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翼————苏零
苏零  发于:2008年12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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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夜。
一道突然窜起的火光划破了原本的宁静。
吵杂声,哭泣声,混合着阵阵水声,原本的祥和变成一片混乱。
"天翼,你跑哪里去了,我以为你也被困在里面了,吓死我了。"一个人从人群中挤出来,冲我只嚷嚷。
可我没有工夫管他,只是不断地在人群中寻找,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那你有没有见到海棠姐姐?"背后的衣服已经完全被冷汗浸湿,我找不到她,难道--
"没有,有不少人都没能逃出来,咱们真是运道太好了。喂,你干吗,你不能进去--"
我的肩膀被死命抱住,我用尽力气也挣脱不开:"阿三,你放手,我一定要把她救出来。"她是我的亲人,唯一的亲人。
"你疯了,进去不要说救不出人,你自己也不可能出来。"他硬是不松手。长年干粗活的他,力气比我大多了。
我拼命挣扎。
突然觉得后颈一阵剧痛,随后就是一阵天昏地转。昏倒前听到阿三的惊叫声:"你干什么,凭什么莫名其妙出手打人--"

一片火光,无边无境在视野蔓延。
只见火光,不见人影。
耳边却有若有若无的人声,先是在很远的地方,然后慢慢近了,竟是娘亲的声音,诉说着那段在我心中回响过无数遍的话语:"翼儿,以后娘不在身边,要自己照顾自己。还有,去找那个叫叶浩天的人,记住,是他害得我们家破人亡,我们的今天,就是他的明天。"原本温柔的语声瞬间变得凄厉,带着刻骨铭心的恨意。
"小翼,不要想太多。现在的你明明处在最无忧无虑的年龄,为什么要强加给自己那么多负担呢?听姐姐的话,一定要幸福快乐的生活。"是海棠姐姐的声音,她说话的样子好象娘亲。
"姐姐......"我轻轻的呢喃,伸手向抓住什么,却只是一片虚无。
"烧退了,应该没事了。"一只温热的手掌从我汗湿的额头离开伴随着一个陌生的声音。
睁开眼,环顾四周,很破烂的屋子,明显是长时间没有人住,被遗弃的屋子。摸摸身下,是一层很薄的稻草,然后就是木板。床边坐着两个人,陌生的人。
"天翼,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你足足高烧昏迷了七天。幸好云大哥不但武功高医术更高,否则不堪设想。"离我比较近的那个长得虎头虎脑的男孩子说。他好像认识我的样子。
我顺着他的手指看向了另一边。"我叫云清,那天情况紧急,多有冒犯,小兄弟不要放在心上。"他的笑有一种淡泊的味道,云淡风清,真符合他的名字。
"是你们救了我?"我的嗓音沙哑异常,看来真的病得不清,"那,你是谁?"我问的是那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孩子。
"你不记得了?"他们面面相觑。

云清说我是受刺激过大,悲伤过度,才会一定程度上的失去记忆。但他也不能解释为什么我会记得海棠却偏偏忘了阿三,确切地说,和海棠有关的记忆我都失去了,只是神奇般的,我记得海棠这个名字。
"有的时候,能忘却也不见得是一件坏事。"云清的神情依旧淡然,只是眼神中带着惆怅。
"你也有想要忘却的事?"阿三一直称呼云清"云大哥",而我一直直呼其名。云清不以为意,只是拍拍我的脑袋,说我人小鬼大。
"我是医者,自然见过各种各样的病人。有些人,病在心里。对他们而言,最好的药,就是忘却。"

等到我的身体彻底恢复了,阿三就提出离开,要到外面的世界闯一闯。
"怎么这么突然?"由于忘记了一些事情,说实话,我对阿三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感,只是比陌生人多一点,甚至连朋友的感觉都没有。云清说,真正淡漠的人,是我。
"男儿志在四方,难保我不能闯出一片大事业。"阿三说得满怀豪情。
云清问我,你难道不觉得不舍吗?
我回答,总有人要走,总有人要留,谁能承诺永恒。
云清用一种很受不了的眼神看我,小家伙你记住,你才八岁,不是八十岁。

"云清,教我武功。"我的身上一直带着一本小册子,我也不晓得那是哪来的,曾经问过阿三,他的回答也是摇头。我看不懂上面的鬼画符,就去问云清。他却读着上面的内容,如获至宝。然后他告诉我,上面记载着的是一种非常厉害的心法,如果练成,一定能称霸武林。
我不懂什么叫称霸武林,甚至连武林是什么也不知道,但我知道我要去找一个叫叶浩天的人,然后毁了他的全家。所以,我需要武功。
然后我和云清谈了个交易,那本秘籍他先练,练好以后教我。没办法,我还是不识字。
云清想劝我放弃复仇,我对他说,计划是一定要有的,准备工作是一定要做的,但到时候会不会实施要看具体情况。若那个叶浩天并不是十恶不赦的人,我当然不会去灭人家全家。那样的话,真正灭绝人性的人就是我了。
云清看了我良久,憋出来一句,若所有人都有你那么理智的想法,那么清晰的判断力,这个世界一定会很安宁。
"什么意思?很多人连我这八岁小孩都不如?"
"不是。我发现你有的时候聪明得可怕,有的时候傻得可爱。"

云清曾经提出要教我医术,被我一口回绝,我要去复仇,又不是要去救人,学那个干嘛。"不过,要是你肯教我怎么下毒,怎么解毒,我一定会非常感激你的。"
云清屈起两个手指敲我的额头:"你这小鬼,怎么这么不可爱。"
但最终他还是教了我用毒和解毒。"毕竟以你的武功要和叶浩天硬碰,你肯定会吃亏。虽然那本秘籍上的内功心法确实很强,但配上我教你的招式,实在发挥不出多少。叶家的祖传剑法毕竟不是用来看的,外加叶浩天的临战经验,你是在占不到便宜。"
可是我并没有告诉他,我没有打算直接和叶浩天叫阵,我的目标是智取。至于学习毒术,是为了以防万一。

再然后,云清就和我分道扬镳了。
他说,如果我有事,可以按照他给我的地址去找他。
我说,如果哪天我来找你,你一定要有一个头两个大的准备。
他苦笑,我知道,能让你这个小魔头都束手无策的麻烦,肯定是个天大的麻烦。
那一年,我十二岁。


四月的镇江城,一片春光明媚。
小桥,流水,垂柳,石凳,红砖,绿瓦。
江南的一贯风景,有着缠绵的味道。
我坐在河畔的石凳上,将自己的影子与柳树的影子合为一体。
从我所在的角度望过去,可以清楚地看到一座府邸,涂着光亮黑漆的木门上方悬挂着一个巨大的金色牌匾--夜舞山庄。照云清所说,夜舞山庄的庄主就是叶浩天。
现在的问题是,怎么混进去?
当然有很简单的方法,比方说装成无家可归的可怜人,让他们收留。其实压根就不用装,我根本就是无家可归,只是并不可怜,而且心怀不轨。可我并不想在里面当个小厮,一方面丢我林家的脸,另一方面又比较容易露出马脚,毕竟一个很普通的下人武功很好说不过去,我又不能去做护院,哪有十二岁的护院。
所以我在烦恼,这一烦恼就是一个礼拜。
同时我还有一个烦恼,为什么一个礼拜里面竟然没有人从里面出来。任何府邸都是有后门的,但那种小门是给下人开的,我不认为会有主人愿意放着气派的门不走。

我的耐心毕竟还是有收获的,我看到一辆考究的马车停在了门口,随后车夫上前去敲门。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一个穿着华丽的少妇在两个丫环的陪伴下从府里出来,上了马车。照云清的话,叶浩天年纪并不大,那个少妇应该是他的妻子。
可这并不是我在意的,我在意的是一个孩子,一个六七岁的孩子,他是跟在那个少妇后面,悄悄从山庄里溜出来的。
看他的穿着,很考究的样子,我想,他就算不是叶浩天的儿子,也肯定和叶浩天有着比较近的关系。从年龄相仿的小孩子下手总比在大人容易。更何况,这个小鬼一看就是个弱不禁风的主,搞不好还有个充当英雄的机会,那混进山庄就实在不是一件难事。
我跟着他,一路走走停停。他显然不常上街,对所有的东西都感到新鲜,东摸摸,西碰碰。
奇怪,夜舞山庄看排场应该是很有钱的样子,为什么他们的少爷会像个刚进城的土包子?
突然变大的喧闹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回过神,前方不知何时围了一大群人,彻底堵住了我的视线。我踮起脚尖,没办法,还是太矮,怎么也找不到那个小小的白色的身影。我第一次如此火大我的年龄造成的身高问题。
算了,大丈夫能屈能伸,上面不行走下面,偶尔钻两次狗洞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费了好大力气在空档里穿梭,终于来到了人群包围的中心。大少爷果然是大少爷,才离开家门几十步距离,已经得罪了人,被人一把推到地上去了。
"喂,你没事吧。"我跑过去,在他面前蹲下。f
原本雪白的衣服被地上的尘土蹭的灰了一大片,他低着头,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是隐约听到很小声的抽泣声,衣襟上湿了一大片。
"很痛吗?"我很小心地抓起他撑住地上的手,果然,原本白嫩的手掌被蹭掉了好大一块皮,殷红的血珠正在不断往外冒。心里没来由的一紧,想起最初流浪的那段日子,无依无靠,饱一顿饿一顿,还经常被人打。如果有一天,眼前的这个孩子也落到这一步,他,承受的起吗?他本是无辜的。
听见我的话,他轻轻抬起头,一瞬间,我迷失在那双清澈的不见任何杂质的眼睛里。那双眼睛太过澄澈,太过透明,如此清晰的倒映着我的影像,我仿佛从中看到了自己卑劣与渺小,无处可躲。
人群中也开始响起了指责的声音,毕竟那么小的孩子,对他动手总是不应该的。
我抬起头,看着那个人。一身锦衣,穿着考究,一脸商人的精明。
"这个小鬼砸坏了我的玉佩......那可是祖传的宝贝,价值连城。"那个人显然也感受到了众人的怒气,说话有点颤抖。
"那你说怎么办?"我对这种事也实在有些头疼,因为一直看不起行商的人,觉得他们脑子里除了钱就是一包水,所以从来不和这种人打交道。现在明摆着,那个人要狮子大开口了。
我抓起手边的一块拳头大的势头,运气一捏。我也不想耍无赖,没办法,情势所逼,我想在可是穷得叮当响。

"你家在哪里,快点回家,把伤口处理一下。"帮他尽量拍干净身上的尘土,用还算干净的衣袖替他擦去脸颊的泪痕。我发誓我不是在耍欲擒故纵的把戏,面对他的单纯,我于心不忍。
我转身想走开,他却拉住了我的衣袖:"哥哥,陪我玩......"
第一次听见他的声音,清澈动听,很符合他的声音。只是说出来的话实在是单纯的不象话,甚至相比起这个年龄的其他小孩幼稚的多。
他,很寂寞吗?
内心突然有一块地方变得很柔软:"好,你先回去乖乖上药。"
"不要。"他的头摇得像拨浪鼓,"如果我进去就出不来了,哥哥和我一起进去?"
进去出不来?什么意思?可我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深究,看着他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我说不出拒绝的话。

"哥哥,我叫叶绯,你叫什么名字?"
"林天翼。"作为一段孽缘的开始,我无能为力。

"少爷,你跑到哪里去了,小翠担心死了。"一进门,一团不明物体一阵风似的冲了过来。我一个闪身躲到叶绯后面,把他当挡箭牌,反正地找他的,我在后面托了他一把防止他因为冲击力倒地上,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但是,叶绯的承受能力显然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糟,猛地一撞以后就是一个大力拥抱,然后就看这原本雪白粉嫩的脸蛋变得通红,我估计再下去要翻白眼了。
"姑娘,你家少爷再下去要不行了。"我忍不住出言提醒,要是叶绯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再把账算在我头上,我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你是谁?"那个叫小翠的丫头写了我一眼,然后看向怀里的叶绯,"少爷,你怎么了,别昏呀......"
一片混乱。

把一干闲杂人等赶出了房间,我找出药箱,准备帮叶绯上药。多亏了叶绯的金口,否则被赶出去的闲杂人等应该是我。
"等一下会有一点痛,忍一下哦。"我很小心的替他清洗伤口,准备上药。其实我一直想要一个弟弟,只是上天不给我这个机会。面对叶绯,我是真心喜欢这个单纯的像白纸一样的孩子,我希望能尽我所有的一切让他健康快乐的成长。至于其他的,我选择暂时的抛于脑后。反正我还没见到叶浩天,不排除他本性是个好人,只是误杀我爹的可能性。
面对真相,我宁愿做一只鸵鸟。
"哥哥,你会一直留下来吗?"他的话让我的手失去了准头,他的眉头皱了一下,显然是弄痛了。我定了一下心,继续处理伤口,没有说话。
"哥哥,小绯很寂寞的。爹一直很忙,家里什么事都要他操心,小绯身体不好,他还要帮小绯四处找药求医。可每次回来,爹都会给小绯带礼物。只是小绯还是很想他。娘亲一直闷在房间里,很少出来。娘亲不喜欢小绯,所以小绯没有人可以说话。哥哥留下来好不好?"那双清澈的眼睛闪动着祈求的光芒。
我的心又是一疼,可怜的孩子,原来你比我更寂寞。可是我怎么能答应,我背负着我的仇恨,终有一天我回伤害到你的。尤其在你眼中,你爹是一个很好的父亲,如果我杀了他,你会怎样?
"哥哥,为什么你还是不说话?哥哥在担心自己的家人会担心吗?对哦,哥哥也有爹爹娘亲的。"他眨巴眨巴大眼睛,一脸沉思的样子。
"不,哥哥没有......"辛酸的感觉,就像溢出杯的茶水,无尽的蔓延。
"哥哥,你哭了......"冰凉的小手,拂过我的眼角。
我一把把他搂进怀里:"哥哥留下来陪你。"
"真的?"欣喜的语气。
"真的。"望着你清澈的眼睛,我觉得我的心,得到了救赎。


寂静的庭院,充斥着繁华过后的落寞。
夜幕降临,原本的喧嚣不再。
我坐在花丛中的石凳上,出神得盯着眼前的花丛。为什么满地都是绣球花,一大蓬一大蓬满满当当的,几乎占据了整个空间。
这里有谁很喜欢这种花吗?
"我喜欢这种花。因为它的多变,没有人说得出它应该是什么颜色的。和我一样。"
没来由的,耳边回响着这样一句话。那是谁的声音,是谁在说话?
我不知道。在记忆的不断覆盖中,在遗忘了的那段曾经里,谁曾说过这样的话?谁曾经占据着我的心?
"哥哥,在想什么?"叶绯的声音在一片昏暗中突然冒了出来。
"没什么。"我甩了甩头,既然已经丢失了,又何必拘泥于过去,"和你娘谈得怎么样?"
"没怎么样,老样子。她又不在乎我,每天说几句话就跟徐伯报账一样,例行公事而已。"徐伯是这里的管家。听得出来,小绯和他母亲的关系已经僵到一定地步了,连没有感情的对话都已经成为了习惯。
"那她答应我住在这里吗?"小绯并不是个任性的孩子,那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会让一个母亲对自己的亲生骨肉如此冷漠。
"只要爹得答应就可以了。爹爹大概一个礼拜后回来,他本来就说要带两个徒弟回来。现在不就是多收一个的问题嘛。"他回答的一脸轻松。
拜托,哪有那么简单。不过这显然不是我该考虑的问题,走一步算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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