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温暖的风包裹着,却情不自禁地感受到寒气逼人。
因为就在不久前,那个人还毫无预兆地接受了一年级女生淡粉色的心意。
"学长?"女孩子诧异地问了过去。
"你问的事情,我不知道。"艰涩地开了口,回过漠然的脸庞:"因为我根本不是他。"
巨大的悲哀伴随着所有的一切扑面而来。
因为根本不是你。所以根本不知道你想要干什么。
千代唯继续朝前走去,背对着特有的刺骨的冰凉,静默无声地转身离开。
忽然发现,秋天好象已经来了。
拂去落叶,继续往前走去。再前一点的地方,刚才提到过的人带着一贯的笑迎面走来。
"东西拿到了?那就去音乐室上课吧。"
话丢下去,却没有起到应有的反应。千代唯没有听到似的继续往前走着,脚步漠然。
"诶?为什么不理我?"千代瞳急匆匆地追上去。
还是没有反应,像一湖死气沉沉的清水。
"喂......"后面的那个实在追不上哥哥的步子,伸出手去搭住了前面人的肩:"又在气什么?"
千代唯终于停下,小半边的侧脸神情是从未有过的暗涌深藏。带着优美的恍惚,冰冷决然。
搭在他肩上的那只手情不自禁地往后瑟缩了一下。
"......唯?"
落叶乱舞在整个的空间,无限延伸。
就在这时女生熟悉的甜腻在两人身后响起:"瞳学长--饭盒忘记还我了--"
站在前边的少年,瞳仁不引人注目地骤然收缩了一下,随后闪电般地回过头去,毅然坚定地往前继续走去,背影在过于光亮的走廊里呈现谜一般的冷漠。
"唯......"还维持着刚才姿势的手指微微往前伸了一点,眼前却突然出现女生兴奋的笑脸,阻挡开来。
"学长都吃光了么?觉得如何呢?"
"啊......很好呢。"其实是都被唯一个人吃了。
"真的吗?以后还可以给学长做便当吗?"
"嗯,就是鱼类的食材就好喔,芥末少放一点。"好象唯中午有说芥末太多了。
"一定一定一定~~!!"兴奋得不知所以然的直美举起饭盒就跑走了。
可是,唯跑到哪里去了?
闭上眼睛就是寂静和黑暗,却有大片的不安覆盖下来,直觉着就朝着一个方向跑了过去。
穿出长长的走廊,有很大很大的圆形广场。喷泉池重复着一般的赤橙黄绿青蓝紫,温暖色调的落叶充塞视线,除此之外,什么都荡然无存。
唯......
站在中央不知所措的少年,少有地焦急了起来。多角度地转身搜寻着,却根本一无所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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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代唯?没有啊,你们不是在一起么?"选修课乱杂杂的气氛里,戴着黑框眼镜的老师在花名册上指指点点:"都缺了5堂课了,不要以为钢琴是选修就......"
"老师,唯他身体不舒服呢。"打断了女人激昂的演讲,千代瞳的笑容依然灿烂地带着神秘感:"我去看看喔。"
"......你们明明没有在一起,你怎么知道他......"
"有感应的,老师。"礼貌地回过身来鞠躬:"我们是双胞胎啊。"
有感应的。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才让唯那样的不愉快。
--因为是双胞胎啊。
十四
应该是镇定的,可事实上并不镇定。
如果谁现在看得到千代瞳的样子,那一定是会大吃一惊。无论谁也好,无论谁也没有见过这个人如此慌张的举措。
就连像现在这样剧烈奔跑着的样子,也极少出现。
"唯--"拖长了声音,一遍遍地喊着,后山处的树林层层叠叠蔓延至视线之不可及,遮掩着少年扶住树干拼命喘息的身影。
低着头,长长的额发那样覆盖下来,因为过度的奔跑而不停地喘息着。
本来就预感到有什么不对劲。结果还是半天都没有找到。
喘息渐渐平静,千代瞳微微抬起头来,朝左前方走了几步。
四周暖流充盈,粗壮苍然的树干背后,有那个人冷漠熟悉的背影。
"唯......"下意识地就伸出手去:"跑到这里来了啊,还好找到了。"
靠着树干的人微微侧了一点头,表情是悄无声息的寂寞,随后又回了过去。
"真难看呢,你。"不带感情的声音语调平淡,一点点地融化了不经意的寂寞和脆弱:"一点也不顾忌,就一直这么大喊大叫着跑过来的吗?"
"不好意思了呐,只要是关于小唯的事,就很容易失去理智了。"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千代瞳往那棵树的地方走近过去。
"骗人的吧。"
"......诶?"行进着的脚步一下子就被这句语焉不详的话阻隔住了,不由自主就停了下来。另一只脚随后跟上,很自然地就站定在了原地。
"一直是骗人的吧。瞳说的话究竟哪句是真的,连我都不敢确定啊。"深邃无边的声音,像激不起半点波澜的幽深湖水,禁锢在冰川深处,冷淡得让人发抖:"我的事真的是瞳最在意的事么?完全不觉得。"
秋日的迷失里,万籁俱静地飘扬着纷飞的落叶。从被风吹过的草尖出发,一点点漫上树梢,寒冷重重地砸了下来。
--"既然这样,什么‘最在意唯'之类的话,以后还是请不要说了。"
慢慢地和天空重合了,那些逼人瑟缩的寒冷。
背对着的少年从树干上直起身来,缓慢地往树林深处走去,从高处拉近地看下来,茫然和眷恋的影子被夕阳拉得扭曲延长。
"真的这么觉得的么?"一直沉默站在原地的千代瞳终于出了声,抬起头的时候面容坦然:"真的觉得‘不说出来'就可以吗?"
--"如果这样的话,唯你又在气什么呢?"紧跟过来的话咄咄逼人,还没反应过来,身后咫尺便感觉到了弟弟的气息。
风从耳边呼呼刮过,吹拂在脸上的气息,只有温暖而没有重量。
"哪句话都是真的哦。"暧昧地,在不能再接近的地方丝丝低语。
"唯。"距离被无限地趋向于零。身体好似僵硬,不能动弹。
--"其实喜欢我的吧,一直。"
终于吻了上去。
轻柔的触感,温暖湿润地落在颈部的一侧。没有转过头去也可以清楚地感知到那炙烫的气息。
扑在颈边,温度陡增。
那落阳下白皙而柔和的面庞,低在颈侧,细腻地亲吻。
柔软的发丝掉落进来,麻麻痒痒,沁入心脾。
无力到不能再无力的感觉。
愣愣背对着站在原处的千代唯,因为吃惊而微微张开着嘴唇。排列无序的心跳声大到震撼着一个空间。
"忘了那天在影院发生的事了么?"身后的人终于抬起了唇,却依然近在咫尺:"并不是不会生气,并不是不会失控,如果发生,也一定是被唯给逼的。"
"真是......伤脑筋呢。"唇再次落了下来,这次是细细碎碎地轻咬着:"怎么都不肯承认的话,还得好好地教你不是么。"
明晃晃的,眼前扩张着的事实。
僵立的千代唯始终没有勇气回过头去。不光是这样,连推开对方的力气都不复存在。
内心忍受着翻天覆地的变革,燃烧着根本没办法理解的颤抖,将少年的呼吸压迫到急促的顶端,无法忽略。
"我......"喃喃地自语着,不能相信一般。
"我......真的是......喜欢着......"
真的是......喜欢着弟弟的......吗。
颈畔被烙下的亲吻时时灼痛。这样剧烈的疼痛里,自己僵硬的身子被身后的弟弟扳了过去。
那种黑白颠倒的眩晕感又再次降临了,整个世界寂静无声,睁大着双眼,只能看到弟弟翕动的嘴唇在说着什么,却用尽全力也无法听见。
陷入真空的一片黑暗。
其实是可以分辨出来的。那一遍一遍述说着的唇形。反反复复,只在重复同样的一句话。
--喜欢你啊,小唯。
被拥抱进熟悉而且温暖的怀抱,那样的温度令人安心地和煦。
全部是真的。全部,所有,每一句话。
喜欢......
再也没办法支撑下去,下巴搁在对方的肩上,千代唯就那样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落叶飘舞。一片沉沉。
十五
加树把两个人接回家的时候,在前座还感到了一点点的别扭,从倒车镜里折射地看去,那种微妙的浅尝辄止的变化不经意地流动,却根本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哪里不对呢?
瞳少爷的眼神依然深不可测,可是却是从未见过的最柔软的笑意。
唯少爷的面容依然凝练沉着,可是浅浅的疲倦眷恋不去。
唯一和以前一样的是,那种想要肩并肩寻找幸福的感觉,只是单纯地希望永远快乐。
加树默默地看着,眉宇间流淌过淡淡风霜的痕迹。泛黄的记忆如同刻在沿途的浮雕,在眼前徐徐绽放,车窗外面,枯黄肆野。
第一次见到他们的时候,自己也只有15岁。温文懦弱的性格,一丝不苟的态度,使得老爷极其地赞赏,从而早早地就当起了管家。
其实也是没有选择的。
因为那个时候,弟弟妹妹都等着自己去养活。
那天到达宅院已经是晚上时分,清淡的风在星光的羽翼和青草尖端穿梭,带着久违的樱花香气,四月里格外迷惘。
正想往前走去,忽然感觉到衣角受力,低头看去,衣服的下摆早已被一左一右的两个孩子拽住,同样的面貌,同样的姿势,一般的纯色头发,一般渴望地抬着头,眼里有坠落的星光。
原本是不怎么喜欢小孩子的。但是那样的两个孩子实在是精雕细琢得让人无法拒绝。再加上那样的神情,优柔寡断的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推不开的。
郁金香的球茎随风摇晃,在身畔洒落暗夜笼罩的金黄灿灿。
然后左边的孩子仰着头,笑得单纯可爱:"哥哥。第一眼看到你就很喜欢呢。"
加树情不自禁蹲下身去,那个时候他是身体修长的少年,可以清晰地听见自己成长中骨骼拔高的声音。蹲下身来的时候衣服摩擦的声响细碎可闻,他抚摩上孩子柔软的头发,眼神干净:"你叫做什么名字?"
"千代唯~"小孩子的笑容富有感染力,伸出一根手指指向旁边:"那是我的弟弟,叫做千代瞳。"
右边的孩子并没有什么表情,流露出和年龄不大相称的冷漠。只是眼神依然清澈,手也一直拽着加树的衣摆不肯松开。
"这样啊。你们......还真是......"说不清为什么,被这样依赖着的加树,蓦然温和了起来:"一定很寂寞吧。这么小就只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有花,有草,有月光,有玩具。有秋风跑过山坡,叶子一夜枯黄,有大部分人所没有的天真年少,可是这个世界里没有其他人,没有任何别的人的闯入,破落的布偶挂在光秃秃的树枝上,羁绊和寂寞都是同样的深刻。
这就是和少爷们第一次的见面。那时候他们还不懂得伪装。环境造就了性格,赐予他们明亮的容貌,可是那些寂寞一直没有变过,于是他们相互依存,微妙地共同生活......
说起来,瞳少爷的那番自我介绍,还真是把自己骗了好长一阵子。
真是搞不懂为什么要反过来说。
小时候的恶劣性格早就很好地体现了出来。只不过现在变得更不容易让人发觉了而已。
倒退着的风景缓缓停下,车子停在熟悉的庭院前,加树从记忆的初始回过神来,第一个下车,替后面的少年打开车门。
"加树,唯今天身体有点不舒服。晚餐我们就不下来吃了。"
"不下来?在房间里么?"
"嗯。麻烦你和妈妈说一下。"
果然!果然是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加树不着痕迹地皱眉,伸手取过两人的书包。
"唯,干什么还不出来?"伸手就要去拉。
"......我自己就可以。"车里的人回过神来地微微闪避开,起身出了车门。
现在的他们,世界应该封闭得更紧了吧。
加树站在原地,突如其来的叹息从唇边滑过,茶色的头发上,光线倾泻。
"喂,哥哥。"弥漫着烟草味的声音。
加树转头看去,黑衣服的青年头发张扬,踩灭脚下明灭的烟头,身后的摩托车,巨大漆黑。
"诶?加藤?你怎么在这个时候......"
"哥哥,我要的东西呢。"青年把玩手上的头盔,左脸的刀疤有淡红的痕迹。
"整天就知道来我这要这个要那个......"加树低头,很没辙地叹气:"我说,你偶尔也去念点书啊......"
"明明知道我念不下去。"
"不管怎么说不当良民也是......"
"哥哥。"
很不满的语气,毫不费力地就打断了。加树的脸色一下子苍白,表情里有雾霭沉沉的愕然。
像是定住了很久,但是终于收回了愕然的表情,低头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过去。
"你要的照片。"
"谢谢了,哥哥!"丢下这句话的瞬间强力的马达发动出一串拖沓的黑烟,在太阳垂垂落下的黄昏里,快速飞驰的黑影逐渐变小。
哥哥。哥哥。
仿佛又听见了多少年前的呼唤。那些找不回的依赖,在时光的流逝中渐渐老去。
加树走进庭院,晚霞的眼泪落满一身。
十六
月色好象银色的烟雾摇曳盛开,笼罩着窗前的少年,那不经意间冰冷的面容也变得柔和了起来。
窗帘柔软地摇晃,牵动空气而成的温和漩涡让人心情舒缓。
"唯还是这么喜欢从窗户里往下看啊。"随着身后的象牙色木门倏忽打开,千代瞳的身影出现在门前。
头发湿漉漉的,正用白色的毛巾随意地擦拭。赤裸着上半身,唇角牵出温暖的弧度。安逸但是张狂。
本来放松的身体猛地僵直起来,窗前的千代唯收回已经放得很远的眼神,却丝毫不敢往后看去。
"怎么,没有吃晚饭,会觉得饿吗。"门口的人微微笑着,赤裸的足尖点在地板上,安静自如地往前走了两步。
修长的手指绕了两个漂亮的花样,"啪"地摸上了橘黄色灯光的开关,凉月的光线伴随着黑暗全部降临。
门被轻轻关上的声响,也可以忽略不计。
唯一听得很清楚的,就是转瞬即逝的剧烈心跳。只是漏跳了一拍。千代唯握着窗台前栏杆的手便蓦地一紧。
"喂,把灯打开。"
宁寂的时间里,千代唯转过身去,控制着冰冷的表情,用浅色的瞳仁对一步步走过来的人凌厉地淡漠着:"快点,开灯。"
赤裸的脚点在地上的声音很轻,但是还是停了下来,站在不远的地方,黑暗里的声音模糊暧昧:"那......为什么急着开灯呢?"
"没有为什么。"闭上眼舒了一口气,千代唯再次转回身去:"听到的话,就快点去把灯......"
平滑流动着的对话猛然裂开,背后突然传来因为沐浴过而散发的清香,缭绕包围着,对方胸膛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睡衣与心脏贴紧。
完美地结合。
两条手臂柔软地从腰肢处缠绕过来,肩膀上感觉到对方下巴的重量,还有头发,刚刚洗过的头发掉落在自己的脖子上,冰凉而且湿润。
滚烫的呼吸,层层叠叠地洒落在锁骨的地方,轻轻地喷洒上去,顺着月光滑落下一地的妖冶。
刚才说话的声音因为惯性停不下来,但是在从背后被抱住的时候倏忽变小,渐渐消失。
--听到的话,就快点去把灯......
"......打......开......"
明明是那么冰冷的气势,却一下子消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