵稀有的药材,或许其中就有治疗眼疾的奇药。」欧阳子鑫突然想道:「对了,也可以找找民间的偏方!」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前边黝黑陡峭的木梯,忽然发觉那片阴影里头有什么,那大概是桅杆的影子,又或许是个人。
是个人。
「天澧?」没错,正是让他在船舱里迷路的少年。
「怎么了?」天澧上身穿着黑色的无袖长衫,下身是深色的绫裤,又站在这么偏僻的角落,难怪叫人看不清。
欧阳子鑫定睛看着天澧的脸,他一扫往日的神气,显得相当沉郁,似乎陷入某种痛苦的思绪纠葛之中。
他在看谁呢?欧阳子鑫刚想按迹循踪,不料天澧突然转移了视线——
「呃?」欧阳子鑫一惊,他们俩的目光对上了,就像重要的隐私被人窥见般,天澧恼羞万分狠狠瞪了欧阳子鑫一眼,并很快地转身走开。
直到这一刻欧阳子鑫才体会到常人所说的「拧我肤痛」的滋味,他和天澧相识尚浅,实在不解这个少年为何总对他充满敌意?
「很在意。」无论是天澧那与年纪不符的忧郁,还是那恨不得把自己扔下船去的厌恶眼神。
见谢凌毅正和雪无垠谈着什么星相水准线,无须他伺候,欧阳子鑫便扶着木梯栏杆,蹑手蹑脚地走下将台。
「天澧!等等!」欧阳子鑫一直走到被水手们称作「头称」的船首桅杆下方,才出声叫住不断加快脚步的天澧。
「哼。」天澧鼻子里轻哼了一声,突然转身面对欧阳子鑫。
「你为何……?」
「厨房的话在船尾舱,船首舱存放的是布帆、缆索等航海工具,」天澧先发制人似地说道:「你连这样的常识都不知道,怎么能怪我指错路!」
「我不是来责怪……。」
「当然,我承认是你救了小妖,这笨家伙跑去木头堆里找食物不是第一次了,上回也差点被人劈成柴火……。」
「天澧!请你听我把话说完!!」欧阳子鑫大喝道,船舷边的担手都惊讶地看着他们。
天澧也没料到欧阳子鑫会如此大声地吼他,楞怔着。
「过去的事我不想再提。」欧阳子鑫放松了语气道:「你刚才不是无意地站在那里吧?你看来好象……」
「你真啰嗦!船上规矩是多,但也没说水手不可以听船长和舟师谈话。」天澧咬了咬嘴唇道,眼神却心虚地游移开去。
「那你为何要这么小心翼翼?」欧阳子鑫开门见山地道:「被我发现,还怒瞪我来着。」
「还不是因为你的迟钝!一般人会抓着别人的弱点刨根问底的吗?」既然被问及,天澧也不再掩饰地说道。
「你是说雪舟师的眼疾?」没想到天澧这么担心雪无垠,欧阳子鑫感到意外。
「废话!还有,你没事别在船长面前晃来晃去的。」天澧一副教训的口气道。
「既然担心,为何不说出来?」欧阳子鑫径直打断道:「大家一起来寻找治疗的方法,总比忍着痛苦强。」
「你对首领能了解多少?!还有对船长也是!」天澧生气了。
「我……」欧阳子鑫还想说什么,四个年轻的水手从旁边围拢上来。
「哟!这里怎么这么热闹。」为首的水手,欧阳子鑫见过两次了。
「高健,这不关你的事!走开!」气头上的天澧挥手打开青年试图搭上来的大手。
「别这么无情嘛,昨晚好歹是你放我鸽子。」高健讪笑道,其它三人也跟着笑了。
「真烦,今晚我会去的。」天澧不耐烦地扭过头。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高健紧接着把目光投向欧阳子鑫。
「我和天澧有事要谈。」欧阳子鑫微沉下脸,尽管不了解对方的用意,但是那种无礼的上下打量个不停的眼光,让他很不舒服。
「你也听到天澧今晚要和我在一起,除非……」高健就如同他的名字一样,身材高大健硕,脸孔粗犷,嘴角下方还有一条短小的,类于刀伤的疤痕,他站在天澧身前,几乎把天澧整个遮蔽了起来。
「除非你今晚也来。」高健高扬起下巴笑道:「嘿,你们两个,正好陪我们四个。」
「别开玩笑了,高健!」天澧既恼火又困扰地一把推开高健:「他并不是……。」
「不是什么?」欧阳子鑫听得一头雾水地看着他们。
「你说他和船长不是……难道是和雪舟师?!」高健似乎很吃惊地看向欧阳子鑫,秀气脱俗的脸孔,略显单薄的身段,男人看了应该会喜欢啊。
「你再胡说,就休想碰我一根汗毛!」天澧阴恻恻地道。
「你别生气呀,我不说就是了,」高健立即妥协了,他解释道:「也不能怪我这么想,他在船长面前一点都不像个小厮,随便插嘴……。」
「你竟敢在船长面前放肆?!」天澧听了差点没气晕,他平时伺候谢王爷时,别提有多恭敬!
「我不记得有这回事。」欧阳子鑫早把下午的事情忘记了。
「你明明……」高健想争辩,前面传来一阵击鼓,又有人大声唤道:「准备!起锚!」
「高健,起锚了。」另外三个人不敢怠慢地跑向甲板前面的绞车。
「等等!你刚才说我和船长不是什么?」欧阳子鑫丝毫不解,叫住了高健。
「这个嘛。」高健顿了顿,然后朝欧阳子鑫翘起了小拇指,嘿嘿地干笑了两声,跑到前面去了。
「呃?!」欧阳子鑫的脸色顿时如同猪肝一般,嘴角微微抽搐着,怎么也不相信。
拳头翘起小拇指,代表「相好」的意思。
「别高兴过了头上高健只是瞎猜,船长怎么会看上你?」天澧看着欧阳子鑫的一脸色由红转为白,眼神由震惊变为滞然,好象快乐得晕过去,顿没好气地道。
「喂,你要去哪里?」突然,天澧看见欧阳子鑫二话不说地就朝前冲去。
甲板前端固定着一座起锚用的绞车,绞床是用粗原木做的,上面有卷缆索的轮子,轮盘上的藤索比手腕还要粗。
因要承受木爪碇石,即锚的巨大重量,绞车两端设置有两根叉手柱,它们可以力挽千斤,每当船要停泊或者靠岸,只需把碇石沉入水底,船就固定下来,不再漂了。
而要开船时,只需转动车轮上盘结的藤索,把碇石拉上来,便可纵帆航行,高健和他的三个同伴所要做的就是这样。
所以正当他们使出浑身解术,扳动绞车上的叉手柱时,欧阳子鑫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又一把紧抓住叉手柱,着实吓了他们一跳。
「你干什么?」绞车两端可站不下五个人,大伙正僵持不下时,高健却哈哈地笑了:「好呀,你想比试力道就尽管来,不过若是输了,今晚就和天澧一起来哦。」
「高健!你别乱来!」天澧皱眉道:「他只是个船舱侍者!」
「啰嗦!」欧阳子鑫抬起脸喝道,显然因为刚才被人「侮辱」,而窝了一肚子怒火。
「你看吧,是他在挑衅我。」高健朝同伴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人会意地退开一边。
「预备!起!」藤绳绷得紧紧的,仿佛下一刻就会因为重力而崩裂,但随着孜孜嘎嘎的滚轮声,它还是一点点地卷起在轮盘上。
「嗯——!」真的很沉!欧阳子鑫感觉自己双臂上所有的力气全被叉手柱给吸去,他不得不使用全部内力来稳住自己的身子。
「嘿,不赖么。」高健袒露在外的手臂肌肉也绷得硬鼓鼓的,锚以比平时要快的速度一尺一尺地拉离海底。
嘎嘎的声音不绝于耳,欧阳子鑫全神贯注于眼下转动的轮盘。
眼看藤绳越圈越厚,表明着锚已快要离开海洋,高健却暗地里扯了扯嘴角、另外一个水手忽然放松了力道。
「啊!!」就像毫无防备地被人狠拽了一大把,欧阳子鑫猛地磕在轮盘上,胸口和手肘疼得骨折了似的!
他不得不松开手,失去控制的叉手柱嘎嚓一声又被锚拉回去,欧阳子鑫站都未站稳,眼见叉手柱又如此迅猛的抽击而来,惊骇得面如死灰!
一切发生得如此之快,感觉身边有一道劲风吹过时,肩头被什么紧紧的扣住,下坠的身子也被强行地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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