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古代两国外交重臣见面问候一样,我身边的两个人用无法理解的神情对望著。
“你们认识?”
“大名鼎鼎的骑士大人可是当年的校园传奇呢!”
“空大人才是被大家推崇的对象啊!”
一点都不像在互相赞扬的样子。
听著这两个人恐怖的外交辞令,我怀疑我可能错过了什麽。
“特意来看我?”老板坐到了空大人的对面。喂喂!吸血鬼老板,你
晒到太阳了!
“当然──”空大人微笑起来,露出很可爱的酒窝,“不是。”
“那是──”老板抬眼瞥了瞥我,“为了我家的骑士二号?”
“来看桃子而已。”
虽然“桃子”和“骑士二号”都是指傻呼呼站在一边的我,但这两个
人似乎有硬要把我分开的感觉。
“那个……诶──我可不可以──走了?”
好险!差点就把“走”说成了“退下”。
但端坐著的两个人轻轻挥手的姿势却明显在说:“退下吧!”
要同时伺候两位大人的我,实在太可怜了!
关於两个人为什麽会认识,老板的回答是“继承我衣钵的臭小子”,
而空大人那边的应对是“过气的老派掌门人”。不管哪一方,都简短且毒舌。所以──我完全不明就里。
我有想过一个问题──珍珠奶茶究竟是茶类还是咖啡类?
应该是茶类才对。但为什麽一般的茶馆里都没有珍珠奶茶,反而在咖啡馆里经常出现呢?
空大人对此下了定论:“因为我。”
没错,空大人在咖啡馆里每次都会叫珍珠奶茶,但周末的时候会点“柠檬红茶”。因为空大人喜欢每次先把珍珠捞出来吃,所以我干脆
就把珍珠放在另外的小杯子里。
老板对我的这种行为很不满意,经常说我“混蛋、混蛋”的,但我才不在意这些呢!反正他不可能把唯一的店员辞退。
空大人按照他说的,每天都会来咖啡馆。老板和他虽然相看两生厌,但偶尔还是会坐在一起聊天。
夕阳照在空大人和老板的身上上,就像一层发光的薄雾一样。
不,不仅是他们两个,玻璃桌、沙发、咖啡杯、窗帘、木质地板……都被这样轻柔明亮的光雾笼罩著。
我非常喜欢这样的场景。
请一直这样持续下去──我经常这样希望著。
(3)
空大人早上起床的时候,我刚准备把校对稿送到出版社去。
“学长,今天周末,怎麽这麽早就起来了?”
“哦。”空大人嘟囔了一声,往浴室走去。
“那我走了。”
“哦。”空大人看了看我,眼睛被低垂的睫毛遮盖著,根本就没有睡醒嘛!
“嗯?等一下。”空大人想到了什麽似的,转过身面对著我。
“什麽?”
我扭过头,空大人却不说话了。
“怎麽了,学长?”
空大人的脸色很奇怪,好像是生病了。我干脆放下手上的东西,靠过去仔细地端详著他。
“你看什麽啊!”比我高出一个头的空大人伸直了脖子,抬高下巴,
只有眼睛下垂,用力地盯著我。
“是学长叫我等一下的啊──该不是梦话吧!”
“才不是!”
空大人一动不动,却也不做解释。
可能有什麽说不出口的话吧!我猜想。
“不要紧的话,等我回来再说好不好?”我的口吻有点像老妈子。这可不好,会提前进入更年期的。
“当然是要紧的事!”
“那到底是什麽事情啊?”
空大人又不说话了,只是专注地看著我,就像是要把我的样子深深地刻到心里那样看著我。和恋人一样──又是不恰当的比喻,但我想不到更加贴切地说法了。
“该不会是──问我借钱吧?”没办法,这是穷人的直接反应。
“当然不是!”
“那……是要我搬出去吗?”
“不是啦!”
既然最危险的两个假设都被否定了,那麽我也就安心了。
“有什麽事就尽管说吧!空大人!”
“你不打算继续做专栏作家了吗?”
诶?完全出人意料的话题。
“当、当然没有啊!谁说的?”
“嗯?”
啊,对了。空大人提到“专栏作家”,我才想起来,上回他也说过。我从大四开始,就成为了空大人所说的“发行量不过几万”的报纸的专栏作家。
虽然我并没有刻意隐瞒,但怎麽想,都不觉得空大人会知道这种事。
“学长你怎麽知道──我给那家报纸写稿的事情?”
“我看到了。虽然发行量不大,但是这种巧合是存在的。”空大人一本正经地说。
鬼才相信是巧合咧!
“空大人,你说谎的时候手指就会放在嘴巴旁边哦!”我微笑著伸手抓住了空大人的手指。
很温暖。空大人的手指干燥又温暖。本来还以为像他这种凌厉的人,应该连血液都是在零度以下的呢!
“喂!”空大人低声警告。
我赶紧松手。b
“一个学弟告诉我的,那份报纸,我订了。”
空大人装著若无其事的样子说。
其实很害羞吧!因为耳朵都红了。
“学长!”
“干嘛啊?”
“我真喜欢学长!”
“知道了!”空大人伸出手,“啪”地打了下我的额头。算是对我的表白做个回应。
我在大学参加的文学社,社长就是空大人。
第一次看到空大人,他正坐在社团活动室的桌子後面读著宫部美幸老师的小说,左腿搁放在椅子上,仿佛处在自我世界的那样自然。其他社员围绕著空大人坐成一个长方形,认真地看著书。
与其说是文学社,倒不如说是“读书会”更恰当──当时我这麽想。
而空大人,似乎正有这样的打算。
每月一次的社团大会,他总是提议“来进行历史小说读书比赛好了”
或者“阅读百部名著来提高阅读速度”等等和读书有关的比赛。
而在社团联盟活动周的时候,我们文学社的活动是交易二手书,结果是社员们因为看书太投入而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职责。
对於为什麽要组织文学社,空大人的解释是“可以安静看书而已”。
而社员们似乎也是抱著这样的想法参加进来的。
似乎只有我一个人是本著“和大家一起交流写作的种种”而误入歧途的。
所以空大人鄙夷我是“只想著怎样成为作家的人”,完全在於情理之
中。
可即使这样,我仍然知道,空大人很喜欢我。
不管是学长对学弟的喜欢,还是朋友一样的喜欢,又或者同性爱之类的喜欢──这些我完全没有深究。
空大人说我“一直写这些没有深度的东西”,我也没有办法。因为我
本身就是个没有深度的人。
只要知道是这样就好,原因或者结果,都没有“现在的状态”来的重要。
所以我喜欢空大人,空大人喜欢我──自己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到
这里就足够了。
所以对於空大人为了看我的文章而订了报纸这件事,也没有问为什麽的必要。
但是──
“学长刚才的话是什麽意思?什麽叫我不想当专栏作家了?”
“你最近不是很努力地在学习那些绘本作家的语气写东西吗?”
“啊──”
我明白了。
适当地顺应一下现在的流行风格吧──这是报纸编辑拜托我的。
大概是想让我的专栏更有变化吧!这也没什麽不好的,反正我很擅长模仿就是了。
只要将某个作家的作品多读几遍,我就可以按著对方的文风八九不离
十的写出作品来。
“扮猪吃老虎。”空大人看著我,下了结论。
“哈?”
“我说你──扮、猪、吃、老、虎!”空大人一字一顿地说。
“空大人觉得不好吗?读者的反映都不错啊!”
“啊。”空大人简短地发出一个音节,用手指掏了掏耳朵。
“不好吗?”
“你说要成为作家──是为什麽?”
“为什麽……没有为什麽,想写,想动笔而已。”
“哦。”
“那究竟是怎样啊?”我有点著急,用手抓住空大人的胳膊。
“你是猪。”空大人用手指点了点我,“别人是老虎。不要因为别人
厉害就想扮成老虎,这样很滑稽──而且,猪有猪的好处。”
“哈──空大人,你是不是不太明白‘扮猪吃老虎’的意思啊?”我
笑了起来。
“干吗!”空大人难得地露出沮丧地表情,转身走向浴室。
虽然比喻很糟糕,但空大人的话很正确。
随心所欲写自己想写的东西,就可以了。
空大人关上了浴室的门。
“那请问空大人、”因为隔著门,我才敢这麽说,“有没有可能喜欢
猪先生呢?”
回答我的是轻微的刷牙声。
今天的房间也很明亮,因为朝阳正在看著我。
(4)
和平常很不一样。
老板,和平常完全不一样。不仅没有捧著书猛看,甚至一点都不避开光线,坐在靠窗的位置上。
双手放在桌子上,安安静静地坐著。
“老板?”
“嗯?”
“老板你在等人?”
“谁说的?”老板嘟著嘴巴,不屑地说。
“那你坐在这里干什麽?又不吃东西。”
“我是老板耶,我要干什麽就干什麽!”
“哦──那我帮你拿本书好不好?”
“不要。”老板干脆地拒绝了。
真的很奇怪。
“那给你倒杯水……”
老板“呼”地站了起来,把我吓的差点咬到舌头。
“老……”
老板突然又坐了下来。轻轻地咳了一声,扭过头低声对我说:“客人。”
“客人?哦!”我赶紧站直,往店门看去。一个公务员似的高大男人
从容地走了进来,然後径直坐到了老板的对面。
“那个……”
“咖啡。”客人微微颔首,眼睛始终没有看我。
“我可不请。”老板突然出声,声音比教训我的时候可温柔多了。
客人没有说话,而是转过头看了看我。
咦?我求救地看向老板,他正用无比阴沈的眼神瞪著我──是叫我走吧?是吧?
我看我还是退下好了。
从柜台处看过去,老板和客人似乎并没有在聊天。客人一动不动地坐著,老板则偶尔扭一扭自己的手指──真是奇怪。两个人应该认识吧?可是又不说话。
偷看了很久,两个人还像比拼内力似的静止著,我失望地把视线移到窗户外。
“学长?”
空大人正站在店外,饶有兴趣地望著老板和那位客人。
大概是感觉到我的注视,空大人转过头来,微微笑了起来,露出可爱
的酒窝。
然後他推开门走了进来。
“学长,”我赶紧迎上去,“你认识那个客人吗?”
空大人似乎有意不想告诉我,找了个位置坐下後,依然看著那边的两个人。
“学长?你认识吧?”
“嗯?”空大人仿佛现在才意识到我似的,上下打量著我,“不用招呼客人吗?”
“你算什麽客人啊!奶茶是吧?知道了!”
“不是,”空大人抓住我的胳膊,“是那边的客人。”
“啊!”我只顾著猜想他的身份,完全忘了别的事,“可是,他都没
有说要什麽咖啡啊……”
“黑咖啡就好。”空大人淡淡一笑。
看!果然认识!我气呼呼地走开了。
老板、空大人、还有那位客人,好像围成了一个迷一样的圆圈,而把
我排除在外了。
端咖啡过去的时候,客人刚好在包里找些什麽,我故意放慢了脚步,想看看是什麽东西。
书。
客人拿出来的是一本书。不知道为什麽,封面用牛皮纸包了起来。这种包书的方式,还有牛皮纸,是很早以前流行的,现在几乎没有什麽人会这麽做了。
“咖啡。”我轻轻放下杯子。
客人把书推向老板。然後起身,对我略微点了点头,便离开了。
我转过头,目送著客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老板,咖啡……”g
“我喝!”老板突然大声说到。
“不──”我出口阻止的时候,老板已经壮士扼腕般的把80摄氏度的咖啡全部倒进了嘴里。
大概是被烫到了吧,他的眼圈一下子变的通红。真可怜!
“老板──”
“喂,你没事吧?”空大人不知道什麽时候走了过来,低头注视著老板。
“没……事。”老板捂著嘴巴,含含糊糊地应到。
“桃子,去拿水过来。”
“哦!”我赶紧跑向吧台。
被老板的举动吓到的我,根本没有空余的脑力来思考其他问题。而空大人不一样,他在的话,总会让人比较安心一点。
“水。”
空大人接过杯子,把老板捂著嘴巴的手抓下来,然後非常豪迈地把杯口塞到老板嘴里。
“小心呛……”
老板缓慢地喝著水,好像舒服多了。
玻璃杯里面的水慢慢在减少,像是要抚慰老板似的,一点一点地减少。
我果然担心太多了。空大人的动作看似粗鲁,其实非常温柔呐!
老板喝光了杯子里的水,虽然眼角还是红红的,可是神情放松很多。
“老板,没关系吧?”
“没关系,骑士二号。”老板眨眨眼睛,“今天我放你假好了!”
“诶?”
“放、假!骑士二号你现在可以回去了。”
“真的?可……为什麽啊?老板现在要关门吗?”
“嗯。”
“不是吧?晚上有很多客人的……”
“桃子。”空大人出声制止了我的话,“去把我的包拿来,我们走吧!”
“诶?”我看著空大人的眼睛,里面有种不可抗拒的情绪。我又看了看老板,他抿紧嘴巴,僵硬地盯著我。
好吧!虽然不知道到底出了什麽事情,但我还是乖一点比较好。
“知道了,我去拿包。”
我转过身去的时候,看到老板的手指被空大人的手掌包裹著,无名指微微颤抖著。
因为那位客人,老板伤心了──我虽然非常、非常在意老板的心情,非常想要安慰他,但是现在的我,更在意空大人。
空大人握著老板的手──满脑子都是这件事的我,真的很虚伪。
“回家吗?”空大人站在店门口,用清朗的声音问我。
“哦。”我低著头,怎麽也打不起精神。
“担心老板?”
“哦……”
“那家夥,原来是我的学长。”
“老板吗?”我抬起头,正对上空大人含笑的眼睛。“就知道你关心这个”──这双眼睛仿佛在这样说著。
“空大人……然後呢?”
“你觉得他怎麽样?”
“虽然很奇怪,但是个善良的人。”
“唔,没错。”
“那──那个客人是谁?”
“你觉得呢?”
“明明是我在问学长!”我想了想,“是……老板很在意的人吧?”
“没错。”
“那然後呢?”
“没有啦──”
“不要耍我啊!”我大叫起来,“是学长你先挑起话题的!”
“桃子你,”空大人完全不理会我的反应,自顾自的说了下去,“你觉得现在的生活怎麽样?”
“很好,我很喜欢。”
不管是和空大人住在一起,还是在老板地方打工,又或者为了校稿而视力下降,我都很喜欢,觉得很满足。
“所以,要好好把握。”
“哦,我知道。”
我疑惑地盯著空大人。叫我珍惜生活是没有错,但是现在又不是高中毕业典礼,空大人也不是班主任,为什麽要说这种话呢?
“咖啡馆……可能要没有了吧……”
“啊?啊──什麽什麽!什麽要没有了?”
“骗你的!”
“什麽啊──”我抬头瞪著空大人,“说的好像真的一样!”
“可是也说不定啊!”空大人微笑著又补了一句。
“空大人!”我真的生气了,“不要说这种玩笑话!”
“怎麽了?”空大人抬头望著天空。
“我会当真的!空大人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对别人的影响力啊!”
“是对你吧!”空大人漫不经心地回答到。
“就算是对我又怎麽样,我本来就很容易被空大人牵著鼻子走啊!”
大概是我难得的激动的表情吓到了空大人,他半张著嘴巴看著我,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