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
「云涛不解三生劫,何问天穹满神佛──天道无为甄云君。」
说完来人的身份,花敬云装模作样的轻咳道,「我突然浑身不舒服,美人,我们到林子里去休息一下吧。」说罢,也不看洛浅心就急冲冲的往回跑。洛浅心看着他匆忙往回跑的身影,目光微转,笑出声来。
就不知道这浪荡子又是怎么惹上甄云君的。
莲花座上,怀中有物忽然异动,甄云君悠悠睁开双眼,「耶──,他乡难得遇故知,阔别两年,好友为何避而不见?」他一出声,正在前进的队伍也停了下来。
花敬云闻言,脚下一个颠簸,差点摔倒在地。洛浅心双手抱臂看着他,眉梢轻扬,一幅等着看好戏的模样。
该死,怎么忘了那假道士有个充当狗鼻子的宠物。
停下脚步,花敬云整整衣冠,回眸朝着林外的甄云君洒然一笑,「好友你贵人事多,本令主不敢打扰啊。」
「好友说的什么话,为了你,本君就算身在昆仑也会立刻前来相见。」
「哪里哪里,不敢劳烦好友。」花敬云作揖浅笑,话音刚落,身形顿转。长臂一伸,随云步使出,拉着洛浅心就跑。洛浅心被他拉着,也不挣扎,两人左闪右窜,很快就没了身影。
甄云君佛尘一甩,轻声道,「追。」
「你仇家似乎很多。」跟着花敬云在山林里没有目标的一路逃窜,洛浅心真不知道自己现在跟着他这样逃窜是为那般。
「普通而已。」花敬云磨牙,「两年没出来,谁知道一出来就遇见一堆。」
由此可见你仇家到底有多少,洛浅心默然。而且个个不简单。
听到花敬云的呼吸混浊沉重,显然是真气不继。不知道是见到这人后第几次叹气,想起他内伤严重,洛浅心反手握上花敬云手掌,将真气渡给他。花敬云有些不习惯的挣了一下手腕。
洛浅心捏紧他手腕,沈声告诉他,「我们是在逃命。」
天道无为甄云君,寡情绝义,心狠手辣,绝对不是好相与的。
五
眼见他们入山越来越深,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身后梵唱一直不断,还越来越近。洛浅心想了一会儿,问他,「你现在能使出几成功力?」
「至多五成而已。」还得是拼了老命的情况下。花敬云撇撇嘴,很不甘愿的样子,「对付他那些手下还没什么大碍。」
一语未了,他看出洛浅心的心思,开口阻止,「你别想去动甄云君,惹上他那是万劫不复。」
那你当初还去惹?洛浅心直觉这人思路诡异到了没天理。可在今天这样的情况下,让他眼睁睁见着这浪荡子就这样死在甄云君手上,他又舍不得。
一代风流百花主,江湖上有名的煞星魔头,若说他今日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在这荒山野林里,怕是没人会信吧?
是否真的,自古英雄与美人,人间不许见白头?就连这煞星,也让人不忍见他荒林埋白骨。心中的叹息,在看着前面渐渐显出的山势后,尽数消散。
祸害遗千年,祸害遗千年......此刻,洛浅心脑子里翻来覆去的就只有这一句。这山这么大,就这样乱跑,居然也能跑到悬崖边?
「花敬云。」
「哈?」
「你就是个名副其实的大祸害!」
话音刚落,洛浅心松开花敬云的手,一套八卦迷踪步随即使开向着身后追兵移去。足点两行素女青肩,紧逼上前直攻甄云君。
留下花敬云哀嚎一声,「你别乱来啊!」
莲座上,甄云君佛尘轻扫,挡下一击。
「阁下何必揽祸上身。」他轻叹。
洛浅心手上攻势不断,无奈一笑,「这痞子虽然好色放荡,厚颜无耻,娇纵难缠,口不遮言......但要让在下见他今日葬身于此,却是怎么也做不到。」
「你与他是何关系?」
「非亲非故。」
「那你还帮他?」
「就当还他赠玉之情。」
闻言,甄云君手上动作一顿,看向前方与青衣们打斗正酣的花敬云,冷笑,「好友,两年不见你倒越见风流了。」
「好说,你若不找我麻烦,那才叫真正的风流。」
甄云君面色一沈,再不多说,手中佛尘一甩接下洛浅心的袖里乾坤。
花敬云重伤在身,虽然青衣女侍们功力不及他,但一番人海战下来他已露疲态,真气不继。青衣们似乎也厌烦了如此胶着的情况,彼此对视一眼,在同僚眼中找到了同样的讯息,然后手中花篮机关一按,花篮从中裂开竟分成了数十枚梅花刺,有母指般大小。
众人翻身腾跃间,那梅花刺就直勾勾的脱手打去。小小梅花刺,劲风却凛冽的吓人,花敬云打掉一些,还是被落网的几枚刺中腰腹和大腿。踉跄几步,再避不开第二波脱手的梅花刺。洛浅心侧目见了,脸色微变。连忙撤招向花敬云那边追去。
甄云君看准时机跟上,佛尘扫向他的背心。
就在这时,花敬云好像完全没看见飞向自己的梅花刺一般,急唤一声,「不可!」随即挥出白色长鞭缠住了甄云君的佛尘,折身扑到了洛浅心身后。
「你做什么!」洛浅心失声,只见花敬云唇角溢出一片鲜红,衣襟上斑斑血迹,显然是牵动了伤势。
「你!」数十枚梅花刺尽数没入花敬云后背,甄云君面上一片霜寒。
「嘿,咳......今天没抓到我,你这辈子都别想抓到了。」边说边吐出一口鲜血,花敬云阴阴一笑,在众人还来不及反映之下,长鞭一松,拉上洛浅心夺路而逃。
「君上,追不追?」为首的一青衣问道。
甄云君冷声一笑,步回莲花座上。
「追!」
※※※
「唔,好险......」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倒,被洛浅心一拉一搂稳住身形,花敬云将全身重量往他身上靠,「好了,他不会追来了,美人,找个地方帮我把那些梅花取出来吧。」他快痛死了,后背火辣辣的烧成一片,都不知道还有没有完整的地方。
洛浅心扶着他,「你还撑得住吗?」
「咳......暂时是死不了......」
等终于寻到一处山洞藏身时,夜色已浓。花敬云中途昏迷之前吐了不少血,血迹乌黑带紫,内伤极重。把他安放好后,洛浅心从怀里拿出火摺子先升了一堆篝火,才开始处理他的伤势。
山洞里光线晦暗,待看清花敬云背部的伤势后,洛浅心忍不住蹙眉。
整个背部,几乎没有完好的地方。因为血迹干涸粘住了衣物,脱衣服的时候还扯下了不少血痂,花敬云痛得闷哼,蜷成一团。三十七枚梅花刺终于清净的时候,花敬云额间已经湿成一片,散发汗湿粘在脸颊上,冷汗流个不停。嘴唇乌青,脸色苍白的可怕。疼的厉害了,就不停挣扎,洛浅心搂抱着他,双手从肩下环过,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伤处全涂上药。
光影投射,两人身体纠缠间,有呓语断断续续冒出。声音太模糊,洛浅心附耳过去,以为他有什么事要说,细细一听,才知他反复念着的是,「妃。」
妃?恐怕又是哪个女子的闺名。他摇摇头。
花敬云的衣服上一片狼藉,血腥味甚重根本没法穿,于是干脆脱下自己的外套给他穿上。给他穿衣服的时候,又忍不住叹了气。因为内伤严重的缘故,花敬云护体真气消散,整个身子冰的厉害,顿了一下,洛浅心无可奈何的将他的长腿纳入自己脚弯中,像抱个大型人偶一样,就着篝火一边托着花敬云的手臂不断摩挲企图让他身子暖和些。
看得出来,甄云君并不想要他的命,所以彼此一直都是浅试身手,自己并没受什么伤。倒是花敬云,没想到他会在那个时候冲出来替自己拦下佛尘。
是因为自己帮他吗?这家伙怎么看都不像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自己也真够无聊的,竟会不忍心看他埋骨慌林。现在想起来,也实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他产生不舍。
诚如自己对甄云君说的,这个人好色放荡,厚颜无耻,娇纵难缠,口不遮言,全身上下没一个能让人找出来的优点,还时不时地调戏自己......
却端端的,就是让自己不舍。
很少会有人以那么嚣张的态度来对他。口口声声喊着他美人,虽然轻浮但能感觉得到,没有一丝轻蔑。自己的容貌怎么样,他自己知道。从来都只有被人嘲笑的,男不男女不女......
漂亮又如何?哪有男身女相会让人喜欢的?男儿百炼钢女儿绕指柔,不是吗?
「别人都避的远远的,你倒自己贴了上来......呵......」低眉一笑,笑靥如花。
※※※
他知道自己只是在做梦。身子先是被分经离骨,然后再被投入熔炉。痛楚一路从脊椎骨扩散到四肢百骸。没有什么是比烫伤更加疼痛的,不能哭不能喊,连叫都叫不出来。
头脑中的记忆是模糊而扭曲的,明明不该忘,却总也抵不过时间。
记忆里的那些人,现在都到哪儿去了?他总也找不到。
蓦然回首,茫然四顾,只有潺然于耳畔的雨声。
「为我们复兴天朝,为我们重振天威。」
「跑啊,快跑啊──无疚──」
他们这样促催着他。唯有那女子,拥着他,说,「不要复仇。只要你一个人活得好好的,母妃就安心了。」
所以,不要复仇,不要回头。
他只是默然的,往前走。
※※※
「不能回头啊......」他用一只手捂住了眼睛,喃喃的告诉自己,「绝对不能回头。」胸口很闷,后背也很痛,喉咙很干,头很晕。嗯,如果没错应该是有些发烧。
「你醒了?」抱人抱了一夜的洛浅心声音有些喑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夜没睡得。
醒来后看见自己与洛浅心的姿势,花敬云嘿嘿直笑,「醒了醒了,再清醒不过。」
洛浅心动动脖子,伸手在他手腕处探了一下,「还在发烧。你内伤很重,我身上带的药不够。现在我们回洛阳找个地方住下好好给你疗伤修养,没问题吧?」
「回洛阳?」花敬云动动酸楚的身子,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在洛浅心身上,「如果我们现在回去,第一个见到的肯定是甄云。」
「那怎么办?依你现在的状况还能去哪?」
愣了半晌,花大令主苦下脸,「只要能避开甄云......哪儿都行啊......」
你确定只要避开甄云君就行了吗?洛浅心默默地翻了一个白眼。他可没忘记之前还有一个段青殊。
一番争论下来后,两人终于决定,走曲阳后山到洛阳城西三十里的三江镇停留一日,然后一路向西,绕过安阳去天怜宫位于西安的分堂。
对此,洛浅心很不解的问了一句,「为什么现在成了我送你回家?」
花敬云极其无耻的回以一笑,「赠玉之情~~~赠玉之情呐~~~~」
六
三江镇是个小镇, 进了镇子,花敬云拉着洛浅心,第一个要找的就是制衣坊。
洛浅心一脸的不赞成,他们难道不应该先找个客栈住下来吗?为什么还要满大街的找制衣铺?
对此,花敬云的回答是,「宁可三日无食,不能一刻灰头土脸!特别是在有人的地方!」 所以说,他就是完全在臭美而已。
默默仰头看天,洛浅心真的非常想掐住某位病人的脖子,希望他能有点身为病人的自觉。 一身外伤内伤不说,还在发烧,他真的不知道那人是哪里来的精力这样拉着自己满大街的跑。
三江镇虽小,可人生地不熟的转起来也是颇费一番功夫。等找到一家让他花大令主看得上眼,名为彩翎轩的衣铺时,天已黄昏。
「公子,这已经是我们店里最华丽的衣服了。」店主苦着脸说。
明明都快打烊了,谁知道最后一位客人会这么麻烦?他把平时没摆出来压箱底的衣服都拿出来了,可这公子还是不满意。天晓得,他们三江镇是小镇啊,镇里的人能有件不错的衣服穿就算好的了,谁还会去计较什么布料绣工衣服做工和衣 服款式呀。就算有,那也是别人专门定做的,他们一时半会儿哪里拿得出来?
「这就是最好的了?」指着一件墨绿色绣着极少金线织成碎钿花的衣服,花敬云紧紧蹙眉,「这件颜色太沉闷了。」
「可别的你都已经挑过了。」老店主抹了一把汗。
在衣铺里东磨西蹭了近一个时辰,也没见花敬云有离去的迹象,洛浅心眼角有些抽搐。
一只手从背后伸出来,越过还在碎碎念的花敬云稳稳压在那件墨绿色衣服上,「就要这件了,店家。」
「耶,我不要!颜色太难看了。」某人毫无自觉地,「店家,你再给我拿几匹布出来,颜色越鲜越好。」
「只是买衣服,又不是选嫁妆!」洛浅心低吼,「就这件!」
「我不要──!」这件颜色真的很难看。
这家伙真有当自己是正在发烧的病人吗?
洛浅心完全无视花敬云哀怨的表情一把抓起墨绿色的衣服往他怀里一扔,对着他,忽然展眉一笑,「就这件吧。」
霎时,花敬云只觉眼前金星一晃,呆呆的看着眼前美人笑靥如花,也任由他推着自己进了试衣的里屋。
把那人搞定后洛浅心才自嘲的勾勾嘴角,什么时候自己也有出卖色相的一天了?
遇上这煞星,真正是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呢。他突然有了这种感觉。
夜里,店小二百无聊赖的趴在柜台上,打着盹儿。掌柜在一旁劈劈啪啪的拨弄着算盘计算一天下来的收入。
「碰碰──」有人敲门。
掌柜的头也不抬伸脚踢踢小二,「快去开门。」
小二揉揉眼懒懒的伸了个懒腰,「谁啊,这么晚了。」
门外有两个人,一人蓝衣素颜虽然作了男装打扮,但一张芙蓉面可称绝色。还有个墨绿华服的公子哥儿,桃花眼笑得眯成了一条缝,脸色虽然苍白的吓人,却也不掩风流。
「还有房间吗?我们住宿的。」美人开口,语气淡淡的。
小镇子里长大的人,第一次见到这样出色的人,怔愣之下不由生窘。听得这话,连忙弯腰点头,「有有有,客官快请进。」
要了两间房,让店小二准备了几道饭菜又烧了两桶热水后,洛浅心从包裹里拿出方才在药材铺里买的几瓶金疮药和棉布去隔壁。开门的时候,花敬云正倒了一盆热水在洗脸。见他进来,笑得有些无耻,「浑身一股血腥味,等会儿你帮我擦擦身子吧。」
见洛浅心脸色一沈,又赶紧接着解释,「你别忙着生气,后面那些伤我自己不好擦。你也不想见我伤口发炎吧?」说完还挺无辜的眨眨眼。
洛浅心轻轻挑高眉梢,有些佩服他变脸的速度。前一刻还笑得极其淫荡无耻后一刻就变得被人冤枉一般无辜。
传闻里的花敬云,一直都是让人头痛得存在。每每江湖上有他的传闻出现,那么一定是因为他杀了人惹了祸。可这样一个杀人如麻的人,身上却丝毫没有戾气存在。
洛浅心知道,他与花敬云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手上血债无数。可他这人也四处漂泊惯了,似乎因为常年漂泊的日子,看过了太多太多的人事太多太多的风月,就连性格,也变得有些淡薄。
一开始,他不喜欢花敬云对自己轻浮的态度,但现在想起来,觉得无所谓了。因为他没在花敬云眼里看到一丝轻蔑和厌恶。花敬云的厚颜无耻,他隐隐感觉好笑。像个胡闹起来就没天没地的孩子一样,说话做事都那么没心没肺,全凭自己的意愿,完全不顾及旁人。
说起来,他的任性,也怕是无人能及吧?想起刚才在彩翎坊,他们离开时花敬云还唠唠叨叨一脸不甘的样子,洛浅心无声微笑。
爱美又挑剔,骄傲又蛮横,还真挺像的呢......
「你在笑什么?」把毛巾放在铜盆边,花敬云蓦地凑到洛浅心面前,一双桃花眼眨啊眨的存心勾引人。
洛浅心推开他近在咫尺的脸,一幅高深莫测的样子,「你知道你在我眼里是什么样吗?」他的声音非常轻柔,微笑也非常可亲。柳眉轻扬,唇角弯弯,风情无限。
花敬云以为冰美人终于对自己动心,笑得满脸花开。
「是不是在世潘安?」昂首挺胸,一幅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只差没翘个尾巴到处炫耀他的「美貌」与「智慧」了。
洛浅心慢吞吞伸手,扶住他下颌,左右端详了一阵,看着那人昂首挺胸一脸自豪,觉得自己的想法无误后,爽快无比的告诉他,「果然是只华丽无双,风流无比,花枝招展,臭美骄纵,厚颜难缠的......公孔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