蜗居————卡帕
卡帕  发于:2008年12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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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什麽的就等一下啦!"我挥了挥手,"你比较重要。"
"呃?"不知道是不是眼镜的关系,陈映文的脸看上去很迷茫,有种和年龄不符的笨拙。
"怎麽了?"
"没事。家长会的事情没有关系,舅舅不要操心了。"
虽然陈映文的口气又温和又舒服,但我就是开始生气了。明明还是个在读高三的小孩子,却做出一副懂事的样子,以爲自己是大人,所以什麽事情都可以一个人做就好是吗?
"我要打电话--给你老师。"
"啊?"
"打、电、话!"我一字一顿地说,"一定!绝对!"
"舅舅?"与其说陈映文现在是在吃惊我要打电话这件事情,还不如说他在吃惊我爲什麽摆出如此蛮横的表情吧!
不过我就是这麽蛮横。所以,不要阻挡我。
"给我电话号码。"
"哦。"陈映文有点被我吓到的样子,乖乖地翻出学校的通讯录,把号码点给我看。

其实在拨电话的时候,我已经有点後悔了。
听到"嘟--嘟"的声音,我开始发抖了。
至於有声音在那边"喂--"的时候,我差点把电话摔掉。
现在的我,已经不习惯电话里传出除去快递人员以外的声波了。嗯,说实话,对於学校的一切,我也很难应付得来。
但是陈映文就在身边,他没有继续做作业,而是托著下巴专注地看著我。
嘴巴上那麽强悍,其实对於"家长"这样的存在,不是非常期待
吗?--我这样揣测著少年的心思,突然就不紧张了。
因爲我,现在只有我,是可以打电话给他的老师,询问他什麽时候回家、阻止他看电视、叫他吃饭的人。
我是陈映文唯一可以依赖的人。我要保护他。

咽了咽口水,我回应了电话那头的那一声"喂"。
"我、我是陈映文的舅舅,那个--他现在住在我家......嗯,父母出国了......"
做了一下自我介绍之後,我也不知道应该对老师说些什麽。到是那个听起来年纪很大的老师在电话里滔滔不绝地讲著陈映文的情况。
总结起来不就是"成绩好、工作好、老师同学都喜欢"这几句嘛!老师你果然太宠爱我们家外甥了。
"还有关於大学的事情,你问过陈映文吗?"r
"大学?"我睁著眼睛看了看陈映文,"他没有和我说过耶!"
"哦,他打算报考A大的经济系,我觉得这个有点保守了,陈映文的成绩很好,应该报考更好的学校。"
"哦......"老师,其实我根本不知道什麽A大B大的啦,"我会和他商量看看的,老师您放心。"
"是啊,我们班难得出了一个成绩那麽好的学生,不争取上好一点的大学,有点可惜了。"
"好,我等下就问问他。"
"另外--"老师顿了一顿,"请问你从事的是什麽工作?"
"啊......"我飞快地在脑袋中盘算了一下,"我是开书店的。"
陈映文在旁边"哧哧"地笑了起来,被我用眼神杀倒在地。
"哦,书店啊......那就好。其实家庭环境对考生很重要的,很多学生家里父母关系不好啊、不关心小孩啊--会影响学生以後的前途的。
开书店不错啊......"
非常不幸的是,老师口中的"很多学生家里"的情况,刚好被他关怀备至的陈映文全部碰上。
好在,还有我这个舅舅。
跟老师又寒暄了几句,我挂掉了电话。

"呼--"
"很累吧?"陈映文凑到我身边,咧著嘴巴笑道,"我们班主任很烦是不是?她一向很罗嗦的啦!"
我捏了捏陈映文软软的脸颊,喝了口水。
说什麽"家长会没关系啦",根本还是个需要别人关心的小孩子。这下就高兴了吧?
"哦对了,你们老师说到考大学的事情,你要考那个什麽A大......"
"嗯。"
"老师说那个大学不够好耶,你没信心吗?"
"不是,A大的奖学金比较高,而且我成绩很好,肯定拿的到。"
"奖学金?"我皱了皱眉,"你考虑奖学金干嘛?"
"因爲我考上大学的话,就要一个人生活了。"陈映文避开我的视
线,淡淡的说。
"不要父母了吗?"
"唔,我决定抛弃他们了。"仿佛要给自己信心一般,陈映文点了点
头。
"那我呢?"
"舅舅?"陈映文转过头来。每次他不知道要说什麽的时候,就只会叫"舅舅"。
"你还是学生,我是大人,学费也好,生活费也好,都有我在。你只要烦恼小孩子要烦恼的事情就好了。要抛弃什麽或者别的,现在不要考虑。"
"可是我决定了。"陈映文咬著嘴唇。
"我知道你决定了,不过那个不算,你当初决定的时候没有考虑到我吧?"我揉著陈映文黑色的头发。
"我啊,每天对著原版书,肯定会提前进入老年的,我还有很长的人生需要你照顾--等你变成大人的时候。"
"如果我......"陈映文眨了眨湿润的眼睛,眉毛非常可爱地耷拉著,
"我不是你的外甥--"
"啊!电视剧要开始了!"我猛地站起来,朝前跑了几步,又转过头来。
陈映文用几近渴望的表情看著我,他希望我说什麽呢?
"血缘很重要,是不是?"
现在的我,只能这样回答。因爲正是因爲血缘,我和陈映文才能住在一起。我们才有相互关心的理由。
因爲是亲人,因爲不是外人,所以相互喜欢,相互依赖。
我不知道,如果仅仅是地球上的"这个人"和"那个人",是不是可以温暖彼此。


快过年了。
对於我这样一个每天生活都一样、只考虑著明天要吃什麽菜的人来说,时间是可有可无的东西。我唯一可以分辨的就是书籍的淡季和旺季。
不要以爲书不是时令性的商品,秋天就是我生意最好的时候。当然,
原版书大多靠固定的顾客来撑场面,销售的差别也不是那麽明显。
总之,我要说的就是,我之所以会知道"快过年了",是因爲陈映文已经放寒假了。
房子里多了一个考生,不仅让我有了时间概念,而且知道看电视要关小声音,上网查找考生营养餐的制作方法、买日历回来倒计时"离高考还有X天"等等等等。连周围的气场都弥漫著一股紧张而充实的备考气氛。
在高中就退学的我,除了对当年同桌的漂亮女生还有点印象之外,其他什麽学习应考心理健康方面的常识爲零。还好陈映文不是个需要我帮助的小孩,他是个就算被流放到北极都能生活的角色。

"舅舅,购物清单写好了吗?"陈映文在门口探著头。
"哦,马上就好。"
"啊啊,过年真麻烦!"陈映文走进来,站在我旁边。他好象一直在念书,眼镜都没有摘掉。
"是啊,我以前都不过年的。"
"那今年怎麽兴致这麽好呢?"
"因爲你在嘛!"我擡起头,"我们两个人,热闹的过一个新年吧!"
"嗯。"陈映文微笑著点了点头。他似乎有点困,手指穿过眼镜用力地揉了几下眼睛。
"不要揉啊!"我赶紧抓下他的手,"眼睛要坏掉的!都已经戴眼镜了,视力再变差要怎麽办嘛!"
"舅舅不喜欢我戴眼镜?"
"不戴的话,多好看啊!"我伸手摘掉陈映文的眼镜,端详了一下,"看吧--多好!"
陈映文呆了呆,耳朵有些泛红。只是被这麽小小的称赞一下,就不好意思起来,真可爱。
"好啦,去买东西吧!"我把购物清单塞到陈映文手中。
"好。"
"皮夹不要忘记拿。"
"知道了。"
因爲陈映文在身边,所以购物啊、倒垃圾啊、去银行取钱啊......一切需要外出的事情我都交给他做了,皮夹也放在玄关的鞋柜上,方便两个人用。
我突然担心,要是陈映文不在了,那谁来帮我做这些事情?
又或者要是他携著我的钜款逃窜外地,那我--肯定会杀了他!

"舅舅,我走了。"门口传来陈映文的声音。
啊,如果没有这个孩子,我可能会又伤心又无助地死在这里,尸体在半年後被冷漠的邻居发现,最後在报纸的角落以两百字的报道来结束这一切吧!
不过在这些发生之前,我要开始大扫除了。既然是过年,就要正正经经地过,买年货是陈映文的工作,打扫房间自然就是我的责任了。
像现在这样,一边擦玻璃一边等待著陈映文回来,恍惚有种甜蜜小夫妻的感觉。
有"这就是家"的荒唐感觉。

"舅舅,你下楼来帮我拿下东西啦!"陈映文在手机里气喘吁吁地说。
"哦好!来了!"我把抹布扔进水桶里,拖著拖鞋往楼下奔去。
陈映文正在弯著腰从计程车上拿东西,看见我来了,他伸著手臂飞快地摇了摇。
"怎麽买这麽多东西?"
"是舅舅你列的清单哦!"
"啊没错,"我抓了抓头发,"可是好像太多了耶!"
"是太多了,可是我怕如果不买齐的话,某人会不高兴啊!"
搞什麽!把我当成不懂事的小孩子吗?
"舅舅房间打扫好了吗?"
"还差一点,地板擦了一半。"
"哦,等下我来做吧。"陈映文很习惯地对我说。大概在他自己家
里,这种家务事都是他做的吧!
养出这种小孩的家庭,究竟算好、还是不好?

急急忙忙跑出来,却忘记关门的我又免不了被陈映文唠叨了几句。
不知道他是考试综合症爆发呢,还是更年期?
"舅舅,把洗衣房里面灰色的抹布拿过来。"
"好。"
"茶几帮忙移一下。"
"好。"
"啊,小心小心!"
"好--"
"舅舅。"
"嗯?"我把抹布绞干,递给陈映文。
"我妈妈打电话给我了,问我回不回家过年。"跪坐在地板上的陈映文垂著眼睛对我说。
骗人的吧--这是我的第一反应。
不管什麽时候,陈映文都会用那双明亮的眼睛看著我,说话也好,微笑也好,哪怕哭泣也好,那双眼睛,都不会逃避我。
现在不敢看我的陈映文,是因爲在说谎,还是别的什麽?
"舅舅觉得呢?你觉得我要怎麽回答?"
一般小孩都会赶紧跑回父母身边的吧!
"我想,既然是爸妈要你回去,就应该回去的吧!"我把抹布丢到水桶里的时候,才发现又重复洗了一次。
"舅舅觉得,我回去比较好吗?"
"当然啦。"
"舅舅一直是一个人生活吗?"陈映文抿著嘴巴看著我。
"哦,是啊,你的姨......"我对"辈分"这种东西一向生疏,"我的
妈妈、去世之後,就一直是这样了。"
"舅舅,我有的时候想,一个人到谁也不认识自己的地方去生活,会不会也很好?"陈映文带著好奇却认真的表情说道。
"嗯,听上去不错。"
"舅舅不就是这样生活的吗?"
"可是我还有亲人啊--比如你。"
"那倒也是,"陈映文点了点头,"不过我经常这样想,一个人的
话,会方便很多吧!"
"是方便很多,可是--"我想了想,"没有人会在过年的时候打电话给我,有的时候要担心自己出事的话怎麽办,很多事情都要好好考
虑,这是一个人生活的代价。"
"是吗?"陈映文移坐过来,他的膝盖靠住了我的小腿。
"是啊,所谓一个人生活,会不会是因爲无家可归呢?"
没有回去的地方。回头看的话,什麽都没有--我爲什麽会对小孩子说这种话呢?这应该是写在《离家出走人员年度报告》这种纪实文学里面啊!
陈映文微微眯起眼睛,他露出非常奇怪的表情,好像在研究我的内脏
似地注视著我,也许是因爲他没有办法理解我的话吧!
"舅舅,"陈映文想了很久,才眨眨眼睛说,"你想我回家吗?"
"嗯。"
"不是说我们要一起过年吗?"
"可是你妈妈叫你回家啊......"
"血缘这种东西,真的、真的很重要吗?"
"大概吧!"至少血缘是不会被改变的存在。
"知道了。"陈映文认真的表情不见的,他又变成了平时微笑的样子,开始继续擦地板。
刚才的回答是什麽意思?
我不敢清楚的问明白。
虽然我嘴巴上说让陈映文回家,其实我并不想。我、一点、一丁点--都不想。
两个人一起过年是多快乐的事情--我每天都在假想这样的场景。
现在他要回去了,而且不知道会不会回来。
过年什麽的、不可能战胜"父母"的。
而我,还妄想用自己的力量,去抓住这个少年。


陈映文最近很用功,离大年初一只有5天了,他还在客厅里念书,好像已经打定主意要考到一所很厉害的大学去了。
因爲考大学的事情,陈映文找我商量过一次。其实对於这种事情我哪里知道什麽,就随便"啊啊"了几句。
陈映文对我这种敷衍的态度似乎很不满意,转而攻击我的痛处。
"舅舅没念过大学吗?"
"没有。"
"高中毕业了吗?"
"没有。"
"哦--"
"你这种腔调是什麽意思啊!"
"只是用了个感叹词而已,"陈映文眨眨眼睛,"舅舅知道感叹词吧?"
我当然知道这种小学语文的知识!

最近几天,我都是在某个高中生有意无意的讽刺中等待著春节的。
不过大概是太无聊了,对於类似以上这种对话我还是乐在其中。现在,我又坐在陈映文身边,无聊地翻看著他的书。
"舅舅,怎麽又坐在这里了?"
"我拿《时政新闻》给你看啊!"
因爲时政也是考试的一个要点,所以我就帮陈映文订了《时政新闻》,不过这种报纸一般都被我们拿来垫在外卖卤味下面。
"那怎麽一直不走了?"
"我随便看看,不会打扰你念书的!"我无所谓地摆了摆手。
陈映文大概也习惯了我最近的举动,低下头继续做数学题目。我则继续在旁边看英语书里面的插图。
客厅一时变的有些安静,只听得到铅笔在纸上滚来滚去的声音。不用问我也知道,陈映文又做不出题目了。每次遇到不会做的问题,他都习惯玩弄铅笔--滚来滚去啦、放在嘴巴上戳啦、用手指翻转啦、在草稿纸上画来画去啦......铅笔真可怜!
"舅舅。"陈映文突然闷声闷气地叫了我一声。
"啊?不要问我啊!"我条件反射地坐直了身体,"我最怕数学了!"
"谁要问你啦!"陈映文不屑地看了我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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