蜗居————卡帕
卡帕  发于:2008年12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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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干吗叫我啊?"我也没有好气地回问到,谁叫他鄙视我来著。
"你在干什麽?"陈映文很感兴趣似地探过身体来看。
"英、英语啦!"
"哦,看的懂吗?"
"......一点点......"
"哦!"陈映文一脸快要喷笑的样子,嘴巴鼓鼓的。如果他真的笑出来的话,我就用书砸死他。
还好这小孩子很有礼貌,及时地摆正了表情。
"刚才要说什麽?"
"忘了。"陈映文摘下眼镜,做出一副思考的表情。
"那就不是很重要喽!"我把书放好,站起身来。
"大概。"e
"那你--"我用非常不经意地语气轻轻地问,"什麽时候回家?"
"嗯......"陈映文发出一声很可爱的鼻音,这才斟酌著说,"明天。"
"哦。"
"晚上想吃什麽?"陈映文笑起来,眼睛弯得细细的,"舅舅。"
最近陈映文不太会叫我"舅舅"了,只有在想起来的时候才会加上一句,难道我身爲长辈的威严已经如此淡薄了吗?
"咖喱饭。"我学著电视里侦探的样子,竖起一根手指。
"真是小孩子气的口味。"陈映文卷起毛衣的袖子,一边叹气一边往厨房走去。
套在他身上这件墨绿色的毛衣是我送的,作爲新年礼物从网路上买过来的。大小正合适,顔色也很漂亮。
本来还想用金色的线在袖口或者领口缝上他名字的缩写--我最喜欢的顔色搭配正是金色和墨绿--但是因爲这种行爲太过小女生而马上放弃了。

"舅舅,好了哦--"陈映文在厨房大声叫著,"把桌子收拾一
下。"
"好!"
摆在客厅的桌子,是一张古老的八仙桌,做爲妈妈的嫁妆一直保留到现在。桌子虽然和客厅的装修很不协调,但不管是两个人一起吃饭还是让陈映文做作业,都意外的合适。
八仙桌就像是代替了妈妈,在看著我慢慢变老一样。
等到我死了,桌子就留给陈映文那小子吧!虽然很不起眼,但说不定是古董,也算便宜那个家夥了!
"舅舅?你在发什麽呆?收拾桌子了。"陈映文端著一碗酸辣汤往我这边走著。吃咖喱饭就一定要配酸辣汤--这是陈映文的古怪嗜好。
"哦,知道了。"我慢吞吞地把他的书本收起来,突然就想到,陈映文明天回家了,不知道还会不会回来呢?
他会不会回来守著这张桌子呢?
"舅舅!"
是是,我又发呆了是吧?

"好吃吗?"陈映文歪著头微笑,筷子轻轻地点在嘴唇上。
"唔。"吃饭的时候我才没工夫聊天哩!
"我多煮了咖喱放在冰箱里,要吃的话拿出来热一下就行了。"陈映文认真地看著我说,"还有过年准备吃的火锅材料可能太多了,如果
吃不完的话,要好好的放在冰箱里哦!"
"知道了。"
"晚上不要通宵上网。"
"好。"
"我会打电话来检查的,舅舅尽量生活的像个正常人吧!"
托这小子的福,我最近一直维持著很正常的一日三餐,晚上12点之前睡觉,保证7小时睡眠时间--简直是比机器人还要精准的良好公民啊!
"知道了,好罗嗦--"我拉下眼睛,抱怨了一句。
"舅舅的话,不罗嗦不行啊!"陈映文反而一副笑的很欢乐的样子。
"好了啦,知道了!"我擡起头,又低下去,"那你准备什麽时候回来?"
"诶?"
"诶什麽,不回来了吗?"
"......听我妈说,他们好象要离婚,所以有点麻烦......"
"哦。"
我低声应道。
陈映文耷拉著肩膀,脑袋很怕冷似的缩在毛衣领子里。他黑色的头发在灯光的照耀下变成了棕色,毛茸茸地覆盖住他的额头和漂亮的眼睛。
我觉得他很可怜,却又觉得这样非常可爱--由此産生的"喜欢"的感觉。
和血缘无关的,仅仅是喜欢的感觉,在胸口轰轰地燃烧开来。
"不要回去了,就待在这里吧!"我脱口而出。
"哈?"陈映文似乎被我吓到了,瞪大眼睛看著我。
"嘿嘿,"我把嘴巴往两边扯,"笑--话!"
"舅舅......很冷的笑话--"
"啊啊,是吗?"我局促地抓了抓头发,"我吃完了。"
"我来收拾吧,"陈映文擡眼看了一下时钟,"电视剧要开始了
哦!"
"啊!"
我跳起来,飞快地跑向电视机。而身後的陈映文,我不敢再看一眼。因爲他那简直会看到我内脏的视线,搞不好会读到我心里想著的东西。
我正在想著的--是刚才那个冷笑话。
※※z※※y※※b※※g※※
陈映文回家三天了。
还说会给我打电话,全是狗屁!明明就连短信都没有嘛!
每天通宵上网,吃泡面度日,不打扫房间,停止原版书的买卖--我过的这麽凄凉,陈映文却丝毫没有动摇。
当然,那家夥现在也不会知道他亲爱的舅舅现在是这副样子,他大概还以爲我会乖乖听他的话,在家里安分守己吧!
如果他打电话来,我就把目前的情况告诉他,然後他就会马上跑回来吧!罗哩叭唆地念很久,却还是会不放心我,在我身边--没错,我就是抱著这麽卑鄙的想法,而不知不觉地开始自我虐待的。
"叮叮咚叮咚--"熟悉的乐曲前奏。
被设定这个来电铃声的,只有陈映文。
我在拿起手机之前,先感谢了一下上帝如来观音阿拉等等我所知道的神明。
"喂。"
"舅舅。"陈映文叫了一声,声音有些细小,好像情绪不高的样子。
"怎麽了?"
"来问问你的生活状态啊,好好吃饭了吗?"
"怎麽了?"我又问了一遍。
"火锅有吃吗?"
"陈映文、到底怎麽回事?都发出这种声音了,还想和我閒扯啊?"
"嗯--"又是一声绵绵软软的鼻音,"爸妈说已经决定要离婚了。"
"哦。"
"问我要跟谁住。"
"这还用问,当然是跟--"舌头像被闪电突然劈住似的,"噔"的一声就不动了。
"嗯?"
"没、没什麽,那你想要跟谁生活呢?"
"舅舅觉得呢?我要怎麽办?"
怎麽办?当然是回来和我住在一起喽--对不起,这是我的真实反映。不过还好,我及时管住了自己的舌头,没有说出来。不然,肯定会是个更冷的笑话。
"那你呢?你自己怎麽想的?"
"我不知道啊!"陈映文好象撒娇一样这麽说著,听上去非常不真实。
"重要的是你自己的想法,你爸妈也让你自己决定是吧?"
"嗯。"
"所以,就好好考虑吧!"
"可是、"陈映文吸了口气,"他们要离婚没有问过我的意见,现在却要让我决定跟哪一个生活--这样很不负责任,我没办法决定。"
没办法啊,大人经常做一些无理的事情,後果却要带上小孩子一起承
担--我完全明白这样的道理。因爲是小孩子,所以觉得没有关系,觉得一定可以、也没有办法,一定要忍受下来。
"舅舅?"
"这种事情,不是应该自己考虑吗?"
"爸妈自说自话,不知道要听谁的,我已经糊涂了。"声音变掉了,
变的低哑起来。
"以前说要抛弃爸妈一个人生活,是假的吧?"
"诶?"
"因爲你现在遇到困难,就说不知道要听谁的,来我这边求救,你自己有好好考虑过吗?有勇气自己下决定吗?说什麽要一个人生活,明明还是离不开大人的胆小鬼而已。"
"舅舅......我打电话不是爲了听舅舅说这些话--"陈映文好象捂住了嘴巴,声音有些含糊不清。
"想让我告诉你要怎麽办吗?抱歉,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吧!"
虽然我说的很轻松,但不管是陈映文还是我,都不想听到这些话。
"你只要烦恼小孩子要烦恼的事情就好了"--当初说过这种话的我,现在却要把陈映文踢开。
是自己还在因爲过年的事情生气吗?那也太小心眼了。
是希望陈映文快快变成大人,快快摆脱爸妈的束缚吗?--真是虚僞的理由。
是想让陈映文回来,回到自己身边吗?--那麽现在适得其反了。
因爲,少年哭泣的声音从电话里传了过来。
"舅舅你根本什麽都不明白!胆小鬼!"
我可以想象地出来,陈映文擦眼泪的样子,先是用手掌,然後用胳膊,最後,没有办法挡住眼泪的时候,乾脆垂下手,痛快地哭起来。
这种幼稚的哭法,就像是被别人欺负了一样。
我没有欺负你,既然你说我不明白,那麽我就做给你看。
胆小啊,希望有人保护啊,希望被需要什麽的,并不是只会写在小说里的字眼,它们存在於真实的生活中。
当然,勇气啊,爱啊,也不是漫画中主角的肉麻台词。
明天,我要去体育馆门前的广场--那边正在热闹地举行彩票现场抽
奖的活动,从电视上看起来真是人山人海。
我就是要到这麽讨厌的地方去。我是具有爱和勇气的无敌美少、咳、年--嘛!
如果我这麽巨大的勇气,可以传染给我喜欢的人,就好了。


正所谓"既然中毒了,就连盘子也舔一舔吧!"
所以既然要去彩票现场,就要好好的制定方案呀!
首先在网上查找公车路线,然後记录下来,准备足够的零钱、晕车药、纸巾、纸和笔,以及电量充足的手机。
好!对人群有著莫名恐惧的,三年来没有和超过100个人共处过的我──要去万人广场了。
第一关:公车站上车。
顺利。
第二关:转车。
顺利。
第三关:步行。
嗯,我现在深刻体会到了科技的巨大力量。两辆公车都提供了完美的单人座位,并且安全地把我送到目的地──是和我身为"人"这个存在完全不同的神的力量啊!
现在,从自己绘制的简易地图上看,广场应该很近才对,可是不管我怎麽找,都只有大堆大堆的人在往四面八方走。
大概是太久没有接受到人群的冲击了,现在的我完全分不清哪些人是要去买彩票的,哪些是回来的,哪些是逛街的,哪些是有正事要做的──不过好在,我的身体没有出现僵硬,也没有不正常。上次在超市围绕我的恐怖阴影并没有来。
为什麽呢?明明应该相反才对。
陈映文在身边的时候,不是会给我鼓励吗?
现在我一个人,又为什麽一点都不害怕呢?看上去完全不是"社交恐惧"的路线嘛!只是一个智商比较低下的迷路小孩。
现在可没有时间想这些了,迷路的话,就要去──问路。
我发动雷达,搜索到一个爷爷带著一个小女孩的无害组合。
"那个,请问体育广场要怎麽走?"哇,这就是我的声音!正常!
"哦──"老爷爷沈吟的样子很符合他的年龄,但是,您也想太久了吧!
"就在那边啊!"旁边的小女孩到是飞快地反应过来。
"哪边?"
"那边!"她的胳膊飞快而随意地一甩。
拜托,这样我根本就看不清啦!
"那个......"没办法,现在是卑躬屈膝的时候,就算对待一个小孩子也要像女王那样尊敬。
"就是那边啊!看到没?圆圆顶的那个──那个是体育馆,从地下通道走过去就好了。"小女孩很无奈地叹了口气,向上瞄看我。
"哦──谢谢!"
"爷爷,我们走了!"
在小女孩转身之前,我分明听到一声轻蔑的鼻音。
我讨厌小、孩、子!

彩票现场──我当然不可能进去。
如果挤到那麽多人中间,就算我超人变身,恐怕也没办法飞上天去了吧!
所以我非常明智地在外围捡了一张被扔掉的作废彩票,就打道回府了。
反正我只是来这里拿一个证明,证明我是勇气美少年而已,彩票什麽的,买一张还要浪费两块钱呢!
在回来的公车上,我认真地想了一下"为什麽会害怕人"这个问题。
有些人讨厌大蒜是因为吃了嘴巴会有味道,有些人害怕虫子是因为它们飞来飞去搞不好会钻到鼻子里,有些人不喜欢小孩是因为他们都很臭屁。
什麽感情的产生都应该有什麽理由吧!
而我讨厌人的理由,我不知道。
就好像我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那麽大的力量做了"参加彩票活动,支持公益事业"这种热心市民才会做的事情。
我只是很肯定,自己是为了陈映文才那麽做的──想让他知道,我对於"房间"的依恋,和他对於"家庭"的依恋,可以被战胜。
不,也许我们两个人并不一样。

"哔──"短信提示的声音。
我停止了以上的哲学思考,在看短信之前照例感谢了一下各位神灵──不用想,肯定是亲爱的外甥发来的短信嘛!
「爸妈说,离婚的事情暂时先放下,因为我要考大学了,所以照顾我比较要紧。」
哈,真是好消息......呐?
「那不是很好吗?要好好念书啊!」我的回话似乎很客套。
「嗯,知道了。」
「爸妈不离婚了,高兴吗?」
「高兴。」
「以後就回家住了吧?」
「是啊,我妈说要我以後一直住在家里了。」
「不错啊,回家了。」因为是很古老的手机,按键有些老化,我不小心就多按了,结果发了两条一模一样的短信过去。
「是不是按键不灵了?都叫你换手机啦!」
我可以想象到陈映文罗嗦的表情,眉头微微皱起来,很可爱。
「知道了,啊,我今天去体育广场买彩票了!」
如果不相信的话,我可以把彩票寄过去给你──下一条短信我准备这麽回。
可是陈映文的回答让我多少有些失望。
「舅舅你这麽想中奖啊?」
「哦。」害我都不知道怎麽回答了。
「那有没有中奖呢?」
「没有。」
连两块钱一支的牙刷都没有抽到──啊,这是十年前的奖品了,现在应该换成洗发水什麽了吧!
「诶~运气不好啊!」
这和运气完全没有关系──因为彩票是人家扔掉被我捡回来的嘛!根本不是我的东西,有什麽运气不运气呢?
真正倒霉的是,我捡到了东西,失主去突然要收回。好几个月里我都欢欣鼓舞地以为会一直和某只动物生活下去,突然却"啪!"的不见了,就连我买过来很喜欢的墨绿色毛衣都被作为赠品一去不回了,更不用说──
一些看都看不见的存在了。

「舅舅,我高考那天也是我的生日哦!」莫名其妙的话题。
「哦,那就十八岁了是吧?」
「嗯!」
「要礼物吗?」
「要啊!」
「要什麽呢?」
「到时候再告诉你!」
「随便你啦!」明明自己跑掉不管我,还想要在我地方拿点什麽!过分!
「所以舅舅你,一定要等到我长到十八岁啊!」
「知道了。」强调这个是想干吗?炫耀青春的光芒吗?
「一定要等我!」
「哦哦,明白了。」
可是,要等著你干什麽呢?我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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