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岁的死亡————星染
星染  发于:2008年12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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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商场,上三楼。耀亮的灯光,光洁的地转,琳琅的商品,蒋靖有些头晕目眩。

从各个品牌间的过道穿越过,大多都是休闲类的衣物,一问之下才知商场,有东西楼的区别。穿过长长的过道,男士正装果然是集中在西楼。
走了几家店竟也有挺多的男人在里面挑衣服。在蒋靖的眼中,除了颜色,真看不出这些男士有什麽不同。

最後在一个品牌促销小姐的介绍下,蒋靖买了一套卡其色的修身西装,西装的下摆处绣了一个小小的半日图案,让蒋靖觉得别致。蒋靖在促销小姐介绍的一个皮鞋品牌,买了一双新的皮鞋,鞋帮宽边,收紧窄头,五公分的鞋跟,穿上鞋,整个人看上去精神些。

蒋靖心想,穿这鞋,和陆鸣晨的身高看上去也不会查这麽多了。

当蒋靖穿著新衣新鞋,赴陆鸣晨邀请的第二次饭局,却发现陆鸣晨是请他吃火锅。
在空间跼促,蒸汽隆隆的火锅店里,蒋靖热的汗流浃背,脚掌粘湿。

回到家,蒋靖脱下西服,西服的里衬留下渣黄的汗渍,新鞋的皮看上去有些腌,裤子的口袋里还放著800多元的信用卡消费签单。

蒋靖苦笑,自己这是何苦?


4

蒋靖在医院走廊的拐角处见到一个背影,很象陆鸣晨。追上去已不见人影。想来是自己多心。

回家,在餐桌上母亲夸奖她公司新进的一个小姑娘,旁敲侧击,问蒋靖有没有兴趣认识。蒋靖假应虚晃,母亲看出蒋靖没心思,晚饭後也就没再说什麽。

躺在床上,一旁的书翻了几页,拿起又放下,心烦气躁。脑子里突然冒出的念头,像陆鸣晨这样的男人会喜欢怎样的女人?

浓妆豔抹,殷腮红唇,婀娜妖娆。

蒋靖拉起被子,盖住脑袋,这样风华的女人,他不喜欢。

反侧无眠。

脑袋里浮现出的女子,清晰又模糊,似曾见过,却唤不起名字。那身影驱不走,亦忽略不了,是满心的厌恶。

第二天早上起床,有些浑浑噩噩,提不起劲。在家磨磨蹭蹭,做同样的事,却比平日多用了一倍的时间,出门,已错过早晨医院的班车很久。

不记得多久没有这麽放松,迟到,干脆就迟到的彻底。偶尔为之,倒也是不错。
悠闲趋步车站,附近购物广场还没营业,细细观望,第一次发现自家附近竟然有好几家干洗店,看门面也不像是新近开张。想起挂在壁橱里的新装,暗想,下班之後,倒是可以拿去送洗。
工作,回家,自己的生活几乎是两点一线,偶尔有些同学间的活动,只做点缀。脑海中仍记得自己住的是新房,浑然不觉已搬家三年,住家的环境与刚搬来时的萧条,已然不能相提并论。
这变化蒋靖是从未关注到过的。

上了公车,竟还有空座。

旁坐著一个男人。一只手拿著手机,不时看看,不知在等谁的电话。另一只手拿著一包烟和打火机,不抽烟,只是拿著。
时不时能听到男人抽鼻子的声音,这声音蒋靖听著难受,出於医生的本能,直觉男人是感冒了。


男人打了个电话。

"我没後悔,我就想告诉你,让你好好跟著他。"
......
"他比我有安全感,他是我兄弟,我了解他,你好好跟著他。"
......
"我没後悔......"
......
"我手机没钱了,我要挂电话了。"
......
"我没後悔......"
......

男人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波澜。然後男人挂了电话,身边重又开始发出抽鼻的声音。男人点燃了一支烟,烟雾缭绕在蒋靖的面前。蒋靖讨厌呛人的烟味,却不想做不合时宜的事情。转头去看男人的脸,平静,没有泪水,没有悲伤,有些麻木,还有鼻翼的抽动,看来好像感冒。

爱情到底是什麽?
为什麽有人受了伤害还要故作坚强?

蒋靖没有尝试过爱情的滋味,他不知道,想不明白。
然後突然有了一种探究的渴望,自己会去爱怎样一个人?


5

也许是老天看不惯一向认真踏实的蒋靖竟也有偷懒的时候。
临近下班,蒋靖觉得有些不适。

精神涣散,四肢乏力,外加头疼。只不过一夜无眠,滋长了这麽多的病状。

蒋靖决定自己去领些药。
从後门进医药部听见前台的领药口发生了争执。医药部的同事在後面围成了半圈,却没人上前劝解。
耽搁了几分锺,小护士被护士长带走,医药部的同事才开始各自做各自的事情。

蒋靖递上申领单,配药护士向蒋靖歉意一笑。
发生争执,同事围观,这样的不友善倒也是少有,蒋靖的心里也起了一些好奇。

"这小姑娘没见过,新来的?"

"恩。"配药护士麻利的从药架拿下药盒。
"这小丫头叫秦敏,自己多事,老太太说药太贵,不愿配了,她就让老太太去,非要劝老太太买药。蒋医生,要今天是这小丫头给你配药就没好脸色了。"边说边把药递给蒋靖。

"为什麽?"

配药护士凑近,压低声音。"她啊,她上次在部门会议上提意见,说什麽不应该让医院的员工享受药品半价福利,要把利益转嫁给病人,之後人家来领药,她还摆谱,这一来一去也不知把多少人得罪了。让她挨顿批,暗地里叫好的人可不少......"

秦敏,蒋靖暗记了下名字,这样倔强的姑娘真是不多见。今天她怎麽会和老太太争执起来,蒋靖还真有些不明白。
刚才只是匆匆看了一眼,蒋靖没怎麽注意她的样子,只觉得娇小的很。
说不定是个可爱的姑娘,蒋靖的心里兴起了这麽个想法。

"蒋靖医生,听到广播请速回放射科。"

响起的广播,把蒋靖心里的想法一下炸散了。

有急症病人。

蒋靖匆忙在领药单上签字,奔出门,想起药竟忘了拿。
稍顿,径直奔回CT室。

×××

CT室门口走廊的空气中弥漫著淡淡的血腥味。
抬头看著刺眼的红色警示灯,蒋靖皱了皱眉。

蒋靖正犹豫著是进去CT室,还是站著等待。感觉有人在身後扯了扯自己的臂膀,转过头。看见护士小刘端著一杯水,站在自己的身後。

顺著护士小刘手指的方向,蒋靖这才注意到附近警局的警察正在一旁给人做笔录。那人的手臂有些不自然的红肿,想来可能也伤及了筋骨。

"蒋医生,费医生已经在CT室了,他让我告诉你,让你看看正在做笔录的病人。"说著,上前把水杯递给了小张。"警察同志辛苦了,来喝口水。"

"谢,今天怎麽客气起来了?"小张也不客气接过水杯,喝上了一大口水。

"今天你是来公干,这身份不一样。"

"哈哈,什麽不一样啊......"小张高声得意的笑。

护士小刘悄悄得向蒋靖挤了挤眼睛,蒋靖心领神会,上前拍了拍小张的肩。

"蒋医生,你也在啊......"小张的语气有些不好意思。

"嗯,我先带伤者去拍个X光片,行吗?"

"可以,可以的。"小张点点头。"姚先生,你先和这位医生去拍个片,等下我再和你了解情况。"

蒋靖这才看清小张口中所说姚先生的样子。
干净斯文,秀气的下巴,微薄的唇,戴著眼镜,眼眶中有些红丝。
咋一看,蒋靖以为他还是个学生。再看,又觉得气质中有几分历练过的成熟。

拍光片的时候,蒋靖摆弄他受伤的手臂,问他疼不疼,他只是摇头,也不做声。

不知为何,蒋靖竟然绝对这种沈默有些难挨,这姚姓男子心里的沈重好像会蔓延感染。

×××

天色昏暗,医院的灯灭了大半。
蒋靖脱下白大褂,看了看天色,没想到竟折腾到这麽晚。
顺手把掌心车祸的病人留下的电话和姓名记在备忘录里。

姚弈。
执意留下他的联络方式。用亦如他人一般干净斯文的声音对蒋靖说,也许蒋靖有一天会烦恼,会想找个人聊聊,那麽就找他吧。

蒋靖觉得自己最近有些迷茫,却不知自己在迷茫些什麽,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地方,却不知道自己所求的是什麽。

苦笑,无奈。
看了看窗外,值班的保安已经开始关闭正门的铁栅栏。意外的看见保安室旁靠墙站著一个人影。蒋靖自己也不知为何,直觉的以为那就是陆鸣晨。

换鞋,冲下楼。
临近,放慢脚步。

果然是陆鸣晨。
蒋靖有一种感觉,一种从这背靠著灰墙的陆鸣晨身上,看见了憔悴的感觉。

陆鸣晨也看见了蒋靖。
挺直身子,一笑,还是那个英俊的陆鸣晨。

"等我?很久了吗?"

"还好,我来请你吃饭。"

蒋靖微微一愣。

"这次去我家,你穿什麽衣服都成。"

原来陆鸣晨一直都注意了。

蒋靖第一次发觉陆鸣晨远不是自己以为的那种人。
也许很狡诈,也许远远复杂的多。

***

陆鸣晨的住处出乎蒋靖的意料,老旧的六层公房坐落在夹道小摊围成的旧式市场中。
楼房斑驳的墙面,水渍纵横,墙角的杂草,散发出潮朽的味道。
市场的两边是老式的棚户房,一切都是旧式的。地面凹凸不平,积水难行,水沟的盖子半掩著,隐隐飘出腥臭。

肮脏,嚣闹,杂乱充斥。
这六层的楼房孤零零的独立在一片的矮房之中。

楼房的楼道狭小,过道的灯光灰暗,楼梯的扶手上绿色的油漆块块的脱离,水泥的地板坚硬冰冷,一种不整洁感。各家的门口堆放著各家的弃物,空间更加的局促。

这样的环境,让蒋靖很不习惯。

房型是旧式的,客厅面积不小,可惜是暗厅,但在走过被厨房、卫生间与外墙夹出的狭窄过道,走进客厅,颇有些豁然开朗的感觉。

陆鸣晨把客厅开得灯火通明,就跑去厨房了。
蒋靖坐在沙发上,有些不知所措。
忍不住嗟上自己一下,自己大可以大大方方,干吗要觉得紧张?
沙发,茶几,电视柜,电视机,一张饭桌,两把椅子。蒋靖蹬了蹬实木的地板,这个客厅显得一点也不挤促。

不一会,陆鸣晨就端著两盘子从厨房里出来了。蒋靖坐在饭桌前,看著面前的蛋炒饭,一时失笑。
果然是穿什麽衣服都可以,就是这顿饭也寒碜了点,起码也要再来杯牛奶吧。

"吃吧。"说著,陆鸣晨已经拿起调勺吃了起来。
蒋靖也不想让陆鸣晨觉得他客气,也大口的吃起来。
时间在两人蒙头痛吃中,慢慢的流逝掉。

两人吃的很迅速,吃完不过8点。
"盘子不洗吗?"
陆鸣晨只是把盘子往水池里一扔,就坐在沙发上看起了电视。
"等晚点再洗。"

陆鸣晨也不知是嫌节目无趣还是心情烦躁,不停的变换著频道。蒋靖还没看明白节目在放什麽,陆鸣晨已经把频道换掉了。
从头到尾调了两遍频繁,陆鸣晨像是放弃一般,发泄式的把遥控器顺手向沙发上一甩。
"太无聊了......电视真没看头。蒋靖你要不要看?"
蒋靖觉得陆鸣晨这话透著怪异,於是摇了摇头。
"走,我带你去参观下房间。"陆鸣晨把蒋靖从沙发上拖起来,拉进小间。

橙色的漆墙,柠檬色的家具,咋一看还以为是那个初中生的房间,再看家具的式样都是粗犷式的,做功不怎麽考究。
倒是放在书架上的一只镶著银色光片的石膏鞋子,吸引了蒋靖的目光。
这个鞋子实在独特,鞋面上有一个大大的靖字,看著眼熟。

"帅吧,这是我上次骨折打的那个石膏,我稍微补了点石膏粉进去,想不到上次让你留名的那块石膏正好是鞋面的正当中,效果还不错。"陆鸣晨自顾自的笑起来。

伴著陆鸣晨的笑声,房间里想起了诺基亚的经典铃声。陆鸣晨接起电话,然後看了蒋靖一眼,闪出门外。
蒋靖也好奇陆鸣晨有什麽电话一定要背著自己听,想想自己也不算是陆鸣晨的什麽人,可等陆鸣晨听完电话,走进门,忍不住又问。
"谁的电话?"
"一个朋友的。"
"哦......"蒋靖实在不知道自己的问话有什麽意思,按照平时,自己绝对不会做这麽多此一举的事情。
"蒋靖?"
"嗯?"
"你信不信我喜欢男人?"
"不信。"对待陆鸣晨的问话,蒋靖是脱口而出。然後绝对一阵的莫明,继而又觉得空空落落,好像是错过了什麽。
"我自己也不信。"陆鸣晨的嘴角牵起一条优雅的弧线。

蒋靖看著陆鸣晨嘴角的凹点。陆鸣晨明明是在笑,为什麽自己却不是这麽觉得?
勉强把自己的注意力拉回到石膏鞋子上,指著银色的亮片。"陆鸣晨这亮片是什麽?"

"是锡片。古代有种修补瓷器的方法,叫锔。把铜片或者铜条的两端打进两块相连的碎片,使它们和在一起。石膏的材质比较软,所以我选择了比较软的锡片,算是做装饰。"

"很好看。"

"过来点。"陆鸣晨指著锡片的边缘,让蒋靖凑近一些。

锡片的边缘有些细密的裂口,锡片中缝也有处几不可见的裂缝。

"这叫锔伤。"

"真好,几乎看不见呢。"蒋靖不禁感叹。

"有些伤痕看不见,常会以为从未出现,但真实,确确实实的存在......"陆鸣晨的声音低哑,越说越轻,仿佛吃掉了最後的音节。

蒋靖分不清陆鸣晨是否就是在说这锔伤,只觉一时伤感。


6

三天前的蒋靖在那一瞬突然害怕接近真实,沈重得让他支撑不住,借口怯懦的逃离,在那个晚上从陆鸣晨家中逃离。
人能够逃离,可是心却逃离不开。一种伤感萦绕在胸口,无声蔓延,像藤蔓缠绕住心脏,,一圈一圈,一环一环,纵横交错,层层叠叠,紧密得误以为会让人窒息。

三天,陆鸣晨没有一条短信,没有一通电话,没有出现在他的面前。
不是人间蒸发,只是不再介入。

蒋靖有一种不安,有一种懊恼。
那一刻,他也许不仅失去了接近陆鸣晨内心的机会,他的逃离好像锔伤,看不见,却真实的存在,碎裂的痕迹,印刻在了陆鸣晨的心口。

蒋靖仰著头,看著斑驳的楼墙,踯躅不定。
不清楚自己该不该再次出现在陆鸣晨的面前,又该怎样面对?

"蒋靖,蒋医生?"

陷入了自己的思绪,蒋靖也不知被唤了几声才身躯轻震。转过头,面前站著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天色已暗,昏暗的街灯下,女子的脸有些模糊不清。

"嗯,不好意思?刚在想事情。"

"蒋医生,真是你,我和你一个医院的,又个老太太刚跌倒了,又不肯去医院,我劝都劝不了,你能帮个忙吗?"女子的口吻中带著一些惊喜。

依稀面熟,却怎麽也想不起眼前的女子是哪个科室的,应该不是相熟的护士。虽然挂心著陆鸣尘的事,但事在眼前,又不能不管。
"行,你带我去。"

×××

"秦敏,真没想到。看到蒋老太太才想起你的名字,你怎麽会这来的,那天看你吵挺凶的。"蒋靖本想委婉些,猜测秦敏的性格,最终还是决定直截了当的提出心里的疑问。

秦敏用力的在胸前摆了摆手,说:"我那才不是吵呢,这事情说起来,真不算吵架,老太太的脾气太倔了,不想说了。"接了叹了口气。

"嗯,那就别说了。"蒋靖看了看天色。"都这麽晚了,我叫车送你回去吧,你家什麽方向?"

"不用了,不用了,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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