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战士在含迦转过走廊的一瞬倒下,眼睛依然惊恐地睁着,他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如同蝼蚁般无声湮灭。他身上燃起了幽蓝的火焰,不多时便干净地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含迦一回到大祭司殿,立刻布下了几重结界,隔绝了他居室与外界。然后坐于他平日静坐修行的蒲垫上,默默调息着自己的血脉。
血仍一点一滴地从含迦的鼻翼中滴出来,他知道这是因为在刚刚血脉混乱之时又使用灵力的缘故,虽然这会令他的伤加重,可是他必须让那个灵战士永远闭口!
"既然已经选择了这条路,就没有了回头的可能!"
当用灵力在浑身梳理血气数周之后,含迦终于慢慢平复下来,苍白的脸上有了些许血色,但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中,却是说不出的疲倦。
缓缓站起来,含迦垂目望着胸前的血迹,在雪白的长袍上刺目地怒放。"原来我的血,还是殷红的啊......!"他莫名地笑,手轻轻拂过,那些血迹立刻无影无踪。
含迦在书桌前坐下,随意翻看着那些尚未读完的古籍,然而平时能平心静气看上一晚的古籍,这时候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含迦按捺着烦躁的心,忽的脑中清晰地回响起一句话:"成神还是成魔,只在你一念之间啊......!"
一念之间?
"哼,我修习了噬魂之术,早就已经是魔了!"含迦自嘲地低吟,开弓没有回头箭,他的选择已无法改变!含迦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想要忘记,然而,边涯的这句话如同魔魇,始终在他脑海中盘旋......
4
嘭、嘭、嘭!
"大祭司!"结界外隐隐传来引导将军澜的声音,伏案而睡的含迦猛然惊醒,只觉脑中一片混沌。
"天亮了吗?"含迦略略整理了混乱的思绪,听清了门外澜焦急的呼喊。"大祭司!快开门!大祭司,灵皇殿下有请!"
"呵,还是这般冒失!"含迦冷然一笑,微微一扬手,将大祭司殿的结界撤了去。
澜冒失地闯了进去,一眼便望见了临窗而立的大祭司。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些微晨曦透过窗洒在那袭白衣上,如同披上了一层金纱。俊美的面孔隐着淡定从容,出尘飘逸,卓尔不凡。以至于刚刚闯进来的引导将军,一时间目眩神迷!
"呃,大祭司......"澜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面前的白衣男子身上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魅力,让澜的心在无形的压迫中趋于平静,甚至于无法变得狂燥!
这是神的力量,还是魔的力量?!
含迦,你真的已经脱离了凡灵之体达到超越极限的地步了么?!
澜的冷汗涔涔而下,连同它一同落下的,还有他的眼泪!垂下眼,澜的声音哽咽着,但却无法让人听出是悲伤还是失落。"大祭司,灵皇殿下在偏殿寻你,因为...因为边涯大人他......"
"边涯他怎么了?"含迦的心蓦地一震,不禁脱口。然而语音未毕,他又平静下来。
昨夜完全不似平日的边涯,他早已有了这份决心吧,那一句只是他最后的忠告?含迦的白衣轻轻掠过光洁的地面,悄无声息,直向着偏殿而去,只留下若有若无的一句:"边涯......他死了......"
......
"可怕的男子......"望着含迦远去的身影,澜喃呢着,拭去眼中的泪,年少的脸上显出与年龄不符的冷厉,握着微微颤动的冷月弓,澜忽然诧异地笑起来,低低说了句什么,也向偏殿走去。
"你也闻到血腥味了吧,冷月弓?"极小的冷笑在空气中扩散,几乎听不见......。
含迦刚刚跨进偏殿,立时便有十几道目光望向他,有愤怒的也有悲伤的,每个人隐着目中的泪光望向他,逆神的大祭司啊!
"哼"含迦根本不把十二守卫放在眼中,俊美的脸上一片漠然,琥珀色的瞳仁似蕴了坚冰,让他显得渺远而冷傲。
"大祭司......"脆生生的童音响起,含迦眼中的坚冰顿时消融了一些,望向正中央的宝座,目光中竟有了些许温柔。
尚且年幼的灵皇伶仃地坐在宝座上,宝蓝的头发披散着,向着含迦亲昵地唤,象海一样的眸子望着他,显出一种依恋。
平日里都有边涯伴在灵皇身侧,为他排忧解惑,现在这不更事的孩子顿失依靠,孤零零高高在座,竟显得无助起来。
止纾......含迦在心底低唤,止纾......从出生时便一直守护着的孩子!灵皇高贵的名字,止纾这两个字,本就出自于含迦之口。
止纾...止纾...含迦几乎要脱口喊出来,那个令他怜爱的孩子,那个正彷徨无助的孩子,止纾......止纾......
在众人面前,止纾这两个字已成了禁忌了吧?含迦微微苦笑,垂目低首,缓缓吐出:"灵皇殿下......"
"大祭司,大祭司......"灵皇止纾依旧唤着,他尚不明白"灵皇殿下"和"止纾"有什么区别,只是失去了可以依靠的边涯,年幼如他只想寻求那个被他唤作大祭司的白衣男子的庇护。
含迦满眼怜爱地望着灵皇止纾,那般的目光,几令一旁的碧落为之惊诧,不是少年的天真,不是昨日的阴冷恐怖,那般的目光,让她感到的却是慈祥,如同父亲望着幼子,温和宠溺!"大祭司......"
碧落开口的时候,含迦已走向了宝座,他的白衣随着步伐的移动,轻轻扬起。
"灵皇殿下......"他柔声开口,语音似在安慰。灵皇止纾望着迎面走来的白衣大祭司,海蓝的眸子慢慢扬起天真的笑,向着那个神话一般的男子伸出小小的手,信赖地低唤:"大祭司......"
偏殿中一下子安静到几乎连呼吸声都停止了,十二守卫屏息望着含迦走向宝座,心在颤抖着,却都忘了该做些什么。
含迦在离灵皇止纾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住了,低头望着年幼可爱的孩子,含迦的嘴角微微上扬,止纾......
含迦缓缓弯下高傲的身躯,向那蓝发的孩子跪下来,没有一丝不甘,他伸出纤白修长的手,小心翼翼地握住灵皇止纾的小手,道:"灵皇殿下,请不用担心!"
他的声音很缓,带着一种震慑人心、不容置疑的力量,即使是灵皇止纾,也不由在那一刹被征服,用力地点了点头。年幼的灵皇紧紧抱住白衣大祭司瘦削的手臂"嗯,大祭司!我不担心!"
含迦微笑着颔首,低声道:"请稍候!"霍然转目望向座下呆若木鸡的十二守卫,琥珀色的眸子瞬时冷却成冰,"边涯将军发生了什么事?"
冷漠的声音响彻偏殿,座下诸人不由心下一凛,却都不敢开口,那个神鬼莫测的大祭司,打破了大祭司不可修习术法的禁忌,任何得罪他的人,只怕都逃不脱吧?
含迦冰冷的目光扫过沉默的诸人,心中暗笑,先代灵皇子非手下叱咤风云的十二守卫,他们的传人竟都懦弱至此么?"为什么不回答我?晨光,你说!"
"啊!大祭司......"被点到名的少年浑身一震,嗫嚅着走出来,伏跪在地,却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等了半晌不见晨光开口,含迦有些不耐,冷漠地望着伏跪的少年,叱道:"晨光,你身为灵目将军,本座问你话,你胆敢不答么?!"
"啊,不,大祭司!"受到训斥的晨光惶急地抬起头,想要辩解,却触到立于灵皇身侧的白衣大祭司冷于冰的目光,宛如剜心的利刀,让人无法直视。
晨光再度低下头,似是下了决心,大声道:"晨光不敢说!因为......因为边涯大人的弟子幽昧,他说边涯大人昨夜见过大祭司之后,就一直把自己锁在房中,直到今晨用归心之术自绝!"这几句话,仿佛用尽了晨光所有的力量,语毕他便瘫倒在地,浑身因为恐惧而颤抖。
"为了这个就不敢说了?!"含迦扬眉冷笑,然而脸上已显了怒气,厉声叱道:"你们不是不满我么?怎么,到了现在又不敢反抗我了?十二守卫就衰弱成这个样子么?灵力不继也就罢了,连这一点反抗之勇之忠都没有了?真是辱没你们先代的英名!"含迦鄙夷地望了一眼晨光,冷哼一声:"灵目晨光,真是令人失望啊......!"
晨光战悚着,一个字也说不出,亦不敢抬头,偏殿顿时又陷入了一片死寂。
5
良久,身为引导将军的澜低低开口,向灵皇止纾禀报:"边涯大人的弟子幽昧一直候在殿外,求见灵皇殿下!"他亦不敢望那白衣的大祭司,那种无形的迫力让他几近窒息。
"幽昧?"灵皇止纾显然不懂澜的话,但依稀从边涯口中听过这个名字,清亮的蓝眸望了望身畔的白衣大祭司,半边俊美苍白的脸闪着淡淡的光芒,于是年幼的灵皇咯咯笑起来:"幽昧,呵呵!让他进来吧,幽昧......"
"是!"澜疾速应了一个字,仍不敢抬头望一眼,径退了出去,不多时便引进来一个青衣少年。
青衣少年的个子很高,浑身散发出一种桀骜的气质,他很悲伤,但却忍着没有哭出来,只把他苍白的嘴唇咬得微微泛红。
幽昧愤愤瞪了一眼含迦,这个男人身上散发出的迫力也让他悚然心惊,但他没有示弱,也没有卑谦,桀傲的目光慢慢落在蓝发蓝眸的灵皇止纾身上,匍匐于地,高呼:"边涯弟子幽昧,拜见灵皇殿下!"
半晌没有应答,那年幼的灵皇或许根本不懂什么叫做拜见吧?幽昧只感到自己的心跳得厉害,几乎要跳出胸膛一般,他知道有很多目光在注视着他,但只有一双令他感到不安与惶惑。虽然不曾望一眼,但那冷厉的目光,仿佛穿越了有形的空间,直插入他的心脏!
幽昧终于忍不下去,毕竟是年少气盛,他呼喊了一声:"灵皇殿下!",蓦地抬首,却在那一瞬怔住了。
年仅四岁的灵皇止纾根本没有望他,小手紧紧攥着大祭司纯白的衣袂,天真地望着这如仙似鬼的白衣大祭司,安静而专注。而大祭司琥珀色的眼眸中,目光却已凝结成冰。
可怕!幽昧心中惊呼,但却依然隐忍不发,倔强地与含迦对视,即使那样冰冷的目光已足令他接近崩溃。但是,我的恩师边涯啊......!
含迦?!那个男人的名字就叫做含迦么?真是可怕,他还是一个凡灵么,这般无上的术法修为,已经近乎神了,那么不久之后,他会成神吗?
不,不会啊!修习术法的大祭司,是逆神者啊!他那样地暴虐,专横而跋扈,这不是一个神圣的神的作为啊,那么,他会成魔了?
不,他不会是魔啊!r
他身上有着圣者的光辉,那是近神者的荣耀啊!
可是,他身上还有强大的魔性,邪灵的气息,为人不耻的魔!
含迦......大祭司......你是神,还是魔?!
...... ......
长久的沉默与对视,最终是被灵皇止纾打破的。
灵皇止纾一直望着身畔的白衣大祭司,望着他琥珀色的眸子从森冷不见底慢慢凝化出来些微的赞许。
年幼的孩子还不懂得是非与责任,他只是由衷地仰慕着这只对他温和的男子,大祭司......含迦!
灵皇止纾松开了含迦的衣袂,伸出小手想抱住他,可是却够不着,海蓝的眼眸中有些微焦急,他费力地从宝座上站起来,牙牙而语:"大祭司,大祭司......"向着并不远的含迦走去。灵皇长长的锦袍顺着小小的身躯拖到地上,灵皇止纾根本不知道要先提起袍角,一脚踩上去,便被绊了一跤!
"灵皇!"陡然回神的含迦低低惊呼,在十二守卫反应并且抢上前来保护之前,便霍然转身去,张开双臂,护住了将要摔倒的蓝发孩子,"灵皇!"
蓝发孩子并没有任何惊惶,望见含迦慢慢伏下身躯,依然小心护着他,天真地笑起来,"大祭司,咯咯,大祭司......"他伸出小手亲昵地搂住含迦的脖子,全然不顾底下十二守卫讶异的目光,清脆的童音在偏殿中回荡。"大祭司,抱抱。大祭司,止纾要学写字!"
"呵"含迦展开温和的笑容,坚冰也仿佛在一刹那融化了。他抱起灵皇止纾,立在灵皇宝座之侧,背向座下的十二守卫,黑发顺从地披散在雪白的长袍上,身影颀长,语音冰凉:"今日之事到此为止。既然边涯已死,幽昧,你便是这新一任的智圣将军!"
含迦没有容任何人多说一个字,说完这一句,便抱着灵皇止纾飘然而去,只留下一殿愕然的十二守卫,望着空荡荡的灵皇宝座......
含迦......大祭司......近神......近魔!
"好可怕!"良久,幽昧长叹,嘴角有殷红的鲜血渗出!方才一场对视其实历时并不长久,然而幽昧却感到有无数利刃般的气涌入心底,沉积于此,慢慢压迫着血脉,若不是灵皇止纾陡然的呼喊,他几乎要撑不下去!
可是只是对视,就足以让智圣将军的传人受伤了么?
"幽昧,你又何必撄其锋芒?"引导将军澜冷冷开口,一手搭住幽昧微微发颤的肩膀,桀骜冷厉的脸上显出些微异样,眸中流过一丝不为人知的冷笑,"与那个人硬碰硬是没用的,边涯大人没教过你么?"
"师父?!"幽昧浑身一震,脱口低呼,积忍许久的泪终于落下来,顺着苍白的脸颊滑下"我的恩师边涯啊......"
"那个人的力量已快到凡灵的极限了吧?"烈焰将军维阿亦开口,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碧落的脸色,见她已慢慢有些愤怒,却也不阻止,只一字一字地说道:"这样强大力量,已无须使用,单凭气势就可以慑服一切凡灵了!"
碧落心中打了个冷颤,大祭司已到这个地步么?!那个说着要守护星星不坠落的孩子,大约已在他心中死去了吧?
含迦大祭司,才是他活在世上的唯一!
碧落望着流泪不止的幽昧,脑海中慢慢浮那一个风神如玉的男子。
"碧落,要好好修行,将来要成为守护将军噢!"
"碧落,回来的时候,我会认可你!"
"碧落,作为守护将军的继承人,不可以哭泣啊!"
"碧落......"
......
边涯,先代智圣将军翔的亲传弟子,灵神圣殿的支柱之一,温文尔雅,谦谨有礼,这样一个纯净的男子,竟被迫至用归心之术自绝么?!
边涯的脸庞在碧落心中破碎,一同破碎的还有她的心,紫衣的守护将军愤然起身,紧了紧手中的吟安法杖,向偏殿外走去。
"站住!碧落,你去哪?"澜低喊了一声,语音未落,却已拦在了紫衣女子的面前,手中的冷月弓微微震颤,澜却直直地望着碧落,良久不说一句话。
"别拦我,我要去见他!"碧落勉强挤出几个字,眼中昭示着愤怒。一切都变了,变到如此可怕!
"我要问他为什么!"她低喝,在一刹那转过澜的身畔,不停留片刻,双足轻点,紫衫已越过偏殿的雕栏,远去......
望着这一幕的维阿,瞳仁陡然收缩,心已提到嗓子眼。
"姐!"待他奔到偏殿门口,碧落的身影早已远不可及!维阿颓然退了数步,一时回不过神,陡然望见冷漠的澜,心中的怒火顿时熊熊!
维阿一把楸住瘦弱的澜,厉声叱道:"你为什么不拦住她?为什么不拦住她?!"
"你发什么疯?"澜反唇相讥,咄咄望着维阿,冷笑:"我拦得住她的人,我拦得住她的心么?我可命令不了她!"
"你!......"维阿一怔,讷讷地望着比自己还年少的引导将军,一时说不出话来,松了手,略有些无措。
"对不起!"对澜低声呢喃了一句,维阿握了握腰际的灼炎剑,微微从掌心传来的灼热反而是他冷静下来,他垂下眼,微微躬身,向澜表达着歉意。
"哼!我也是想验证一下......"澜没有说完,莫名地一笑,向维阿微微颔首表示答礼,亦离开了偏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