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这一声竟然让陈墨亭吃了一惊,浑身一震。
陈树微禁不住又要笑:"想什么呢?"
"......"他显然想说什么又半路翻悔了。
这样就使得陈树微愈加好奇,最近闲来无事,逗儿子玩来打发时间是做父亲应享的天伦之乐,他索性探过半个身子去:"什么什么?"
"没有。"陈墨亭睁大眼睛看着陈树微的面部大特写,心跳都要停止了,回答却是干净利落。
"又打架了?"
"没有。"陈墨亭的脸上写着"打死我也不说"。
好吧。陈树微坐回原位,这小子下定决心谁也没辙。
陈墨亭也低下头去,可文字只是从眼前掠过根本进不了大脑,他握紧手中的笔:"爸,好久不见凌剑叔叔了。"
陈树微继续写完手头的一个句子才抬起头:"嗯?"
"凌剑叔叔很久没来了。"
"啊,是啊,可能太忙了吧。"他不动声色。
"所以你才不高兴。"
"我什么时候不高兴了?"
"从那次同学聚会开始你就一直不高兴。"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
两人的语气都波澜不惊,甚至连表情也如出一辙的平静,然而紧张的空气还是从这简单的一问一答中泄漏出来。
"你还知道什么?"陈树微喝干杯里已经冷掉的水,重新倒了一杯,又把陈墨亭杯子里换上热水,很随意的靠在桌上背对他。
陈墨亭捧起杯子,透过腾腾热气凝视陈树微的背影,那种被遗弃的恐惧感在氤氲中点滴袭来,轻易的瓦解了他的意志:"没有了。"
"哦。"
"你们还是和好吧,朋友之间这样不好。"陈墨亭言不由衷,他还知道凌剑来到这里陈树微就会很高兴,他还知道凌剑看陈树微的眼神很不一样,他从齐晖和张云的胡扯里听过"同性恋"这个词,他朦胧的领悟到什么觉察到什么,想澄清却只敢在真相面前徘徊。
"我们没吵架。"陈树微冲他微笑,"他出国了,要很久才回来。"
第九章:冤家路窄?
陈旭请客那天确实发了很大的火气,且气的不是别人,正是他陈旭自己。他是觉得中了陈树微的奸计,搞得自己来不及反对他喜欢男人就连蹦三级来苦恼怎么解决一个发生了关系的男友,不只默认了他是同性恋,还为他是"男的"欣慰不已。老爷子越想越窝火,他最痛恨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家伙,如今这种人竟出于自家门下,不清理门户也要拨乱反正才行。此时陈树微在老爷子眼里已经从"小兔崽子"降格为"小畜牲"了。
当然,老子总会偏向儿子。陈旭为了向自己说儿子的好话辗转了两个晚上,实在找不出合理的逻辑来解释陈树微的罪恶行径,反而在情理上愈加倾向于凌剑,而老太太除了嫌凌剑身材过于挺拔之外也对这个"儿媳"十分满意,于是老两口结成统一战线,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下定决心把儿子拿下。
可陈树微偏偏软硬不吃,只是一声不吭的坐在那儿看电视,不时喝口茶水嗑些瓜子,对老爷子的狂轰滥炸和老太太的好言相劝不做任何反应,这无异于火上浇油。
"陈树微!!!!!"陈旭一把拎起儿子,"我还不信治不了你了!说!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就不想好好过日子是不是!!!!"
"我不是不想!"陈树微也爆发了,咆哮着甩开陈旭,"你们什么都不知道瞎掺和什么呀?"
老爷子和老太太被惊了个措手不及,怔怔的看着一向平心静气的儿子暴跳如雷。陈树微喘了半天,抬脚把身后的门踹的摇摇欲坠。
"你想好好过日子不是?"老爷子毕竟有一家之主的威严,"那你这是干了些什么屁事。"
"谁知道我这是干了些什么屁事。"陈树微冷笑,"你们别管这件事了,我和凌剑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步骤错误,我心里有数。"
和陈树微一样,方震也是一个喜欢判断的人。但对于同性恋,他却从不妄加评判,有人谈起,他便态度游离的听听就算。究竟孰是孰非方震自己也不清楚,但有一点他是肯定的:他们绝对比所谓正常人要活得辛苦。所以纵使陈树微狠狠地使他失了恋他仍旧密切关注着陈墨亭的健康发展。他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还有挽回的余地。
我真是太好的人了。方震因此总不忘自鸣得意,世间哪有像我这样舍己为公不计前嫌的,像我如此正直之人又怎会打击报复?!
"你是方老师吗?"某日,正当他再度自我夸耀时,一个男人出现在他的面前。
"啊,我就是。"这个高个子男人有着温文尔雅的五官,沉稳中透出商人的精明,他挂着谦逊的笑容,却散发出强烈的压迫感。"请问你是哪位?"方震不记得家长中有这等人物。
对方递上名片,颇有礼貌的停顿了片刻:"我想请你帮一个忙。"
"......"方震以静制动。
"是这样,我听说你的班上有一个叫陈墨亭的孩子成绩名列前茅但在经济上有些困难就想资助他,但是,"男人无奈的笑笑,"他的监护人不知什么原因总是避而不见,所以想请你帮忙。"
资助?这是好事啊,陈树微怎么会不占这个便宜?方震打量着眼前的男人,直觉他一定隐瞒了什么:"这是他们自家的事情,我不好插手吧。"
"不需要你插手太多,只是以你班主任的名义约陈墨亭的监护人出来见面。"男人扶一扶眼镜,"我会非常感激你的。"
"感激我多少?"方震诡谲的笑。
"你出个价。"
方震既非圣贤也非傻瓜,这男人从头至尾都没有提陈树微的名字反而令人生疑,他的最终目的分明就是陈树微。又是一个看不清楚陈树微本质的笨蛋。方震窃笑,就让你也尝尝挫败的感觉好了。
陈树微歇斯底里一通之后元气大伤,维持冷静的能力几近丧失,无时无刻不阴沉着一张脸,甚至在院长面前也假笑不出来,他知道这样子没法混下去,却只能拼尽所有力气最低限度的保证不伤害自己或者别人。
都已经把话说绝了就不要再想了,下一次,下一次一定要按部就班的好好谈一场恋爱。
正当他如此无所适从的自我催眠的时候,方震的电话适时地打来了:"嗨。"
"啊。"陈树微一时没反应过来,夹着听筒,用手抵住额头,"呃,你是......"
"陈墨亭的班主任。"
"哦,方震......老师。"陈树微不自觉地笑了,这连他自己都不可思议,好像正在面对兄长一样的好心情,"有何贵干?"
"陈墨亭的事情。"方震相当严肃,"电话里说不清楚,能不能抽空来我办公室一趟。"
"我现在就有空。"陈树微也注意到了陈墨亭最近的落寞,但一直无暇顾及。没想到方震还真是一个尽职尽责的班主任,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因为大雪,陈树微一路上走的很是辛苦,到达学校时已被风吹得瑟缩,见方震早已等在那里,心中不免忐忑。
"出什么事了?"
"好事。"方震没把他引向自己的办公室而转身上了楼梯,"有人想资助陈墨亭。"
陈树微放下心来,脸上浮现出笑容。他清楚自己真的是经不起什么波折了,否则理智一定支离破碎。"的确是好事。"
他果然不知道什么资助的事,那男人就是在说谎。方震暗笑,看来有好戏看了。由于天气寒冷,他并没有在意陈树微难看的脸色:"不过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
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陈树微心生疑惑,向已经站在校长室门前的方震做了个"稍等一下"的手势,疲惫不堪的靠在墙上,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都凑到一起,他有些吃不消。
"你没事吧?"方震终于发现他的反常。
陈树微摇摇头。
"不然等一会再进去?"
"现在就可以。"陈树微整了一下衣服,"没问题。"
"好吧。"事已至此也只能继续了。方震敲开门,将屋内的人介绍给他,"这是我们王校长。"
"你好。"
"你好。"
"这位是凌剑先生,就是他要给你们提供资助。"
"你好。"陈树微想笑却牵不动嘴角,实际上方震认为他没有即刻做出不合时宜的举动实属不易。
"这是陈墨亭的监护人,陈树微。"他看他快要失控了,画蛇添足的加上一句,拖延时间让他调整好状态。
陈树微眼光混浊的掠过他,突然奇迹般地恢复正常:"天气真冷,"他耸耸肩,"整个人都冻僵了。"
"是啊是啊。"其他人也笑着寒暄,落座。
谈话的气氛融洽不失郑重,陈树微侃侃而谈,不时和凌剑、方震或者王校长眼神交会,认真听他们的看法,提出自己的意见,礼貌的表示感谢和歉意。
"对不起,我们实在不能接受凌先生的好意。"
"我觉得你应该再考虑一下。"
"不了。"陈树微转向凌剑,"您有这样的财力还是资助那些连学校都进不了的孩子吧。"
凌剑沉默良久,一挑眉毛,起身向陈树微伸出手:"既然如此,那我们再见吧。"
"再见。"陈树微仍保持着良好的礼节,"辜负你的好意真抱歉,但我也有难言的苦衷。"
"不,这没什么。"凌剑笑笑,向其他人告辞,走出房间。
陈树微的脸瞬间消散了一切笑容,勉强说了些场面上的话,与剩下的两人握手告别:"给你们添麻烦了。"
"你真的没事?"方震把他送到学校门口,忍不住问道。
"滚。"
"什么?"
"给我滚!"陈树微一边喃喃低语一边走开去,"操你妈的。"
"陈树微!"方震高喊他的名字,但他已经走远。
陈树微一路骂过去,见了什么都要踢一脚,只想随便揍什么人一顿。"杂种。"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骂谁。
"我才知道你骂人骂得这么顺。"不知哪里来的一只手猛地拽住了他的胳膊拖进计程车,凌剑死死攥住他的手腕,让司机开车。
"操。"陈树微徒劳的一挣,"你放开。"
凌剑把他抓得更紧:"我们必须好好谈谈,树微。"
第十章:大谈判
进了公寓,陈树微依然被死死抓住不放,而他经过这一段不短的路程已经清醒,反而感觉滑稽:"放手,我难道会和你在大街上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吗?"
我就知道只要见了面就什么都好办。凌剑如此思忖,松开他。
陈树微把手抄进口袋,一脸与世无争的走进电梯,相比之下凌剑倒是有些迟疑。"怎么这么憔悴?"他按下楼层号码,端详陈树微苍白瘦削的面孔。
"吃得少,自然就瘦。"陈树微抓抓头皮,"食堂换了人,菜不合口味。"
"哦,是么。"凌剑不知是该佩服陈树微的演技还是该怀疑自己在他心中的位置,一时无语,只好和看上去悠闲自得的他一起盯着不断增长的楼层数字。
"怎么?不是想好好谈谈么。"首先走出电梯的还是陈树微,他不耐烦地皱起眉头,"开路啊。"
简直就像是耍脾气的孩子。凌剑跟上去,一股来历不明的自信让他轻松起来,事实上本来就是孩子。细细想来,自己原本就一直把他看成孩子,只从那个混乱的晚上开始才出现了定位偏差。"困难来自于想象",凌剑想起不知哪个名人的话。
陈树微没注意到凌剑细微的感情变化,因为实在力不从心。他自知对凌剑放不开,却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这段感情的未来,只得苦苦挣扎。
"什么时候抽烟抽这么凶了?"
"最近。"陈树微拧灭烟头,"你和我爸妈说什么了?他们快把我逼疯了。"
"什么也没说,做父母的都想让孩子安顿下来,不用我说他们也会逼你。"凌剑拿走他的打火机。
陈树微折断手中未点燃的烟,丢在茶几上,不说话。
"给我一个分手的理由。"
"......"
凌剑看他一脸不屑理睬的神情以为他在耍脾气,少不得耐下性子:"如果你是因为那天晚上的事觉得对不住我就不必了,没关系。"
这话耳熟的让人厌恶。陈树微下意识的又摸出一根烟,没有打火机就那么叼着。
"你是在考验我吗?"凌剑仍抱持着极大的耐心。
"算了。结束吧,结束吧。"陈树微站起来,"没什么好谈的,结束吧,对你我都好。"
"我到底做错什么了?"凌剑跳起来拦住他的去路,"你总得给我一个理由。"
"不是你,我的问题,我把事情搞砸了。"陈树微绕过他,"没你什么事。"
凌剑一把拖回来的是一张彻底厌烦的脸。"那你的问题又是什么?"他的耐力被磨耗的差不多了,不自觉就在手上用了死力。
"我没问题。"
"你!"这样的语无伦次简直要让凌剑发疯,又束手无策,两人对视许久,陈树微先打破僵局:"没别的事我......"
"我们吵一架吧。"
什么?!陈树微不可思议的看着凌剑。
"吵一架。"否则永远不会有任何进展,凌剑摇动他的肩膀,"把事情吵清楚了。"
"有病。"陈树微拔腿就走。
"既然分手就要有个程序,你觉得我可能老老实实的执行你说的所有的话吗?!"他再次抓紧他的手臂。
"你不执行也没用。"陈树微明显愠怒了,一抽胳膊把凌剑拽个趔趄。
"你怎么这么任性!"凌剑终于恼火了,"你把理由说出来又怎么了?!还是说你的目的就是上床根本就没有什么理由,一次完了也就完了是不是?!"
"那再上半年份的床怎么样?"陈树微的声音也提了上去,"那样你就没话说了吧。一年?两年?多久你才满意?"
"我们的关系就建立在这上面?"凌剑冷笑,"做够了就分手,就是这个意思是吗?"
"对。"陈树微抓住他的衣服把他整个甩到地板上,"想上你还不容易么!我凭什么忍那么久!你以为我是什么?!性冷淡还是性无能?!"
"什么?"凌剑的后脑勺和肩胛痛得厉害,完全没法思考。
"对!!我这该死的逻辑狗屁不通!"陈树微一拳砸地板上,狰狞的俯视着他,"可是你给我听好了!"他咬牙切齿的说,"是你勾引我,是你打乱我的计划,是你让事情一团糟,是你让一切脱离控制的!!"
"计划?"凌剑扬手卡住陈树微的脖子把他按倒在地,"我倒要听听你的计划。让我自投罗网吗?自己脱了衣服让你上?嗯??"
"对。"他干笑数声,"知道我是什么人了吧,还不放手吗?"
凌剑一拳挥过去。
"现在总该好谈谈了吧。"数分钟后,凌剑衣衫不整的坐在地上,不乏惊奇的意识到打架其实是人类的一种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