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在想,如果将傀儡丝线缠上这华美羽翼----
那方水域半天也不见动静,冥府的气息如风卷残云般消散,希绪弗斯转过身,冲目不转睛瞧着他的我,伸出了手,“您没受伤吧?米诺斯先生?”
----当晚,这座海边的宅邸终究又恢复了平静,好像冥斗士从来没有出现过,希绪弗斯也没有用闪耀的绝技将这里变成黄金照耀之地。
但,装成一个人类,我应该表现出受了些惊又强自镇定的模样。所以我一气开了几瓶珍贵的红葡萄酒,给自己满满斟上,也给他。
“我现在有些明白,你所说萨沙肩负着重任是什么意思了。”品尝了一口甘美的酒,我叹口气,“就是对付刚才那一类的?他手持水晶玻璃杯的样子十分好看,此刻指间又漾着酒红色的深沉水光----希绪弗斯,是个能将美丽光晕握在手中的男人呢。他浅浅喝了一口,忽然抬头直视我,说道,“十分抱歉,将您牵扯进了危险之中。米诺斯先生。”
----认真的?毋庸置疑的认真。
我看着他流露出歉意的温和双眸,忙笑道,“不,不关你的事,一切是我自己硬要跟着你去圣域。何况刚刚你也及时赶到,保护了我呀,我才要说,谢谢你,希绪弗斯。”
“你,你是个极其强大的人,能够遇到你,我很荣幸。”
他楞了楞,眼睛里流露出欣慰和喜悦。唉,这位可真是个透明人一般,一切情绪都可以从那双深琥珀色的眼睛里,直白看出来。这到底,好还是不好?对于雅典娜的保护者来说?
夜已深,我站在自己房间内,斜斜张望客房窗口透出的烛光----早该知道,这个人一心守卫女神,并没有上床入睡,而是倚在窗前----哼,这宅邸的动静,都瞒不过他的目光吧!
我转身走到鎏银的镜子前,看着自己的双眸。不得不说,这是一双极其漂亮的眼睛,黝黑的瞳仁像是最深的秘境,仰起脸笑的时候,又如同揉入月光星辉。
没有人,能分辨这双眼睛里的,真情或假意。抑或两者纠缠不清,连自己也无力。
再看向希绪弗斯所在的卧室方向,回味他今夜,怎么都算帮了我个大忙教训了奎恩,以及他身后的潘多拉----
希绪弗斯……雅典娜的圣斗士。
“等你哪天不幸落到了寒冰地狱……作为哈迪斯的爪牙,我会想办法悄悄把你捞出来的。希绪弗斯。”
第18章 在海上
带着护卫舰的全装帆船有三层甲板,就像一个海上的移动城堡,在亚德里亚海一望无际的波涛上匀速航行着。
我在船舱瞭望台内,看着阳光盛烈,海鸟盘旋,偶尔能看到浮出海面的巨大礁岛----当然没有被捆绑在上面祭祀海王的公主。
这是萨沙第一次航海出远门,兴致高得很,喜欢站在船舷边观望那浩瀚的海洋,而出身希腊海岛的希绪弗斯则充当了一个良师的身份:就像一本活字典,他知道那像鸟群一样掠过海面的鱼,叫紫斑鳍鳐,而毫不畏惧人类,在船体四周戏耍的则是虎鲸----萨沙的欢笑声总灌入我的耳朵里。
而且,希绪弗斯还借景发挥,对萨沙讲故事一般,普及从神话时代流传下来的,关于雅典娜和波塞冬纷争的起源。
“能为人类提供最有用的礼物的神,将成为希腊城池的守护神。海王波塞冬用三叉戟变化出了一匹战马,洁白矫健,马背上装备着闪闪亮的□□□□,能驮着战士走向光荣与胜利。”
“而雅典娜女神,伸手变出了一颗橄榄树,枝繁叶茂,能结出满树的果实,引导人类走向安定与富裕----所以,雅典娜赢得了胜利。”
他说着凝望萨沙,好像透过这个十岁的小女孩,看到的是那奥林匹亚山上智慧又灵巧的女神,引导人民走向和平,生活富饶----眼里毋庸置疑的满是忠诚和热爱。
看得我心情,不快。有什么如鲠在喉却说不出来。而看到萨沙将手腕上的花环展示给希绪弗斯看,待转过身,我也环顾携带上船的随身物件----
当海水由半透明的翠蓝变成幽暗深蓝时,夜幕逐渐渐渐降临。一轮满月升出海平面,满眼都是耀动的银色波光----雅典娜转世的小女孩总算困顿得睡着了,我再也不用听她欢笑的声音,不用看希绪弗斯对她流露赤诚----我见那个高挑矫健的背影依旧在甲板上看着大海,便走上前。
“我们的大学问家,历史老师希绪弗斯,结束了白天的授课和引导,既然现在还在这站着,那,有什么课程能私下教教我吗?”
因在船上,天气炎热,我只穿着一件宽袖敞领的白色衬衫,银发挽起斜斜垂在肩上,一副休闲玩笑的模样。
他笑了笑,摆摆手道,“您过誉了,我只是在圣域的图书馆里看过一些书籍。论学问知识,圣域有的是胜过我的人才。”
我笑道,“那圣域真是人才辈出的好地方,说得我都好奇了。”
他没有接口继续这个话题。只是一样温和地微笑着,眺望月光下宛如银铸的海洋,任由海风将他头发轻轻吹拂。
“对了,希绪弗斯,那天,真感谢你救了我,所以,我有样小礼物送给你。”说着,我从口袋里取出一样东西,摊在手心递给他看。
是一枚纯银的法国怀表。外壳上错银缕空交织出橄榄树叶纹,在月光下,晶莹剔透的表面就像……就像天上的一轮明月,优雅地躺在我的手中发着光。
“你可以随身携带方便看时间----希绪弗斯,你有好些学生要教,在圣域的日常也安排得满满当当的吧?”我笑着说。
“米诺斯先生----”
我仰起下巴,“叫我米诺斯,或者路那----希绪弗斯!”语气是刻意地咄咄逼人。
海上明月下,我的手指宛如最细腻的象牙。“你不是经常离开圣域外出执行任务吗?戴着怀表正合适!”
“反正现在,这个已经是你的东西了,如果你不需要,就把它丢到海里去吧。”
不容他推辞,我更将酒杯往海里一掷,转身正对,堵在他身前。
我盯着月光下,他那双剔透惊人的双眼。扬唇一笑,朝他伸出手----他略微吃惊的功夫,我已经把东西塞进了他衬衫胸前的口袋内。
指尖无可避免触到了他胸膛,坚实而温热。希绪弗斯的心脏在最洁白的亚麻衬衫下,有力跳动。
我偏过头,告诉自己应该想的是-----黄金圣斗士的胸膛其实如此简单地,能被我穿透----只要我刚刚动手,就能把他那颗忠实的,火热的心脏,捏在我手。
海浪泛着铸银的色泽,海洋的气息浩瀚深远。我伫立不动,看着甲板上我和他的影子被拉得淡泊斜长。很无奈吗?希绪弗斯,我就是这么固执坚持。
须臾,他抬起手,摸了摸胸前,“谢谢。”
可能是安抚我不要翻脸发火,希绪弗斯接受了这件礼物----十分郑重地,将表链牢牢扣系好。
见状我冲他露出白牙,笑的。满意的。
他也笑了,纵容的。扬起弧度的唇在月夜下泛着好看的温润色。
第二天,我留意到,他使用起了这个怀表。中午和夕阳落下海平面时,都会拿出来看看。上面的罗马数字,能精确地告诉他时间。
只是不知道,到哈迪斯陛下觉醒的那天,这怀表上最慢的指针,能跑过多少圈?
从那晚开始,我和希绪弗斯就像心照不宣有了约定一样,每夜都在船外露台相聚一刻,吹吹深夜的海风,眺望月朗星稀下的海洋,再浅浅小酌几杯葡萄酒----我终于从希绪弗斯称呼的,“米诺斯先生”,变成了,“米诺斯。”
“叫我路那也可以,很特殊。”我笑着说,“这是意大利语,月亮的意思。”
“希绪弗斯,则是希腊语,重复不断的劳役……咳咳。”我嘴角浅笑,黑湛湛的眼睛盯着他,“你真是有个劳心劳力的命运啊,希绪弗斯。”
他又露出我百看不厌的温和浅笑,“好了,米诺斯。不如今晚,我引你看古老的月神神殿的遗址----就在这片海域的断崖上。”
哦?
“我有一次从海上路过时看到坍塌了的神像,后来回圣域查看了资料,发觉这里是数千年前祭祀月神的地址。”
我看着他脸上柔和一片,又笑道,“瞧瞧,这就叫,劳心劳力的性格和命运。”
在我大好的心情中,大船如同在银色的丝绸波浪上滑动。很快,左岸出现一片山崖。今夜月光正好,茂密的野生橄榄树如同银铸枝条,将原本黑黝黝的山石点缀得皎洁而神圣----我看到,一座巨大的半身残像,孑然独立在海岛上。
残像寂寞萧条,依稀分辨出是大理石。虽然灌木杂草在角落处丛生,虽然岁月洗礼早已崩塌,但想必全盛时期,月神阿尔缇米斯的姿容就伫立在这里,她的塑像犹如这夜晚的月光一般,浑身笼罩着光晕,美丽洁白人人膜拜。
我怔怔看着这失落的遗迹-----皱起眉,就像依稀记起了什么遥远的事情…… 不,无非是个,只剩下脚趾裙裾的残破古老遗迹,雕刻着阿尔缇米斯面庞的石块,估计随着崩塌永远沉入了这深海吧。
奥林匹亚圣地的神,也不是很稀奇。现在就有一个转世,每天都在我眼前晃。而我所效忠的冥王哈迪斯,则根本不是十二主神之一----虽然一切事物的终点都是毁灭,一切人物的结局都是死亡。如此简单的道理,人类却拒绝信奉?
我看向表情可以说虔诚温柔,正仰望那巨大残像的希绪弗斯,“雅典娜的战士,怎么也会对别的女神流露出这种表情?月神可没有荣幸成为希腊城市的庇护者,所以就被渐渐遗忘了。”
他笑了笑,声音无限感怀。“每次航行,从这古老的遗迹路过,我总要凝视它----或许是被荒芜的美丽,被伫立的坚强打动了吧。”
“我是希腊人,总是希望,奥林匹斯山上的众神都如同雅典娜一样,守护着人类。甚至,来到人世与我们同在。”
我哈了一声,环胸笑着说,“雅典娜的守护战士啊,月神阿尔缇米斯如果在人间,你们可得当心了。雅典娜不是一直和波赛冬有纷争吗?而依我看,阿尔缇米斯是一定会帮助海王的。”
“因为,暗夜女神勒托被巨蟒追杀时,是海王看见了并施以援手呢。阿尔缇米斯和阿波罗才得以顺利降生。所以,月神很可能会站在雅典娜的对立面,到时候,忠诚于雅典娜的你,会对着月神挥出拳头吗?”我揶揄他道。
希绪弗斯他并没有说话回答,但是,已无需回答。
起风了,深夜海上的月光变得更凉,也更清朗。月神阿尔缇米斯的半截残像冷冷地伫立,航船很快把她变成过往。
一切都那么毋庸置疑,笃定无疑。我盯着他衣襟露出的银色表链----只忠于雅典娜的圣斗士,我们注定为敌,就当是,倒计时的记录吧!
第19章 圣域
希腊。
当我遥望山顶上那高耸入云的雅典娜神像时,浮现在脑子里的却是海崖边月神雕像的残骸----这鲜明的对比,这人类的厚爱----一支极细小的嫉妒之箭好像诡异地射中了我。
我低头瞧了瞧身边的萨沙,小女孩微微张着嘴,凝视着那威风凛凛的,她自己的塑像----一手托着胜利女神,一手扶着盾牌,集高贵与权威,优雅与美丽一身的雅典娜,正在圣域的山顶,微笑着俯瞰众生。
萨沙有些不安。她还没有真正觉醒,也没有长成。但是,爱着人类的特质明显,是如假包换来到人间的雅典娜。只需要一些时间,稚气的小女孩会蜕变为坚毅的女战神,带领她的战士与冥王哈迪斯大人相抗衡。
神与神之间的对决,与热衷搞暗杀啊下毒啊陷害啊种种堕落行径的人类,有天渊之别,喜欢用实力碾压对方。哈迪斯大人要迎战的,是统领圣域的雅典娜。
我轻轻拍了拍小女孩萨沙的手背,作势安抚别担心----我会等候你觉醒的,雅典娜。
萨沙点了点头。目光开始坚毅而镇定,她信赖我,也感激我。
只是,智慧女神啊,对决的力量,还来自头脑和内心,你拒绝化身在神像下而试图用感情的羁绊锁住冥王,冥王也能反过来,用所谓的感情诱导你,迷惑你,动摇你啊。
我眯眼盯着阳光下熠熠生辉的女神像----人类不顶礼膜拜冥王,总是惧怕死亡这最终的真理。为什么不能颠覆他们的世界?我再次想到了哈迪斯大人委以的重任:以人类之身,以人类之心,演一场别有目的的戏。我一定,会演得非常出色。
脑子里又预想了一下和教皇的交涉场景,我移开视线,看向希绪弗斯背着圣衣的背影。阳光也照在他身上,真太光明,太亮堂堂。
因为还没有最终确认,教皇和其余的黄金圣斗士们只在教廷等候女神来临。我看了看从圣域山下日常居所,一直蜿蜒上山,连接十二座宫殿建筑的阶梯主道,再看看自己的装束,和身后萨沙的一百多件行礼箱子----这就是当人类,只能徒步。
作为萨沙受人间法律肯定的监护人,以及她心中亲人般的叔叔,再加上我固执一定要怎样的性格,我已得到了教皇的许可,终于踏入这座,正常情况下只有打起来,冥斗士才可能攻破并踏足的,圣城。
山下是角斗场,训练场。山上神殿方方正正,各有各的华美。整个圣域绿茵环绕,井井有条而生机勃勃。归来的希绪弗斯不时微笑着挥手,和蔼地向涌过来的人招呼道好。
这些人大都是低阶的圣斗士以及候补的圣斗士学生,一张张洋溢着热血激动的年轻脸庞啊----为了争取得到上一代主人殒命后留下的圣衣,少年们在这里磨砺自身,提高力量,一股脑儿前仆后继地涌向雅典娜麾下为其生死效力,最后死亡无一例外扔去寒冰地狱,这可真是有意思,雅典娜所谓的爱与正义----
哈迪斯陛下想看的笑话,我来实现。等着吧,充满了爱与正义的圣域。我充耳不闻耳边的声音,仰起头看着山顶女神像----什么时候轰然倒塌呢?
为了演好我的角色,为表达人间的郑重,我穿上了美第奇家族大家长的传统意大利礼服,红金两色的织锦长袍,佩戴着华贵镶嵌宝石的黄金挂链,这一身行头在崇尚朴素简单的圣域,实在是,亮瞎眼。所以,一路上遇到的人,他们几乎都在好奇,将要谒见教皇的希绪弗斯,归来的射手座黄金圣斗士,到底领了两个什么人回来----我把萨沙也穿戴打扮得挺华贵的。
在向上爬过数千级台阶后,教皇厅的正门大开,我终于,渗入了敌穴内部核心区域。
地上铺着厚厚的红毯,我走在上面,不去注视左右两侧几个黄金闪闪的人物们,专注凝望着,层层帷幕前那个庄重的石制宝座。雅典娜女神在人间的代言人,圣域的最高领导者教皇,正端坐其上。
希绪弗斯在阶下行了个礼,开始向教皇简单禀告找到女神的种种。
我随着他的介绍,摘下帽子,横在胸前向教皇略微行了个点头礼。
教皇站起身,向我和萨沙走来----他银灰色的长发垂在法衣上,戴着象征地位身份的项链,黄金宝石的护领,以及几乎把容貌全部遮住的双翼黄金冠----掩不住一双睿智的眼睛。
我目不转睛地看到教皇塞奇走到萨沙面前一步,伸出手停在萨沙头上----这是在感应女神的隐藏小宇宙。
片刻后,教皇屈膝,向萨沙行了个半跪的礼,他的声音坚毅却有一丝苍老,“伟大的智慧女神战争女神雅典娜,您终于,再度重现圣域。我们忠实于您,至死不渝。”
两侧站着的黄金圣斗士们,也纷纷弯腰俯身,对女神尊敬行礼。
“我们迎回了雅典娜女神!”随着这道宣誓一般的认证,传出教皇厅,整个圣域,宛如沸腾。萨沙被希绪弗斯牵着,走到瞭望台前----他们就站在雅典娜巨大塑像的脚下,山下欢呼声,震耳欲聋。
我则保持着微笑,目视教皇塞奇----他是从上一次圣战中活下来的黄金圣斗士。但我从冥府苏醒也才一百多年,之前的仗,我毫无记忆。而冥王陛下说他等待我能为他效劳的时间,远比数次圣战更久远----一百多年来,我得到的各种特权,是冥府独一无二的。
所以我丝毫没有负担地直视塞奇。“教皇阁下,作为萨沙的监护人,我可以把照顾她的权力移交到你们圣域,只是……我需要每十天有一次探视她的机会。”
塞奇不拒绝也没允诺。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打量着我,“你是人间美第奇家族的继承人,这么做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