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老人铸的剑,天下无双,江湖上人人梦寐以求。
只是,老人的脾性有些怪异。江湖上几乎无人知道老人的喜好,摸得清老人的脾性。
老人独居深山,隐匿于苍松翠柏之间。他铸剑看的是心情,凭的是灵感。老人一概不接受别人铸剑的请求,江湖上多少豪杰曾因想请老人铸剑而想过种种方法,不论送礼,长跪还是妄图与他谈诗论曲,老人一律拒之门外,不予理睬。而铸好的剑会以不同的方式公诸世人。每一柄铸好的剑,老人都会依照当时的灵感为剑题名。
所以,一柄好剑,可遇而不可求。
上一柄剑"新月"竟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毛贼窃得,另一干江湖人士愤愤不已。时隔两年,老人又有一柄新剑要在揽月山庄供各江湖豪杰品赏。各江湖豪杰须在山庄内找出老人提示的一件事物,找出者获剑。
揽月山庄这地儿是老人指的,夺剑的方法也是老人定下的。
新剑的名字叫"如钩"。
赏剑的日子定在八月初六,而早在两个月前,揽月山庄附近的客栈就已全部订满,甚至连二里外的客栈都被前来赏剑的江湖人士订走了。
山庄外热闹,可山庄里面还是一如往常,甚至比往日更加冷清--不,应该说是肃穆。
听说独孤老人在山庄里不知不觉地藏了东西,揽月山庄的"访客"就与日俱增,有白日来明察的,也有夜间来暗访的。有几个在山庄内伺候的小厮受了较大的惊吓,据推测是被某些凶神恶煞的江湖人士威胁所致。
揽月山庄为此也加强了防备,只是江湖人士武艺高强,不是一般的习武之人都能防的了的。
只是有一件事相当奇怪。虽说近两个月冒犯山庄之人与日俱增,但从七月十五开始,夜间的暗访之人竟一个也无,山庄中的人在庆幸之余深感奇怪,有人甚至认为这是个阴谋。
从那一日起,江湖上就传开了,础润阁帮助揽月山庄抵御夜间的不速之客。
揽月山庄的人虽然看不到础润阁增派的人在哪里,但确实感觉到整个山庄处于森严的保护之下。
众人不明白,础润阁与揽月山庄素无渊源,这次为何要派人保护?再者,础润阁阁主乔润笙和揽月山庄大庄主萧御风都是此次武林盟主的热门人选,在旁人看来,若是揽月山庄出了什么事,不正对础润阁有利吗?或者,础润阁这是招先礼后兵?
旁人着实无法猜得透乔润笙的心思。
第二章
八月初六,揽月山庄内宾客络绎不绝。
宾客中既有各大门派的掌门,备受江湖人士敬仰的前辈,武林新秀,各路高手,还有一些不知名的小角色。
管家将客人一一引到揽月台前--今夜赏剑的地方,而后吩咐小厮婢女伺候好各路英雄。而各路江湖人士也乘此机会互相认识,有人也乘机摸清对方的底。
"这位莫非是振威镖局的王大侠?"
"您竟是崆峒派的何掌门?"
"久仰久仰。"
"失敬失敬。"
......
在如此热闹的场面中,也有不耐烦的。
"喂,管家,老头子让我们找什么东西啊?什么时候开始找?真是的,老子等的烦死了。"说话的正是奔云寨寨主徐虎。
"徐大侠莫急,小人也不知独孤前辈所寻何物,一切都得等独孤前辈前来方才知晓。您稍安勿躁。"说着,管家忙命小厮为徐虎倒茶。
"到底一老头子,就是慢慢吞吞的,他到底什么时候来啊?"
"回徐大侠的话,按约是午后。"
"枉费老子来这么早。"徐虎悻悻地坐下喝茶。
方才虽然只有徐虎一人在问话,可四周的江湖人士耳朵可是竖得尖尖的,山庄内的管家声音温和,万一一个没当心听露了什么,吃亏的可是自己,便宜的可是徐虎,此等亏本的事情,大家都不会做,所以方才虽还有谈话之声,但那相较于之前的喧哗,甚至有欲盖弥彰之嫌。
大家都没能从管家的回答里得到些与山庄内所藏之物相关的信息,失望之余想到别人手里也没有什么确切的消息,自己并不吃亏,于是谈话之声渐起。管家也四处招呼着宾客。一个小厮在这时匆匆跑了进来。
"管家,础润阁的轿子停在外头,可一个护卫说非得把轿子抬进来,这......这不是坏了规矩嘛。"
轿子一向只抬到山庄门口,而后轿中之人徒步进入山庄,这是山庄的惯例,即使是庄主也如此执行。近日来的宾客中也不乏年迈的前辈,础润阁阁主年纪尚轻,又武艺高强,如此做法......管家觉着事态严重,他在派人告知大庄主之后,亲自去门口看一看。
"这础润阁凭什么这么嚣张?"听到了小厮的报告,有些人闲不住了,大发怨言。
"就是,即使是七十高龄的空文方丈也没有像他那样摆那么大的谱。"
"就算他础润阁在江湖上声明显赫,他乔润笙有头有脸,如此对武林前辈失礼的事终究不能做出来。"
"这着实不应该啊。"
......
议论间,础润阁的轿子竟然被抬了进来。
"这......这怎么......"一干江湖人士大为不解。
轿子停罢,四位轿夫恭敬地站到一旁,护卫小心地拉开轿帘子,一个身穿华服的男子走了出来。
所有的议论声戛然而止,四周静得只剩下抽气声。
紫色的华服用隐现龙纹的缭绫制成,袍袖宽大。袖口处以铃兰绣纹作为装饰,原本最贵霸气的袍服穿在他身上竟显得妖娆。若不算如云的黑发,袍服上再无其他修饰之物。男子以一方白沙蒙面,只露出一双丹凤和额间苍白的肌肤。
这一双眼足以让天下人屏息凝视。
带着点孤傲,带着点清寒,带着点妖媚,一双眸子竟能变化出万种风情,让人为之迷醉。
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他的眉眼间瞬时有了笑意。
第三章
来人正是揽月山庄大庄主萧御风。
"乔阁主。"
声音温润,吐字宛如潺潺流水,让人心头生出暖意。周围的人似是透过这嗓音一下子摆脱了乔润笙的魔咒,视线从乔润笙身上挪开。
"大庄主。"
"是大庄主来了啊。"
只有乔润笙,在他说话的一瞬间,眼中的笑意荡然无存,身体,甚至会冷到不禁轻颤。
乔阁主
乔阁主
竟然如此生分。
"管家说乔阁主身体不适不宜久立,萧某人劳烦贵阁轿夫将轿子抬到后院,好供阁主休息。"
"谢大庄主美意。"
乔润笙的声音不掩疲惫,他以袍袖掩面轻咳,之后,命令轿夫将轿子抬到了后院。
萧御风特意派了个丫鬟伺候乔润笙,后来丫鬟回报说,乔阁主咳得很厉害,以至于赏剑都无法参加。
这是后话了。
乔润笙去后院没多久,揽月台前,独孤老人姗姗来迟。
"独孤前辈。"萧御风赶忙上前行礼。
"呵呵,大庄主,开始吧。"
"是。前辈请。"
独孤老人在揽月台前站定,捋了捋银须:"我所要找的东西,只有一个提示‘如钩'。若谁能在子时之前找到答案,那老夫手上的这柄‘如钩'便归他所有,若在场的所有英雄豪杰都无法找到答案,那老夫只得明年再来。"说话的时候,老人特意拍了拍随身的细长纸盒。
盒子宽约三寸,长约一尺四寸,众人忖度,那便是装"如钩"的盒子。
所有人都想得到那柄宝剑,毕竟独孤老人的剑可遇而不可求,江湖上人人垂涎,只是"如钩"的东西甚多,老人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此时已是银蟾高升,山庄内凉风习习。只可惜没有人愿意停下来享受这份惬意,除了独孤老人,萧御风,还有依然坐在揽月台前悠然喝茶的少年。
萧御风与独孤老人交谈甚欢,少年喝茶赏月,自得其乐。场面一派和谐,但萧御风总隐约感觉不安。
"独孤前辈,新月如钩啊。"少年突然发话,不紧不慢的,他还是低头喝茶,并没有看向独孤老人。
"哦,月如银钩啊。"独孤老人神色不变地轻捋胡须。
"啧啧,怎么会是银钩呢?"少年缓慢放下茶杯。
"怎么讲?"老人动作不变,但从语气可以听出兴味。
"新月,不应该是琉璃色的吗?还带着缺口呢。"说话的少年终于转过头,只是并未看向独孤老人,而是看向了萧御风。
这让萧御风心里一咯愣。
"小伙子莫要口出狂言,你倒是找一轮琉璃色的新月给老夫看看。"
少年离了座位,径直走到老人跟前:"不知道,这一轮新月,是不是前辈要找的。"
少年边说着,边从腰间摸出一把匕首。鞘上通是琉璃翠色,在月光下还隐隐泛光。
只消一眼,独孤老人便已喜笑颜开。
"这可是只有老夫才上得了的琉璃色啊。"他伸手掂了掂匕首,"大庄主,可以去通知众人,这位小伙子夺得了‘如钩'。"
"未请教......"
"于知。"
萧御风不只是眼前的这位于知故意,还是自己多心,在说"于知"两个字的时候,少年的眼神带着悲凉。
让人心生怜悯的悲凉。
众人或失望或惋惜或愤怒或悲伤地陆续回到揽月台前,见是一毛头小子拿着装剑的盒子,气更是不打一处来。
"小子,你是什么货色,竟然也敢来夺剑?"
"喂,你到底是用什么卑劣手段得到那把剑的?"
"臭小子,识相的话赶紧把剑交给前辈!"
有针对于知的,自然也有针对独孤老人的。
"老头子,你凭什么把剑给那个小子?"
"他究竟找着什么了?我可是听说,他寸步未离开揽月台啊。"
"老头,你要是再不说,休怪老子不客气!"
除了言语威胁,有人甚至已经准备兵刃相向。
"既然大家无意赏剑,那于某人就不将盒子打开了。"相反的,于知还把盒子抱得更紧些,"既然大家都不认同于某,那么,不久后的武林大会,还请各位拭目以待。"
倏尔,他转向萧御风:
"我不会败给你。"
宛如一道白光闪过萧御风脑海。
"二师兄,这次比武,笙儿一定胜你!"
第四章
挑衅的后果,自然是刀剑相见,而萧御风绝不容许有人在揽月山庄流血。
"宝剑既已被这位于兄弟夺得,还望各位遵守规则,切莫在山庄内生事。"萧御风努力维持局面。
"我一没偷,二没抢的,这么正正经经的拿到剑,怎么,都不服气啊?"于知却还在煽风点火。
"臭小子,看剑!"徐虎第一个按捺不住了。
于知并不接招,只是躲在萧御风身后,萧御风无奈,只得挥剑格挡。
"混账!躲在别人身后,算什么英雄好汉?"
"啧啧,于某人本就是江湖上的无名小卒,徐寨主居然用英雄好汉来要求在下,真是太抬举小人了。"
畏畏缩缩还要油嘴滑舌,听这话徐虎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可萧御风剑法实在自己之上,硬拼毫无胜算还伤了和气,萧庄主又只守不攻,这让自己没有台阶好下来......
刚思量着如何收场,萧御风就露了一破绽,徐虎赶紧抓住时机收手。
和平收场,双方都没有受伤。
"今儿在大庄主的地盘上,我徐虎也不好放肆,你小子要是那一天落到我手里,老子让你吃不了兜着走!"收剑入鞘,"弟兄们,我们走。"
徐虎带人离去,众人也看在萧御风的面子上不在与于知为难。人群渐渐散去,独孤老人跟在人群后头,缓缓地踱出山庄。
"小伙子,前途无量啊。"走出了山庄十步之远,老人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听老人这么说,萧御风微微蹙眉。
那人并不是单纯地躲在他身后,而是通过在他身后的躲闪来左右他的招式。他既要护着于知也要防止伤了徐虎,于知从哪儿冒出一点,他就必须防御哪儿,而于知冒出的地方,都是徐虎下一步攻击的地方。
也就是说,于知能够准确预测徐虎的剑路。
这究竟是怎样一个少年?如此精准的判断力,怎还没有扬名天下?
"我不会败给你。"于知的挑衅还盘旋在脑海。
萧御风转身,早已没有了于知的影子。
萧御风回到后院,丫鬟匆匆来报,说乔阁主咳得厉害。
萧御风这才回想起,除了乔润笙刚来的时候,在揽月台前他再没见过乔润笙。
自己怎么疏忽了呢?萧御风来不及思索,径直往客房走。
在离客房很远的地方,就可以听得到,咳嗽声断断续续......
一声一声......撕心裂肺的
突然--
"阁主!"
萧御风来不及思考,箭步上前推开房门,首先入眼的,是地面上触目惊心的血迹。
"阁主!"乔润笙的咳嗽声弱了,但是气息相当紊乱。
"我来。"萧御风扶住乔润笙想要运气,扶在他肩上的手被他的覆盖。
触及的是一片冰冷。
"不用了,吐出来就好了。"乔润笙似是安慰他般拍拍他的手,声音微弱无力,面色在鲜血的映衬下显得更加苍白。
"你......"想问他什么时候受的伤,谁伤的他,可以一想到是乔润笙,一切的关心都被硬生生的吞了回去。
面对乔润笙,他只能硬起心肠。
"什么?"乔润笙抬眸。
"在这儿住一夜。"萧御风只是扶他躺好,交代丫鬟去熬一些人参汤药后离开,这期间再没看乔润笙一眼。
就这么拂袖而去。
丫鬟打来水清洗血迹,护卫也绞了一块巾帕递给乔润笙,他只是摆摆手。
"我不懂为什么,只是两年,差别就这么大了。"
他不顾护卫的劝阻,披衣下榻:"今日月色皎洁,我只去看看,不会走远的。"
第五章
客房外的回廊上,乔润笙负手而立。
无心赏月,却还微仰着头,脑子里过往的画面在不断翻腾。
"笙儿,该吃饭了,你怎么还在这儿?"傍晚时分,众师兄弟都去了斋堂,人群中萧御风独独找不到乔润笙的身影。
"二师哥,师父让你来找我的吗?"此时的乔润笙靠着岩壁倒立着,嘴里衔着根青草,讲话含糊不清。
"师父又罚你了?"萧御风先扶他下来,帮他拍去身上的灰尘。乔润笙顺势窝到了萧御风的怀里。
"他哪次看我顺眼了。"声音很委屈,带着泫然欲泣的娇嗔。萧御风听着心疼,他带着乔润笙倚着岩壁坐下,轻拍乔润笙的肩头以示安慰。
众师兄弟中,只有乔润笙一人是孤儿。师父虽然剑法了得,声名在外,但有些爱慕虚荣,注重颜面。他挑选徒弟一般都是名门望族之后,有骨根有涵养,像一般的穷人家的孩子都入不了师门。
更别说是孤儿。
乔润笙入门可谓是机缘巧合。
一次七师叔下山义诊,七日之后居然还带了个孩子上山。
"大师兄,这孩子有意思,您就收了他吧。"
师父眼神轻蔑地看向脏兮兮的孩子,上下打量之后,神色里又加了几分嫌恶。
"哪来的孩子?这种孩子你还带上来?"
"我叫乔润笙。"孩子开口,满堂皆惊。萧御风记得自己当时被这孩子的话惊愣住了,他从没见过如此胆大的小孩,而且......
从没听过如此清脆的嗓音。
宛如击玉时发出的清脆声响。
"问我哪来的?自然是乔家父母养的。"孩子不怕生,自己回着师父的问题。
"大师兄,这孩子学东西快着呢,前几日我在药铺开方抓药,他只是来转悠了一阵子,便能背出我开出的不同的十七张方子,我自己还没记得那么清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