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其顿 佩拉
黑发的美艳女子微微笑着,专注的凝视着舒适大床上半卧着的金发男孩。
"我的小阿喀琉斯。"
女子笑着,躲在大床四周的轻纱幔帐后面和男孩玩着捉迷藏,嘴里轻轻哼唱着遥远却熟悉的摇篮曲。墙壁上的火把闪闪烁烁,投射在铺满马赛克的地板上,给上面的图案增添了一种立体的光影。远远有欢快的乐声传来,女子却显出不屑的神色,靠近床上的男孩:
"你是神的孩子,亚历山大,记住,不要像腓力一样。"
男孩似懂非懂的望着自己的母亲,湛蓝的眸中透着困惑。女子继续解释道:
"你要成为这个世界上前所未有的王者,没有人能够超越你,亚历山大,你要比阿喀琉斯更强壮,比赫拉克勒斯更勇猛,你的功绩要和普罗米修斯相媲美--你是神的孩子,你是人类的朋友。"
奥林匹娅斯的目光突然温柔下来,伸手轻扶着亚历山大金色的卷发:
"你注定要成为传奇。"
第一章 布塞佛勒斯
马其顿的春天,嫩草刚刚顶出泥土,在乍暖还寒的风中颤抖着柔弱的身躯,享受着阳光从浓重的云层后透出的温度。草地旁,一处石雕神殿的废墟上,围坐着一群十来岁的男孩子,穿着希腊式的白色亚麻长袍,正静静的聆听中间一位老者的教诲。
"虽然波斯人是劣等种族,但他们至少控制了已知世界的五分之四。不过有没有这样的可能:埃及的尼罗河是从这些偏远的群山中发源的?如果是这样,那么有经验的航海家就可以找到水道,"
智者亚里士多德用木棍指着地上彩色马塞克拼成的世界地图:
"这里,沿着这条河,深入印度的大平原,进入东方的大海,环绕世界,再沿这条路线从尼罗河北上,回到埃及,进入地中海,最后回到希腊。"
老人直起身,看着眼前这些孩子们:
"只要这些井底之蛙能睁眼看看外界,为他们喜爱的中心地位做点事,希腊就能统治世界!
"但是老师!"
拥有一头耀眼金发的男孩突然站了起来,如雨后天空一样明亮的蓝瞳望着面前的智者:
"为什么神话里你提到的这些地方都是已知的呢?"
亚历山大走向亚里士多德所站的地方,指着地上的地图继续说到:
"赫拉克勒斯和狄俄尼索斯都去过印度,这些去东方的人,忒修斯,伊阿宋,阿喀琉斯,都成功了,这些故事代代相传,为什么?除非它们隐含了真相。"
白发的智者亚里士多德笑了笑:
"哦亚历山大,只有凡夫俗子才会相信这些传说,他们差不多什么都相信。我们现在是要明确的教育自己摆脱这些愚蠢的情感。"
"可是按您说的,我们比波斯人文明,为什么我们没有统治他们?我们希腊人一直都有去东方的梦想。"
"东方会吞噬人们和他们的梦想。"
亚里士多德眯起眼睛有些严肃的瞅着金发男孩。
亚历山大又轻轻的说道:
"我一定要去东方。"
面对男孩稍嫌稚嫩的豪言壮语,亚里士多德宽容的笑着,并不回答。亚历山大见智者不语,只好重新坐回大石块上,低着头研究着地面上彩色马赛克铺成的世界地图,并未注意到自己的双足已踏在其上。
课毕,男孩子们起身,准备去操场练习摔跤。
"赫菲斯提昂!"f
亚历山大喊住走在自己前面的褐发男孩:
"刚才你一直在看我?"
赫菲斯提昂心里一惊,慌忙低下头去,浓密的睫毛遮住了那湛蓝的目光。看到赫菲斯提昂这害羞的样子,亚历山大禁不住笑了起来:
"我会在摔跤场上和你一分高下的。"
说着亚历山大就朝前跑去,阳光下跳跃的金发让赫菲斯提昂有瞬间的失神。
事实证明,亚历山大从未能在摔跤上赢过赫菲斯提昂,尽管后者看上去要比亚历山大瘦弱一些,但是每次被摔在下面的人都是气急败坏的金发男孩。
"亚历山大!你又输了!"
托勒密冲着躺在沙地上无法翻身的亚历山大有些幸灾乐祸的喊着,跑过来给赫菲斯提昂助威,和托勒密对练的卡散德也跑过来凑热闹。
亚历山大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小脸憋的通红,他只想用尽全力把自己身上的赫菲斯提昂摆脱掉,但是看上去他的方法并不奏效。
"好了好了,孩子们!"
摔跤老师匆匆赶过来,拉起有些得意的赫菲斯提昂,说道:
"表现的不错,赫菲斯提昂;亚历山大,你做的很好,但是你输了。"
"亚历山大,"赫菲斯提昂坐在一边,偏着头问:"想我让你赢么?"
"赫菲斯提昂,"亚历山大喘着气从沙地上站起来:"我发誓,总有一天我一定会赢过你的,我发誓!"
灰瞳的赫菲斯提昂脸上闪过一丝红晕,低头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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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历山大!"赫菲斯提昂迎着风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的说:"你父亲正在看一匹马,可是现在还没有人能驯服它......"
"在哪儿?"
赫菲斯提昂拉起亚历山大就向远处跑去,春天的风冷冷的划过男孩们细嫩的皮肤,带来微微刺痛的感觉。远远的,亚历山大就看到了栅栏里那匹桀骜不驯的黑马。它正狂烈的跳着把背上的骑手摔下地来。
"它真漂亮。"
亚历山大由衷的赞叹到。马儿的身躯高大健硕,乌黑油亮的皮毛在阳光下泛着夺目的光泽。赫菲斯提昂扭过头,和亚历山大默契的对视一眼,双双向看台跑去。
"哦不,这畜生太暴躁了!"
被摔下来的骑手克雷塔斯向腓力抱怨。
"还是我亲自来骑它吧!"
腓力哈哈笑着跳下看台,来到黑马身边,马儿只是背对着他。此时亚历山大和赫菲斯提昂也来到看台上,坐在奥林匹娅斯身边,看着腓力去驯马。
"唔---"
周围的人们发出一阵失望的叫喊,腓力也被摔下马来。
"这马太野了,没法上战场!"腓力走向看台,为自己解释到:"把它带走吧!"
腓力挥挥手,旁边的侍从刚想牵起缰绳,只听一个孩子的声音:
"让我试试吧,父亲!"
偌大的场子顿时安静下来,大家都将目光投向这一头金发的男孩。
"不行,你会被摔死的。"腓力向亚历山大摇摇头。
"父亲!请让我试一下吧!我可以自己买下它!"
亚历山大不甘心的叫着,赫菲斯提昂在后面偷偷扯住他的衣角。
腓力愣在原地,呆了几秒,然后向亚历山大点点头,转身离开了栅栏。亚历山大高兴的走下看台,向黑色的马儿小跑过去。
"腓力!你在干什么,他会受伤的!"
克雷塔斯对腓力警告,然而独眼腓力并没有说什么,他只是背靠在栅栏上,看着站在黑马旁边的男孩,自己的儿子,亚历山大。
"你不喜欢自己的影子,是么?"
亚历山大对着黑马温柔的说,马儿站在原地不动。
"它像是朦胧的黑色幽灵,看,那是我们的影子,"亚历山大伸手牵起缰绳,轻轻将马头转过来,"那是阿波罗的把戏,他是太阳神。"
亚历山大一手牵着缰绳,让马儿将头对着太阳,另一手轻轻抚摸着马的脖子。
"不要害怕,不过我会教你怎样赢他,你和我一起来。"
马儿轻轻打了个响鼻,将身子侧了侧,刚好可以让亚历山大翻身上去。男孩见时机已到,抓住马的鬃毛翻上马背,黑马只是不安分的抖了抖蹄子。
看台上的众人都为亚历山大捏了一把汗,奥林匹娅斯紧紧攥着手上的纱巾,赫菲斯提昂则紧张的咬着手指头。
"我为你命名,"亚历山大俯身对马儿说着悄悄话:"我为你命名‘布赛佛勒斯'意为强大而坚定。亚历山大和布赛佛勒斯!"
男孩脸上洋溢着一种豪气,拍拍黑马,高声说到:
"来吧,我们一起跑吧,布赛佛勒斯!"
亚历山大话音刚落,黑马就嘶鸣一声撒开四蹄向着栅栏外的草地飞奔,看台上的人们都为亚历山大欢呼起来,独眼腓力显得尤为高兴,他搂着克雷塔斯的脖子大喊到:
"他打败你了!哈哈!他打败你了!以神的名义!"
马儿墨一样黑色的身体像剪影一样平稳的滑过嫩绿的草地,阳光照着马背上那个穿着白色长袍男孩的金发,把他装扮的像阿波罗一样俊美。他蓝色的眼睛流露出一种征服的渴望。
有鹰从重重白云后闪现出来,飞翔在亚历山大前方,指引着他。风轻轻托起亚历山大肩上黑色的披风,让它像翅膀一样张开在男孩身后,飘动在空中。
从这以后,布赛佛勒斯跟随亚历山大征战一生,直到它在印度的丛林里为亚历山大挡下致命的一枪,永远的沉睡在那片遥远而陌生的土地上。
第二章 阿喀琉斯与帕特洛克罗斯
入夜,马其顿平原上席卷着干燥的风夹杂着数不清的草籽,扫过佩拉的宫殿,在大理石的墙壁上发出细小的啪啪声。又卷着石墙的清冷向空中飞去。
"亚历山大!对不起我来晚了。"
赫菲斯提昂匆匆忙忙的跑向等在马厩的金色身影,有些歉意的说到。
"你......"亚历山大起身看向跑来的人,皱了皱眉头:"外面风这么大,怎么不多穿一些!"
"啊?"
赫菲斯提昂低头,这才发现自己还穿着白天的亚麻长袍,一半肩膀都裸露在春天夜晚的寒风中。
突然身上多了什么东西,赫菲斯提昂抬头,看见亚历山大身上的披风穿在了自己身上,想拒绝,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只能鼓起勇气看着亚历山大的蓝眸,用目光来表达自己。
"好了好了,我比你强壮一些。"
亚历山大明白赫菲斯提昂想说什么,蓝眸荡漾着笑意。他牵过布赛佛勒斯,骑了上去,然后把手伸向还在原地发窘的赫菲斯提昂。
"不想上来么?"
赫菲斯提昂咬咬嘴唇,压抑住砰砰乱跳的心,握住亚历山大的手,也骑上了布赛佛勒斯,坐在金发男孩身后。亚历山大轻轻一声口哨,布赛佛勒斯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紧贴着亚历山大并不厚实的后背,赫菲斯提昂心里涌动着一种不知名的情愫。马儿上下起伏的跑着,裹在披风里的赫菲斯提昂可以感觉到亚历山大身上传来的温度和隐隐散发的月桂树的香气。他努力嗅了嗅,沉浸在夜一样迷蒙的遐想中。
风渐渐小了,星星看得很清楚,密密麻麻,好像厨子不小心打翻了盛着芝麻的盘子。
"到了。"
亚历山大停住布赛佛勒斯,跳下马,伸手接住赫菲斯提昂。
"这是哪里?我们到这里做什么?"
赫菲斯提昂张望着四周空旷的原野,紧了紧披风,离开亚历山大的温度,还是让裹着披风的他感到有些寒意。
"这是秘密。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亚历山大神秘的笑着,示意布赛佛勒斯卧下,自己拉着赫菲斯提昂躲在马背后避风的地方。四周寂静无声,赫菲斯提昂可以清楚的听到自己喘息的声音。
夜已经很深了,不知道侍从们会不会发现不见了他们两个。赫菲斯提昂坐在亚历山大身边胡思乱想着。
"啊,开始了,快看!"r
亚历山大兴奋的指着夜空喊着,赫菲斯提昂刚一抬头,就惊讶的张大了嘴巴。无数流星带着华丽的焰火滑过夜空,像无声的暴雨一样坠落在远处的地平线上。五颜六色的闪光连接着整个天际,再没有一丝空隙。
瑰丽的景象让两个孩子激动不已,一句话都说不出。
许久,赫菲斯提昂才用略显干涩的嗓音问亚历山大:
"你知道今天有流星雨?"
"老师告诉我的......喜欢么?"
亚历山大偏过头看着褐发的赫菲斯提昂,眼光流转。
"嗯......"
赫菲斯提昂低下头,庆幸黑夜中亚历山大看不到自己红晕的脸,然而他不会知道,一旁的亚历山大看着流星在赫菲斯提昂水银一样纯净的灰瞳中留下痕迹,痴痴的不想移开目光。
"我们来许愿吧!"
赫菲斯提昂终于想到了一个话题,向亚历山大建议。
"嗯,好啊!"
金发男孩显然对这个提议很感兴趣,他双膝跪地,双手在胸前合十:
"以我母亲的神,狄俄尼索斯的名义......"
后面的已弱不可闻,赫菲斯提昂也学着亚历山大的样子,在心中默默许愿。
流星一颗接着一颗,带着炽烈火焰一样的光芒飞过两个孩子的上空,带走他们心中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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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之后,赫菲斯提昂整个人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仿佛被什么事情困扰着,就连上课的时候也是无精打采。亚里士多德有一次忍不住关切的问道:
"赫菲斯提昂,你有什么问题么?"
"老师......"
赫菲斯提昂抬起头,支支吾吾的说不出口。
白发的智者笑着鼓励孩子:
"有什么问题?我们可以一起讨论,不要让它们困扰你的心智。"
"老师......我想知道阿喀琉斯在特洛伊怎么样?他那样做不过分么?"
赫菲斯提昂看着亚里士多德睿智的眼神,问道。
"阿喀琉斯缺乏自制力,他比其它人优秀太多了。当他因为爱人帕特洛克罗斯之死而悲恸发狂退出战斗,严重危害了他自己的部队(这里和《荷马史诗》有出入)他是一个非常自私的人。"
智者笑着解答。
"那么老师您是不是觉得阿喀琉斯和帕特洛克罗斯是一对堕落的恋人?"
沉默许久的卡散德突然提问,这个问题让一旁的赫菲斯提昂不免有些心惊肉跳。
"如果男人出于性欲同床共枕,那是对情感的屈服,对我们没有好处,"
亚里士多德的神情显得很庄重,他意识到自己对这个问题的解答将对孩子们产生怎样的影响:
"其它所有放肆行为也是如此,卡散德,他们彼此之间只有嫉妒。"
亚里士多德将头面向赫菲斯提昂:
"但如果同床共枕的男人之间交流的是知识与美德,那就是纯洁的,高尚的。他们为了追求卓越而竞争,这对双方都是最好的,正是这种男人之间的爱,能够建立城邦,使我们脱离坐井观天的境地。"
赫菲斯提昂轻轻点点头,猛然看见亚历山大坚定而自信的目光正望向自己。心里一慌,又连忙低下头去。
"我最崇敬阿喀琉斯,"
亚历山大目不转睛的看着赫菲斯提昂:
"因为他爱帕特洛克罗斯,而且为他的死报了仇。"
听到亚历山大坚定的话语,赫菲斯提昂紧张的只能狡着自己的手指,不敢抬起头面对那靛蓝的目光。
风划过马其顿原野的叹息,仿佛阿芙罗狄特留下的芳香,在亚历山大和赫菲斯提昂的心里激起层层波浪,涌动着不为人知的情感。在那次课后一段漫长的岁月里,亚历山大和赫菲斯提昂谁也没有提过阿喀琉斯和帕特洛克罗斯,但是在湛蓝与水银相遇的时候,一些事情渐渐明晰,就象阿芙罗狄特从海面的泡沫中升起。
然而凡成就伟大的人,必将经历非于常人的苦难。
第三章 奥林匹娅斯与腓力
八年后,亚历山大已经长成一个英俊的小伙子,身体像阿喀琉斯一样健美修长,齐耳的金发像地中海一样打着柔和的卷儿,眼睛比最明亮的蓝宝石还要纯粹剔透。
奥林匹娅斯倚在窗棱上,半掩着轻纱向下望着正从马车里走出来的年轻女子,嫉妒的自言自语道:
"这么快就怀上了,这个小贱人。他不久就会和她结婚。等她生了第一个儿子,她那亲爱的叔叔阿塔拉斯就会说服腓力把那个孩子指定为继承人,他自己来当摄政王。而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