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你妈的。"我把酒精扔出去好远。
瓶子碎在了地上,碎成几片儿,我听见门口似乎有"光当"一声,什麽东西不小心撞在了门儿上,之後是一阵零碎的声音。
我怕是门口遭了贼,赶紧一咬牙起来,提著裤子往门洞里瞧。无奈光线不够,我眼珠子瞪出来了,我只能悄悄开了点儿门,门上有链子,贼要进也一时间进不来,我想我蔡小樟到时候计算的精密,保不准还能夹了他一两根指头什麽的。
门外的人似乎没有意识到我把门打开,缝隙越来越大,我屏著呼吸,看见了个白色的影子。
刚要仔细观察,喉咙里一阵的痒,止不住想要咳嗽的意思,还没来得及用手给捂上就已经出声了。门外的人惊了一下儿,猛地转身。
我们四目相接。
"我......"那人出声道:"不,你......没事麽?"
多少年了,我懒地去数,他变了,和从前不一样了,连著声音也是,刚才我并没听清楚,但是现在他的声音在黑暗里犹爲沙哑,带著磁似地沙,摩擦著空气传入我的耳膜。
我一下子变的凛冽起来。我把链子拿开,非常正式地跟他说:
"皆村先生,好久不见,刚才感谢你的手巾。"
他似乎没有料到我用这个态度对他,勉强笑了笑。
虽然过了多少年,竟然还是那样温柔的笑。我颤了一下儿,急於想要离开他,赶紧说:
"不早了,我要休息了,你也见我成这熊样了,你要敍旧我们找一天但不是今天。"
说完就要关上门,他却突然死死地抓住门,而链子一时间没挂住竟然脱开了,而我心里的某一窍也随之脱开。
他就在那一瞬间一下子把门打了开,把我压倒在地上。
我仰躺著,背後火辣辣地疼,但是我愣是一声没出。
他比原先长的更好了,原先单是个酷哥儿,现在长熟了,出味道了,也陌生了。他似乎想起了我的伤,一下儿把我给抱住。
"小樟,小樟......"
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就抱著我叫我的名字。
他以爲我该动情,但是我没有。我笑了笑,告诉他:
"你再不放手,别看我这样儿,把你踹个生活不能自理也是没什麽问题的。"
他不再说什麽,叹了口气,之後把我一把抱起来,轻轻放在床上,之後大步走出了我的屋子。
关门的一瞬间,我的身体突然感觉到了他那双大手,抱起我的那一瞬间,我疑心是进了天堂。
路知道我第二天没班儿,自己也放了他那帮兄弟的鸽子一早上就乐颠乐颠的过来,结果我那样子让他著实吓了一大跳。
"没事儿,就小流氓给揍的,这真他妈的破烂治安。"
路气极了,一口一个"我操他妈",非要问那些个人长什麽样子,非带兄弟们去废了他们,我自然不记得了,记得也不会告诉路。
"小樟,不成,晚上你要晚了我去你那儿接你下班儿。"
我二话不说给拒绝了,一大男人晚上下班儿还让人接,成何体统。路坚持了一阵子见我不肯还转也就不再说。
我没告诉路看见小和的事儿,他似乎也没有告诉我小和回来的意思,光把我拖进了医院去,非做全身检查,再拍个X光。
老医生在几日後看完我的片子,又听了我的经历,立刻拍桌,十分激动地告诉我,十几年了,没见过骨头这麽硬的。
我吞了口口水,没吱声,再看看路,表情也是一脸的茫然。
老医生还在滔滔不绝地跟我们讲孩子补钙的重要性,但是我没告诉他,实际上我小时候是缺钙的。
这一件事总算是搁了下来。
我本来以爲不会再有什麽风波,但是我似乎考虑错了。
路究竟是没听我的话,我下班的时候,夜色已经迫近,我一出去就看见路靠在门口的柱子上对我招手。
见到他我有些释然,老板连著同事早就走光了,照旧是什麽事儿都放我面前,老板很和气地加工作,我也很平静地在他转身以後狠狠地以目光杀死他。
"累吗?"路笑著拍拍我的脸。
我摇头,大喊:
"废话少说,咱吃饭去,饿死我了,操。"
"我请?"路指自己问问我。
我瞪了他一眼,吼道:
"废话!小爷我干了几天没发工资你不请我不人道啊。"
路笑道:
"似乎也有道理,不过,你总点儿有所表示吧。"
我狠狠一推他,指著他大叫:
"你小爷,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路上没多少人,我跟路在一路上嚣张的很。
路一下子从後面儿抱住了我,在我耳边笑道:
"你大爷我不要你的钱也不要你的命,不如把你的人给了我吧,跟著大爷保准你吃香的喝辣的。"
我跟路喊著八点档台词儿笑的整条街地跑,我笑的实在不行了,停下来走了会儿,却看见暗处的车。
我停在原地,车里的人看著我。
我们对视了一会儿,路在前面催著我赶紧走,我应了一声,车里的人似乎急了,赶紧把窗户摇下去,迅速拿下墨镜,但他没叫出声音。
我笑著跑上去,跟路肩并肩,抱怨他把车停地太远,还要走这些路。
而那一辆车就在我们面前开过,车里似乎放著节奏激烈的摇滚。
我是相信命运的,如果有一条绳子把我,和也,黑龙,路,这麽四个人绑在一起,那麽我们谁都挣脱不开的。
天下总有这麽冥冥中安排好的事儿。
就像日後的我们。
三十八
那一天和任何一天没有什麽区别,是的,非常普通,普通地找不到形容词。我开始渐渐适应工作环境,还有这个社会特有的压力。
我觉得我俨然化身成爲了愚公同志,我眼前有好几座文件叠成的山,我需要一点点儿把它们移开。当然,我就算是搬它个九九八十一座文件山也不会有神仙笑咪咪地问:
"MAY I HELP U?"
而且就算今天搬完了,明天还是会有,所谓生生不息。
老板那可爱如猫一般的女秘书敲了敲我的桌子,我厌恶她手上滴血似的那抹红,红地太豔了,倒像是蚊子的血。
路说下班儿推荐个酒吧给我,环境不错,只有这一点儿像是一日中的一点光芒,权做些安慰,好继续埋头苦干。
人爲刀俎,我爲鱼肉。
依然是加班加点不加工资。
"你都瘦一圈儿了。"路苦笑著看我:"要不我给你换个工作?"
啤酒刚下一半儿,我差点儿没喷出来,赶紧拦住他:
"你得了,我好不容易适应一点儿了,你折腾我是怎麽的?"
路就是笑,趁著酒保转过去,赶紧凑过来吻住我的耳朵,那一刻,酒吧的门又开了,带来了一群人,又带来了一阵风。
我没转过头,後面来的人倒先叫了。
"哟,路哥!"
路和我同时转身,那几个人我并不熟悉,只打过照面,是几个年轻人,路的兄弟,对路很是恭敬的。
"你们也来了,真巧啊。"路心情似乎特别地好:"单纯消遣还是一会儿出去找小姐?"
其中一个眉眼略微清秀的人笑道:
"哪儿敢啊,我们今天跟著和哥来的,他在後面停车呢,一会儿就来。"
我愣了一下儿,我知道路也愣住了,之後很警觉地看了我一眼。
才到这儿,门就又开了,还是一阵风,进来的人带著墨镜,之後他擡头把墨镜摘了下来,他的五官较高中时候更加立体,眼是陷进去的,看不清楚他的眼神。那一夜,也许是太黑了,我没来得及看这麽仔细。
那些人笑著跟他打招呼,说路哥也在,今天真他妈巧啊。
路极不自然的跟皆村打了个招呼,皆村笑了笑,坐在我们身边,若无其事地点酒,但是他重新又将墨镜带上了,没人看的清楚他的眼神。
路没有说什麽,几杯酒下肚,各人都有了些醉意。
只听一人抱怨道:
"我现在还觉得当初退学真他妈的对!你们都没上过教会学校吧,那真不是人上的,我说你们几个背过《圣经》吗?没吧......"
那青年立刻就笑著背起来了:
"神说 ,要有光,就有了光。神看光是好的,就把光暗分开了。"
其馀几个立刻起哄说是无聊透顶了。
我知道这是《旧约全书·创世纪》。
仰著脖子把酒灌进肚子里,路扯住我的手低声道:
"够了小樟,你今天喝多了,不要再喝了。"
那一刻我知道,皆村猛得转过头惊讶地看了我们一眼,之後再次转过头去。
我甩开他,笑著转向皆村道:
"哟,很久不见,不给哥们儿我倒杯酒,太不够意思吧。"
我只是想击破他那张风轻云淡的面具,皆村没有笑,他看著自己的酒杯默默道:
"你喝多了,蔡小樟。"
"哈!"我大笑:"合著你们俩是联手不让我喝酒,路,你......过来!今天这酒帐算你头上,我爱喝多少你他妈给我付多少,哥几个一起来喝,还有你,皆村,喝!路付帐!!"
皆村扯起一个笑,似乎是自嘲,似乎又没有意义,他这麽说:
"你们,关系真好。"
另外几个笑道:
"和哥,您是刚回来不知道,那是我们路嫂啊!"
他......不知道麽?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他有些无辜,他还不知道麽?我变心了,我现在和路一起,他都不知道吗?黑龙他妈的没告诉他?!路没告诉他?!!
我转身看路,他的头一直低著,没有看我。
那一瞬间,气氛凝固,本该是轻松的气氛。
皆村忽然笑了,举起酒杯,揽住我的肩膀,对路笑道:
"是吗?!你看我出去一趟回来什麽都不知道了,路你小子这麽好的事儿都不告诉我,怪不得了,今天这酒你是请定了!!蔡小樟,我当你面先干爲敬!"
他举著杯子,还是一手揽著我,那不像是从前,那单纯是所谓"哥们儿"式的。哥们?!我想,狗屁!我们三个演的真不错,演给谁?!观衆是谁?
路突然站起来,把钱扔给酒保,对我们道:
"你们是高中同学,很久没见了,叙敍旧吧,难得见一面,哥几个跟我先走,我别处再请你们,小和,小樟今天晚上拜托了。"
皆村微微一笑:
"放心,他明天要少一根指头,你要我的命就是,会好好还你的。"
他们出去也还是带走了一阵风,一阵凉风。
门关上的那一刻,皆村把墨镜摘下来狠狠摔到桌子上,双手掩住了脸,什麽都没说。
我也像丧失了语言能力似地,默默看著酒杯。
酒保微笑著问我们:
"还需要点儿什麽?"
我只摇头,他离开了我们,我们却还是在沈默。
有时候沈默是在浪费生命,但是现在沈默对於我们来说是最好的相处方式。
"小樟。"他轻轻叫了我一声:"你幸福吗?"
我茫然地点了一下儿头,他笑了。
"是啊,记得我当初说的吗?如果你觉得不幸福,我放你走,你做的很对,路......是个很好的人,真的。"
我还是只会点头。
他的大手覆盖住我的手:
"行了,别喝了,你今天喝多了,明天我还要好好把你还给路呢。"
我厌恶他泛滥的温柔。
我没有再倔下去,放开杯子,皆村把我带上车,把我送去了公寓。
他那晚上没走,就坐在我的床边。我装醉,装地醉得一塌糊涂,这样我就能昏沈地躺在床上,而我无论什麽时候微微张开眼睛,他在黑暗那闪著光的双眼都定定地看向我。就像当初守在我的身边,就像这几年都是梦,什麽都没有发生。
他在我的床边说了很多,大概以爲我睡过去了。
"小樟,你要幸福,不要回头,让以前的事儿过去,我本以爲变得坚强了就能再回来,我以爲可以正视以前的一切就能回来,但是我忘记了时间。"
"小樟,现在你全心全意地爱路吧,你记得吗?小时候开始,我就是一直单恋,一直到你长到了高中,只是回到了最初的状态,你要幸福,然後就算是让我单恋你一辈子,我也是幸福的......"
"小樟,我爱你......真的......"
"小樟,如果我们回到最初,回到创世纪,如果......"
"起初神创造天地。地是空虚混沌。渊面黑暗。神的灵运行在水面上。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神说光是好的,就把光和暗分开......神说皆村的世界要有蔡小樟,就有了小樟。神说小樟是好的,不该和皆村在一起,就把小樟和皆村分开,多好......多好......"
他握著我的手,他在颤抖,引地我也在颤抖。
我们一起在这个凉夜颤抖,或许那是战栗,或许是别的。我闭上眼睛,却能想象的到他的表情和样子。
三十九
早晨七点,路的车停在了楼下,而皆村非常守信用地陪我到楼下,我跟他并肩走,中间有一条不可逾越的距离,我应该形容是马里亚纳大海沟好还是东非大裂谷好,我不知道。
路焦躁地抽著烟,等到我们走近了,他才把烟拿下来,却不擡起头。
皆村笑著拍了拍他的肩:
"一大早晨的别抽这麽厉害。"
路沈默地点头,掐灭了星火。
"兄弟......"路的声音沈地厉害,说出这个词儿以後又没了下文。
皆村笑了:
"什麽都别说了,小樟要上班儿是吧,你送他过去吧,我过会儿去黑龙那儿。"
皆村料定自己不走路是不会动弹的,回头看了我一眼就离开了。他回头的时候,我们对视,那一眼的时间纵然短暂,时间却像停滞似地凝固著,之後在这个凝固的空间无限拉长,我看见他的嘴角慢慢地像上扬,他在笑,越是上扬我心里的某处就刺痛地厉害。之後他毅然转身,没有再回头过。
我和路什麽都没有说,我沈默地走上他的车,他带著我飞驰而去,我离皆村的距离越来越远,而那个最後的微笑却挥之不去。
我想起来了太多事情,本是不该想起的,也只有我知道,皆村在最痛苦的时候才会那麽微笑。
我恨地厉害,我想你他妈的後悔,你他妈的後悔爲什麽当初那麽对我?
"你眼睛很红......一晚上没睡?"路看著前方问我。
我一脚踹过去,瞪著他问道:
"你他妈的真大度啊,你昨天什麽意思?!你让我跟他待一起什麽意思?!"
他一手握著方向盘,另一手按住我,默道:
"对不起......我没告诉小和,咱们的事儿......"
我转过头问他:
"你爲什麽没告诉他?"
路的脸上露出了近乎於苦涩的表情,他最後还是苦笑一声:
"小樟,你不是我的,你不属於我的,这我早知道。"
我冷笑道:
"哦,你还真是未卜先知,那你爲什麽要在我旁边?看我特可怜是吧,还是我巴著你不放你甩都甩不掉了?"
路不说话,我转过去揪住他吼道:
"你他妈是个男人就说话!!!!"
我不停地逼他,尽管我知道,说这些话的自己才根本他妈的不是东西,但是我还是不停地逼著他,向来如此,我失控了,路上的车并不算多,路的车在路上极不稳定地左右冲撞。终於他受不了了,猛地脎车,一把将我搂进怀里。
"小樟,我爱你,真的,我知道他回来的时候想停止,但是已经停不住了,我已经疯了,小樟,我对不起小和,我趁人之危占著这个位子,我对不起他,你知道他是我的兄弟,他当初真的是不得以离开你,他离开你的那阵子根本不像是个活人,可是我已经离不开你了,我已经放不开手了............"
路的声音近似於呜咽,我第一次听到他这样的声音,他把我搂地很紧,後面是汽车鸣笛的声音,司机们伸出头,骂什麽的都有,而我和路都没有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