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车上的人更加稀少。林小波挑了一个靠左窗的座位，因为来时也是坐在左窗边，同样的位置，在回去的路上可以看到另一边没有见的风景，也许和来时一样，也许不一样，谁又知道呢。车子起动，林小波打电话给度假中心，再次嘱咐一定要将自己留下的礼物转送给下午来接班的客房部的李小英女士。
前几天大雪留下的痕迹越靠近城市越淡簿，最后基本上消失不见。林小波看着一排排秃光光的白桦树，算着春天会来临的日子，思量着接下来该做的事情。
回到学校已经是接近傍晚，和没有离开时一样，空寂。林小波回到宿舍，取出那个灼伤自己心口的纸袋，不意外，合同书、卡、钥匙和房产证，和自己留下的几乎一样，只是少了一把钥匙。强忍没忍住的思念冲刷着作痛的心，林小波看着合同书上签着的名字，眼泪滚落，热热的，那个名字，那个和别人的名字写在一起的名字，慢慢看不真切。
手机突然振动起来，林小波吓一跳，含着泪的眼没有看清号码就接听了，毕竟知道自己号的除了妈妈就是李显修。
"喂？"林小波用手抹了抹脸。
"是我，林谷熙。"
林小波嗓子口一紧，立即合上手机，手放在跳得很快的心口。是谁恶作剧吗？为什么连语气都模仿得这么像？是真的林谷熙.....，还没来得及想清楚，握在手里的手机又抖起来，林小波看清了来电号码，这串梦里都能拨对的数字。深吸一口气又深吐一口气后，林小波打开手机。
"别挂。听我说，好吗？"声音有些急切。
"你说。"林小波控制着自己不让声音发抖，另一只手摸着合同书上写着的名字。
"为什么谁都联系不到你？我以为你出事了，还好。林小波，你别恨我，不值得的，希望你能振作，我不想知道你过得不好。"林谷熙的声音听上去时而生气时而紧张，一句话里千回百转。
林小波听着这些话，眼眶又热起来，似乎能想像得到这个男人在自己‘不见'的日子里有着的担心和自责，真不是故意的，只是之前没有想到，也没敢想。
"哥，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亲哥，刚才我打开你送的礼物时就做了这样的决定，正犹豫着没勇气告诉你。我不恨你，一点也不，你成全了我的梦想，在我最空虚的时候伴着我，我其实是很感谢的，真的。"林小波忍着眼泪不掉下来，清楚自己拼命逃脱还是不舍得完全离开的依恋。
林谷熙沉默着，想起两人的第一次，其实自己是清醒的，会顺着配合下去，也许是感觉很干净吧，还是因为那双眼睛里有着让自己满足的迷恋目光，竟记不清。幸好能清楚记起两年的半同居生活，那小心翼翼的爱恋眼神，好吃的家常饭，干净的床铺，因自己一个吻就全身泛红的身躯，高潮时搂着自己哭喊着‘我爱你'的人，一切的一切要怎么舍弃？林谷熙第一次解不出答案。如果能有理由再见面，自己控制得住吗？
"你放心，我不会介入你的生活，也不会再见你。向你说出这个想法是为了我妈肚子里的宝宝，我想要Ta活得没有包袱，做个平常的小孩，日后知道了有我这样一个哥哥，不后悔，不讨厌我。"想到林伯伯对自己讨厌的程度，怕很难有见到小宝宝的机会，可是第一次做哥哥，仍是想努力，血缘真的很奇怪。
"好，我答应你。"林谷熙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看着已绽放的街灯，听着传过来得那么卑微的声音，很心疼，无奈于走到今天这一步，却不后悔之前和这个人共度的两年岁月，清楚他比自己付出得多，多得太多，先丢下他的自己没有后悔的资格。
林小波挂断电话，趴在桌上呜呜地哭起来，全身都在痛，痛得人只会呼吸和哭泣，清醒着切割心脏的滋味真难受。

12
由于学校食堂放假，林小波嫌麻烦，午饭和晚饭基本上都在一家叫林记清芳面馆解决的，一来二去光顾的次数多了，面馆的老板兼大师父也就认识了这位五百年前可能是一家的客人，给的面特别多，肉也特别够分量。冬天雪地的又一个中午，吃上这么一碗面后，林小波重新感觉着舒畅，再回到那空寂的学校，也不觉得有多难耐，也许是已学会习惯，也许是已懂得面对孤单，回想起来自己从来都是一个人不是吗？为了能多一刻见到林谷熙，总是一下课就早早回家，不住校不参加班级活动的人是无法融入到这个集体的，在班里虽说不受排挤，可也没有朋友，住校的这一学期，总是忙着复习，自是没有缓解关系的时间与筹码，也许在同班同学眼里自己是骄傲清高的吧！
林小波来到操场的双杠处，抓住杠头蹦了好几次才上来。屁股下坐着一根粗如小臂的铁管，看着疑似冒出绿意的植被，感叹着时光飞逝，这个城市冬季和夏季是漫长的，往往刚嗅到春天的气息，就消失不见，只得再盼来年，冬去春来。
开学的日子临近，返校的人们脸上带着红润不显车马劳顿的疲惫，整个男生宿舍慢慢开始升温，林小波感觉到快要沸腾时，逃了出来。
W市新星百货大楼的三层全部经营的是男士休闲装，四层是男士正装，世界的著名品牌基本上都有设专柜。林小波走在三层，认真地挑选比较，其实如果想买到更合适的衣服自然是去李显修那比较好，可是林小波排斥现在这么做。记起春节后的两次见面，相处模式虽和以前一样，就是自己心里仍有些别扭，并不怪他将自己的手机号抖给林谷熙，朋友太少，宋杰自己算是彻底得罪，只剩这一个，多希望那之前李显修能跟自己先说一下。林小波赶紧摇摇脑袋，更恼自己现在变得这么小器，患得患失。
回到宿舍，发现早上锁得好好的门此时门洞大开，老远就听到山东大个的大嗓门和钱小亮独特的南方普通话。林小波进来一看，可不是嘛，除了本市那位都回来啦。
林小波放好购物袋，翻出早给他们买好的礼物递过去，四个小伙子开心地接住，也纷纷献出从家里带的怎么拿都不嫌多的特产，一室的春光，不，夏暑。钱小亮给林小波单独带了份，说是他妈妈感谢这半年林小波对自己儿子的照顾，林小波也不吃惊，高兴地收着，晚饭点到了，就招呼着新回的兄弟们到学校菜做得最好的馆子，接风洗尘。
一顿饭吃下来才知道，山东大个是宿舍最小的，才18岁，看似最小的钱小亮20岁，是4人中最大的，当然不能跟自己的‘高龄'比，林小波看着这么一簇祖国蓓蕾，笑得格外豪爽，谈着休学复读重考的黑暗岁月，在座的只有钱小亮经历过复读重考，听着其他兄弟的安慰声，两人对视着，算是正式成为死党，那段岁月，除了偶尔的光线，几乎都是黑暗。林小波再次想起了林谷熙，那个回家等很多次每每快绝望放弃时，总会突然而来伴着自己的人。
一顿饭，足以成就很多，介于不成熟和渴望成熟的男生之间，林小波跟着几人学着用牙磕啤酒盖，学着浅尝，不多，不少，二瓶吧，晕晕乎乎的付了帐，回去的道上，5个人里，除了自初中就学会喝酒的山东大个外，其他4个人步子都是歪歪扭扭，没有来时的一丝庄重。如果是上军校的话，一定会被纠察队关黑屋的。
期未考的成绩很快发了下来，选拨成绩还没有出来，林小波拿着一等奖学金的成绩单，心里仍很紧张。这次机会对其他人或许是一个渡金计划，为将来的学业事业打基础，增加筹码，可这次机会对自己而言太重要，是新生，是涅磐。7个名额，多渴望有自己一个。
等待是狂燥的，特别是等最想知道最重要的结果，日子更是难熬，人显得很狂燥。林小波揣着奖学金，按了条短信给不知道正在课堂上看漫画的钱小亮。
等在南门不到10分钟，林小波就看着钱小亮跑得衣衫不整，越来越近，心里舒服很多。
"呵，喘口气，我先。"钱小亮按着双腿，弯着腰，地上耷拉着书包。
"昏，犯了大错误，小亮，不知道你有课，怎么办？"
"啊哈，算什么呀，小哥我正看死亡笔记呢，没空听那老太太说什么。"
"什么课？"
"语法。"
"法语的吗？晚上我跟你补习，下次改正，这次就算了。我刚拿了一笔钱，一起碰一个去。"林小波看钱小亮点头才松口气。
"啊！好粉噢！"钱小亮瞅见林小波兜里的一叠最大数额人民币，双目桃心。
"奖学金，想分享，你愿意不？"
"呵呵，早就听说W师大的奖学金竞争激烈，原来是有大头呀。愿意，走，去晶华，老人家上次请我吃的东西现在还能梦见呢。"
"得了吧，这才几个钱，吃完你要留下来洗碗抵债的话，那咱就去。"
"波哥，小弟只是一时没察清国情，下不为例。"
宋杰站在马路的另一边，看着看起来两个才17、8的男孩一路说说笑笑，走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彼此释放着温暖。 这当口，搞不清楚自己是高兴还是悲伤，从海南回来就迫不急待地想见到这个人，见到那一脸的平静，没有任何惊喜，就控制不住地告白，唉，也许是自己的莽撞毁了这段单恋，也许是拯救了自己，有情难忘的人总是识不清自己的心。看着他变得这么开朗，自己不再靠近也许是正确的，也许林小波说得对：爱，只是一个人的事情， 爱情，才是两个人的事情。自己和他之间没有爱情，只是自己一个人的爱。
变天后一个阴冷的上午，林小波接到去院办的通知，顶着朔风一路上想着有的无的。当从看着自己充满赞赏的老教授手里接过合格书后，林小波很没出息地哭了起来，慈祥的老教授帮忙拍着起伏的后背，办公室的其他老师看着哭得跟孩子一样的清秀男孩，很是理解，毕竟近200人来竞争7个人的名额，又是和大三大四的学长学姐较量，这一路肯定走得艰辛。突然，有老师开始鼓掌，很快带动得全办公室的人都在鼓掌，林小波忍着哭泣，冲教过和没教过自己的老师们，弯腰鞠躬。
钱小亮看着眼睛变兔子眼的林小波，一阵紧张，知道那个结果今天上午出来，难道是没选上？一肚子的话句句温人心肠，就是不知那句更合适，苦恼着。
林小波看着钱小亮搞怪的模样，掏出折得四四方方的纸张，递过去。钱小亮打开一看，直翻白眼。
"我的娘！波哥，你真会演。I 服了 YOU！不过，你也太强啦吧！我恨你。"钱小亮满宿舍里撒欢。
"我会把所有的资料书都赠送给你，下的资料刻成盘也给你，如果再有这样的机会，你也参加，咱哥俩可以在法国一起碰杯聊天。"林小波想起钱妈妈做得非常好吃的果脯，那么大一份，甜蜜了十多个日夜。
"好啊，刚好可以帮我老爸烧些钱，到时候弄个法国妞给他当儿媳，嘿嘿。"钱小亮抱着那纸张，仿佛是自儿个掏心掏肺考来的。
"你当你现在烧得是自己的钱呀。去，那热闹去哪，别在这碍我眼，真是白瞎了我。"林小波看着这副不成才的样子，故作生气。
"嘿嘿，玩笑，玩笑，不过我真的会努力的，谁说复读过的就不是好苗子，波哥，不如，你把你的小本也送我得了，要不，我拿我老爸的跟你换，反正你也不常用。"钱小亮说者无心，两个人都知道除了前一句下面净是胡咧咧的。
"我考虑考虑。你小子甭打着爱国的旗号，想着如何倒戈啊。"林小波用心地想着，舍与不舍之间，难自量，再说人家一上市公司的老总用的小本一定只比自己的好不会差。
春天到来的日子，是离开这块土地的时候，林小波对着来送机的李显修和钱小亮挥动手臂，互道着珍重。跟着其他6位学长学姐走向检票口，直到看不见两人。科技的发达，国与国的距离早就没有了郑和下西洋的惊险，徐霞客云游的趣味，变得头晕目眩。没错，林小波第一次坐在飞机里，品尝着晕机带来的一切不适，幸好有邻坐的学长照顾和开导，状况才慢慢缓解。
巴黎索邦大学是巴黎第四大学，以文学语言和人文学科而著名，开设有法国文学、法国语言、拉丁语言文学、希腊语、哲学、历史、艺术史、地理、英语、德语、伊比利亚语、意大利语及罗马尼亚语、斯拉夫语言等专业，还有着实力雄厚的人文科学研究所、应用文学及科学研究中心等主流知识核心。 主校校址位于巴黎的第五区，拉丁区，氛围总体上还算不错，留学生也比较多，主流语言当然还是英语，林小波的英语说得不太流畅，有很多时候不得不改用法语或遇到法语不流畅者改用肢体语言，毕竟也只有肢体语言是没有国界和区域之分的。
一起来的7个校友，根据刚报到时的综合测试，被分配到不同的班种，林小波由于得了一个好成绩和另外两个学长一起分进了三班，课程结构相当于W师大的大三程度，很多原理知识的空白让林小波在接下来的时间里焦头烂额，法语本就难学，更有难缠的语法。所以像林小波这样书呆般的存在，与开放自由的校风有着明显的格格不入，最休闲的方式就是和孔浩明，也就是飞机上照顾自己的学长一起，到中餐厅吃碗变味的牛肉面。孔浩明是沈阳人，带着一股狠劲和豪爽，长得不算英俊，却比在外国女孩眼里弱小的林小波受欢迎得多得多，两个人现在是同班，也同样是北方人，虽然身形风格不同，但是骨子里都有护犊情怀，关系在7人中最好，目前租住一起，还有一个英国来的女同学，中文名叫碧珠，这个让林小波害怕的女生对中文有着莫名的热衷。
一年后，林小波和孔浩明一边忙着课业一边忙着打工，这年头，壮汉和小书生有着共同的兴趣是一点也不奇怪的，他俩在一家出版社当兼职翻译助理，同在中文法语组，工作就是将组里前辈译中变法的书或译法变中的书进行校对，这是一个大工程，一旦书录增多，林小波和孔浩明就不得不加班赶点，苦是苦了点，可是自由而且来钱也快。如果要问他们为什么不自己翻译，这样不是更能赚钱吗？那你就错了，对于两个来法一年多一点，并不熟知这个国家所有行业术语和规则的青瓜蛋，译书，是要老命的大工程。
一个休息日，林小波一大早就起床做了早饭，当然是中式的，孔明浩还在睡，碧珠穿着睡衣吞着林小波煮的白米粥，一手拿着怱花饼，没有一丝淑女风度。
"波，太好死，好死！"
"好吃就行，我好了，你吃完就放这，等下我来收。"看着碧珠刚买的才用了三次的贵族风餐具，一脸惶恐。
"我耶死厚一，帮你制家务。"碧珠现在的中文水平还只限于全能听懂，还不能为已用的程度，一年多的学习，算是进步很多的，想起最初时，闹了不少笑话，虽然这样的笑话还是有会发生。
"拜托，你每做一次家务，就要碎一遍家里所有的餐具，怕了你，你只负责吃就OK，其它我来收拾，现在，我得回房查邮件去。"说完站起身走回自己房间。
"小器！臭波。"碧珠这四个字咬字特别清，毕竟另一位老师经常这样损林小波嘛，近朱者赤。
林小波打开钱小亮窥视许久下自己不远万里带来的小本，看着李显修前天发过来的信，很欣慰他与徐磊的恋情还在继续，毕竟只有继续才有赢得幸福的机会。读完信发现有一个打包的附件，什么名称也没有，林小波想着这不会是他和徐磊的亲密照片吧，点开解压，大概有10个图片文件，打开。
第一张是一个大婴儿和小婴儿的合影，这个所谓的大小也只是从个子上来衡量的，一个包在蓝色毯子里，一个包在黄色毯子里，黄色毯子里的孩子紧闭着眼睛，说不上什么感觉，蓝色毯子里的孩子个大些，也精神，眼睛睁得圆圆的，不哭不闹。林小波对这样一张照片感到很好奇，忙点击下一张。
看到了熟悉的面孔，自己的妈妈抱着穿着奶白色衣服的小婴儿坐在葡萄紫的沙发上，笑意浓浓正看着自己。林小波一眼就认出了这是第一张包在蓝色毯子里的婴儿，看着小家伙将小小的右手举得高高的，应该是呵呵的会笑出声来吧。因为在妈妈生产前后都有打过电话，早已知道是个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