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齐晖非常之没有大脑,偏偏要向陈墨亭眼前凑,还挂了一脸狗腿子似的下贱样:"陈墨亭我对不起你,你没生气吧?腿不疼了吧?"看他不说话,齐晖搔搔后脑勺没了说辞,只得一个劲地赔不是。
陈墨亭还是以不变应万变,齐晖此等的"心胸宽广"他无论如何也理解不了,只觉得这家伙没脸没皮没有自觉没有原则,哪有刚打了架就这样的,更何况还是自己挑起的事端。然而被逼得紧了也只好看上齐晖一眼。
"你肯原谅我了是不是?"齐晖作喜极而泣状。
"......"陈墨亭真的是疲于应对了,于是点点头,同时烦闷得想把他一脚踹出自己的视线。
齐晖咧开青肿的嘴角笑了:"呐,我保证上课再也不打扰你了,我保证!不然天打雷劈!"他扫一眼方震,悄悄地耳语道,"以后跟别人打架叫上我,我一定帮手。"
如此这般,当方震接到陈树微回电的时候陈墨亭早已经平静下来回到教室,可是方震仍然邀请陈树微面谈,除了一大堆冠冕堂皇的理由之外,也有私心在其中。
陈树微一进办公室就又引来了众多关注,二十几岁在初中部是陌生的年龄,陈树微忽略掉这些关注或者根本没有注意到,径直走到方震的隔间,而且显然不想浪费时间,直接跳过了寒暄的部分,但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彬彬有礼:"出了什么事,方老师?"
方震由衷一笑,将手中的笔在指间旋过,顺势插入上衣的口袋:"啊,你好。"
陈树微无暇注意其中的洒脱:"我给医务室打过电话。"
方震简直要怀疑自己的理解能力了,陈树微说的这句话没有表情没有语气无因无果的悬挂在半空中,让他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陈树微花了好长时间才弄明白方震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清了清喉咙:"校医务室,墨亭包扎伤口的时候从那里呼过我。我差不多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你可能想严重了,"方震反射性的维护自己班的名誉,"其实是......"
陈树微打断他:"我了解自己的孩子,一定是他自己任性了。"
方震没料到他会那么顺口地说出"自己的孩子"这种话,两个人站在一起明明就像是兄弟。"也不完全是......哦,我在电话里说了,"他换了个舒服的坐姿,笑道,"我觉得他今天挺反常的:早自习迟到不说,还动手打架。不过也没什么,男孩子么,不能指望他们一直循规蹈矩。"
陈树微若有所思的沉默下来。
方震本来觉得他心不在焉,好像挂念着别的事,现在又是一副钻了牛角尖的样子,似乎把陈墨亭的事想得很严重,便想要疏导疏导。这时陈树微突然弯下脖子,用力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你还好吧?"
"能帮我倒杯水吗?"
这突如其来的孱弱姿态一瞬间便使方震无法将眼睛从陈树微身上移开,整个人都麻痹了,无法摆脱那深深的悸动。他在饮水机前站了好一会才返回,看到陈树微已然恢复了常态。
"谢谢。"他接过杯子,象征性的喝一口水,顺手放到一旁,"我得见见墨亭。"
方震打量了他半天,看他确实没什么问题,松口气:"没必要吧,就是小孩闹着玩,别看得太严重。"
"是你多想了。"陈树微耸肩,尽力掩饰着嘲讽的神气,"他忘了带中午的饭钱,我给他送来了。"
这厢陈墨亭马上就要崩溃了,腿也破了泪也流了脸也丢尽了还要写检查不说,本来一下课就会从教室里消失的齐晖和张云还在旁边欢蹦乱跳个不停,检查没写多少已是满额细密的汗珠。
"陈墨亭!你家长来了!!"不在课外活动时间进教室是方震的原则,便叫住一个正好经过门口的女生,让她帮忙叫一下陈墨亭,不知道她是在着急什么,急吼吼的喊了一句就跑掉了,使方震处于被陈树微瞪死的尴尬境地。
陈墨亭扔下笔挤开齐晖和张云两只猴子走出去,低头站在陈树微面前。
"没事吧?"陈树微蹲下身,仰头看他的脸。
"没事。"陈墨亭脸上分明写着"不用你管"。
方震饶有兴趣的看着陈树微努力作出一脸和善的样子,对这对别别扭扭的父子深感好奇,如果不是亲眼看到陈墨亭挂着眼泪求自己打传呼给陈树微,他真的要以为他们是一对仇人了。
死孩子,如果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我一定要打你一顿。陈树微恨恨的想。"你小子不错啊,会打架了,说吧,为什么呀?"
"......"陈墨亭端详着他的面孔,看着看着眼圈就红了。
陈树微赶忙站起来,搔搔后脑勺,四处的看,目光碰到方震又弹了回来:"好了好了,以后再也别打架了。"
"知道。"陈墨亭晃头躲过他的手,"没事的话我回教室了。"
第六章:凌家母子和陈家父子
崔老太一身棉布印花的衫裤,摇着扇子躺在藤椅里,像所有坐在街边树阴下的老太太一样,一脸乐享天伦的波澜不惊,她已经沉默了很久,并且仿佛要永远沉默下去一样。
凌剑听凭母亲沉默下去,谁也说不准崔老太到底经历了多少大风大浪,从凌剑记事起,崔老太就是这样的从容,而平静的面容之下,又有多少暗流涌动并不可知。
"凌剑。"崔老太张开眼睛直呼儿子的名字,停顿良久,凌剑以为她又要陷入那无穷无尽的静默中去,但她终于再度开口了,"先结婚。"
"不。"
"先结婚。"崔老太加重语气,稍稍倚动藤椅,"结了再离,那时候你找谁当对象都行。"
"我不能结婚。"
崔老太猛地站起身,快步逼近凌剑,用扇沿敲打他的胸膛:"你只能结婚!不然你打算怎么解决公司的事?!"
"我现在还没有办法,"凌剑被逼的倒退一步,"但是我会尽全力在事态扩大之前把事情控制住的。"
"你控制不住!"崔老太对儿子第一次坚决而且毫无道理的反抗勃然大怒,"就算你筹得到钱,上头也有你打不通的关系!我现在已经没有那个本事,你就更没有!你以为你是谁?!这不光是负债的事,还要打官司坐牢的!!不懂吗?!"
"我会解决的。"
"这不现实。"崔老太缓下语速,耐心的劝,"不可能。"
"妈,"凌剑吸足一口气,道,"您知道什么是爱吗?"
"我至少知道男人不应该爱男人!!"崔老太扬手就是一巴掌,"男人!!又一个爱男人的!!一家子全疯了吗?!不怕人家笑话吗?!你们凌家都只能生出这种该死的狗东西吗?!"
凌剑一心坚持,对这突然爆出的隐情竟没有即刻反应过来,他揉着眉心,等到心脏的狂跳平息才抬起头,笑一笑想要说些什么。
"算了,算了吧。"崔老太却已经没事人般的摆弄起她的盆栽,"随便你怎么办吧。"
"妈......"
"反正是你们凌家的种,断了就断了吧。我管不着,也管不了。"老太太摇着扇子忽而冷笑了,"你说说这是造了什么孽啊,真想不到这种嗜好还遗传。啧啧。"
凌剑羞得无地自容,却也知道老太太如此就是真的对这件事放了手,便满脸堆笑的讨好:"谢谢您了。"
"哟,可不敢当呢。我不过怕再弄出个活寡来。"崔老太尖酸刻薄的回他,"有奉承我的空还不如快想想法子把事情解决,不然自身难保还找什么对象!"
陈墨亭坐在床边,穿着陈树微的长袖T恤还要抱着毛毯才不至于冷,他垂头看陈树微的手指在自己的膝盖上忙碌,突然有一种异样的悸动,不禁缩了一下腿。
"疼吗?"陈树微停了手。
陈墨亭摇摇头又点点头,看到陈树微笑了,便恼火的把目光移开。
这房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乱,纸片书本到处都是,墨水打翻在地,杯子也成了七零八落的碎片,好像发生了局部地震一样,显然有人在这里大发脾气,陈墨亭相信那个人正是陈树微。上午在学校他就看出他不太对劲了,也许在外人看来陈树微与往日并无不同,可两人毕竟朝夕相处,陈墨亭自然有所察觉。
"爸,你昨天去哪了?"
"同学聚会。"陈树微话接得很快,陈墨亭觉得这是他早准备好的谎。
"聚会不开心吗?"
"是啊,"陈树微起身活动一下酸麻的腿,收起药水,然后在陈墨亭身边坐下,"你爸我失恋了。"
"......"陈墨亭怀疑地皱起眉头,他从未见陈树微接触过女人--未成年人及年逾半百者除外--总之陈树微要么是说谎,要么就是偷偷交了女友,如果是后者,那他就不应该每天晚上都待在宿舍。陈墨亭把从电视剧里面筛选出来的东西当作知识来吸收,又应用在陈树微身上,分析过后,他觉得自己不应该追问下去,否则就有无尽的谎言来搪塞,便沉默的晃着腿等药水晾干。
陈树微揉乱他的头发,从脚边开始一一捡起散落在地上的书,把破损的书页仔细粘好。等一切收拾妥当,陈墨亭已经倒在床上睡着了。
陈树微苦笑,他本打算等他追问下去就说出和凌剑分手的事,告诉他凌剑不会再出现了,免得他对凌剑有什么不对头的想法。现在想想自己很可能是以同志之心度平常人之腹,便暗自庆幸没教坏小孩子。
应该要好好谢谢你才是。陈树微暗叹。多亏他添乱才让自己没有时间想凌剑的事,不然一定要发疯的。他抱起陈墨亭走出房间,陈墨亭含糊了一声什么,搂住他的脖子。
陈树微被他的鼻息吹得痒,全身起了鸡皮疙瘩,陈墨亭却偏要向他耳边凑,直到他听清他的话:"我要睡这里......"
陈树微对撒娇的陈墨亭毫无抵抗力,只好缴械投降,把他安顿好了,上楼去和同宿舍的小鬼打招呼,只说他的腿要尽量不活动才好得快。不想陈墨亭的人气竟然相当高,参差不齐的几个人围着陈树微问来问去,说着"他不说我们也不知道他怎么了"之类的话,一脸焦灼。陈树微敷衍一番,好不容易得以全身而退,一路走一路感慨陈墨亭奇怪的魅力。下到三楼,灯突然全部熄灭了,借着月光看看表,九点二十九,还差一分钟才熄灯。
"抠门儿的老家伙。"陈树微低声的骂。他厌恶黑暗,所有在光亮中刻意忘却的事都会在黑暗中浮出水面,所有精心描画的面具都会在黑暗中褪去色彩。他就那样面目狰狞的站在那里承受往事的冲击,直到十点的钟声敲响才走下楼去,他已经打定主意,凌剑的事就此打住,不能一错再错了。
第七章:丑媳见公婆
国庆之后天气日渐凉爽,陈树微为院里日用品分配的事很是忙碌了一阵,晚上也照例要靠几节电池苦学,只要投入一件事情就能心无旁贷是他的特质,于是便自虐一样尽情透支精力,免得想到凌剑就痛心疾首。凌剑那边也了无音讯,呼机每天收到的除了广告就是广告,对此陈树微只能苦笑了事,继续忙忙碌碌,偶尔应对一下方震的无理取闹调剂生活,日子倒也过得充实。
学校这边,陈墨亭几乎被齐晖和张云逼进了班级的交际圈,结识了不少人,虽然还是一贯的沉默寡言,却远不是由于先前的乖戾了。二十二岁的陈树微由此领略到为人父母的喜悦之情,也抵消了些许郁闷。
十月就这样过去了,十一月开局不利,先是食堂的大师傅毫无理由的辞职,紧接着一个孩子又出了车祸,使得正职是院里会计的陈树微焦头烂额。孤儿院是慈善机构,慈善就意味着贫穷,虽说院长的吝啬的确省下一些,但资金还是周转不开。为此陈树微不得不频频出入政府部门赔尽笑脸,而在一个阳光过分和煦的午后,最让他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你来这干什么?"两人大眼瞪小眼半天,对方终于打破沉默。
"办事。"陈树微以废话对废话,闪身就走。
"站住!"陈旭一声断喝,敏捷的扳住陈树微,"你还真不把我当老子看了么!"
"是您先把我逐出家门的。"陈树微嘴上当仁不让,却并不挣扎,老爷子毕竟五十多岁的人了,磕着碰着可不是小事。
"那就连电话也不打一个?!你这不孝子!"陈旭气不打一处来。
"您不是说不想听见我的声音么。"陈树微陪着老爷子翻旧账,"没什么事的话我走了。"
"站住!"
于是陈树微乖乖巧巧的站下,转身,简直称得上恭顺的典范。
"......你还是不回家?"陈旭最痛恨儿子这种表面上的恭顺,却挑不出什么错,加上不想让父子关系继续恶化,只得努力平心静气。
"是您不让我回家。"陈树微无奈的纠正,老爷子的黑白颠倒大法总让他哭笑不得。
"你不乱搞同性恋就能回来。"
"那看来我是回不去了。"
"在那个破孤儿院还没受够苦么?!"
"......"陈树微没想到当初那么疾言厉色把他扫地出门的父亲,那个说到做到的倔老头会密切关注他的动向,脸上浮现出"您也不过如此"笑容,"怎么?是谁告诉您的?"
"我自己的儿子不用别人告诉!"陈旭自知失言,索性耍赖,"你四处问问去,天下哪有做儿子的不回家的道理!我告诉你陈树微,再不回来我就和你断绝父子关系!"
陈树微本以为深知老爷子是怎样的人,预想两人见面定是一场冷战,现在这样的局面实在出乎意料。虽然这与老爷子的处世方式绝然相反,但他很清楚老爷子并没有老糊涂,这分明是在给彼此一个台阶下,他也就顺水推舟:"爸,那您就给行个方便,帮忙把我们要的那笔款子批下来吧。"
"废话!老子不帮儿子谁帮!"陈旭知道陈树微在替孤儿院要钱,本想坐等他自己上门来求自己发款子,左等右等等不到,今天就是来向有关部门施压的,偏偏就碰上了陈树微。两年不见,儿子面皮没什么大的改变,气色却大不如从前,神情也迥然不同了。陈旭这几年偷摸着打听他的情况,只知道他大四的时候在孤儿院里实习当会计,毕业之后就在那留下还兼职当了楼管,对详细情况知之甚少,这一见面心就软了下来,后悔没让儿子活在眼皮底下,怎么着也能给点适当的庇护指导一下做人的方向什么的。他先低了头,儿子也不像先前那样倔强而示了弱,自是皆大欢喜,嘱咐陈树微中午一定要回家吃饭就乐呵呵的回办公室了。
陈树微看老爷子这样不由得心生愧疚,他忙忙碌碌的这两年很少想家,更是从未回过家,总想着有大哥照应就足够了,而老爷子虽倔却竟然时时惦记,想来自己真正很是不孝。但是,他并不打算在恋爱问题上让步,老爷子也明显仍持反对态度,再一次的家庭风波很可能就在不远的将来等待着。
解决了一个天大的难题院长自然乐不可支,一口答应陈树微休假半天的要求。诸事顺利陈树微反而更添担扰--早在大三就背离革命乐观主义转而投奔悲观主义的阵营的他一直视乐极生悲未雨绸缪为真理--他在路上把可能发生的意外逐个想到,做足了心理准备才自信的敲开自家大门。
老两口想得周全,知道两兄弟性情不合就没叫上老大一家,满满一桌全是陈树微爱吃的。两口子扯东道西的悄悄打探陈树微这两年的情况,做儿子的也没有给他们为难,一一老实交待,只隐去凌剑那一环不说。老太太急于知道儿子的感情生活,刚一出口就被老爷子狠狠一眼瞪了回去,陈树微只装作什么也没看见埋头苦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