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他都送信给史鼎史鼐兄弟二人,请他们介绍一二靠得住的老营老兵——顺带一提,他跟史家看似不怎么走动,实则……君子之交淡如水。
如今看来,这五十个老兵做护院,恐怕还不够数。于是林海打算明天再修书几封。
话说,在义忠王跑来报信儿以前,林海就觉得西南可能要有异动了:肃端王和忠顺王若是坐以待毙之辈,不能安然活到今天。
他躺在床上仔细思量,忽然想起一点往事:还在扬州任上的时候,听几位盐商闲聊之时知道有几位面生掌柜过来收粮食……反正收粮食总不会为了酿酒。
因为没谁听说哪里开了个新酒庄。这么说吧,小作坊除外,但大酒庄背后一定有大靠山。
只是买卖的粮食数量不多,感觉像是细水长流的意思,林海便觉得大约是哪位王爷要有点小动作,正谋划着多养点兵,现在看来……忠顺王早有准备啊。
换成他是忠顺王也得多做几手准备啊!
若是当年太上皇刚退位,圣上刚继位的时候,父子和睦,两代君主和连着两次从龙之功的肃端王忠顺王还处在蜜月期,两位王爷估计并没太多想法。
能拼着立下从龙之功,也一定想着能封妻荫子,最起码到了儿子这一代爵位不必降等,甚至其余儿子都能捞个爵位,保上三代富贵。
不过时过境迁,原本还算忠心的肃端王和忠顺王其实现在已然有了封疆裂土之心。趁着太上皇与圣上渐生龃龉,若是挑唆得当,甚至父子反目的一天也指日可待。
当臣子哪有当皇帝来得畅快,是吧?
可若是再对照原著一瞧,林海就觉得忠顺王只怕也没能得着什么好,撑死跟圣上这儿也就维持一个不胜不败:如果忠顺王真是成了彻头彻尾的权臣和摄政王,那么元春哪怕是贵妃,荣府也能死绝……别忘了忠顺王和荣府那是老对头!
可原著里写得很清楚,宝玉睡了忠顺王的~禁~脔,忠顺王不过打发了个长府官前来威胁兼追问下落。
林海又酝酿了一下,才打好腹稿:给甄应嘉的信应该这么写。
他一直有心拉甄家一把:
一来甄应嘉跟他挺投脾气。
二来甄应嘉是他第一个客户,甄家的小儿子和庶出的小女儿都是吃了林海的药生下来的。
只不过庶出的小女儿体弱,能活到成年的机会不大,这一点从林海得到的寿命反馈上能看得出来。甄家保住了,林海还能多收点“租子”。
第三,甄家……估计家底比荣府更厚。虽然原著里没写到贾府和甄家的结局,但能从显示荣府的结局各类线索中得出许多,既然荣府王夫人能替甄家保管家财……首先甄家到了败落之际仍有数箱财宝,亦有死忠,光这一点就比荣府强上不少。
第四嘛,就是史家兄弟也要前往西南为官,那么甄应嘉只要坚定些谨慎些,再跟史家凑得近些,八成能全身而退!
打定主意之后,林海便召唤起小金,“经常跟你说话打扰你工作吗?”
小金兴奋道:“一般不会。”又主动解释道,“这个点儿他们都安歇了,所以肯定没问题。”
“原来如此。”林海调侃道,“也就是不那什么的时候都方便聊天?”
“没错!为他们调理内分泌的话,完全不挑时间。”
关键一举,还是需要监控的。
“这感情好。对了你管查找错字和润色吗?”
小金毫不犹豫,“管。”
还能兼任小秘书……林海嘴角一挑。
第二天,师爷包怀尚和大管家林大明显发觉老爷回信比以往更多更快……作为林海心腹,其实知道昨晚的动静,就是“太太可能有孕,老爷召见内宅各路管事,把这些人仔细嘱咐了一番”,因此二人也没多想,只觉得老爷通身喜气,处置庶务自然动力十足。
不过很快他俩就暗地里叫苦不迭了:因为老爷忽然留维持住这样一个效率……他俩作为负责收发和初步筛选信件的关键人物,尤其是这些信里有不少不能走官家的驿站,一来二去,负责送信的人手就不够了。
他俩怕耽误老爷的要事,当年就携手向林海诉苦兼承认错误。
林海听完也很无奈,这就是人丁稀少的缺憾。这一家子满打满算就三个主子,又需要多少家臣仆从?
正如书到用时方恨少,人到用时也犯难:西南不稳,没准儿消息灵通的北狄人还会趁火打劫,因此这阵子书信不可能少。不然他也不至于厚着脸皮让小金搭把手。
如此一来,专人专信肯定没戏了,只能跟后世的快递一样,在外弄个小网点兼小卖部,由一个小团队来负责一大片区域。
正好南边的铺子都收了,还有许多老掌柜账房待命呢。
林海就把这念头跟两位心腹说了,就被两个心腹连着拍了好几通马屁,之后两个人屁颠屁颠地回去执行。
林大和包怀尚相当于林海的机要秘书,除了他俩,林海还有数位幕僚,不过大多数都是“管财务”的,能出谋划策的“军师”一个也无,他想了想,觉得现在也算安定下来,勉强站得住脚,是该再招聘几位幕僚来。
林海又埋头给自己的座师陆大人写了封信,把自家现在的情况说了说,最后请他给自己推荐一二人手。
陆大人现在就在京城,林海宁愿写信相托,也不愿意没事儿总往座师府上跑——只为避嫌。
至于安插个把钉子进来,他也不大在乎:水至清则无鱼。
再说钉子也并非不能用,一般来说那颗钉子在潜伏期,除了传递消息之外一定会是勤勤恳恳努力完成任务的好员工。
之后林海就去宁府转了一圈。在秦可卿灵前,还忍不住叹息:实在是个可怜人。
贾珍还是那副悲痛欲绝的模样,尤氏却不曾不见踪影而是尽心操持——这夫妻俩一个憔悴,一个疲惫,实在一目了然。
至于贾蓉也没有像原著里那样老婆死了都“没心没肺”,林海看他最直接的感觉就是:悲愤。
看来这次秦可卿的死因并非被尤氏撞见“爬灰”丑事,而是这一家三口都确认秦可卿是被灭口了。
原著里秦可卿托梦告别的内容,可是相当有内涵。她应该不止是单纯的有见识,而是对自己的身世多少有些了解,对自己会牵连宁府乃至荣府都有所预料。
不然何至于建议凤姐儿多准族产和祭田?须知以宁荣两府现在的态势看来,也是渐渐没落,而非败落……好歹有个贵妃撑着呢。
从宁府出来,他又到荣府坐了坐。
贾政的告罪折子递了上去,现在不曾有下文,虽然他心里觉得可能不会有什么大事,却还是难掩忧色。
倒是贾琏看着比以前沉稳了些——林海给他指了路,小伙子果然就靠谱了起来。作为林妹妹的亲爹,宝玉也十分上赶着过来拜见,且应对得当:因为秦可卿死得突然,宝玉的气色也不算好。
平心而论,宝玉不犯病的时候是个很能让人心生好感的小公子。林海闲着没事儿,还多嘴问了一句。
小金果断给出答案:宝玉目前还是个雏……
回家的路上林海就在掂量:要不要再拉贾蓉一把。因为他感觉得到,贾家的小一辈似乎都还有救。谁说不是?年纪最大的贾琏都没到大学毕业的年纪……他们都还没定型呢。
林海到家,就听黛玉说他岳母来了……林海赶紧先去换件衣裳:他去宁府吊丧,身上穿的比较素净,自然不适合见岳父。
却说在林海归来之前,王禅母女两个已经说了好一阵子的体己话。
听说闺女有孕,王禅她娘二话没有直接上门……带着她家相熟的太医来了,可惜王禅怀孕的月份尚短,纵然太医经验丰富也没能留个准信儿。
不过王禅她娘问过伺候自家闺女起居几个的大丫头,心里也有了谱:估计这回就是怀上了。随后这位郡主就挥挥手,把大丫头们赶到了外间,自己则捧着闺女王禅的脸蛋道,“越发滋润了。”
王禅一撇嘴,“您就说我胖了吧。”
“还好,胖得不多。”王禅她娘笑嘻嘻地又端详了会儿自家闺女,“给姑爷预备了人?”
王禅摇了摇头,“老爷不好这个。从女儿嫁过来,院子里就没姨娘没通房。最先说我许是有喜的,也是老爷,这些日子老爷也……”她的脸蛋已经红得有点发涨,“守着我呢。娘,”她抬头与母亲对视,“我不想给老爷再准备人。”
闺女这是耍小性儿了?
王禅她爹反而笑了,“不给就不给。”
别说讨要通房……在老婆怀孕期间出轨的都是王八蛋好吗?
林海自认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好歹讲究个脸面和节操。
跟母亲“任性”一回的王禅其实多少还是有点心虚……结果直到正月过去,老爷还是始终守着她……
与林家其乐融融不同,薛家此时真是痛并快乐着。
因为王禅有喜,黛玉整个正月都没正经下帖子邀请小姐妹过府一聚,宝钗那筹谋了一半的婚事也没了下文,然而西方不亮东方亮,这一日薛蟠卷着一身酒气和寒风归来……进门就开始嚷嚷,“妹妹你猜我今天与哪位贵人吃酒的?宣平王家的二公子!”
宣平王的侧妃,也就是这位二公子他娘,在年前曾对宝钗动过心思:让宝钗给自己的儿子做侧室。
而远在数千里之外的甄应嘉收到林海的书信,也在痛并快乐着:是个好机会!要不要押上身家搏一回?
☆、第四十五回
甄应嘉听说义忠王痊愈,便写信给在京的媳妇,让她去探探王府的口风,真心跟义忠王“再续前缘”。
万没想到义忠王哪根筋不对,立时就发作上了。闹得他媳妇一个灰头土脸,甄应嘉也不得不蜷起尾巴过日子。
俗话说人活一张皮,甄应嘉面上倒是沉稳依旧,在金陵该如何就如何,但心里……急得都快开锅了:他想回京任职的事儿只怕黄了。
事实就是明摆着:贾政若留在江南做官,绝不仅止于五品,还是十多年都没提升的五品小官,但是对一个家族而言长期远离~政~治~中心的结果就是没了再进一步的机会。
甄应嘉不说雄心壮志,但绝不会满足于甄家在他之手始终是个土财主的地位。
此番收到林海的书信,甄应嘉那颗犹如浸了冰水的老心脏忽然热乎了那么一点:有史家兄弟作伴,去西南不失明智之举,最起码应该……退得回来不是?
他现在正经拿得出手的政绩和功劳一样也无,若是进京谋求实缺,只能硬拼人脉和银钱……怎么想怎么亏啊!
甄应嘉坐在书房里琢磨了大半天,期间反反复复地翻看林海那封信:信里把京中目前局势一一介绍了一遍。
话说林海向来秉承一个原则:既然要送人情,那就送个实在的。
这份人情甄应嘉自然会记在心上。同时甄应嘉很认同这么一句话:听人劝吃饱饭。他已经做出决定的当口,他媳妇的信也“姗姗来迟”。
甄家太太虽然因为义忠王而臊得短时间内不好再跟义忠王府走动,但她做了大半辈子的主母,却是个公私分明的主儿。
她在给丈夫的信中写得全是大实话:几位皇子都很难搭得上线,若是强行为之,代价大到不值得。
以甄家现在的地位和声势,投靠皇子们,那叫抱大腿,这世上哪有抱大腿而不用付出点什么的道理?
再说除了四皇子体弱,必然无望大宝,其余的三五七九四位皇子……根本看不出哪位极为出挑,能远胜其余兄弟,乃至于有势在必得之相!
别忘了圣上今年才四十来岁,正值壮年。圣上可能拿太上皇没什么太好的办法,但收拾不听话不孝顺还势力未成的儿子,真不费事儿。
甄家太太觉得哪怕义忠王直接下了她的脸面,甄家依旧该“重修旧好”,平心而论也是甄家有错在先。
昔日义忠王被废,肃端王和忠顺王这批人收集废太子罪证的时候,贾赦贾政兄弟交上去的“罪证”有一部分还是甄家引导过去的呢——曾经,江南正是前太子义忠王最重要的钱袋子所在。
甄家不像史家那样始终闭口不言。
甄应嘉和他媳妇现在都觉得甄家曾经的那点小心机,没瞒过义忠王:想避免秋后算账那就赶紧扑上去多立功。
甄应嘉现在想想,光立功讨好义忠王行不通,估计还得补个投名状:西南他还真是非去不可……反正一个道台也值了。
过了两天,行礼收拾得差不多,他也跟继任的同僚交接过,甄应嘉在家难得清闲,抱着小儿子正逗弄呢,贾赦和贾政的信也一起送来了。
这哥俩意思相似,都是多年不见,煞是想念,期待来京相聚。
荣府还是一心跟甄家做好朋友的,他俩信中半句不提京中局势……那是因为他们兄弟的确知之不多也知之不详,也就不再“误人子弟”。
拿着这两位昔日好兄弟的来信,甄应嘉感慨颇多,摇了摇头他又看向贾政那封信的末尾:贾政似乎有意跟甄家做成儿女亲家。感慨自己的儿女渐长,尤其在甄应嘉大姑娘这儿多问了好几句。
估计是听说他家大姑娘在京城不曾寻得良配,贾政与王夫人夫妻便动了心思。
话说义忠王对甄家太太不满,也不至于闹到人尽皆知。因此贾政夫妇对甄家大姑娘如今正身处尴尬境地,并不知情。
这夫妻俩会询问甄大姑娘的情况,说白了就是吃着碗里的也想着锅里的罢了。夫妇俩已然发觉黛玉这个儿媳妇不能轻易弄到手,就算有贵妃在后面撑腰也不行。
王夫人曾在大正月里趁着元春有孕,进宫的时候提了句宝玉的亲事,请贵妃拿个主意,结果让元春一句“不急,母亲且忙正事”臊得面皮通红,噎得胸口发闷:为宝玉找媳妇怎么就不是正事了?
她哪里知道元春心里正担忧舅舅牵扯进几位老太妃的昔年旧怨,这事儿要是没处置好,不用再为有没有好媳妇伤脑筋了,因为脑袋已经没了。
却说甄应嘉忽然想起来曾经自家那个宝玉也有段时日张口闭口都是林妹妹,现在吗……似乎又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甄应嘉倒是不觉得贾政夫妇癞□□想吃天鹅肉:元春有孕的消息已然传到他耳朵里,他身在金陵亦听说过贾宝玉之才,光看家世宝黛也算相配。只是……贾宝玉不大着调,林大人八成看不上。
想到这里,甄应嘉有点头疼:不得不说,儿子尤其是健在的嫡长子这一点上,甄应嘉跟贾政真是同病相怜。
两个宝玉今年都十四了,是该认真相看的年纪了……然而甄应嘉比贾政看得明白,他儿子高不成低不就!
一声透着急切的“老爷”把甄应嘉从沉思中唤回神,他抬眼望去,就见他的小厮出现在门边,额头见汗。
得了老爷的眼色连忙上前,这位伺候老爷七、八年的心腹身子弯得几乎打了个对折,“老爷,大爷房里的丫头有喜了。”太太不在家,这种事儿也只好烦劳老爷亲自做主。
甄应嘉脑子里“嗡”的一下,他毫不犹豫,冷声道,“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不过哪怕是宁府这种连门口的石狮子都未必干净的地方,都没闹出过婢生庶长子的破事,更别提比较好面子讲规矩的甄家了。
小厮一溜烟儿地退去,甄应嘉一拳砸在书案上:他媳妇这才走了多久,后宅就出了乱子?
在金陵也就罢了,等他回京乃至于到西南做官,这些全都是现成的把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第二样齐家都做不好,遑论后面的治国和平天下!
原想着自己一个人回京述职就罢了,如今看来说什么也得把这个惹祸的儿子捎上!
他这气正不打一出来呢,就听后宅那儿传来阵阵几声惨叫,随后就是他那个糊涂儿子的吼声:“放开!王八蛋!混账!”
得益于甄宝玉的年纪,他还不曾在外招猫逗狗花天酒地,因此骂街也骂不出什么花样……
可甄应嘉的脸色却又阴沉了几分,抬脚就直奔后宅。身边的心腹们急忙跟上,更是各个低垂着头,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声。
就在甄宝玉大闹“谁给你们的胆子”之际,他正好出现在他儿子身后,轻飘飘地接上一句,“我给的。”
这会儿甄老太太也杵着拐杖,扶着丫头颤颤巍巍地出现,然而见到如今情形,老太太眼前一黑,险些闭过气去。
甄宝玉双手抱着个凳子似乎乱挥,吓退一众婆子之后自己也气喘吁吁,而就在他的脚边,一个头发散乱,容貌出挑的丫头正跪坐在地,低声抽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