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人受过————红尘紫陌[一]
红尘紫陌[一]  发于:2008年12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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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走了,汉威被安置到了客房住下。姐夫嘱咐他别急,当过两天姐姐气下去了,也就好了。
晚饭是在姐夫家的小餐厅,虽然就他和姐夫两个人用餐,但姐夫家极尽的奢华让他叹为观止。一桌的菜碗碟都是翡翠或是琉璃等十分工艺考究的餐具,价格不斐。纯银的筷子顶端还镶嵌了玛瑙石,搁置筷子的小鱼儿是温润的略泛鹅黄的玉做的。汉威对这些浮华的东西没有什么研究,因为大哥的生活还是比较简单的。传菜的时候,一碟碟的菜量不大,但是品种很多,摆了满满一桌,根本不可能两个人吃完。
"威儿就随便吃些吧,不知道和不合你胃口。"储忠良给汉威布着菜,"你大姐说你爱吃这些。"
汉威应承着,这才发现这些精致的菜品几乎都是他平素最喜欢的。
汉威从小挑食的厉害,除去了鱼和鸡,蔬菜里就爱吃各种豆子,其它的都不喜欢。平时最讨厌的是苦瓜和茄子,沾了这些的他都不爱动筷子。而大哥是最恨他这少爷脾气,不知稼穑辛苦的挑剔。所以平时饭桌上从不将就他。起初,他只挑自己爱吃的吃,不喜欢的就不动。大哥有意的把菜夹到他碗里,那个年代的教育是长者赐,必须吃的。但他实在不喜欢,就偷偷把菜埋在了米饭下面,故意吃得很慢,直到大哥吃好了上了楼,他才长舒口气,把饭碗交给罗姐去倒掉。罗姐也知道他的毛病,有时候偷偷的也给他作个蛋羹作夜宵,怕他吃不好。但是大哥的目光是十分敏锐的,及至有次发现了,当场就不许他再吃,直罚他在饭厅跪了一天,三顿饭都饿了不许吃。自那次后他也乖巧了很多。可是不爱吃的毕竟不喜欢,只能靠大哥不在家或是逃去营里的日子由了性子的大吃了。
再看今天的饭菜,俨然是给他精心准备的。紫砂锅里,热气腾腾的汽锅鸡飘着香气;清蒸的鲈鱼;生搬的蚕豆;丝瓜炒的毛豆.....足有二十多道菜,都是鸡鱼豆子做的。连炒豆子里的肉丁都是鸡肉,伴了些鲜嫩的藕丁。
汉威虽然来到大姐家心里不快,但是既来之则安之,他就动了筷子不管不顾的吃了起来。心里也在想,大姐怕是恨他都恨得要把他剁了炒菜吃了,还有心思惦记他爱吃什么?难不成是姐夫?

"你姐那脾气你是最清楚,不光你,从小连汉辰都怕她。不过好在她的气来得快去的快,没心没肺的随我。"听了姐夫的话,汉威苦笑了没搭腔。

吃过饭,姐夫拉他去四下转了转,回都厅里的时候。香丫儿就来报说小舅爷的泡澡水放好了。
汉威来到间别致的浴室,别致到这个浴室四面都是镜子,显得光线十分的刺眼。中央一个大理石的池子热气腾腾。令汉威惊得几乎张大嘴的是,那里面不是水,是牛奶,那么一大池的热气腾腾的牛奶。香丫儿那一些零乱的花瓣洒进浴池,汉威就更惊异了。听说过杨贵妃当年洗这种牛奶浴,可也没听说过大男人这么洗浴的。
见到汉威迟疑的神色,香丫儿笑道:"舅爷别奇怪。这家里老爷太太和先时少爷们在时候都这么洗的,这牛奶消乏安神。老爷嘱咐您洗了好睡个好觉。太太那边您别担心了,刚晚上已经吃了一碗粥了。"
睡衣浴袍,毛巾,各种用具都齐备了放在一边的凳上。汉威吩咐香丫出去,不用他伺候。汉威都不敢正眼看香丫儿,因为他那不男不女的装束真是让人见了毛骨悚然的。
香丫儿很是犹豫,说是这是他的本分,而且等舅爷洗好,他是要用净水给冲一遍身子的。
"你把水放这里,我在家洗澡也不用人帮的。"汉威坚持着。
"那香儿在门外候着,舅爷有事就吩咐。"香丫儿犹豫的出了门。 。

汉威闭了眼,泡在池子里,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从这里出去。后肩上那天被大姐用藤条抽的那两鞭子虽不是很狠,但是肿胀未消泡在水里还隐隐作痛。汉威略站起身,借了四壁的不沾丝毫雾气的神奇的落地镜墙寻找着那道伤口,有些红肿,可他自己的手摸不到。
"看什么呢?看着凉了。"姐夫储忠良推门进来。汉威慌忙要躲闪,可是四周都是镜子,好在他腰间围了毛巾。
姐夫笑道:"小家伙还怕羞了。你小时候刚出生不久,我就抱你玩儿了。你娘刚生你的时候血亏,身子不好,都是你姐和先去了的大嫂子抱了你带着,你还在我身上尿过多少次呢。"
汉威也被说得不好意思了。
"怎的嫌丫头门伺候的不好,给轰出去了?"
汉威忙摇头道:"不~~不是~~~有点不习惯。在家也一样,都是我自己来。"
储忠良把他按回到池子里,挽了袖子,拿了条毛巾给他搓着背说:"你哥不在,姐夫也不能屈了你不是。"
"姐夫~"
"这道檩子是你哥打的?"储忠良很快就发现了那道十分明显的虬结在汉威后背的暗紫色的伤痕。汉威不作声,储忠良叹道:"是你姐吧?她有时候就是没轻没重的。"
储忠良边擦边抚着汉威身上暗色的陈年的疤痕,心疼道:"这也就是你娘去的早,不然多心疼。我上午还说你大姐和你哥呢。别总作贱这没爹没娘的孩子了。你姐倒好,跟我嚷着,没爹没娘的也不是他一人。她就是歪理多。"
听老好人的储姐夫提到了逝去的生母,汉威试探的问:"姐夫见过汉威的亲娘,她长什么样子?"
储忠良愣了愣笑道:"江南第一美人当然出众了,这个不说你也知道。你想知道什么?"
"她怎么死的那么早呀?得了什么不好医救的病症了?"汉威继续深入着这个他一直想弄清楚的疑团。
储忠良笑笑:"是个病症就不好治,也可能是生你的时候就落了些虚症吧。"见汉威一阵伤感的样子,储忠良忙说:"不过你生的倒是颇有几分象你生母。"
"哥说我生得象爹,就是皮肤象母亲多些。"汉威终于开了话闸,把自己听说的关于生母的只言片语的都抖落出来,对姐夫反有了几分亲近。

储忠良回忆了一阵,神秘道"天妒红颜,这话说的不错。可能生得太好了,老天都妒忌了,就收了去。"然后又说:"美人,什么是美人,这现在评的什么明星戏子交际花美人,那都不是美人,都是庸脂俗粉罢了。‘美人如花隔云端'这句诗你听过吗?"
见汉威摇摇头,储忠良得意的滔滔不绝道:"真正的美人,是要隔了云里雾里的,你看得到,又摸不着。象印在水里的月亮,你看着看着觉得好像在眼前了,可一伸手,就没了。你家老爷子当初呀~~~这就是得来的容易,去的也快~~~~怪命吧。"。
汉威被他的一翻感悟倒是被弄得云里雾里的不知所云了。

回到客房,西式的绒布帷幕放下,豪华松软的床就把汉威埋了进去。汉威和衣而卧,怎么也睡不踏实,在床上辗转反侧。他没拉窗帘,拉开些床帷,静静的看了窗外黑沉的天,不知道要熬到哪天回去。晚饭的时候他去卧室看过大姐,也说了几句软话,大姐看都没看他一眼就让他滚出去。
想想这个姐姐也气人,自他记事起对大姐的印象就是骄横跋扈,家里上下都畏她三分,尤其是大哥,对她言听计从的。可能因为她是大哥唯一的同胞姐姐吧,大娘就大哥和大姐两个孩子。其它姨娘的孩子都在那场瘟疫里死了,可能历经劫难后她就更得宠了。都嫁了人了,还总回娘家混,而且总寻他的不是,好在爹爹在世的时候护着他,不然早被她的‘鸡爪功'掐死了。
汉威昏昏入睡的时候,隔壁的吵闹声把他从梦中惊醒。那丝毫不遮掩的凄惨的哭喊声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而且声音就象在隔壁,很是清楚。
"老爷,老爷~~~不敢了,老爷,别呀~~~",尖利的哭嚎声好像是上午那个香丫儿,因为那个声音很是有特质,不男不女的。哭声里冲满了恐惧和绝望。"老爷~~~饶了奴家吧。不行了~~不要~~~"
没人应声,就听另外一个象是上午那个老妈子的声音应道:"你还有脸求老爷,给脸不要脸的,还不老实点把手拿开!"
一阵叮里咣当的挣扎绞打声后,传来了姐夫储忠良的喝骂声:"反了你了还?"
"老爷,老爷~~~香儿不是故意的,香儿不是想~~~"那个香丫儿的乞求声中充满了惊恐和绝望。"不要不要,我会死的~~~啊~~啊~~~不呀~~不~~~",香丫儿凄惨的哭嚎声在空荡的屋子里回荡着,听得汉威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他不知道香丫儿那个妖精犯了什么错,也不知道平时和蔼的姐夫储忠良如何在惩治他,为什么他哭得这么恐怖。
储忠良终于开话了,话音平缓了很多,伴了香丫儿的呻吟和时高时低的嚎哭就更耐人寻味:"我最恨那不知道上下的,当你是什么货色。装什么少爷小姐的,还扭扭捏捏的。"
"老爷~~不敢了,老爷。 香丫儿什么都听老爷吩咐。"
"你这是服顺了?"
香丫儿低音的哼哼着。
"给你个好脸儿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吃里扒外的东西!再惹恼了老子,让你生不如死。"储忠良的声音,阴狠的让汉威心寒,他不信是刚才还和蔼可亲的姐夫的声音。"再教训会儿,让他长足了记性,然后扔茅厕去锁一天去,让他吃屎喝尿,省得再犯贱。"
甩门的声音,象是姐夫离开了。屋里接着泛起香丫儿凄厉的哭嚎声和老妈子的喝骂声:"老爷都走了,你哭求我们也没用,快把剩下这些都乖乖的受了,大家都得个早歇息了。"


调虎离山

汉威本是想出去看个究竟,但是毕竟在储家是客,不好多事。转念一想,也不对,这个妖精般的香丫儿倒底是什么罪过就惹怒了姐夫,处罚得他哭得这般凄惨。什么‘给个好脸就不知道姓什么了'‘吃里扒外,不知道上下的装什么少爷小姐'这分明是话外有音呀。
不消一杯茶的功夫,旁边房间安静下来。那个香丫儿好像也被推搡了拉了出去。按说教训下人,什么地方不可以,怎么弄在客房边上。汉威自幼没了父母,在兄长身边虽然算不得寄人篱下,可多少学了些乖巧机敏,这话外的音他立刻就悟出了些。想想原本貌似和蔼憨厚的姐夫,如果真如他猜中了今晚这步棋的用意的话,这步棋可下得太有水平了。汉威立刻有些寒气沁心的感觉。

这天,汉威起得比较早,独自在后花园散步,入秋的园子寒意悠悠。忽然有几个人七手八脚的抬了个人往这边来,一个人指挥着说:"快点!‘好芳苑'那边的车在外面等着呢。人卖出去就踏实了,省的死咱们这里。"汉威觉得一阵秋风被他吸进了肺底,凉的心痛。他自幼在行伍之家长大,也经过战争,不能说杀人无数,但也见多了死人,可今天不知道怎么觉得一阵苍凉。那些人从他身边过的时候,八成是不认识他,径直的从他闪开的道过去。那垂着的拖曳着零乱长发的惨白面容竟然是昨天的那个香丫儿。香丫儿呆滞绝望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着,就直直的从汉威视线离开出了后院那个小门。

"小舅爷,杨府那边有个叫罗嫂的来的电话有急事找我们奶奶或你的。可我们奶奶睡觉不让人打扰的。"汉威刚回到厅里就被昨晚那个老妈子喊住。罗嫂急事找大姐,这是个奇事。汉威急忙去听电话,对面的罗嫂已经是话音颤抖了,从话里汉威大致能知道,是大哥一早就在审小亮,说是他偷了不少钱,但不肯说出去处。罗嫂见大哥气得发狂了,怕小亮有闪失,只好来求助。
"出什么事了?"大姐也批了睡袍从楼上下来,听说了小亮的事情,抢了电话就吆喝了让罗嫂把汉辰叫来听电话。
汉威一把按断了电话,镇静的说:"我大哥的脾气,他就是应了你不打小亮,你也看不到究竟不是?"
"那也不能看他把小亮这个可怜的孩子整死。"大姐已经乱了分寸。"我先让他住手,这就赶过去。"
"这里过去要一个半小时吧,抄小路也要近一个小时。一个小时人都打死了,小亮熬不过去的。"汉威分析着。
姐夫也凑过来,摩拳擦掌的抱怨道:"汉辰这脾气呀,跟个孩子下什么重手呀。小亮也是,什么钱不能好好要。"
"姐夫你打个电话给我哥,就说我跟我姐打架动了手,把姐从楼上推下来了,让他快过来。"汉威慌忙的拿起电话。
储忠良有些云里雾里的不知汉威的用意,"你别跟了添乱。"
"调虎离山吧,我猜大哥如果信了,肯定会放下小亮先来解决大姐这边的乱子。"汉威的一句话,储忠良也佩服他的聪明。
果然如汉威所料,大哥匆忙动身了。而罗嫂随后追来的电话说,大哥和玉凝姐一道匆匆出门了,小亮被关在了书房罚跪呢。

见大哥中了计,汉威如孩子恶作剧成功般的露出童真的顽皮的得意,兴奋的拊掌道:"大姐,咱们去把小亮接到这里来吧。"。
"汉辰不是过来了吗?"储忠良疑惑道:"你们姐弟都走了,汉辰夫妇过来怎么说?"
"实话实说吧,大哥肯定会赶回去,这样大姐都带了小亮出来了。大哥回去也没办法了。"听了汉威的解释,储忠良也频频点头,敲了汉威的额头一下嗔怪道:"你就鬼点子多,看你哥知道了怎么治你。"
汉威嘟囔道:"这不是正合了我大姐的心意了,这不就一举两得了。即救了小亮,也让大哥的板子打我身上了。"
大姐哼了声就吩咐下人备车,汉威巴不得赶快离开这个鬼气十足的储家庄院。

一路奔波赶回杨府小白楼的时候,罗嫂和胡伯早就急得在大门口打转了。见了汉威小爷和大小姐回来了,忙边解释着上午发生的事边引他们去楼上书房。
小亮跪在墙角啜泣着,八成是怕他着凉,边上放了个炭火盆。小亮只是褪了半截裤子,赤裸的臀部和大腿上暗紫肿胀的鞭痕渗着血痕,纵横交错的盘结着。凤荣大姐一见这景状,就过去坐在地上搂过他大哭道:"我的儿呀,你怎么这么苦命呀?"
不管汉威怎么催促,小亮就是不敢跟大姑走。他只是怯懦的不停哭着说:"阿爸说跪在这儿不许动。"
汉威知道小亮从来这么傻气,若换了他,早躲起来了,至少先趁了大哥不在歇口气呀。
问清楚事情的原委,汉威联系了适才间罗嫂说的事情的大概,也猜出来小亮八成是中了玉凝姐的套儿了。玉凝但凡有机会就会不露痕迹的给小亮设个套儿出来,傻气十足的小亮从不防备的一脚就会踩进去。玉凝姐给了小亮40块大洋,让他路过洋行的时候帮她带给一个姓魏的太太。但是小亮到了洋行才发现,原本他接过来的40大洋明明放在书包里的,只剩了5块大洋和一点零钱。他怎么也不知道头绪,也不知道丢在哪里了。待小亮回到家把这个事情如实对继母讲,继母也安慰他说下次小心。没想到第二天一大早他正要去上学,就被父亲唤到书房,痛加捶楚。逼他交代那偷了继母的钱用到了哪里。看到瘦弱的小亮身上的伤,汉威心里也十分难过,他不相信大哥居然如此不了解小亮。想到这里他反而有了些怨愤,他知道大哥有时候责打他和小亮不是真因为什么不可饶恕的过错,有时候纯粹是为了泄私愤或为了自己的面子,而且都没什么道理可讲。
"小叔我没偷钱。"小亮啜泣着,坚持要在书房里坚持跪着。凤荣大姐心疼得在一边搂了他哭着。

汉辰回来就直接来到书房,凤荣大姐不等他开口,也没注意汉辰脸色的阴沉,上前就捶打着他骂道:"龙官儿你作死呀,你怎么这么狠手的打这没娘的可怜孩子。你凭什么就认定小亮偷了钱,你怎么当的爹....",汉辰并未理会大姐的一连串的排揎,走向小亮喝令他起来。看着一脸泪水的小亮委屈着缓缓起身,但是又双膝承不住力气跌回了原地。汉辰就明白小亮是一直老老实实的跪在原地的,心里的怒气也就消了些。汉威偷眼看了怒容满面的大哥,凑到小亮跟前扶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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