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毫不妥协地频频摇头,一手死抓著他的衣角不放,那双空洞的眼牢牢盯住韩青烟,这很大程度上造成韩青烟每次都无法狠心拒绝。可日日如此,还三餐不怠,这样下去没病也要喝出病来啊!
「半夏,我的身体很好,你帮我转告......」正欲让半夏传话,才又想到半夏是无法开口说话的,「算了,你把药放下,我自会与他们说去。」说罢转身离开窗台,才走出几步,那强烈的恶心感却立即将他绊住,他再度退回窗边,向著窗外干呕不止。半夏感到异状立刻放下汤碗,走到他身边用自己细小的手掌轻轻为他顺气。这让韩青烟倍感窝心,难怪他们会放心让这样一个孩子独自打理他的一切了,即使他只能听得到,照顾起人来却样样不马虎!
「不碍事,只是泛恶心,不必如此小题大做。」韩青烟一直怀疑是服药过多的缘故,才令自己又晕又吐丝毫不见起色,所以他今日无论如何都要说服他们!
半夏摇摇头执意堵住他的去路,两人僵持不下之季,室外正好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小烟烟,你们在做什麽?!快躺回去,你这样对......那个很不好啊!」一来就见到半夏在门前阻拦他们主子,还死抱著他的肚子不放,蓝樱直捏了把冷汗。
韩青烟对这个称呼无比黑线,他是让他们不要叫自己「神子」,毕竟如今的他什麽也没有;对於过去的身份他亦不想探究,只是一个记号......可他是个男人,就算体质比较特殊,名字被扭曲成那样还是难以忍受!不过,此刻他也无心纠正了,比起这,他们过渡的保护更令他无法适应!
「蓝樱,我不需要再躺了,我的身体很好!」韩青烟语气少有的强硬,同时透出浓浓的无奈。
「不好不好~~白药说了,你必须再静养半个月,等......」蓝樱赶忙收口,差点就说漏嘴了,接著作势就要将他拖回。
「为什麽?我除了偶尔头晕泛恶心并无大碍,成天躺著才会好不起来,你让我出去。」韩青烟已经有些头痛了,这些人一个比一个固执......
「你怎麽就不听呢......药师大人说了算,快些躺下~~~」蓝樱好声好气地劝道。
「你们至少该给我个理由吧?」韩青烟越想越觉得,他们必定有事瞒著自己──这身体会对每件事物作出最本能的反应,尤其是拿起剑时,他竟能够运用自如,由此可见他之前是个习武之人!虽然失忆,却不等於失去了习武之人的自觉,他敢肯定自己既无外伤亦无内伤。「其实我并没有受伤,对吗?」
韩青烟的语气又恢复成过去那般淡漠,蓝樱对这样的他最是没辙,似乎已经快要瞒不住了。
「我......」──白药~~~~这该怎麽办哪~~~~~~
「你们对我有所隐瞒。」这次不再是疑问,冷冷的眼神让人看不出他的心思。
那眼神犹如一把利刃逼到蓝樱眼前,让她有种十恶不赦的感觉,好像她就是那个始乱终弃的人!
──不要这样看我......对你始乱终弃的人是王爷不是我啊!
仿佛听到了蓝樱心中的呼唤,白药居然在这时出现了!
「别问她了,是我不让他们说的。」
韩青烟有些失望,因为他知道,他们隐瞒的事远远不止这一件,与他们而言,自己又算什麽呢?
「为什麽?」韩青烟缓缓坐回榻上,晕眩的感觉让他无从强硬起来。
「我可以现在告诉你,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可以吗?」白药柔声问道。
「说吧。」
「请不要伤害你自己。」那样淡淡的一句话,仿佛有著魔力,让韩青烟瞬间找回了什麽。
得到了韩青烟的首肯,白药才缓缓道:「我说过,月族男子都具有生育之能......你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室内骤然间静得可怕,却没人敢去打破。似乎隔了很久很久,韩青烟才从震惊中恢复过来,震惊之後羞耻与愤怒同时向他涌来,他毫无准备的理智几乎被摧毁!他没有意识地双手紧箍住下腹,力道越来越重,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异动,腹中的骨肉开始不安起来,恶心感激得韩青烟直冲向窗沿,可是却无法阻止他自残的冲动──
只见韩青烟随手拿过一旁的花瓶,其余二人立刻察觉到他的意图,白药一个箭步上去,直打下他手中的凶器才罢。
「你答应过我不会伤害自己的!」
「我不要孩子,不要孩子......」韩青烟失去冷静不断重复著,用物品不行便改用手,那样的不管不顾,白药见状想也不想便将他抱住,让他无法自残。「放开我!这个孩子是谁的都不知道,我为何要生下他?!」他质问著,难不成生下来要让孩子自己是个野种,知道生他的人是个怪物!可恨白药的力道竟远远超出他的所想,任他如何踢打也挣扎不开。
白药的一抚上他的背,安慰著,他想象不到韩青烟竟会反应如此之大,那麽他会选择忘掉过去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对不起,我们不是有意的......」这个时候,即使是谎言也好,他希望韩青烟可以因此不再那麽悲伤。
韩青烟抬眼望著白药,幽幽问道:「你知道他是谁?」
「你不需要知道他是什麽人......你只需要知道,那是你爱的人。」白药轻轻安抚著,「把孩子生下来,好吗?你知不知道,能为自己所爱的人生下一个孩子,对我们而言是多麽奢侈的事。所以,请你把他生下来,为了不让自己後悔。」
韩青烟不知自己是何时睡著的,只是,在白药清亮柔和的嗓音中,他竟渐渐说服了自己,去为一个他已经忘了的爱人生下这个孩子。
「半夏,来服侍神子就寝。」见韩青烟已经睡熟,白药才吩咐道,「蓝樱,你与我来。」将怀中的人交给半夏,白药便带著蓝樱离开了寝宫。
「你说此次出行,在紫川一带见到过云魇?」白药首先发话。
「嗯!云姐好似已经知道我们的行动了,她恐怕不会轻易交出『玄武印』......」
「她仍旧无法原谅我们当年的决定吗......但我相信,她即使不打算交出『玄武印』,到时也必定会出现。」白药叹道,「那其余二人可有消息?」
「你说南薰那个家夥吗?有啊~~~居然不声不响地背著我们嫁到西夷去了!而且啊,一看就知道是他对那个傻不愣磴的巫劫动了凡心,人家可是连看也不看他一眼!」蓝樱说得异常地幸灾乐祸,心道,他们暗裔第一冰山居然也有吃瘪的时候,真是大快人心啊!
「是吗......他果然还是去了......」真傻,明知道那个人不会领你的情,却还要飞蛾扑火,明知道这三年的『夫妻之缘』只会令你们彼此伤害......「快了,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的。」
蓝樱听著白药的自言自语,忽然不再幸灾乐祸,为什麽呢──曾经看著母亲那麽痛苦的死去,她决定不再爱人,改变这一切便是她生而存在的意义,为什麽听到这一切即将结束,她反而再也雀跃不起来了呢......
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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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分两头,宇文无极随同龙儿一路北上,避过官兵的缉捕月内终于赶至额尔古纳河境内。万里无云,青空如洗,这是地势平坦的草原地带,在一处开阔的河谷旁,两人默契地勒马回缰,驻马听风。
「到了,我就送到此地,你......内力尽失,之后要多加小心。」龙儿直视无极道。
「龙儿,我......并没有......」原来他已经知道了,怪不得路上龙儿也不让他多碰。
「我不怪你,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是足够让一切成为过去......更何况,那个人还是他。」龙儿的声音逐渐减弱,以至在长风中隐隐被吹散。
无极长臂一伸,越过龙儿的肩头,从前方将人揽住,深吸一口气道:「龙儿,你知道的,我要的只有你!只是,我无法自私地将你留在身边,不能强迫你忘掉过去,更不想你永远活在煎熬里。只能思念你的日子,你知道有多痛苦吗?所以,不要怨恨我。」言语中有些混乱,只是绝口不提那个名字。
「你不好奇,我为何会知道吗?」龙儿并没有回应这个拥抱,更没有等到无极回答,「我曾给过庄镜公主一种蛊,叫做藏心--何谓藏心,世间万物皆有心,心藏之,自藏之,是为藏心。」
「你......为何不肯信我,为何要这般试探我?」原来那是在暗示他,原来是龙儿让庄镜那么做的,为什么?
「没错,这蛊是为他准备的,亦是为你准备的,你若对他无心,那蛊是万不能伤你分毫。我已经提醒过你,可你不但碰了他,还对他动心了,是吗?」
「龙儿!你可以不相信,但我真的不止一次将他错认为你,我很矛盾,明明没有一点相像,可是我没办法控制自己不去想!」他的语气略显激动,他有些不懂心里的气闷,是为了龙儿的质疑,还是因为自己了。
与对方的烦躁相比,龙儿却显得异常冷静,或是冷漠,「那再多想想,或许就会有答案了。」
「龙儿......」环住对方的手却被挣开。
「别说了,送君千里终需一别,快上路吧--你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考虑,可是也得到了安全的地方。后面的追兵我会替你解决,我也该走了。」说罢看了无极一眼,不知是什么情绪,随即率先策马扬尘而去。宇文无极最后也没有出声,只是默默目送着那抹一直令他捉摸不透的背影,直到连尘土也看不见。
龙儿策马驰骋在广袤的草原上,因为较牧民居住之地仍为偏僻,所以连牲畜也少有经过。只见他右手搭上左肩,用力一扯,向上一扬,黑色冗长的斗篷立刻被抛向远处。黑色之下掩藏的是一席火红,火红色的纱衣,火红色的绸缎,宛若地狱的红莲之火。
无极要去鲜卑部落,那就只有三条路可走--一是过官道,行路安全也最近,可现在显然不合适;其次是过帝京北上直穿鲜卑山,这也不合适;最后一条是人迹罕至湖沼密布的远路,最安全也最冒险。无心,不知你会选哪一条呢?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远远瞧见匆忙赶至的一队人马,龙儿才不紧不慢地收起缰绳,此时的他面上已然罩了一层红纱,横在路中间只等着来人。
为首的男子身着龙纹骑射服,发髻未束,随意披散却不失贵气,此人便是宇文无极的大皇兄--天宇昭和帝宇文无心。一见那抹红衣身影,无心原本冷静的表情顿时出现了裂缝。那男子跃然已至龙儿身前,压抑着怒火道:「琰,你竟敢期瞒朕--不仅私自离宫,还背着朕出来见他!」
「对,我还将他放走了,皇上尽可以治绯琰的罪。」龙儿漠然应道。
「你!当真以为朕不敢?」
「皇上有何不敢?绯琰只是事实以告,任凭处置。」
无心因龙儿一再为他人顶撞自己而怒火中烧,于是头也不会地发号施令:「追!给朕把六王爷追回来!」
「皇上!您要将他带走,就请杀了绯琰,否则我一样会将他放走!」在众人心目中,能够如此顶撞昭和帝却可以全身而退的,恐怕只有君策绯琰大人了,他的身份暧昧,可至今却无人敢轻视。
「你......好狠!」是,他是不敢!因为他明白自己在绯琰心中的分量,不能狠心让他在自己面前消失,那就只有一辈子远远地看着他,得不到他的灵魂却要强占他的躯体,无时无刻不在害怕着失去眼前这个人。他是吃死了自己永远也放不下他!
无心眼神复杂地注视着龙儿被遮去一半的面容,仍然不减半分艳丽,他真不知自己对这人,是爱多一点还是恨多一点......
看出了对方眼中的动摇,龙儿这才放软了语气「皇上一路风尘仆仆,赶来就是打算与绯琰翻旧账?三月不见,您就丝毫没有挂念着绯琰吗?」他声音始终不大,但在众兵士面前说出这样近于邀请的话,龙儿似乎毫无羞愧之意。
红纱之下,勾起一抹魅惑的笑,无心看得眼色一沉,向着身后的御林军怒吼道:「你们一群人都愣着干什么?!还不转过去!」面对脾气异常暴躁的主子,众人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只得一句话一个口令,井然有序地勒马回身。
为那妖娆迷了眼失了心,无心早已失去了耐性,手一伸,直将龙儿拉过与自己共乘一骑,一手制住对方的颈背,便开始不顾一切地狂吻起来!龙儿最初的抵触让他心中一痛,可却不打算停住这掠夺,隔着一层面纱,将那抹笑容吞噬殆尽,仿佛只要眼前之人高兴,他都愿意为他跻身地狱接受红莲赤火的洗礼!
「琰......琰,你知道吗?我只恨没有早一点遇见你,我所受的煎熬远不及你万分之一,可是,在你心里,我为你做的一切却不及你心中的万分之一!其实,我一直都明白你会愿意留在我身边是为了什么--你想要的一切我都可以给你,只除了你想要离开我......所以,那个东西我不会给你!」狂热的喘息中,无心不停诉说着爱语,每说一句话就递上更深的焦灼,只希望,只希望他爱的人能够体会到其中的一丝一毫!此时此刻,面对这个人,他不再是意气风发华盖风流的天子,只剩下无奈,只剩下苦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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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后,帝京远郊。春意渐始,正是草长莺飞二月天,可见三三两两出行踏青,杨柳拂堤春烟醉行人。
离河岸不远处,停着一辆朴实素雅的马车,首先从中走出一名白衣男子,行容淡然沉稳,待他站定,回首向车内道:「神子一路辛苦了,我们不如在此暂歇片刻。」
车内之人应了声,接着只见一名黑衣人由身旁的蓝衣少女搀扶着步出车外,那人黑纱罩面看不清容貌,仔细一瞧,才发现过于宽松的长袍下极不自然的隆起,与其修长清瘦的身形相比尤显突兀--此三人便是白药、蓝樱和怀有身孕的韩青烟了。
蓝樱将人交给白药后又在车内摸索一阵才跳出来,她对着韩青烟念叨:「小烟烟~不要忘了搭上这披风,早春时节还是很冷呢!」蓝樱边说还缩了缩脖子,笑得异常灿烂。
韩青烟皱起眉头目光紧锁着眼前那华丽的披风,迟迟没有接过--绛红色锦缎上金色绣线勾绘出各式各样的鸟类花纹,更让人无法接受的是,从宽大的领口边缘开始,直到后方的下摆都缀满了清一色的羽毛......颜色虽不至于乍眼,可这种样式无论怎么看都不会是他穿的!
「不穿。」韩青烟声音不大也没有任何起伏,却透着坚决,为了拒绝他连纠正对方的称呼都忘了。
「诶~~~这怎么行,你就算不为自己也要顾着肚子里的宝宝啊!宝宝才七个月,之前胎动亦不稳定,这会儿可不能再受凉了!」说得义正词严,乍听之下还颇有道理,韩青烟下意识地抚上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来不及反驳之际竟被蓝樱抢先套上了那件尽显柔美的披风。
蓝樱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作品--不错不错,这披风完美地弥补了里面那件死气沉沉的长袍,似敞还贴,包裹住腰身以上的部分,从腰部以下开始散开及至臀部,融合了原本宽松的下摆,实在不失保守而韵味十足!哈哈哈哈~~~她真是太有品位了!【某狐:大家可以散了可以散了啊!】
白药在一旁连连摇头,蓝樱就是喜欢欺负神子,其实明明有很多选择,她却偏要拿这种雌雄莫辨的款式来令神子为难--不过,他不否认神子那样穿相当好看就是了,由心散发出来的妩媚,若是有人愿意屏弃掉那无用的皮囊去看他,就会发现那颗坚强的心才是最动人的......
「好啦!那我们去那边透透气咯~~白药你要不要一起来?」蓝樱趁热打铁,连忙拖着韩青烟往附近的一片桃林走去,仍不忘回头邀约,白药轻笑着目送二人离去,如果,这样的日子可以永远不变该有多好!如果,只是如果......
不觉间,二人已走至桃林深处,蓝樱拿出腰间的水袋掂了掂,发现早已空空如也「小烟烟~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去汲些水来~~」韩青烟勉强地点点头,太郁闷了,蓝樱明明才是比较孩子气的那个,却为何总有自己在被她照顾的感觉?
蓝樱蹦蹦跳跳地奔向河畔,十许丈外有座小亭子,几名华服公子正坐于其中品酒赏花,天南海北地聊着。
「仲齐,前些日子听闻令兄镇南大将军已被急召回京,算算时日也快到了,你如何还有空与我们出来踏青?」背朝亭外的一名男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