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夜夜 上——逍遥候
逍遥候  发于:2008年12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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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我家里吧,明早吃了饺子再走。"苏郁背著乌鸦往家走,托著他的腿,两条长长的腿晃啊晃得。

  

  乌鸦轻笑:"为什麽肯带我回家?我很贵得,包夜五千块,今天除夕给你打折。"

  

  苏郁愣了一下,脚步却没有停,半晌走到楼洞的时候笑笑说:"只是把床借给你,不收你的钱,谢谢你给我女儿一大块儿蛋糕。"

  

  乌鸦却在温暖的摇晃中睡著了,泪水将苏郁颈後打湿。

  

六、悲与喜

  

  窗外爆竹声依然热闹,电视里联欢晚会的节目什麽也听不到。奶奶却依然开心的努力在听,一点多的时候实在熬不住便上床睡了。

  

  把两层窗都关上,拉上厚重的帘子,将大半的声音隔绝在外面。严若野站在厨房里用刀一点点的将肉切碎,把菜也切碎,小心翼翼地尽量不出响声,饺子馅儿不敢用剁的,奶奶就住在隔壁。

  

  严若野家里是除夕夜凌晨後包饺子,大年初一一早吃饺子,这麽多年一直如此。所有的东西都切完了手腕也累得酸了。馅儿是韭菜鸡蛋的加了虾仁。滴上一点点麻油,搅拌均匀放在一旁後开始和面。忙活到三点多,外观不太好看的饺子一个个地摆好,奶奶醒了便能吃上热腾腾的饺子了。严若野走到卫生间洗了把脸倒在床上。

  

  总觉得有什麽东西在窥视自己,执著的明目张胆的,乌鸦把蒙在被子里的脑袋伸出来,一个大眼睛的小女孩儿蹲在床头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自己。乌鸦皱起眉头猛地翻个身把头蒙起来接著睡。不知过了多久再翻身睁开眼她还在那里连姿势都没有变过。

  

  乌鸦把被子掖在下巴底下瞪大眼睛看著她。嘟嘟眨眨眼睛说:"哥哥,爸爸说洗脸刷牙後就可以吃饺子了。"

  

  "走开啦,小鬼。"乌鸦蒙起脑袋在被子里说。

  

  "爸爸,哥哥醒啦!"嘟嘟小鸟儿一样跑开喊。

  

  "新年好!"一个声音说,有人把被子掀开。乌鸦恼怒地睁大眼睛,一个看上去年纪不大长得挺秀气的男人笑眯眯地站在自己身前。

  

  "靠,除夕夜开工我还真贱。"乌鸦迷糊地掀开被子起身,嘟囔了一句才发现自己并不是赤身裸体,衣服还是好好的穿在身上,只是少了外套和鞋袜。

  

  "哥哥,哥哥,给,新的!"大眼睛小女孩儿又跑进来,手里举著一根牙刷,乌鸦终於记起来这一大一小了。

  

  刷了牙洗了脸,乌鸦看看毛巾架上几条半旧的毛巾,撕了卫生纸擦了擦嘴角的白沫。一出来,男人手里端著两碗饺子汤回头说:"洗完了?来吃饺子吧,白菜猪肉的。"

  

  不大的饭桌上饺子冒著热气,还有两小碟醋,两双筷子,嘟嘟拿著自己的小筷子小勺子坐得很端正等著。

  

  饺子吃在嘴里一嚼便流出油来滋味也很足,乌鸦低著头往嘴里填。苏郁把饺子叉开递给嘟嘟,拿起一盘给乌鸦又拨了一半。

  

  "呀!"乌鸦叫一声,牙被硌到,吐出来一个硬币。

  

  "哇,哥哥好棒噢!"嘟嘟嘴里含著饺子欢呼,苏郁也笑,乌鸦撇撇嘴。

  

  没吃几个乌鸦觉得嘴里这个饺子的馅儿很奇怪,用筷子把嘴里的那一半拿出来一看,是一大块儿豆腐泡。"哇,哥哥这个也吃到啦!"嘟嘟攥著筷子用筷子头敲著桌子喊。

  

  "嘟嘟,不许这样,没礼貌。"苏郁严肃地说。

  

  嘟嘟忙低头吃饺子,然後"哇"的一声,吐出一小块儿糖来。苏郁也吃出一个硬币来。

  

  新年第一顿饭在嘟嘟不时地欢呼声中,三个人共计吃出硬币六枚、豆腐泡六个、糖六块。乌鸦绷著的脸到最後也笑了,白了苏郁一眼说:"见鬼,你还差那几个饺子?都包上得了。"

  

  三个人一扫而光,连饺子汤也喝的一滴都不剩。嘟嘟跪在椅子上看著三个人眼前的东西。"哇,哥哥你最棒噢,你吃出来的最多。"

  

  苏郁笑著从口袋里掏出来一个红色绒布小口袋,上面一个小小的"福"字,看上去沈甸甸地,放在嘟嘟的面前。"嘟嘟新年快乐!爸爸祝你永远健康永远漂亮,学习最棒!"

  

  乌鸦看到嘟嘟的眼睛都亮了,接过小口袋打开"哗啦"一声倒出来。一桌子金色五角硬币和银色一元硬币。"哇!爸爸,这麽多,爸爸新年快乐!"嘟嘟的小脸兴奋得红了,用胖胖的小手把金色和银色分开。

  

  苏郁又拿出一个同样的红色小口袋放在乌鸦面前。"新年快乐,送给你,祝你永远健康永远幸福!" 

 

  乌鸦挑挑眉毛看看这个笑得有些腼腆的男人,瞅著眼前桌子上的小口袋,嘟囔一句:"无聊,当我小孩子?!"

  

  "爸爸爸爸,嘟嘟要把这些放到小猪菲菲肚子里!"嘟嘟大喊,正在尴尬的苏郁赶紧起来进屋。不多时,捧著一个粉红色小猪扑满出来。"一个、两个、三个......"嘟嘟一边数数一边把硬币塞进去。苏郁一转头看见乌鸦拧著两道漆黑的眉毛在看,桌子上的红色绒布小口袋已经不见了,苏郁笑笑,乌鸦扭过头去。

  

  "要透明的才好看,这样装进去都看不到金色还是银色了!"乌鸦对嘟嘟说。

  

  嘟嘟仔细想了想,好像说得很对,对於"用什麽透明的装"这个问题产生了一点小小的困惑。苏郁只好用新年的漂亮衣服把她苦苦思考的小脑袋瓜引开。

  

  嘟嘟换上白色的小外套,粉红色的小裙子,粉红色的皮鞋,对著镜子左照右照,用小手拎起裙边转圈儿。苏郁把碗筷收拾到厨房时,乌鸦坐在椅子上提醒自己,该走了。

  

  "爸爸,给嘟嘟梳辫子,嘟嘟要辫子!"嘟嘟发现了自己的一点点缺憾,冲进厨房抱住苏郁的腿。

  

  "梳辫子啊!"苏郁有些为难,擦干净手上的水出来,嘟嘟已经抱著一个装月饼的铁盒子过来,很认真地打开放在桌子上。乌鸦伸长脖子看,盒子里装著皮筋儿、几个看上去就很便宜的发卡、十几张叠得很整齐的糖纸,一把小扇子。

  

  苏郁拿著梳子将女儿的头发梳顺了,两只手左扭右扭。扭了半天,乌鸦看不下去了站起来。"起来吧,见过笨的没见过你这麽笨的。"

  

  坐在嘟嘟身後,乌鸦修长的手指灵活的把柔软的头发编了两条小辫子,从盒子里拣出稍微像样的两个发卡给她把额前卷曲凌乱的头发卡上。嘟嘟冲到镜子前,为自己的新发型赞叹不已,对苏郁说:"哇,爸爸,哥哥好厉害啊。"

  

  乌鸦心里很得意却不屑地说:"那当然,以前我每天要给十几个像你这样的小鬼梳辫子,我会的多著呢!"

  

  嘟嘟跑过来拎著裙子转了一圈儿问乌鸦:"哥哥哥哥,嘟嘟漂亮不漂亮?"

  

  乌鸦起身作了一个邀请跳舞的姿势躬身说:"最最漂亮的小公主,乌鸦国的王子可不可以请你跳支舞?"

  

  苏郁看到嘟嘟激动地都说不出话来了,两只手放在乌鸦手上被乌鸦抱在怀里。乌鸦滑著舞步抱著她在房间里转来转去,嘴里唱著歌:"在那山的那边海的那边有一群蓝精灵,他们可爱又聪明,他们自由自在生活在那绿色的大森林......"房间里还有嘟嘟咯咯的笑声。

  

  苏郁带著乌鸦和嘟嘟楼上楼下的给邻居拜年,介绍乌鸦是自己的亲戚。三个人回到家的时候,乌鸦和嘟嘟的口袋里装满了邻居给的糖和干果。

  

  "叮铃铃"电话响,苏郁对嘟嘟说:"嘟嘟给哥哥看看你画的画好不好?"嘟嘟跳起来拽著乌鸦使劲儿往屋里走,乌鸦回头看见苏郁冲自己点头笑笑把电话拿起来了。

  

  桌子上一张张全是嘟嘟用蜡笔画的画,乌鸦随意看著,久凝的电话来了。嘟嘟看著乌鸦接手机,说......冻不死在屋里呢......别瞎操心了照顾好自己先......知道了,晚上去找你......随便,你做什麽我吃什麽......好,挂了吧,罗嗦啊你。

  

  嘟嘟瞧著乌鸦把手机放到口袋里,睁大眼睛说:"哇,哥哥,你也有这个呀,爸爸都没有。"

  

  乌鸦笑笑,从她的蜡笔盒里抽出一根绿色蜡笔,在一幅画的好像是海底世界的图上面把自己的手机号码写上。"给,这是我的手机号码,可以给我打电话。"

  

  嘟嘟点点头问:"哥哥,你叫什麽名字?你几岁了?"

  

  乌鸦拽拽她的小辫子说:"叫我哥哥就好啦,几岁啊,反正比你大比你爸爸小。"

  

  嘟嘟拿著画跑出去给爸爸看,乌鸦掏出口袋里的钱,拣了四张一百的,想想又拿上两张,折了折塞进扑满小猪菲菲的身体里。

  

  抱著嘟嘟坐在膝头苏郁刚挂上电话看见乌鸦走出来。走到门前换上自己的鞋子拿起外套,乌鸦拉开门摆摆手:"新年好!我走了!"不敢回头看,关上门逃也似的走了。

  

  会说挽留我的话吗?大年初一,冷风钻进脖子里,乌鸦裹紧了外套走在冷清的街上。还好,一肚子的饺子和汤是热的,把手抄进口袋里,摸到那个鼓鼓的小袋子。

  

  下午苏郁带著嘟嘟来到"柔软的荆棘"刺青店,卷帘门拉著。敲了敲门良久没有人应。苏郁对嘟嘟说:"叔叔可能带著奶奶去拜年了。走吧,爸爸会告诉奶奶你来过了。"

  

  严若野抱著奶奶疯了一样冲进医院,大年初一,医院里也冷清,急诊室值班的大夫被他吓了一跳,忙让他把老人放到床上。

  

  "大夫,求求你,救救我奶奶,她不能有事!"严若野只穿了一件单薄的毛衣,可心里却比身上更冷。

  

  "放心放心,不要著急,先到外面等候,先让我检查一下。"值班的医生被他抱住,抽不出手来,看著眼前脸色青白的男人,小声说:"先放开我,听话。"严若野哆嗦著松开手。

七、一根小冰棍儿

  

  消毒水的味道充斥在走廊里,急诊室外橙色的塑料长椅冰凉,严若野坐在那儿两只手交叉攥在身前全身发抖。早上叫不醒奶奶的那一瞬间,脑子里便一片空白什么都无法思考了。

  

  那白色的衣服到了眼前,严若野机械地跳起来,那个值班大夫手抄在口袋里表情严肃地说:"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一句话没听完,严若野眼前一黑"咕咚"一声栽倒在地上。

  

  猛地睁开眼睛坐起来,发现自己刚才正躺在一张皮质沙发上,身上盖着一件外套。值班大夫抬起头放下手里的笔笑笑,严肃的眉眼生动起来,狭长的眼睛弯弯的。"醒了?"说着走过来拖了把椅子坐在严若野身前。

  

  "不好意思......"严若野说了四个字发现喉咙沙哑了,清了清嗓子低下头说:"好了,你说吧,我奶奶她......我能受得了。"

  

  "呵呵。"笑声很爽朗,声音近在脸前:"可能我那句话说得有些问题,你奶奶没事儿。"

  

  严若野抬起头,蹭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说不出什么感觉,应该是欣喜的事情却觉得愤慨无比,气愤地说:"你......你是大夫要对你说的话负责任,你......你知道我听到你那句话会怎样想吗?你怎么能这样!......"

  

  这些年他的性子已经很淡漠了,轻易没什么情绪,这么厉声地指责别人还是头一次。不过那大夫到不恼笑嘻嘻地看着他。严若野大步往外走,手腕被拽住了。

  

  "生气了?我那句话也不是吓唬你。"大夫坐在椅子上拉着严若野的手腕往回拖,"听我说完再走也来得及。"

  

  严若野扭过头去不看他,为他脸上微笑的表情生气。自己心里难受的翻江倒海的时候就算有人笑得倾国倾城也没心情看。

  

  "来,听话,先坐下。"大夫说,拉着他坐下,语气是温柔地:"你奶奶九十多岁了,身体的器官都很衰弱,加上腿脚不好活动量也跟不上,你真的要做好准备,这次没事儿是侥幸的。对不起,我从国外回来没多久,可能语言的表达方式不是很恰当。我只是觉得你这种情绪是有问题的。"

  

  严若野不说话。不是没想过奶奶有走的那一天只是刻意回避而已,如果没有奶奶,自己的辛辛苦苦好像都没有意义了。他站起身,默默走到门口拉开门出去。

  

  门关上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大夫耸耸肩膀架起胳膊说:"一根有意思的小冰棍儿。"

  

  奶奶躺在病床上吸着氧气昏睡着。奶奶的手手指骨节因为常年劳作已经变形了,手腕瘦瘦的没有肉,暗黄色松弛的皮肤贴在上头,轻轻一拽能揪起老高,长满了老年斑。严若野的眼睛有点儿近视,这会儿不由自主地涌出泪水更加看不清楚了。看不清别人好像别人也看不清自己了,无视病房里其他床的患者和家属,严若野握着奶奶的手趴在床边抽泣。那个值班大夫在病房门外探头瞧了一眼又把头缩回去。

  

  奶奶需要住院观察一下,严若野早晚陪着呆了两天得回去拿点儿换洗的衣服和洗漱用品。拉着护士和病房里的其他人央求着替自己看着奶奶,自己马上就回来。看到他紧张的样子,临床一个老大爷乐呵着说他不像是回家拿换洗衣服,像是要一去不复返的。

  

  站在医院门口,冷风贯穿,立刻把身上的毛衣吹透,打了个冷颤瞧见对面跟着医院发财的鲜花店寿衣店大过年里都关着门。一辆黑色的车子停在身前,车窗滑下,严若野挪开走到车后方看着路口等待出租车。

  

  车子缓缓后退又停在身前,严若野看着从车上下来的人,眼睛弯弯的笑起来很讨厌的穿着件灰色外套的大夫。

  

  大夫从车前绕过来笑嘻嘻的走过来问:"回家?"严若野点点头,大夫把副驾驶的车门打开:"我送你。"

  

  "谢谢不顺路。"

  

  "顺路,你家是晨安街29号吧,我瞧你奶奶病历上这么写得,上车吧。"大夫拍拍严若野的肩头。

  

  严若野瞧着他,离得这么近个子比自己高出一个头来,摇摇头说:"打车7块就到,不耽误你了。"声音淡淡的并不婉转,没有回旋的余地。

  

  "好吧,我说实话,就是想送你回家。"大夫说。严若野没话了,他这么明说出来反倒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再说不需要倒有些矫情了。其实他这个人没什么,就是笑起来讨厌说话有点儿没有分寸,严若野心想。

  

  大夫对着后视镜照了照,摸着下巴上冒出来的胡子碴儿笑:"你瞧,应该先洗个脸,胡子也该刮刮了。"他的头发和胡子一样短,紧贴在头上一层,显得人精神里头带着点霸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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