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良扫视一圈地面,四处都铺满了碎瓷。
“把鞋袜脱了。”晏良对贾珍道。
贾珍不太明白的看眼晏良,被对方发现后,立刻低头,乖乖的把鞋袜脱了,露出一双雪白的脚来。因为地上都是碎瓷片,他趁着放鞋的时候,聪明的拨出两块干净的地方落脚。
晏良:“不许碰乱任何东西,走二十圈。”
贾珍恍然大悟,这才明白过来父亲要他脱掉鞋袜的意思。再看满屋地的摔碎的瓷片,有的十分很锋利尖锐,这走一圈下来难保会被割伤。二十圈,这是要他的命!
“吴嬷嬷、宋婆子,你们俩看着,他若是乱碰或偷懒,就加十圈,无上限。”晏良吩咐完毕,便带着吴秋茂去了。
贾珍走了两步,为了躲闪小碎片,结果不小心被大得割伤,疼得嗷嗷直叫。他便向两位婆子求情,要钱要珠宝什么的他都愿意给,只要这二人替他瞒着父亲。殊不知,这吴嬷嬷和宋婆子俩人都是本分忠诚的奴仆,且二人素来不和,便不可能统一阵营,皆听从贾珍。若有一方心动于贾珍的引诱,那另一方铁定是会去老爷跟前告状的。而两位婆子彼此都心里清楚,故而都选择不去买贾珍的账。
贾珍这一次只能在哭爹喊娘的过程中,痛苦地双脚血淋淋地走完二十圈。完毕,两只脚都疼麻了,请大夫上药之后,慢慢缓过劲儿来,就又疼又痒,偏碰不得,也不能着地。紧跟着,就来人将他抬上了马车,当天就要把他送到庙里清修。
贾珍的嗓子早就喊哑了,这会子脸哭嚎的劲儿都没有,只能任人摆布。到了庙里,贾家的人便全都撤了,小厮、马和马车一样没留。至于治病的滋补的药材之类,倒是全部齐全的留在了寺庙。庙内主持就派了个小和尚专门伺候贾珍。
待贾珍脚伤好了之后,因没有贴身随从伺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庙里的人都看着他,而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看这庙内外的环境,想必是极其偏远的地方。他没钱没人也没车,又被人看着,自然是无计可施,挣扎了几日无果,最后只得认命地在庙里跟着住持清修。
宁国府没了贾珍,那才叫真安静。尤老娘也敢上门了,带着女儿们小住,没事儿陪着尤氏打打牌,聊些家常,倒也算和乐。
秋试马上就要开始了,晏良这边忙得脚不沾地,经常深夜才归。好容易在秋试前三天得了空歇息,一早上便不消停,说是有贵人敲他家的后门了。
晏良放下筷子,问是谁。吴秋茂安用手比量个“九”,然后噘嘴朝外面。
晏良立刻起身出门,果然听见有脚步声朝内院走来。他下了石矶,便见穿着一身玄色华服的九皇子,也便是康王段高宇。他身边还有一人,衣着稍次一些,一脸谄媚相,正是部侍郎徐冲。剩下的,便都是随从。
段高宇看到晏良,当即就爽朗的笑起来,“哈哈哈……本王还是第一次到先帝敕造的宁国府来。”
这位康王爷晏良是早有耳闻,是个能武之人,得幸有过几次战绩,故很受帝王器重。此人脾气暴,冲动好强,行事十分鲁莽胆大,不计后果。
在晏良看,此人在将来必不会有好下场。但在当下,他也是个十分不好惹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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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58.59.56.60
“贾侍郎,有日子没见,你可越来越精神了。”康王段高宇背着手在堂前瞎转悠,随口聊道。
“王爷谬赞。若下官没记错的话,距离上次见王爷的日子也只有两天而已。”晏良礼毕,嘴角含笑,一副谈笑风生的样子,就好似他是王爷多年的挚友一般。
徐冲因此都愣住了,他没料到晏良竟然对于他和王爷的突然造访,没有丝毫地慌乱。徐冲本来还以为今天这一行,可以杀他一个下马威。他真真是小看晏良了。
徐冲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只怕今天的事情不会顺利。
片刻后,康王和徐冲被晏良请进了福禄堂。
茶毕,康王盯着高几那边的大花瓶不放。
“本王听说齐绅高把御赐的一对花瓶转送给你了,就这对?未免也太普通了吧。”
“齐大人送得东西贵重,不敢怠慢,自然要小心收藏。”晏良解释道。
“呦,贾侍郎堂堂勋爵出身的人,还讲就那些?快别藏私了,叫徐大人见识见识,他刚刚跟我念叨了一路呢。”段高宇便说边观察晏良的神态,从她镇定自若无懈可击的脸上,终于找到了那么一丢丢瑕疵。
段高宇笑了,眨了下眼睛,非常自得自己能发现晏良神态的微妙变化。
“那东西笨重易碎,还被搁在了库房深处,实在是不好挪动,还请王爷和徐大人见谅。”晏良微微拱手作礼,他片刻说话的工夫,脸又冷了几分。
徐冲看到晏良神态终于有变,兴奋地递眼色给康王爷段高宇。
段高宇拿一副“我早就识破他”的聪明深情,背着手,扬着下巴,就往外走。
晏良静静地看着他。
徐冲也高兴得跟着去,走到门口,拽出一副了不起的申请来,伸手示意晏良,“走吧,贾侍郎,你不会脸王爷的面子都敢驳吧?”
“不敢。”晏良不卑不亢一句,跟着踱步过去。
段高宇这时候突然停下脚步,口气忽然变软了,态度也笑眯眯的,仿佛要引诱猎物上钩。他对晏良道:“本王是在战场上吃过苦的人,不管你那库房多腌臜,碍不着本王什么的,提前说好,本王绝不会因此怪罪你。正好徐大人好奇,本王也有雅兴,咱们就一起去鉴赏鉴赏。”
“下官遵命。”晏良冷言道。
“诶,贾大人,我看你怎么好像不开心啊,该不会是你把齐大人转送给你的御赐之物给弄坏了吧?”徐冲故作玩笑,却满眼认真地盯着晏良。
“徐大人玩笑了。”晏良勾起唇角,口气淡淡地,不过面色在他人看来的确不好。
“说起来汝窑大器我见过的还真不多。”徐冲摩挲着下巴,开始尽数汝窑用器的厉害之处,他非常明显的想说明,他很精于鉴别这个,一般的假货是不可能过得了他的那双眼。
晏良带着他们七拐八歪走了一段路。
这拖得时间越久,段高宇脸上的笑意就愈发明显。因为这恰恰证明他得到的消息是对的,贾晏良的儿子果然把那对瓶子给弄碎了。虽说是那瓶子是转赠,但毕竟是御赐之物,是上报宫廷准许过得。晏良给弄坏了,一样是掉脑袋的大事儿。
段高宇观察晏良此刻虽然是一副宁静之态,但他这种表象之下一定是万般忐忑难安的心。命都要没了,还端着样子,真不愧是被齐绅高另眼相待的人。不过人嘛,都有一样的本性,面对危险的时候,他们都喜欢紧紧抓住眼前的一线生机。
现在正是他把救命稻草丢给晏良的最好时机。
“贾晏良,你可知道徐大人之子徐文?”
“有些耳闻。”晏良特意没有讲徐文曾和他儿子贾珍交友的事情。
“此人才高八斗,明经擢秀,是个不可多得的良才。今秋他也会参加秋闱,他可就算是你的门生了。那将来无论他在朝堂上有多大的建树,都得恭恭敬敬的称你一声尊师。”段高宇竭力游说道。
“下官不敢。”晏良只是徐徐回了这四个字,尽显冷淡,却又要段高宇和徐冲无可奈何。俩人都有些生气,眼神互相交流起来。
晏良则有他自己的思量。
又是徐文!
终于明白这些人的目的了。
南安太妃的“好心”牵红线,御史台的故意逼迫,以及眼前这位康王爷的劝说,都离不开这位徐文。
之前晏良对这个徐文没什么兴趣,不过是个爱吹爱显摆的年轻人罢了,虽然有时候办事过火,但也不算稀奇。
若说这个徐文是个真有才华之人,康王爷为了帝业,礼贤下士,也可以解释。偏偏这个徐文除了有一张巧嘴儿,就是个草包,难堪重任。
而且晏良看过徐文这人,还没做过什么大奸大恶之事,除了想知道他考题这件事比较有‘恶念’之外,倒看不出这孩子将来如何。不过,以他折腾的性子,将来估计是难有好下场。
再说眼前这位康王爷,性子是冲了点,也使过一些权术手段害人,但他最严重的果报都不是来自于此。而是因为一个秘密,他败得惨,死得快。
但这因为个秘密本身并不是在他身上发生的,所以晏良无法得知秘密的具体内容是什么。他只能了解到,段高宇因为知晓了一件他人的密事,动了大恶之念,最终走向恶果。
看来这秘密最关键的联系,应该就是徐文,如此才能解释之前一切的不合理。
“贾大人,咱们快走吧?”徐冲不客气的冲晏良喊,口气里得意万分。
晏良转而打量徐冲,方脸,单眼皮,眉毛稀疏,笑起来习惯性的有几分谄媚之态。照理说徐冲的长相连普通都算不上,他偏偏有个样貌堂堂身材修长的英俊儿子。外人都说徐文长得像母亲,这话倒也合情合理。不过既然事情有蹊跷,那晏良就不得不往更多的可能上想。
“你这么看我干嘛?搞得我像你仇人似的!”徐冲扭过头去,偷偷撇嘴笑。晏良快端不住了!
“好,那就快些。”晏良快步走在前面,啊,为他们引路。
康王和徐冲谈笑两句的工夫,便就到了库房的所在。
开了们,在仆从的引领下,开了盛装那对花瓶的木盒,瓷瓶上的青釉当即就散发出柔美的光泽,敲一敲,声如磬,摸一下,比婴儿肌肤还要光滑。
段高宇紧张地盯着那对儿瓶子,一边儿在心里感慨晏良找的赝品做得不错,一边儿看向徐文。
徐文一验再验,最后面色难堪地冲段高宇点了点头。
“是真品?”段高宇心直口快,一着急便脱口而出。
“王爷是否多虑了?这瓶子虽是齐大人所赠,但终究是御赐之物,下官自该要好生存放才行。再说王爷要看的东西,下官岂有欺瞒之理,自然是真品。”晏良面色很明显的闪烁出不悦之意。
段高宇一问露馅,自然心虚,打哈哈笑两声,只得容忍晏良的甩脸子。
“贾侍郎你误会了,本王的话还没说完,本王是在感叹,汝窑真品果然惊为天人!”
“王爷又说笑了,汝窑专供御用,王爷自小在宫中长大,处处得见汝窑用器,哪儿不是真品?”
段高宇白了脸,紧紧闭着嘴。没料到他又失言了,好好地强调什么“真品”,好似他多没有见识一样,他可是堂堂王爷!
气……气死了!
段高宇说不过晏良,就突然落下脸来,故作生气,冷哼拂袖而去。
徐冲刚才尴尬了好一会儿,这会儿冲上来指了指晏良,“你啊,竟敢跟王爷顶嘴,以下犯上!等着受罚吧你!”
徐冲说罢,也冷哼一声,学着王爷的样子,甩着袖子走了。
晏良冷冷望着这二人离去,跟了出去,冲着段高宇的背影平淡地吐出一句话,“下官恭送王爷。”
“不必了!”段高宇头也没回,只是不耐烦的举手,示意晏良不要跟着。
晏良静静冷笑两声,待段高宇走得稍微远却不是很远的时候,故意用他能听到的音量对身边的小厮道:“把那两个瓶子给齐大人送回去,告诉他,我这收不起。”
晏良说罢,就另择小路去了。
不远处的段高宇听到这话一愣,放缓了脚步。接着他有些心虚,看向徐冲,徐冲的额头上早已经冒出一层冷汗。
“王爷,这事儿要闹得齐大人知道,可……”
“知道。”段高宇皱眉,突然快速迈大步走,到了马车前,他忽然有了主意,对徐冲道,“找两个人,半路截住贾家随从,必要把那对花瓶给我弄碎了!”
徐冲干脆点头,这就去照办。
走了两步,他又折回来,犹豫问段高宇,“王爷,那文儿的事该怎么办?”
“主考不行,还有副考,偏考,小考,总有门路可破,怕什么。这件事本王自能解决,你只管等着消息便是。”
徐冲谄媚地行礼,转头就高兴地派人去砸瓶子。
两个时辰后,齐绅高在府邸得到晏良的传信,他送他的那两个汝窑瓶子在归还的路上碎了。
齐绅高正在后花园跟族中兄弟一起品酒赏菊,忽听这个消息,立刻起身,一手就掀翻了整张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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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60.58.59.56
那对瓶儿是难得的宝贝,齐绅高犹豫很久,才痛下决心割爱赠与晏良。要说那花瓶在晏良家,被个毛手毛脚的人弄碎了,他最多惋惜一阵儿,不会像现在这样生气。花瓶是在送回的路上碎的,显然贾晏良是不稀罕他送的东西,驳他面子!
齐绅高怎能不气,冲传话的人撒火,“活该在路上碎了,他该担的责,说与我有什么用!”
负责传话的小厮吓得差点儿缩成一团,好歹还算记着老爷的嘱咐,他哆哆嗦嗦的伸手,将一封信递了上来。
齐绅高脾气上来了,不想接,却还是伸手拿了过来。他不耐烦地打开信,雪白的宣纸上就写了两个字。齐绅高的脸色瞬间乌云散尽,勾起嘴角,愉悦起来。
在一旁规避,看尽齐绅高脸色的齐家兄弟们,见状都纷纷松了口气,跟着附和地笑起来。
“来人,在碧春亭另摆一桌给他们。”齐绅高转而对他们拱手,“诸位兄弟,你们有什么需要,尽管和管家提。我还有事先走一步,就不奉陪了。”
齐家兄弟们连忙应和,个个姿态恭敬地目送齐绅高。
晏良到了齐府,便在正堂见到了齐绅高。齐绅高尽管休沐在家,衣着就是十分讲究。衣料光华有彩,显然是宫里头的御赐之物,单单衣襟上的蝠纹都是用金线和银线相间刺绣而成,异常精巧。
齐绅高在正堂一坐,便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凌人之气。他见晏良来了,哼了一声,挑眉示意他随便坐。
“是谁?”齐绅高开口就问。
晏良看他,面色毫无波澜,也没有张嘴回答的意思。
齐绅高吸口气,换了个姿势面冲晏良,“我问你是谁了把花瓶子弄碎的?”
“真想知道?”晏良问。
齐绅高瞪他一眼,“废话!”
“康王爷和徐冲刚过国宁府。”晏良陈述道。
“明白了。”齐绅高皱起眉头,这俩人可不好对付。不过凡事都有因,故而又问晏良事情经过到底为何。
“徐文想要考题,我这不成,他们必定会找别人。”
“徐文?康王爷的心思……”齐绅高顿了顿,委婉措辞,“太令人难以捉摸了。”
“怕只怕最后他们得了便宜,还能落井下石,把你陷害进去。”齐绅高故意袒露出一副看热闹的样子,嗤笑问,“你有什么应对办法?”
“那对花瓶还是先寄放在你这儿,比较安全。”晏良话音刚落,就见齐绅高面露不悦,“别多想,回头我还是要拿回去的。”
齐绅高愣了下,无奈的笑着摇头,骂晏良是“人精”。东西放在他这里,自然是没人敢动。一则是有他权臣的身份震慑;二则东西并非晏良保存,就算碎了也赖不到他身上去。所以那些贼人,根本没必要再动手了。
齐绅高很叹服晏良的睿智。“你说你到底准备了多少个赝品?哄儿子一回,哄王爷一回,次次都能达成目的,你可够厉害的。”
“那花瓶是我花二十两一个买的。”晏良解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