魑魅魍魉————笑非
笑非  发于:2008年12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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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没有费太大的力气,他推开门。
门里空间狭小,借着碎玉的光泽,隐约看到一个向上的楼梯。一步步走上去,脚下吱吱呀呀的声音在寂静中异常清晰,听起来让人越发不安。
李素卿终于走到楼上,望过去,定定地站在那里,惊骇与心痛之余,竟是不能动弹。
"你终于来了。"

第五十四章

那声音,是君玉的。
李素卿想也不想,反手将剑刃划过自己的手臂。血色迅速渗透进去,淡粉的光泽瞬间盈亮起来。
君玉似乎没有穿任何衣物,只罩着一层白纱,却可以看清楚身体的每个部分。仔细看,才发觉那不是白纱,是一层厚厚的蛛网。他身上不见有伤痕,只是两边肩下各有一枚暗色的钉子,看位置似乎穿透了锁骨,将整个人死死地钉在墙上。
"君玉?"李素卿颤抖地问道。
"是我啊,"少年淡淡地笑着,单纯一如当年,"只怕我现在这样会吓到你,可是你终于来了呢。"
"我放你下来。"李素卿顿觉喉咙被哽住,强忍着泪水迈步走过去。
"没用的,这是锁魂钉,一旦用进去,生生世世都没有办法逃脱。"君玉仍是平静的语气,面色苍白到透明,却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李素卿,"我很想念你。"
"不可能逃不掉的",李素卿语无伦次地说着,"钉子取不下来,那墙呢?你再忍一忍,我想办法把墙拆掉,我们回南越,我们回家......"
君玉怜惜地看着他,"真的没有用,你可以用剑试试。"
碎玉本身有灵气,世间万物都可以切得去的,可是砸在墙上,却只有闷闷的一声响,分毫都刺不进去。
"这整个楼都与锁魂钉化为一体了,真的没有用了。"君玉静静地看着他。
光线并不是很清晰,但李素卿几乎可以感觉到那眼神中的忧伤和眷恋,曾经,他们是那样美好地在一起。
"君玉。"他看着他,黑暗中有眼泪流下。
"别哭啊,我没有关系的。"君玉勉强说着,他的灵力全被这小楼腐蚀掉,如今只剩下魂魄支撑着这被锁住的人形。他忽然笑了笑,"即便再虚弱,也不会消失掉了。他不肯让我神形俱灭,毕竟我应你的血脉而生,死的时候你也一定会察觉到。将我锁在这里,是不想我见你,他真心喜欢你,是不会伤害你的。"
李素卿终于忍不住,抬起颤抖的手,一寸寸地抚摸那张被自己亲吻过无数次的脸,那张有着绝世容颜的面孔,不应该永远禁锢在这黑暗阴森的小楼里。
君玉没有哭,他微笑着,笑容纯净中带着一丝满足,"以前你告诉我,相爱的人要可以相守才会幸福,但是不是这样。我想了很久终于明白,即便我在这里想念你,也不愿看你见到我时伤心流泪的样子。能和你一起渡过那几年的时光,哪怕要赔上永远,我也都愿意的。我知道换了你也是一样,所以你要从此忘了我,去和赵衢,或者任何一个你选择的人在一起,代替我幸福下去。"
君玉从来都是个安静而乖巧的孩子,从来没有一口气说过这么多的话,可是此刻,每一句都仿佛抽打在李素卿的心上。他双手贴在君玉的肩上,不敢用力只怕弄疼了他。低下头,轻轻地吻上他干裂的唇瓣,是一种缠绵中带着绝望的温柔。
"好咸。"喘息间,君玉轻声说道。"这是我第一次尝到你的眼泪呢。以前我总是会哭,其实是想让你那么小心地抱着我,亲吻我,对我说话......"
"我不会离开你的。"李素卿忽然打断了他的话,"活着的时候,我在这里陪着你,死了以后,我的灵魂也会在这里陪你。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很久以前许下的诺言,一直都是算数的。"
"可是这不是一世,这是永远啊......"君玉叹道,"或许时间一久我会渐渐忘记你,所以你离开,也是没有关系的。"
李素卿吻住他下面的话,在唇边呢喃道,"永远太久了,真要寂寞下去,就两个人一起吧。"
"李素卿,你是太温柔了。"突兀的声音响起来,回过头,却是吴安形如鬼魅一般站在身后。
李素卿生平头一次如此愤怒地面对一个人。
"你可以认命了。"吴安看着他们,冷冷地说,"你和他的缘分早在当初开始时就错了,他不该活到现在,你也不该再做纠缠。"
李素卿不与他多说,握起手中的剑就当胸刺过去。他从未学过武,这时候也是气急了冲过去,完全没有套路可言。
吴安轻而易举地挡开他的攻势,剑偏向一边,在君玉的轻呼声中李素卿摔倒在地,竖起的剑刃反倒刺伤了自己的肩膀。
碎玉光芒更盛,映得君玉脸色更显透明,而吴安也不由被逼退半步,退到楼梯口,眼神依旧不离剑身,"这把剑,好生邪气。"
李素卿恍然醒悟过来,他自残般切割着自己的身体,手中的剑光芒大盛,而那边君玉竟然时不时的虚实不定起来,一阵阵变幻着。
原来碎玉最终的用法,竟然是这样。生命因为失去自由而黯淡,可是死亡,却是锁魂钉所无法禁锢的。
"君玉,"李素卿转过身,温和却郑重地对他讲,"你不会永远待在这个地方。但是现在,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你想毁了碎玉?"吴安的脸上终于闪过一丝动容。
"这是唯一的办法。"李素卿近似伤感地回答,他也不想就这样死了,魂飞魄散了,甚至,连来世都没有。缓缓走到君玉近前,看着他清亮依旧的眼,"对不起,你争取到我们唯一的机会,可是我却放弃了它。"
君玉摇摇头,只一刻两人似乎已达到完全的心意相通。终于可以在一起了吧,没有任何人打扰的,烟消云散。
吴安不及阻拦,眼睁睁看到李素卿把唇印在君玉额头上,把剑刺到自己的胸口。剑尖穿出来,光芒穿透一切障碍,四周被锁魂钉封印的墙壁也渐渐模糊起来。
"可以走了?"君玉看着自己虚幻起来的身体,锁魂钉快化了,小楼快化了,紧紧偎依着的那个胸膛也渐渐透明起来。穿过的剑上没有血,只有亮得刺眼的白光。
李素卿对着那刻在骨子里的容颜,最后一次笑了笑。
"我爱你。"
吴安终于不能再待下去,否则,自己也会被融掉。急匆匆跃出小楼,落在竹林外站定,看到赵衢静静地站在那里,却不知已站了多久。
"王爷?"j
赵衢不出声,眼神定定地看着那边。
吴安回头望过去,小楼已化做一团亮光,直刺向四面八方,照得整个庭院如同白昼。在那样强烈的光线下,不自觉地想让人流泪。
许久,那边才渐渐消散开来,白光越来越淡,终于沉寂下来。而东方已经出现了朦胧的青白,夜色快要褪去了。
远处有人走来。
行至近前,停住,展开烫金的卷轴朗声道,"皇上有旨,此次赈灾南越王赵衢功不可没,特准许回京,予以重赏。"
"我若不回去呢?"赵衢说话的时候并没有转身,平静得几乎有些诡异。
"皇上说了,若王爷不想回京,便请王爷看这封书信。"
吴安接过来,打开递上去,却是当年与巫族密谋的证据。
"皇上早有准备,所以还是请王爷上路吧。"那人一语双关地说道。"皇上已下旨惩处了河西郡的贪官污吏,新任的官员现在应该已经上任了,请王爷放心。百姓到处庆贺,说天子圣明,王爷也是爱民如子呢。"
赵衢看了看那边小楼的位置,此刻却是任何东西也没有了。光秃秃的一小块地方,掩映在绿竹丛中几乎看不到。
转过身,安静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从来没有爱上我,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吧。"

第五十五章

京城。
街上车水马龙,喧哗繁盛。在这繁华尽头,一处院落静静地隐匿其中。若不是府门悬匾上那御题的三个大字端王府,似乎没有人记得叱诧一时的南越王赵衢。
端王,还真是讽刺。
转眼十年。
庭院不大,修葺倒不至显得寒酸,毕竟是王室子弟,再不济,朝廷供养着也是衣食无忧。这些,却要感谢国泰民安,皇上垂怜了。
傍晚时分,小翠抱着厚厚一叠书,步履轻盈地走过回廊。
扣响房门,柔声道,"王爷,小翠回来了。"
听里面应了一声,她便腾出手来推门走进去。王爷背对着自己,仍在书桌前写着什么。背上垂下来的,是满头花白的发。
不过十年。
小心凑上去,勉强笑道,"王爷这书法可是越发精进了。"
"放在那边吧。"赵衢见她怀里堆着书,开口示意。若小翠不是皇上那边的人,就算想出去给自己找一些坊间杂本,怕也是不能的。当年战场骁将,如今却要借着练字聊度余生,这般境遇听起来虽难忍受,时间一久竟也觉得稀松平常了。
只是,原本青春活泼的女孩子,却情愿耗尽年华陪着一介废人。耽误了嫁人的年纪,耽误了这一世正常的生活。看到她眼角不知何时爬上的皱纹,赵衢心中不是没有难过,但他只是沉默着,说出口,反而浪费了对方的一番心意。
"王爷,书放在这里,小翠先下去了。"屋内光线已有些昏暗,小翠转身替他点起灯烛,便规规矩矩地行礼告退。纵然主子落魄,她却始终没有一点逾越,至多,不过是偶尔偷偷看他一眼。任何女子在一个男人身上花费将近二十年的岁月,她都已经没有办法逃离这个人的阴影。一世,不过是一世而已,能这样陪伴也是好的吧。
赵衢搁下笔,顺手翻了翻旁边的旧书。见其中诗词小品,骈文小说无一不有,想是小翠变着法子为他解闷,特意多挑了几类。
起初心不在焉地看着,渐渐心境沉寂下来,也好仔细品味。多是早年间一些读书人写下的集子,并没有正式刻版,只粗略地装订起来私下里流传的。内容颇为清新有趣,可惜很多作者已无从考证。
忽然间看到一首小诗,字句淡淡的,全然打趣的韵味。会意一笑,正要翻过,却为旁边注释的蝇头小楷所怔住。
"李氏素卿,字君玉,号清明公子,乙亥年七月十五日于京郊落雁亭。"
曾经因听得习惯也唤作君玉,却不知那小鬼竟然是姓李的。李素卿,字君玉,原来名字是这样来么?难怪他如此情深,只在一开始便是义无反顾。以为早已淡忘的记忆,一瞬间被这几个字生生扯开。
即便还有魂魄,他应也不愿来入梦吧,何况早就碎在光里。
赵衢黯然想着,竟伏案睡了过去。
梦里见到那人的样子,依稀还是年少时候。他站在一片绚烂如雪的樱花林里,轻摇折扇,随口赋诗。身后几名同龄的少年相伴游玩,见此也不甘示弱,一句句接下去,笑闹声中渐行渐远。
赵衢端坐在座骑上,经过这一片樱林。他走在队伍最前方,正是英雄少年酬躇满志,打算外出狩猎。此时还没有带兵,还没有被贬黜,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喜欢上青梅竹马的相府小姐。
或许真有这样一幕,是他曾经错过的。
但是这一次不容错过,他策马疾驰,径直来到李素卿面前。
躬下腰,伸出手。
微笑。

蜡炬终于燃尽。
自阴谋败露,叛王赵衢幽居于京城府邸,十年后无疾而终。圣上大恸,念着兄弟情意,准其尸敛入皇陵。一时间世人传颂,皆说皇上宽厚仁慈。
盛事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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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柳色。
山村民风纯良,茶摊上的小二也时时流露着憨厚的笑容,并非只看到穿金戴银者才会上前殷勤招待。
远远地看见一位道士,看上去极寻常的,个头不高,步子却很稳健。他走过来,随意坐在木条凳上。
"道长定是法力高强。"一边说着,店小二送上茶水。
"哦?为何?"斗笠下的脸抬起来,眉眼间带着一股戾气,却被脸上的风尘色化去许多。
"道长走过来的时候,一点脚步声都听不到,转身便看你坐在这里了。"小二笑嘻嘻地回答,"不是说修为越深厚的人,越能掩盖自己的气息吗?"
道士一愣,这江湖越发妖孽了,连个乡下的茶摊小二都这么精明吗?
"我们这也有个道长,时常帮乡亲们驱魔避鬼化解灾祸什么的,人也是极和善,这都是他告诉我们的呢。"
那道士眉头皱起,心道哪里来的白痴同行,和寻常人说这些做什么。
"对了,那道长住在山里,还养了只白虎。说来奇怪,老虎在他脚下,乖巧地跟猫儿一样,我还去摸过两把。哎,客官......"说着竟然见那道士站起身,一瞬间就遛没了影。小二不由暗自吃惊,嘟囔道,"这道长真是穷怕了,即便一个铜钱也没有,不过是壶水,我还能追着你要钱不成。"

吴安像是心中有什么东西在催促,飞一样地向前赶着。
听到流水的声音,遥望见一座山舍,走过去,院中没有人影。吴安径自走进去,简陋的茅屋中却是干净整洁,桌上的茶杯上薄雾氤氲,袅袅散发着茶香。
"没经过允许而擅闯民房,你到现在还是这样嚣张。"
突兀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吴安霍然转过头。只见莫红尘已然站在门口,身着灰色道袍,竟与自己有几分相像,那一头黑发倒是和以前一样惹眼。
"我只是......"顿了顿,抬眼看他,"毕竟是有过牵扯的事情,我只想知道结局。"
莫红尘淡淡一笑,道,"既然来了,自当有茶水招待,请随我来后院。"
青石桌面,桌前对放着两方石凳。
"稍等片刻。"莫红尘待他坐下,转身去沏茶。
这时候吴安才发觉不远处一棵老树下果然有只白虎,蜷成一团打着瞌睡,不时摇摇尾巴,仿佛一只懒散的大猫。
回头对走来的莫红尘嗤笑,"这东西不是一直跟着你师父?换作你带,还真特别了不少啊。"
莫红尘也不在意,放下茶具,坐在他对面。"师父向来行踪不定,拣回这只白虎只是一时兴起,带久了反而时时受累。后来见我有求于他,便转手送了过来。"
握住杯,浅啜一口,吴安道,"幽居雅舍,你何时有这般闲情了?"
莫红尘并不回答,只把眼光投向后院枣树的浓密树冠上。
这有什么特别?吴安正待开口问,却发觉绿荫间有一处微微抖动,仔细看去,却是一只长长的木杆在上面小心试探着。直看下去,扫到篱笆墙外几个猫腰仰头的小小身影。
再看下去,其中一个开始扒着树干向上爬,转眼间已爬了几丈来高。正伸手去摘还泛着青的枣子,忽然间脚踩的树枝嘎崩一声裂开,身形摇晃着便摔了下来。
周围的顽童四散着跑开,却有一个冲上去,稳稳地接住他,一起倒在地下,结结实实当了一次肉垫。
看着看着,吴安脸上渐起了惊诧之色。
回头望莫红尘,那人但笑无语。
凝视不远处一双乱作一团的人影,吴安叹道,"他还是那样宠他。"
"当日你拼力抢了一魂一魄出来,师父尽全力才让他们重返轮回。"莫红尘解释着。"只是我不明白,为何你会出手相助?"
"虽然我不喜欢那个人,但是不能否认,他的确是个好人。"吴安说话的时候,依旧面无表情。
茶香四逸。
原来隔了一世,竟一切都未曾改变。

童真的对话隐约飘过来。
"有没有摔到哪里?痛不痛?"
"没有,倒是你......都是我不好,以后不再顽皮了。"
"没关系啊,我会接住你的。"
"可是你会痛啊。"
"嘻嘻,我会一直一直接住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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