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认识X也不了解他,但我认识陈扬也算是多少了解他一些。
从陈扬身上,我能读到明显的孤傲、自负以及和这些全然相反的、对自己骨子里的不信任与自卑。
我一直认为,人在什麽年龄,就该干什麽事儿。
比如你四岁,就该蹲在幼儿园里跟阿姨唱《两只黄鹂》;比如你十四岁,就该在初中的校园里反叛你最初的青春生涯;比如你十七岁,就该跟什麽人在春树下发生一场轰轰烈烈却不知所云的初恋......
但,十六岁的他们都错位了。
在还没有经历过那些该经历的荒唐年代的时候,他们就进入了象牙塔,与一帮不是同龄人的同龄人开始了这个社会体验的第一步──大学时代。
我想,他们会对彼此感兴趣,多少有了那麽一点儿同类的味道。
X跟我一样,很直白也很肯定的确认了陈扬的性向,不同的是,我暗著来,他明著闯。
过於露骨的表达让陈扬缩到了壳子里。
陈扬认为自己并不爱慕X,他与他并无化学反应发生。
所以,陈扬躲了。
他的躲,不是消失不见,而是保持一个所谓的安全距离。
这一躲,就是两年。
3
我说过,陈扬骨子里有著对自己的不信任,以及深深的自卑。
我可以肯定,与他初次接触起来的那种嚣张跋扈的态度就是他的保护色。
这就好比变色龙看见敌人就要伪装自己,以达到欺骗敌人而自我生还的效果。
可於陈扬,却非常矛盾──他的敌人、他的爱人,都是他自己。
躲不开,也打不败。
哭笑不得。
陈扬很多时候会觉得我跟他相象,但其实,他错了。
我跟他彻头彻尾的不同。
我是一个乐观的悲观主义者,他却是一个悲观的乐观主义者。
对M不切实际的幻想破灭之後,陈扬选择找个人来接受他。
我不知道陈扬这到底是个什麽心理。
是渴望被证明麽?
还是渴望确定自己的存在於别人是迫切需求的?
又或者,什麽都不想了,只想找个人呵护?
还是说......想破罐子破摔?
我不是陈扬,那麽我肯定不知道。
其实陈扬这个人,我经常说他狡猾,现在我也坚持这麽认为。
在陈扬预感到与M终究会是黄粱一梦的时刻,他选择若有若无的吊著X。
我不是说X是陈扬的救命稻草,但,我想,X在陈扬生活中充当的角色简单却也复杂。
X是陈扬情感生活中无足轻重的一个。
却也是他实实在在的第一个男人。
是他教会他两个男人的性爱是个什麽样子,只可惜,他是个相当拙劣的老师。
4
我跟陈扬认真或者不太认真、有些认真的聊过性话题。
他说,他有点儿性冷淡。
我很少听到我的同性对我说,他们性冷淡,那似乎是女人的专利。
所以,听他这麽说,我惊奇了一下。
我问,你自慰麽?
他答,很少。
我问,是不想麽?
他答,不是,只是有了那个念头,潜意识里就选择分散精力。
我不是心理学家,所以无法分析这个结果的成因,只能取而代之问,那麽跟男人做爱你是心理上更满足还是生理上有快感?
他答,我从没跟男的真的干过。
那一次,我知道,他还是个雏儿。
其实有时候我会想,为什麽有的人,比如我,比如陈扬会是弯的。
对此,陈扬说,估计是思维问题吧,脑子弯弯曲曲不走直线,所以人就弯了。
我知道他在说笑,却也能感觉到他不是太想谈论这个问题。
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他的成长经历,所以一切还是谜题。
但是对於我自己,其实我也不太说的上来,那麽算了,不说了。
那天陈扬与X发生了性行为,没有任何安全措施,陈扬做0。
这也是为什麽後来我让他去做HIV检测。
很多事儿,我们都觉得离我们很远,但其实,只有0.01公分的距离。
我觉得这个圈子里,没人没有这个常识。
只可惜,陈扬他又是个异数。
完全缺乏自我保护的意识。
陈扬从未接触过这种性事,不适感是难免的。
只可惜,X相当不耐烦,过於急躁,过於粗鲁。
两人做到一半的时候,X选择了自己手淫,就那麽把陈扬扔在了一边。
这可以说是无意的麽?
我不能这麽苟同。
是个人也明白,这是个伤人的事儿。
彻彻底底的撕碎一个人的尊严、打破一个人的依赖。
对此:
陈扬说,没什麽,反正我也不那麽喜欢他,不那麽对性事感兴趣。
陈扬说,无所谓,也算看清一个人。
陈扬说,其实他以前对我真的很好。
陈扬说,我逃避之後,X找过一个男朋友,他们处的不错,不过刚分手,可能情绪不好吧。
陈扬说,哥,蹲在地板上打字真是别扭。
陈扬说,哥,我难受,我疼。
看著这样的他,我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
我不是个矫情的人,可此刻我觉得我说什麽都是矫情。
所以,我选择不说,选择转移话题。
我问,你房子看得怎麽样了?
他说,不买了。
我问,为什麽?想离开北京?
他良久没给我回应。
我打了个问号,十分锺後换来了他的回答──我把钱借给了X。
我记得当时我嘴里的茶如数喷到了显示器上。
他是想当现代版的杜十娘麽?
恶毒的话我打了很多,却一一删除。
最终,我冷静的问,让他打了欠条没有?
陈扬回答,没有,无所谓,爱还不还吧,我再也不想见著他。
陈扬工作的年头不多,自己花销又大,所以没什麽积蓄。
标准的月光王子一个。
房子钱是他母亲给的。
哪个母亲都想儿子踏实。
後来我给他算了一笔帐,每个月固定零存整取五千,一年就是六万。总价三十万,所以就是五年还清,还能得点儿利息。
我说,房子可以不要,但是你妈的钱你必须还上。
谁干了什麽,都得自己负责。
他打趣说,你怎麽就不知道我能一下子赚到三十万?
我说,怎麽,想卖身麽?
他笑,行啊。
我说,你歇菜吧,你当MB好干的?你以为凭张脸就齐活儿?
他没说话,我估计是我说得损了,於是补充了一句,一定要卖你卖我吧,爷给你钱。
他在对面嘿嘿笑,回了我一句,乐不可支。
这句"乐不可支",是陈扬的口头语,无论难过还是开心,真的还是假的,流泪还是欢笑......
他都爱说,乐不可支。
後来陈扬果然没有再见过X,他说了不见,那就是不见。
这是他特有的决绝,也是他虐待别人虐待自己的最佳方式。
X转帐还给了他十万。
陈扬跟X的故事到这里结束。
(四)他和师哥
1
陈扬的情感生活,在我看来,谈不上混乱。
而是崎岖?或者说颠沛流离?
但更确切的说是:错落、延时。
我曾经给过陈扬一个很精准的概括──你跟对方总有时差。
他嬉皮笑脸的说,对,我瑞士时间麽。
我没有顺著他的轻松说下去,而是直白的剖析。
陈扬,总在一个人爱他的时候忽略对方,却总在对方放手的时候,发现自己早已爱上。
追求陈扬的时候,我深知他对直人M的爱慕,却并不怎麽当回事儿。
我清楚,他迟早会败给现实。
现实不是小说,不是说掰一个人就能把他给掰弯了的。
毕竟,这是一个固守的取向问题。
可是,我确实对一个人感到了不详,我总觉得,可能在我稍不留神的瞬间,他就能将陈扬从我手心里带走。
我不怕陈扬周旋於几个男人中间,我只怕他最後对这个人弃甲投降。
他就是,师哥。
陈扬总是称呼他为师哥,他是他的学长。
陈扬描述师哥的时候,还算比较客观。
他说,师哥人好,成熟,办事儿靠谱。
他说,师哥不怎麽安分,见著中意的小0总是心生邪念。
他说,师哥再忙遇到我的事儿也会管,我们每个星期固定要见面。
他说,他说,他说了很多关於这个男人的事情给我听。
从陈扬的点滴叙述中,我能感觉到,这个男人一直默默的跟在他身旁,就那麽看著他的背影,把所有其他会影响他们友情的成分都巧妙的隐藏了起来。
我曾问过陈扬,为什麽不试著跟你师哥开始。
他答,我觉得,这个圈子里,友情比其他什麽都难得。
这一论调我是同意的。
别说这个圈子,放眼到整个族群,人越大,朋友越少。
过了三十之後,还能跟你一醉方休有什麽说什麽的几乎能绝种。
切身体会。
以前几个玩儿的不错的哥们儿,在大家陆续结婚之後,都淡出了彼此的生活。
结婚似乎成为了某种标志:你已长大,你有了责任,你最大的事儿就是如何让老婆和孩子过上幸福生活。
这事儿不知是福是祸。
2
我对陈扬的师哥记忆清晰,并不是说我格外关注他,而是......
因为陈扬的叙述角度。
陈扬叙述起人来,很少有细节感,基本都是泛泛的,直切主题的。
但是,他讲述师哥的时候,全然不是这样儿。
关於师哥,是细节一步步堆积起来的。
也因此,这人在我眼里格外的具相。
师哥这个人,有很多特点。
而我得知并分析这些特点,全是来源於陈扬的叙述。
比如,师哥吝啬。
陈扬说,你知道麽,我去年过生日,他花了800大洋给我买了一个蛋糕,我觉得他心里指定流血,哈哈。
陈扬说,每次我们唱K,我一定猛灌师哥,他喝大了指定埋单,爽!
陈扬说,我一生气,师哥就买我喜欢的东西哄我。
陈扬说,师哥不爱陪我逛街,他最讨厌浪费钱,买衣服在他看来就是一种最大的浪费。
我记得以前陈扬跟我说,M从不注意打理自己,他根本不在乎,而且多邋遢也影响不了他的帅气。
我想,这是艺术家的天性,他们总是自己引导什麽潮流,美其名曰:另类。
好了,跑题,说回师哥。
师哥吝啬,但是我想这跟他的职业有关,搞经济的人总是跟常人理财观念不同。
比如,师哥体贴。
陈扬说,我今儿特郁闷,直接给师哥打电话,他本来手里还有个项目,放下就跑来看我了。
陈扬说,我夜里难受,给师哥打电话,他居然听电话听了四个多锺头,天都亮了。
陈扬说,师哥不爱吃辣,可是每次陪我吃饭,他都不提反对意见。
陈扬说,我难受师哥总是随叫随到,永远在情儿和我之间,优先考虑我。
师哥体贴,是个人也能懂得。
可陈扬总是不去考虑,为什麽一个人要为另一个人做到这步。
其实他早该知道,这不是朋友二字就能解释的。
比如,师哥消极。
陈扬说,师哥工作很好,可是没什麽大志向,他总说,这辈子就这样儿了。
陈扬说,师哥不怎麽相信感情,他觉得人的情感本就是最靠不住的。
陈扬说,师哥总让我别折腾了,找个人随便一挂,走一步算一步。别说什麽所谓理想,别说什麽所谓追求,都是你自己脑结构有问题。当个普通人,比什麽都好。
陈扬说,师哥从没有固定的对象。
师哥消极,消极的面对人生和所谓的人生观。
但其实,这是个明智之举。
无欲则刚。
3
我跟师哥,彼此知道对方的存在。
陈扬会跟我说起师哥,也就自然会跟师哥说起我。
但其实我不想听到师哥的种种,师哥也不想听到我的种种。
我们都明白,只有陈扬不明白。
有一次,陈扬跟我说想去游乐园,新开张的那家大型游乐园对这孩子有著某种致命的诱惑,呵呵,孩子总归还是孩子。
我那天有点儿事儿搞的心情烦躁,直接给了他一句──让师哥带你去。
陈扬一阵惊奇,说,师哥也是这麽说的,他说让你带我去。
那个瞬间,我忽然厌烦了这种暗箱操作,一下挑了这种状态。
我说,你脑子是不是真有问题?师哥喜欢你。
他说,怎麽可能。
我说,你这人怎麽能如此迟钝?那你觉得我对你是什麽?
他没说话。
我说,你问问你师哥,我对你什麽意思。
他得瑟半天说,师哥说......你喜欢我。
我说,为嘛我们俩都明白,你个当事人不明白?
他说,你们不说,我怎麽可能明白。
我说,抱歉,聪明人都不会说。
他问,为什麽。
我答,因为你还是个小孩儿,你不定性。
其实,我懂,陈扬不是迟钝,他是太精明。
他太善於周旋在男人中间。
不跟他们太近,也不离他们太远。
他不给他们希望,也从不会戳破他们的梦想。
他实在善於掌握距离。
也正是因此,我们跟在他身边,被他攥住,无法逃脱。
他清楚的知道你要什麽,但是可惜,你永远不能明白他要什麽。
这就是陈扬对我致命的诱惑。
就像我喜欢看推理小说,因为结局,你不看到结尾,不会知道。
而那结局,又总是出人意料。
4
陈扬开始吃醋。
当师哥挂上一个情儿,并且那情儿开始跟他同居的时候,陈扬开始吃醋。
对此,我说,没辙,你不给人机会,人还能总跟你耗著?
他反驳,说,以前师哥也有情儿,可他就不会这麽忽略我,周末吃饭还带著那小胖子,这叫什麽事儿啊。
那时候,我没以为师哥会对他的新情儿认真,我总觉得,他坚持跟在陈扬身後六年,不会轻易放手。
但我却发现了陈扬的变化,他开始嘲讽师哥的情人。
比如,小胖子。
真是孩子,喜怒哀乐全在脸上。藏不住。
陈扬和师哥从未不欢而散过,每次见面都很开心──吃饭,喝酒,谈天。
可,那次,陈扬回来很不开心。
他说,小胖子故意跟我对著干,我们去游乐园回来之後不欢而散。
我说,必然,你跟你师哥那麽亲,他作为情人,嫉妒一下难免。
他说,我们又没什麽,哥们儿而已。那该死的小胖子居然还当著我的面儿跟师哥一起选套子!
我说,那是警告你,让你注意立场,谁也难保以後你们没什麽。
他说,我跟师哥没戏的,他知道我要的他给不起,而且他知道我其实最爱的是M。
我说,嗯,都知道。
他说,我和他都不知道该如何去处理目前的情况,我在他面前让他感觉到了压力。
那晚,陈扬说了很多对师哥的感觉,我想,他该是已经在不知道、不觉察的情况下,爱上了那个男人。
那晚,我知道,自己很可能出局了,虽然他说他也喜欢我。
但我知道,他的喜欢,不过是依赖,孩子对成年人的依赖。
从这天以後,陈扬的话题总是围绕师哥转,我甚至以为,他想动一步了。
对此,我难受,但是,我仍旧听他倾诉。
我不是那种得不到就毁灭的人。
没什麽意思,反而显得自己操蛋了。
可,让我想不到的是......
那天我记得很清楚,半夜四点,我正看一个图书发行方案的时候,接到了陈扬的电话。
他哭了,哭得很压抑。
浓重的鼻音之下,他断断续续的说:我在钱柜哭得一塌糊糊涂......在卫生间。
我问,怎麽了,出了什麽事儿?谁惹你哭了?
他半天不说话,就是哭。
我急坏了,问,你是不是非得急死我才算?你等著,我过去!
他慌忙说,别别,你别来,我跟你说......
然後,他说了。
我到现在都很清楚的记得他的话语,他的语气。
他说,我师哥今天约我晚上一起吃饭,然後又把他那小情儿带上了,吃完饭一起去唱歌,在钱柜。然後他趁著酒劲和我说我影响到他生活了。
我点了颗烟,慢慢听他叙说。
他说,我什麽时候影响到他了,约我是他主动的,我只不过是赴约而已,散场的时候他小情儿还和我说你自己走吧,师哥听著愣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