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卫打开医药箱翻出了酒精棉签纱布手术刀,冯陈顿时毛骨悚然,"你!你......你要刮骨疗伤?你以为你是关云长啊!"
"没那么邪乎,来,帮帮忙,给我把子弹挖出来。"楚卫没抬头,利索地把绑在伤口上的布条解开,招呼了冯陈一声。
"不帮!"冯陈一抬腿跳蚤一样弹出去老远。
"那就算了,我自己来。"楚卫仍然没抬头,似乎是早料到了冯陈的反应,把酒精棉签抄起来打算动手。
冯陈登时就又弹了回来,胡闹!你!你!你......唉,算了,还是我来吧。
楚卫这回抬了头,那就拜托啦,别担心,我正经医科大毕业的你信不信?
信!你这会儿说你是白求恩我都信!冯陈把纱布叠吧叠吧往楚卫嘴里塞,咬住了,一会儿别喊疼!
楚卫说不用,我还得说话呢,要不你怎么给我处理伤口?
行,白大夫!冯陈垂头丧气地认了命,您老人家怎么说我就怎么做,你都豁得出去我有什么豁不出去的!
我可豁不出去,楚卫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专心点,我这条腿可就在你手术攥着呢!
冯陈没好气地捧着那条腿,嘴里说得很硬--什么赚不赚(攥)的?白送我都不要!手下却小心得不能再小心,用医用镊子扒开伤口把子弹夹出来,动作迅速娴熟--大概是因为平时总用镊子夹钱包的缘故,这也是功夫不是?
"好像伤到骨头了......还好,没断,"冯陈仔细研究了一下,"要不要给你上块夹板?"一抬头,看见楚卫咬牙闭着眼,脸色发白,额头上大颗的汗,大概是没听见,冯陈咬咬牙,干脆自作主张,把伤口缝合包扎又弄了块夹板,别说,看上去还挺像那么回事情。看来当医生也没什么难的嘛,冯陈有点自我陶醉。
弄完以后看看楚卫仍然闭着眼,冯陈这才着了慌,楚卫?楚卫!连推带搡,连掐带拧,实在没辙了正打算泼冷水,楚卫睁了眼,哼了一声,你小子是中美合作所出来的吧?
冯陈差点把冷水真泼了过去。
之所以没泼,是因为楚卫紧接着又说了一句话,抱歉,今天晚上的火锅,怕是吃不上了。
冯陈挠挠头发,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着吃呢?
楚卫露出了一个苦笑,其实......我真的挺想吃的,好多年没过生日了。
生日?冯陈有点懵,不会这么巧吧?
真就这么巧,楚卫点点头,就是今天,我满26岁。
二月二,龙抬头,好日子。
冯陈咬咬嘴唇,没关系,我背你去,反正位置都订好了!
楚卫摇摇头,不行,我这些日子都不能出去了,你没看见我那大衣么?那上面的血......是个警察的。
就好像那盆冷水对着自己泼了过来,一瞬间,整颗心脏都冻住了。冯陈僵直地站了很久,一咬牙一跺脚,不出去就不出去吧,有我呢,我保着你!
我保着你!区区四个字,天崩地裂,万劫不复。
楚卫皱了一下眉,很轻,很短促,短促得几乎让冯陈以为是幻觉。就在冯陈不自在地想要找点什么话题说点什么的时候,楚卫却拉开被子往后一躺,翻身冲着墙,睡了。
"我累了,你也去歇一会儿吧,隔壁有床。"
口气很冷淡,冷淡得刺耳,冯陈的脸腾的就红了--是啊,‘我保着你',你凭什么说这话?你以为你是谁?
更何况......冯陈猛然清醒,自己,是个警察。
从小院出来发动了车子,冯陈狠狠给了自己一下,就知道着急了,一晚上一句有用的都没问!
冯陈把车开回了住处,洗了个澡收拾了一下,给老雷打了个电话。
老雷说我这会儿顾不上你,昨儿晚上分局那边出了岔子,上头正拍桌子呢。
冯陈还想细打听,琢磨了一下没敢说,再问下去就犯错误了。"行啊,您什么时候有空,给个话?"
老雷考虑了一下,下午3点,鼓楼后面的步行街,启明茶馆。
冯陈说不行!那地方人太多,不安全。
老雷没好气地说那就凤凰山公墓,那鬼地方没人!
凤凰山公墓‘那鬼地方'果然没人,连看大门的都开了小差,整个山头除了密密麻麻的坟头,就是密密麻麻的墓碑。
老雷带了一束勿忘我,放在了西头最后一座墓碑前,冯陈站在后面,静静地看。
"想什么呢?最近你老是走神。"老雷回过头,有点不满地拍了冯陈一巴掌。
"没、没什么,"冯陈回过神来,点了根烟,摆在了墓碑前,退后一步敬了个礼,"前辈,在天之灵......好好的啊。"
墓碑下埋着的‘前辈',是老雷前任的搭档,在一次缉毒行动中不慎暴露,牺牲了,冯陈,就是该任务的继任。
香烟袅袅,两个人对着袅袅的香烟出神,一直到那支烟慢慢熄灭。
"行了,说话吧,到底什么事?"老雷扔过来一支烟,"认识你这几年,从来没见你心事这么重过,跟变了个人似的。"
"也没什么......",冯陈埋着头蹲在了地上,随手把烟夹在了耳朵后面,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迸,"昨天晚上,东山公园......楚卫也在里头,我怀疑,他......可能、涉嫌、参与、伤害了、一名警察,他现在躲在城西,如果分局那边要人的话......这个是地址。"说着话,冯陈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纸条递了过去。
冯陈一直没抬头,就那么埋着头蹲着,一只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捏着纸条直直地伸向前,这姿势很滑稽,有点像罗丹的‘思想者',更有点像欧阳锋的‘蛤蟆功'。
过了半天,冯陈终于觉得不对劲,不解地抬起头,"拿着啊,怎么不接?"
老雷抽着烟,把纸条接了过去,看看冯陈,再看看纸条,显得有些疑惑,"昨天晚上,分局那边是有个弟兄受伤了,听说是一刀割破了股动脉,血溅三尺,好在抢救及时,估计问题不大。不过......这个事情和楚卫也有关系么?分局那边只说是耗子干的,正在搜呢。"
‘耗子'是东山一带最有名的毒贩子,也是楚卫最经常联系的上家,这是冯陈早就知道的。
"血溅三尺?"冯陈打了个寒战,想起楚卫那件血迹斑斑的大衣,又打了个寒战。
"嗯,伤的那个是分局出了名的愣头青,单枪匹马地往前追,听说是眼瞅着要逮住了,耗子那家伙也是狗急跳墙玩了命,一刀,噗!正捅大动脉上,那血飙的,跟喷泉似的......"老雷连说带比划,说书一般,活灵活现。
冯陈反倒轻松了一些,扶着大腿站起来,把耳朵后面夹着的烟拿下来点燃了,狠狠吸了一口,再狠狠喷出去,吁......
"那个愣头青!就这样了还TMD想接着追呢,幸好被人从背后一拳头打晕了,大部队到的时候,那小子腿上也不知道是谁给扎了绷带,还处理得挺专业,这才捡回了一条命......奇怪了,会是谁干的呢?"老雷狐疑地转转头,对上了冯陈的眼睛。
"处理的挺专业?楚卫说他是正经医科大出来的......"两双眼睛同时一眯,又同时一亮,两张嘴异口同声喊了出来--楚卫!
冯陈一摔烟头,"怪不得他要躲起来呢,他一定知道耗子的下落!怎么办......你们,要抓他么?"
老雷摆了摆手,"不!让他先躲着吧,耗子要真被抓住了也麻烦,咱们好不容易搭上的线兴许就这么断了。唉,分局那边也不知道是哪个笨蛋出的这倒霉主意,居然搞了这么个行动,偷鸡不成蚀把米,搞得咱们这边差点前功尽弃......"
"你事先既然知道他们有行动,为什么不制止?现在放什么马后炮!"冯陈一把火往脸上撞。
"你怎么知道我没制止?我第一时间就打了报告,请求暂停那边的行动!"老雷摊开双手,一脸的无辜加郁闷,"上面没同意,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也许......领导有领导的考虑?这句话是你经常拿来教训我的,哦不对,不是‘教训',是‘教育',口误,口误。"冯陈挑挑眉毛,两根指头一搭,很没规矩的一个敬礼。
老雷反倒笑了,你小子,总算还了魂了,之前那付鬼样子让人看着就生气。
冯陈也笑了,那你以前还老是骂我没规矩。
得了,给你三分颜色就开起染坊来了,滚蛋!老雷笑骂了一声,没别的事了吧?我晚上还有会呢。
有!冯陈摸摸鼻子,那什么,下一步怎么办啊?您老人家给个指示啦。
指示个毛!老雷不耐烦了,这还用我指示?盯紧了楚卫那小子,一定不能让耗子那条线断了!
哦!冯陈两腿一并,啪地一个立正,撒丫子往外冲,老雷在后面不解地喊起来,你见了鬼啦?跑那么快干嘛!
我得定蛋糕去,再晚就不赶趟了!冯陈没回头,一边喊一边跑。
这小子吃兴奋剂了咋着?至于这么兴奋嘛!老雷摇摇脑袋,转过头拍拍墓碑,唉,现在的年轻人哪......老伙计,下次再来看你,回见。
冯陈买了一个大大的生日蛋糕,很漂亮,上面铺了一圈玫瑰花,老板问写点什么字?冯陈脱口而出,就写‘冯陈楚卫'吧。
不写‘生日快乐'?老板愣了一下。
不写,就是冯、陈、楚、卫。冯陈很认真地在桌子上画了一遍,不放心地嘱咐,写漂亮点啊,不然我不给钱!
老板的脸这个黑啊。
对了,我还要生日蜡烛,点上能放音乐的那种。冯陈继续提要求,啥?这都没有?那你们开什么蛋糕店啊。
没有就是没有!老板把写好字的蛋糕推出来,哗啦啦,拉下了钢闸卷帘门,抱歉,我们打烊了!
喂!你好歹给我根绳子把蛋糕绑一绑啊,这样我怎么拎回去?!冯陈砰砰地砸门,没砸开。
冯陈于是只好用两只手把蛋糕捧了回去。
冯陈本以为楚卫会很高兴的,毕竟他已经‘好多年没过生日了'。
可是楚卫没有,看看蛋糕,再看看冯陈,说了一句让他很抓狂的话--多少钱?我给你。
冯陈有一种揪住他的头发往墙上轮的冲动。
冲动完了以后冯陈说不要钱,老板跟我是朋友。
"朋友?"楚卫挑了挑眉毛,"干咱这行的哪来的朋友?"
"这话偏颇了不是?"冯陈耸耸肩膀,"咱这行怎么就不能有朋友了?你不就是我朋友。"
"错,"楚卫一点没给冯陈留面子,否认得很决断,"咱们只是搭档,不是朋友。看起来,连搭档也要做不成了--我这些日子干不了活,你还是换个搭档吧。"
"不换!"冯陈觉得胸口很闷,一股无名火在烧,热,缺氧,呼吸不畅,脑子发涨。"咱们不光是搭档,也是朋友!你忘了你说的话了?我是冯陈,你是楚卫;我是切糕,你是白糖!咱们就是切糕蘸白糖,沾在一起就死活也分不开!"
切糕可以没有白糖,白糖也可以没有切糕,可是这两样东西只要沾在了一块儿,就任凭什么人,也无法把他们分开了。
"会分开的,"楚卫垂下眼皮,小心地把蛋糕放在了桌子上,"天下无不散的筵席,终归是要分开的。"
靠!你这话说得真够文艺,现在已经不流行这个了。冯陈嘲讽地吹了声口哨,从裤兜里掏出在街口杂货店买的蜡烛,来,许愿!吹蜡烛!
白色的蜡烛燃亮,围着蛋糕摆了一圈,看着有点怪异,不过也很漂亮,很有那么一点子气氛。
一起来吧,今天不也是你生日么。楚卫笑笑,坐在了冯陈的对面。
两个人闭上了眼睛,虔诚地许愿,一起吹熄了燃烧的蜡烛,忽然鼻子有点发酸,重重地哈一口气,同时说了一声,哈,生日快乐!
冯陈伸出手,盖住了楚卫的手背,现在,承认咱们是朋友了吧?
楚卫一本正经地摇头,现在还不是,得等这蛋糕吃完了才是呢。
得!那就吃吧!冯陈兴高采烈地切下了一大块蛋糕递过去,楚卫窃笑着接过来,忽然一反手,厚厚的奶油啪地全抹在了冯陈的脸上。
老子掐死你!冯陈怪叫一声跳起来,挖起一大团奶油扔了过去。
两个人像孩子一样笑着闹着,展开了一场奶油大战,把好端端的一间屋子搞得狼藉满地惨不忍睹。
两个人满脸满身花花绿绿的奶油,谁也不能幸免。楚卫腿脚不方便,吃亏得多,被冯陈压倒在床上,滚得床单被套全都报了销。
就那么裹着满身的奶油沉沉睡去,连梦里都带着蛋糕的香味,哈喇子流了满脸。
冯陈胜之不武,大早上起来还得收拾战场,不过心情很愉快,开着自来水龙头哗哗地搓衣服,嘴里还慌腔走板地唱着洗衣歌--军民本是一家人呐帮咱亲人洗呀洗衣裳呃......
不得不指出的是该同志明显有蹬鼻子上脸的嫌疑,之前还在为‘朋友'问题喋喋不休,这会儿就已经自动升级为‘亲人'了。
楚卫坐在屋里,笑眯眯地看,笑眯眯地听,一只手下意识地打着拍子。
太阳出来,暖和起来了,冯陈把洗好的床单被套挂了一院,阳光下,怎么也洗不掉的油渍很显眼,楚卫挑剔地批评,嫌冯陈洗得不干净。冯陈叉着腰笑骂回去,老子给你洗就不错了!我长这么大连我妈的衣服都没洗过,你小子坐着说话腰不疼,有本事你来洗!
正逗着嘴皮子的工夫楚卫的电话响了,楚卫看了一眼,背转身去压低了声音:"喂?是我。"
冯陈的笑一下子僵在了脸上,讪讪地摸摸鼻子,识趣地走开。
出了院门冯陈蹲在拐角的树下抽着烟,阳光很刺眼,心里空落落的。不知道是谁家养的一只小土狗过来觅食,冯陈举起胳膊要轰,手伸出去却又落下来,轻轻地在小狗的脑袋上拍了拍,小狗于是靠过来蹲下,和冯陈一起无精打采地晒太阳、看风景。
风景很糟糕,对面的墙上用白灰写着大大的‘拆'字,路边的树光秃秃地张着牙舞着爪,几只鸡在树下散步,一辆农用四轮车轰隆隆开过去,带起了漫天尘土,鸡飞狗跳。
小土狗汪汪地叫唤,追着四轮车跑远了,冯陈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进了院门。
楚卫已经打完了电话,趴在床上看电视,橡果国际卖一种据说有一万多功能的手机,主持人夸张地喊:哗!太了不起了!
冯陈说你看这个干嘛?想换手机了?
嗯。楚卫点点头,现在风声紧,原来的手机不能用了,你上哪儿去了?这么半天。
在外面站了会儿。换就换吧,别买这个,一看就是吹牛,你喜欢啥牌子?我上街给你‘捞'一个。
行,你看着办。楚卫拿起遥控器换了个台。
这对话有点着边际,不过并不妨碍沟通。冯陈轻松地坐下来,研究门外阳光下床单上的油点,有点像一幅中国地图。
忽然抽抽鼻子,察觉到不对劲,冯陈猛地站起身转向楚卫:"你抽‘烟'了?!"
冯陈说的‘烟'当然不是我们平常所说的‘烟',楚卫一听就明白了冯陈的意思,抬抬眉毛,没搭理他,继续看电视。
冯陈瞪了楚卫一眼,一把夺过遥控器,啪,关了电视。
"你干什么你!"楚卫嚷起来,口气很冲。
"你说我干什么!"冯陈的口气更冲,"我不想眼看着你毁了自己!"
"我已经毁了!别忘了咱是什么人!贼!咱们是贼!"楚卫恶狠狠地把枕头扔了过来。
冯陈顿时哑口无言。
过来一会儿,冯陈放缓了口气:"楚卫,别抽了,你不知道,我看着你这样子......很难受。"
"你以为我不难受啊?"楚卫的口气还有点不依不饶的,"我也不想啊,伤口疼得厉害。"
忽然就心软了,冯陈嗫嚅着说了一句"那你以后少抽点儿",放下了遥控器。
楚卫点点头,没再说话,接着看电视。
屋里的气氛忽然变得很压抑,之前轻松欢乐的情绪一瞬间蒸发,就像门外刚才还阳光灿烂,这会儿却忽然阴了天。
到了下午楚卫忽然发起烧来,烧得很厉害,趴在床上盖了厚厚的被子依然簌簌发抖,冯陈赶紧找出退烧药给他灌下去,打开纱布给楚卫换药的时候才发现,伤口已经化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