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控而已
  发于:2008年12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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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若打了个呵欠。老爸依然兴奋不已:因为没有原则,才能顺着事情变成任何原则。
大禹的老爸鲧治水,用的是堵,结果失败了。大禹治水,用的是决,结果成功了。这又是什么道理?
容若老实回答:不知道。
这就是说,一件事情注定要朝一个方向发展的时候,你千万不要违逆它,因为不管怎么违逆,它都会变成那样,那还不如顺着它,它发泄完了以后就没事了。
容若的解释是,有人硬要送你东西,你不收,可能会让人家无处发泄,事情就会变得不可收拾,只好收了,疏导疏导那人部分的情绪。
记住,伸手不打笑脸人。最后,老爸这样跟容若说,这就是做人的艺术。
天气很冷,所以他趴在座位上小睡了一会儿。快上课的时候挂着一道口水痕爬了起来,左右看了看,看见她的同桌在看书。
"什么书啊?"容若凑过去。
奚群啪地一声把书本合上了。塞到抽屉里,理都不理容若就径自拿出下一节课的书。
哪儿又惹到她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容若环顾了一周,谢敏和吴晨又靠在窗边聊天。
容若转开视线,心想,这几天威猛怎么不上来啊?天天上来是挺烦的,偶尔不上来,还真有点不习惯。
"嘿,你怎么啦?肚子痛啊?"容若由于无聊,只好又去招惹同桌。
"你下流。"奚群狠狠地拍了一下容若超过三八线的爪子。
"哇塞,很痛也。"容若缩回手,小声叫道。"姑奶奶,我怎么惹你啦?"
"你自己知道!"奚群脸红红的。
就是不知道啊。容若苦着脸。忽然伸出手去,摸了一下奚群的额头。
"干嘛啦?"奚群脸越发地红了。狠狠捶了容若几下。
由于闹出了动静,谢敏和吴晨都回过头来看了一下。
容若心里暗叫,这小丫头来真格的啦。不过,好像真是有点发烧。
"你额头有点烫,感冒还没好吗?"容若小声问。
"关你屁事。"奚群拿出纸巾,擤鼻涕。
"你吃药没?"容若锲而不舍。
"吃了啊。不知怎么的没用。"奚群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是有点烫。
"你是不是自己在家里乱吃药啊?还是去看看医生吧。"
奚群咬住下唇。
"你管我那么多干什么?"
"你是我同桌也。"容若想也不想地回答道。
"我要不是你同桌呢?"奚群看着容若。
由于太过认真。由于太过憧憬。
容若避开她的眼神。
抬起头,谢敏正看着他。在阳光直射进来的窗边,逆着光的他的那个眼神,就和那天在活动室的一样。黑得发亮。
犯规了,全都犯规了。
"你就是我的同桌,这件事已经发生了。"容若低下头,说。
上课铃响的时候,容若看见奚群的眼睛里亮亮的,好像稍微眨一眨,就会滴出水来。


26
只要再两天就好了。已经伪装了三天,虽然中间还过了一个周末,容若认为装跛子是件很辛苦的事。早知道不如写检讨呢。
容若蹇着上了操场,在篮球架下坐下。才刚下课,操场上人不多。篮球场上只有他们班的吴晨先上来练习了。因为快到比赛了,他们这些候补的也和正选的一起练球了。威猛不知有多抖。
话说回来,自从上个礼拜四他伪装跛脚之后,就没见到过威猛了。下课也没跑过来,周末也没像往常一样约他出去玩,莫非是因为考试所以专心看书了?
郭越则更久没见到了。自从上上个礼拜天去郭越家住了一夜,之后在学校里就没碰到他了。
快考试了,人人都很忙碌。
吴晨跳投了一个球,但是没进,便往容若坐的方向飞来。容若偏了偏头,伸手把球托了回去。
吴晨接过球,却没有再投,反而是托着球朝容若走了过来。
容若心中略微忐忑了一下。这种忐忑老实说容若对谁都很少有,唯独吴晨。
"你···不打算上场?"难得的对话,吴晨的内容出乎意料。
"不巧我脚受伤了。"容若装不出惋惜的样子。、
吴晨看了一眼容若的脚,说:"谢敏都告诉我了。"
"······"你们感情还真是好。
"二中今年很强。"吴晨说。
"哦,是哦。我们也还可以啦。"容若事不关己地说。
"今天确定阵容,你要是不上场就没机会了。"吴晨说完就拍着球回到了球场。
教练不可能让四个一年级的新生上场吧。容若心里想。
吴晨不像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能让他这样做的,大概也只有一个人了吧。
陆易初恐怕是误会了他不来参加正选选拔的理由。
他之所以坐在球场边是因为老大的要求。当然说得不好听一点可以说是胁迫。也想顺便见见威猛联络一下感情。
正如谢敏所说,一开始看似好像是看了一部热血沸腾的漫画,被激发了的少年体内的热血驱使便去打篮球,然而容若对比赛并没有很深的渴望。也就是说,对胜利之类的事情,他并没有太大的兴趣。
练习就是为了比赛。这种想法一开头就不存在。所以他宁愿练习个人技术,只把它当作一个有趣的游戏。
他觉得任何人一开始做一项运动都是为了有趣。当发现,原来自己的身体可以这样的时候十分的惊奇,十分的有趣。到最后一直可以这样了以后,会被要求和别人比较,那个时候,容若觉得就已经不有趣了。
自六岁起就训练的跆拳道他是已经过了黑带。但教练要他去参加比赛了一年之后,虽然是没有失败的比赛,他还是退出了。
容若不喜欢一般意义的有始无终,但是他更明确地要求一个终点,没有终点的事情他也会觉得疲倦。
如果战胜别人就是终点的话,那么人生未免索然无味。
九六年奥运会的时候,他注意到了奥运会的标语是更高更快更强。他很不解地问了老爸:为什么要更高更快更强?
老爸说:因为人类在潜意识里面还是害怕自然的。
完全没有相关性的一个回答。现在想想却可以想通。想要更高是因为羡慕飞翔的鹰,是因为害怕洪水和沼泽,想要更快是因为羡慕疾风的豹,是因为害怕台风和猛虎,想要更强就更好理解了,以为强大就能减少死于非命。
容若的理解是,要跑得比原来的自己更快,要跳得比原来的自己更高,要使自己一天天更强壮,这样,死于非命的机会便会减少。
当然不是把另外的谁打倒就可以使自己活的久一点。
而且,并不是更高更快更强就确实地可以不死于非命。而且,人终归是有一死的,大多数人都免不了死于非命。
所以,运动便是一个假命题。
至于容若为什么要来参加假命题,只能说那是一种惰性。反正也没什么事可做。
威猛出现在了球场,还有陆易初。容若抬起手向他哥们打了个招呼。威猛却不知怎么的有点尴尬,只是嗨了一声,也不走过来。
容若狐疑着。
接下来的练习开始了。威猛始终也没过来和他玩一下。教练在的话,装着脚痛也不好意思上场去找他。
谢敏今天却没有出现。容若心想,真是浪费他的胁迫。早知回去看小神龙了。
在练习结束的时候,教练宣布了比赛的正选名单,一年级的有吴晨,有陆易初,但是没有谢敏。
难道只是因为今天没来吗?容若又狐疑了。
他本想说威猛应该会来邀他一起回家吧,哪知转眼间威猛就不见了。陆易初和他打了招呼以后,也和吴晨一起走了。
威猛这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容若拖着脚回到篮球活动室。由于天气冷了,他们都不在这里洗冷水澡了。所以尽管训练刚刚结束不久,活动室已经没有人了。
冬天天黑得很早,才不过六点,天就已经全黑了。训练时间也变短了。容若在衣柜前的长椅上坐了一会儿,由于意义太过不明,他决定还是回家算了。反正也挺饿的了。
年轻人应该有的好奇心,表现欲,竞争心,荣誉感,还有易挑拨的怒气,你一样都没有。你不觉得很无聊吗?
可惜人生不仅仅只有这几种情绪。
不安,焦躁,同情,歉疚,依赖。容若又坐回座位,把头埋进手里。期待。当然还有失望。
爸爸曾经说过,修道的最高阶段就是模拟。情感是模拟的,内在其实没有一点波动。爸爸也说过,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就是那种生下来就白痴的人,因为一千万个常人中也没有一个可以修炼到那种地步的。爸爸也说了,情之所钟,正在吾辈。
容若只是个常人。就算可以控制,却不能消除。
死,生,爱,欲,嗔。只要是个人,只要是他这样的中人,就没有办法可以逃脱。
风吹进来,那么的冷。一到冬天,人就怎么也想不起春风的温柔;正如一到春天,就会忘记冬天的严酷。
人这种东西,是永远不知道教训为何物的。
更大的风吹进来。容若抬起头,门边站着一个喘着气的人,焦急的神色在看见他的那一霎瞬间变成了欢颜。
容若不相信期待。所以容若尽量不去期待。
"你还没走?"谢敏看起来那样平静,声音却在微微发着抖。
"哦,刚下来没多久。"容若站起来。因为冷,所以膝盖也有些抖。当然只是因为冷。
"我送你回去。"谢敏走了进来。
他的身上带着的是很冷的风的味道。
"不会吧,老大,你那样不顺路,很远也,我自己坐车回去啦。"容若说。
"我骑摩托车来的。"谢敏伸出手,容若不经意地转了个身,避开了。
风把门吹得哐的一声关上了。
谢敏看着他轻声问:"我可以认为你是在等我吗?"
容若转开头,说:"回家吧。"
基于期待的等待大多数是会换来失望的。人人都期待活得久,却不是人人可以活得久。活得久的人期待可以活得更久,却不是人人可以活得更久。直到临死还想活的人还是会死的。
奇迹不会出现。
所以一开头,就不应该期待。
第一次坐在谢敏摩托车后面的容若想起了那天那个坐在这里的女孩子,还有之后紧紧拥抱的身影。
以及再之后,他轻轻说的那句:"可能在一起久了。"
那让他如坐针毡。
到容若家门口,谢敏取下了安全头盔。他很愉快。
站在他面前的容若动了动嘴唇。
"有什么话想跟我说?"谢敏依然愉快。
"对不起。"容若说。
谢敏的愉快渐渐消失了。
"对不起,这个游戏麻烦你一个人玩下去吧。"容若说。

27
虽不能消除,但可以控制。
容若睡死在课桌上,就连上课铃响了也没有起来的意思。直到下课铃响了也没有起来的意思。
可能是由于后面几排的气氛不知为何异常险恶,今天所有上课的老师都不敢越雷池一步。容若也就这么从早上第一节课睡到了最后一节课。
奚群没来上课。
后天就是期末考了。明天放假,温书迎考。
容若在最后一节课下课了五分钟以后,终于从似乎用强力胶黏住他的脸似的的桌面上爬起来。
教室里人差不多走光了。
容若背起书包,咳了几声。如果说是咳嗽的话,最近已经家常便饭了。冬天的感冒,就是难好。
走下楼的时候竟然在楼梯口遇到了郭越。
"嘿,你上哪去了?几百年没见到你了啊。"容若喜出望外道。
郭越看了他一眼,没答话,径直走过他身旁,下楼了。
容若呆楞了。
在单车棚他追上了郭越,不管叫几声,郭越就是不理他。
"出什么事了?"容若按住他的单车把,不让他走。
"出什么事了?"郭越终于正眼瞧他了,从来没有的冷冰冰,"你问我?"
容若缓缓放开了车把,那不是他认识的郭越。
"你和她交往的事,应该早点告诉我,不要把我当傻瓜。"郭越跨上车后,丢下这么一句。
容若看着郭越的背影。印象中他很少看着他的背影。总是并排儿走的。
容若又咳嗽了一下,有什么东西从喉咙里出来。他走到水龙头边,吐在水槽里。
暗红暗红的。

28
人死了,会变成什么?
不管老爸说得再多,容若心里还是认为,那是别人依然不能回头地走向前去的时候,他的时空悄悄地停下了。
每个人,停在一个永远不能触及他人的孤独的地方。
容若最后一次见到奚群的时候,她已经睡着了。苍白的唇,稀疏的头发。那双充满水汽的眼睛没有睁开。
容若静悄悄地离开了那里。漫无目的地沿着二院外的龙津河往上走。春天已经来了。细小的新芽在没有落叶的树枝顶端冒出,垂在河面上的杨柳开始发绿。然而蘑菇,是还没有长出来的。
容若从来不知道,春天也是这么冷的。
只是咳咳嗽发发烧而已。容若这样想。他也一样,他却还活着。
爸爸,人人都是有出息的。没有人想死的。真的。
容若哭了。
太上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吾辈。

29
秋水--最终章
"秋水--秋水时至,百川灌河,泾流之大,两涘渚崖之间不辩牛马······"
高一的课本在他们那一届之后数年改了版本,因为肺痨休学了一年的容若回到学校,变成了威猛他们的下级生。由于文理分班,威猛他们的班级也有所改换。那个时候,谢敏已经出国了。
容若站在讲台上,学生们看似在念书,其实已经蠢蠢欲动了,下课铃就要响了。
暑假的补课总是让人盼着早点下课。
多年不变,一中的下课铃依然是那棵树上那口古老的钟发出来的。学生们没有等待他喊下课,就乱哄哄地起来。
"快点回去,没准还能看看跳水呢!"
今年的奥运会在北京举行,孩子们还要补课,所以更耐不下性子了。
"今天没有作业了。回去看跳水吧。"
孩子们欢呼着。
不知为什么,总觉得现在的孩子比当时的要单纯。容若扶了扶眼镜。
容若在进入高中的第三年,也就是他高二的时候,选择了文科。之后又考上了北师大的中文系,再之后就回到龙岩一中教书了。
算一算,他当老师也快一年了。
最后走的孩子是篮球队的,因为要训练,他没有其他人那么急着走。
"容老师不回去看跳水吗?"那孩子问道。
"伏明霞不是已经退役了吗?"容若一向专情。
孩子咋舌:"哇,那都多久的事啦!她都嫁人生孩子了呢!"
那不久啊,不过是几年以前而已。
孩子们的时间,和他们的是不一样的。
容若这样想着,和那个孩子一起走出教室。
"老师,你的这双乔丹好旧啊,前面的皮都快磨破了。"那孩子低下头,看见容若的鞋,问,"老师以前也打篮球?"
"很久以前的事了。"
抬起头,天空还是和以往一样蓝的,只是教学楼也刷成了白色。单车棚也早就不见了。
去年秋天的时候,嬷去世了。在他刚刚有能力带她去北京的时候,嬷告诉他,她走不动了。
八十岁的嬷算的上高寿了。然而还是病痛了很久。
容若现在想,寿终正寝的人实在不多。
明天是不可预知的。他却不再把人都会死挂在嘴边了。
爸爸还对他讲过一个道理,可是之前他怎么也没有明白。
既然今天有的东西明天就会没有了,那有再多又有什么用?
爸爸的答案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生老病死,发盛衰绝,本来就是那么回事。天地才不管呢。
所以容若觉得自己也不该管。
容若依然骑着他的捷安特。依然沿着高中喜爱的那条路回家。可是再也看不见整片的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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