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那是因为黄先生很可爱吧。」
「不知道──啊？」他惊悚的回过头，对方却像没事一样的继续喝青草茶。
「这青草茶很好喝。」他对黄卖鱼说。
院长这一坐就坐到他快收摊。
要离开的时候他问黄卖鱼，星期日有没有摆摊？
「啊？那天喔......我没有摆。」
「那麽，那天可以来孤儿院找我吗？」
「咦？」
「请黄先生务必空出时间了。」
没等黄卖鱼回答，院长便告辞离去。黄卖鱼呆楞在原地，看看摊子。
其实这吕院长不似外表看起来这麽温柔，有时候挺......呃，挺强硬的？
□□□¤□自¤由¤自¤在□¤□□□
卖鱼伯伯的酸甜情事(4)

黄卖鱼彻底误会了，他以为星期日那天有什麽重要的事情，於是难得出门前还盛装打扮过──虽然说他的盛装只是西装裤扎著白色衬衫，不过这也是黄卖鱼最正式的衣服了。
他在镜子前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将短短的头发梳好，试著笑两下，发现真的比哭还可怕。放下梳子，他难免有点沮丧，明明年纪差不多，他却好像差了那个姓许的好大一截，长相也没有多好看，顶多就是两只眼睛很大──可是大有什麽用？他老是因为眼睛大被当在生气。而且脸好像太瘦了，应该肉一点才好看......
「哎唷，再照也不会变好看啦。」老妈妈经过厕所时调侃了这一声，果然引来黄卖鱼不甘心的反击：「再丑还不是你生的！」
「自己丑还怪妈妈！」
「你这个臭老太婆！」
「人丑还牵拖厝边喔？难怪都讨不到老婆啦！乾脆去讨一个老公看看有没有人要你！」
「你、臭老太婆你讲话真的──」
哔──
母子两同时看向发出尖叫铃声的门板，非常一致地怒吼：「谁啊！在吵架没空啦！」
门板後的人沉默片刻，用不大不小，却能刚刚好传入隔音不是太好的门板的声音说：「不好意思打扰了。我是吕愿青，镇上孤儿院的院长。」
吕院长话才说到一半的时候，黄卖鱼已经跌跌撞撞地跑出浴室，一把拉开门，正巧赶上吕院长把话说完。他气喘吁吁地後退两步：「你、你怎麽直接来了？」
吕院长：「因为我想，没必要麻烦黄先生又到孤儿院一趟。」
「啊？」来不及问什麽意思，黄卖鱼就猛然被妈妈往後一拉，扯到一旁低声问：「欸，你真的去找一个老公喔？阿母我只是开玩笑的捏。」
胡说八道什麽啊！
黄卖鱼紧张地遮住老妈妈的嘴，况且这老太婆嗓门大得很，压再低声都好像在吼人一样，他有些心虚的瞄吕院长几眼，就怕他是不是听见了。
见对方笑得一脸疑惑，他才略略放心，转头对妈妈怒目相视：「欧巴桑你闭嘴啦！」
黄妈妈用力扯开儿子长满茧的手，只差没咬下去。「竟然叫自己的妈妈闭嘴！你真的有够不孝！」
「谁叫你乱说话──」
在这对母子还没打起来之前，院长适时地出声打断他们的争吵：「请问，黄先生准备好了吗？」
离去前黄卖鱼对妈妈抛下一句「老太婆你给我记住」，黄妈也回以一记中指大骂：「回来有你好看的。」後关上门，瞪了门板几秒，黄妈妈突然想起周日有想看的节目，跳啊跳的窝到电视前，彷佛刚刚的争吵只是例行的问候。
跟在院长身後走，黄卖鱼有些发窘，自己跟妈妈的相处一向是这样的，但看在不晓得的人眼里不晓得会解读成什麽。
「那个......」黄卖鱼轻咳几声。「你说不用去孤儿院是什麽意思？」
「嗯？因为不是要去孤儿院啊，」见黄卖鱼一脸疑惑，他才恍然大悟地补充：「该不会黄先生不晓得吧？今天不是一年一度的义卖会吗？」
黄卖鱼这才想起似乎的确有这麽一回事。
每年镇上都会举办义卖会，家家户户都会去参加，但他不喜欢那个地方，况且他家没什麽好卖的，难不成要他带鱼去义卖吗？因此即使每年里长伯都来对他晓以大义这是多麽热闹多麽神圣的活动我们乡里就是需要这样的向心力大家团结一心干得优秀要申请经费就会简单的多──「那你觉得我们家可以义卖什麽？」黄卖鱼双手环胸，将门大开让里长伯进来看看这摆设简陋到可以的小公寓。里长伯进来晃几圈，失望的离开了，但是临走前还不忘回过头用充满希望的眼神告诉他：「不然！卖鱼的你来帮忙嘛！」
「我这辈子只会切鱼跟卖鱼。」於是他把门摔上了。几乎每年都是这样，今年里长伯说不定是放弃了，才没来对他说教。倒是母亲会去参加这类活动，但今年可能因为里长伯没来烦他们的关系，她自个儿也忘了。
里长伯的扰人，简直成了他们家与外界取得讯息的接线。
说他不合作也好，他就是不习惯那个得跟每个人露出笑脸和乐融融成一团的义卖会场，想他卖鱼多轻松，多少价格的鱼就卖多少钱，来杀价的他一律不理，跟自己定义价格的拍卖会场不同，况且听说拍卖会场也少不了喜欢杀价的人，他就不懂怎麽有人走到哪里都在杀价。
没想到有生以来第一次参加，是这麽被拐的。
黄卖鱼搔搔头。「呃，嗯，没参加过。」
院长点头：「也是呢，过去没有在会场见过黄先生。」
黄卖鱼乾笑，不晓得为什麽，就是特别不愿意在吕院长面前出糗或是表现出不好的一面，他想这跟自己讨厌读书人有关，可又隐隐觉得并不完全是那麽回事。
一定是因为吕院长特别特别像读书人的关系。
黄卖鱼突然有点懊恼，就是曾经经过也好，曾经经过看过几眼拍卖场这样也好，偏偏他就是连一眼都没看过。不晓得吕院长会不会觉得他是孤僻的人？
虽然的确是蛮孤僻的。
而且又很不合作。
里长伯每回都是被他气走的。
他怎麽这个样子？
院长原本要回头告诉他自己的车在另一头，没想到看见黄卖鱼一脸沮丧的样子，虽然不清楚原因，但似乎能猜中一些。但他没去问，自然而然拉起还在自己情绪中的黄卖鱼的手往车停放的方向走去，一边说：「黄先生跟令慈的互动很有趣。」
「啊？哪里有趣？每次都被那个臭老太婆烦得要死。」
「我倒觉得令慈十分有活力，这是好事。」
「活力过头了那老太婆......」习惯性地提起老妈妈就不停抱怨，等黄卖鱼回过神来，他们已经在写有孤儿院专用车的厢型车前停下，里头塞了好几个蹦蹦跳跳的小鬼，後座放著好几箱纸箱，想必是义卖品。
难怪他从刚刚就略略觉得院长脚步有些急，不像平常，一定会走在他身边，今天却总是快他几步，原来是因为有小孩在车上。这麽想的黄卖鱼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还被牵著，直到那群小鬼在里头大吵大闹院长牵奇怪伯伯的手，喊了好几声他才意识到他们在说什麽。
紧张地抽回，对方却像没事一样的朝他笑，告诉他黄先生你坐副驾驶座吧，让孩子们坐後头玩。
他想自己的反应实在太大了。
也不是什麽值得紧张成这样的事情，对方肯定觉得他很怪。
结巴地应几声好啊，他笨手笨脚的爬上厢型车，还因为勾到脚险些绊倒而被那群臭小鬼嘲笑，他难得没魄力地瞪他们几眼，又手忙脚乱系上安全带。
黄卖鱼觉得自己似乎只要在吕院长面前，就会像这样，丑态百出。太不合常理了。

卖鱼伯伯的酸甜情事(5)

一路上乘著孤儿院的小型厢型车来到经常举办各种活动的公园，公园内的大广场已经搭起好几排红白蓝相间帆布的棚子，棚子里整齐地排满一张又一张的长桌，桌前贴著各单位的名称。一路上被臭小鬼又抓头发又拉衬衫的黄卖鱼没好气地下车，趁院长转过身搬箱子时一个一个抓起来捏。
他捏的手劲不大，但那群小孩还是哭著跑去找院长告状了。
「院长把拔！那个奇怪的卖鱼伯伯打我们──」
「你、你们！」
院长回头看黄卖鱼，总是一脸淡笑根本解读不出他当下的情绪。盯著心虚不敢看他的黄卖鱼许久，久到黄卖鱼快失控道歉「对啦都是我的错对不起啦！」的时候开口：「黄先生，可以帮我搬这几箱义卖品吗？」
原本准备好被骂的黄卖鱼一愣，主动接过两箱沉甸甸的纸箱。「呃，呃？好、好啊......」
几个小孩嚷著不公平，院长把拔你都没有骂黄伯伯，院长只是微笑，要他们把剩下的袋子拿到摊位上。
院长让他们先去，他负责将车停入离会场远一点的停车场，又步行回来时黄卖鱼跟几个小朋友正动手将东西摆好，确切点来说，是黄卖鱼紧张的抓著各样险些被小朋友推下桌的商品大吼著不要玩了小心我揍死你们臭小鬼，然後细心的一样一样放好，再捏著最大的孩子下令：「把会摔破的都摆到左边去！」
小孩们突然觉得这像游戏，大喊是的长官之後咚咚咚的将东西摆好。
「那边那个！把价格标好！」
「伯伯这个要卖多少钱？」
「这个花瓶很漂亮，好，卖两万！」
「......」院长果然还是无法袖手旁观。按下小孩书写的动作，他叹气：「黄先生，我们这是义卖，价格标这麽高没人要买的。」
「为什麽？」黄卖鱼皱眉，在他的观念里面就是多少价值的东西卖多少钱，哪有因为义卖就卖比较便宜或比较贵的事情。
院长看看花瓶，在价格标签上写下五十块。
「因为我们这是普通小村民的义卖，小村民哪有能力负担两万的义卖品？」院长耐心地说明，看看摊位：「不过你们摆得很整齐，谢谢。」最後一句是看著黄卖鱼说的，看的他浑身不自在，闪远远地蹲下。
「你们这种义卖我不会啦，你们卖就好。」
「可是黄先生，我也算筹划每年义卖会的人之一，所以必须要到处去帮忙，不能一直待在摊位上，能请你帮忙顾一下摊吗？」
「......我不会卖你们这种东西。」
「放心，飞飞会帮你标价，」揽过一群孩子中最年长的女孩，院长放心地说：「飞飞常常跟我来义卖场，知道该怎麽做。」
「唔。」依旧蹲在原地，黄卖鱼左看看右看看，勉为其难地点头了。
於是院长暂时告辞。飞飞用鼻孔哼气，跟著蹲到黄卖鱼面前。
「伯伯，虽然你很奇怪，可是我可以跟你合作啦。」
「什麽合作？我才不想跟你这种小丫头合作。」
「伯伯你不知道齁？我们义卖每年都会比赛谁卖得比较多。」
「然後咧？我对这事情才没兴趣。」
小妹妹嘟起嘴。「伯伯，你真的很固执耶，个性也很讨人厌。」
「对，我就是这样的人！」
「幼稚。」
「你！你可以说我固执讨人厌就是不能说我幼稚！」
「幼稚幼稚幼稚幼稚──」
「你──」
「呀──杀小孩啊──」
「我就是要杀掉你，尽管叫吧你们那个院长把拔不在摊位上哈哈哈哈──」
「什麽杀小孩？」
「......」黄卖鱼一拳揍一个小孩的动作赫然停止，僵硬著身体回过头，那道总是斯斯文文带点笑意的声音听来很熟悉。
姓许的一手牵著用双手遮著眼睛的旭旭，另一手提著一袋大纸袋，笑著跟他打招呼：「好难得黄伯伯你会来义卖场上。」
「什、什麽来义卖场上！」他手忙脚乱地放走那些小孩，心里发窘。他就是怕在义卖场上遇见熟人，等会一人一句「哎唷没想到卖鱼的你也来义卖啦？」「想开啦？还是想来卖鱼？」的调侃会让他羞的想乾脆埋了自己。拍拍手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他看著旁边哈哈大笑：「我只是过来晃晃谁知道你们在搞什麽义卖，哈哈我等等就要回去了。」
「是这样吗？」许先生偏过头，低声要旭旭不要没礼貌不可以遮著眼睛，黄伯伯已经没有在揍小孩了。
旭旭无辜地放下两只手，眨眨眼说：「黄伯伯好。」
真是太好了，你们父子一个七岁一个三十几岁都喊他黄伯伯是不是？
後头几个孩子眼睛一亮，指著旭旭说：「就是他就是他！最近小璇都在说他！」
许先生低头问儿子：「小璇？你的新朋友吗？」
旭旭皱眉撇头。「我不知道，我根本不认识他。」
「这样啊。」一边说，许先生一边走到隔壁摊子上，将手上的纸袋放上去。「来排义卖品吧。」
孩子们里头有个胖胖的小子气呼呼地指著旭旭大叫：「你骗人！你明明认识小璇！」
旭旭难得生气，一摔义卖的毛巾气得大叫：「我不认识他！」
「旭旭，不可以跟人家吵架。」许先生满脸忧愁。
「我真的不认识他嘛！」
「你骗人──！」小子开始吵闹大哭，黄卖鱼听了心烦，揍了小子一拳。
「闭嘴臭小子人家认不认识什麽璇干你屁事啊，」瞪了许先生一眼，他发现竟然跟他邻桌义卖就觉得非常不开心。
想起新愁旧恨他就觉得不能轻易放过这个姓许的，马的竟然还敢一边哼歌一边摆商品，看了就非常不爽。
於是他唤来飞飞，压低声音问她：「你刚刚说有比赛？」
「对啊，就要结束的时候就会结算。」
「啊赢了有什麽？」
「就可以拿到村长的礼物。」
「好。」黄卖鱼重重一点头：「我跟你合作。」
毕竟再怎麽说，他也是纵横菜市场数十年有馀、人称铁面卖鱼手的黄卖鱼啊。
院长一回来看到的景象就是黄卖鱼用力的嘶吼嗓子不准客人杀价，「五十块就五十块杀成二十快干什麽！干什麽！」有的客人乾脆跟黄卖鱼吵起来，吵完哈哈大笑用五十块买了，有的客人则二话不说的屈服，不晓得黄卖鱼是哪来的魅力，总是没人会直接放弃。
一旁飞飞说不过他，一群小孩乾脆七手八脚的跟客人解释这商品有多好用多耐用，解释到生意普通的许先生好奇地越过线挑起一件左看右看，然後问黄卖鱼：「伯伯，卖我二十块好不好？」
「不要！」
「不要这样嘛伯伯。」
「不要叫我伯伯！你是多小啊！」
「好嘛，那黄哥哥？」
「你是在跟男人撒娇的高中女生吗！给我把东西放回去！放回去！我不要卖你！」
「不要这样嘛黄哥哥──」
「放回去！」
刚到会场的陈老师叹口气，懒得拉回那个丢脸的男人，索性替许先生卖起东西来。许先生乐得跟黄卖鱼杀价，他没一次失败过。
「黄大哥──」
「少恶心了你！欸那边那位太太不要杀价！三十块就三十块硬要杀十块丢不丢脸啊！对，三十块谢谢──姓许的你不准偷偷把东西拿走！放下！」
「我很喜欢这个耶。」
「谁管你喜欢什麽啊！」他抓过许先生的手腕要抢东西，两人闹成一团。
院长抿抿唇，加快脚步朝摊位走去，急躁地拉过黄卖鱼，脸色有点难看。
黄卖鱼愣著回头：「你回来啦？怎麽了？」
院长扯扯嘴角，好不容易才像以往那样淡淡笑开：「我突然想到有东西没买，黄先生能跟我一起去吗？」
「喔......」瞄一眼战况激烈但飞飞却应付的轻松自如的摊位，他点头：「好啊。」
於是院长拉著黄卖鱼离去，离开前隐隐约约看了许先生一眼。
□□□¤□自¤由¤自¤在□¤□□□
卖鱼伯伯的酸甜情事(6)

「你要买什麽？」跟在院长後头，黄卖鱼得要跨大步伐，才跟得上不知道为什麽越走越快的院长。院长没回答他，就低著头像在跟谁比赛一样地快走，黄卖鱼只好再问一次：「欸，等等，院长，你怎麽了？」
发觉院长情绪不大对劲，黄卖鱼乾脆停下脚步，不任他拉了。院长这才回过头来看他，发现自己的失态，乾笑两声：「我想到要买点水......」
「什麽？义卖会场没有杯水吗？」黄卖鱼皱眉：「这什麽义卖会场！」
「咳，不好意思，刚刚太急，失礼了。」
院长又恢复往常的院长，没有太过激烈的情绪，全身上下都是淡的。黄卖鱼想。这人怎麽会因为水而被挑起情绪呢？说不定以前有过没水喝的经验。想完他觉得很有道理，自己的脑袋也有灵光的时候。
他觉得这时候自己应该体谅他一点：「呃，没，没关系啦，你如果这麽急著买水那......每个人都会这样嘛，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