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凉----若灵
  发于:2008年12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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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想告辞了。转了转手中再次冷掉的茶杯,我刚想找个理由打断叶雨晴的喋喋不休,就听见她说出了那个人的名字:"......说起来小寒好奇怪呢,进了门也不听老师介绍,对那些高级设备看都不看一眼,一直东张西望的不知在找什么东西。没办法,我只能跟着他,最后他跑到那个--啊!我刚才忘了!天台上还有一样东西没变,那个水泥块没动!据说是拆掉会对下面的墙体造成隐患?建筑方面的东西我不懂啦!不过那个灰秃秃的东西也被重新粉刷了,现在专门用来放大展板!很抢眼球的呢!-- 诶?又跑题了,不对不对,我要说的是小寒嘛!我跟你讲啊,照荧,他那天很不对劲哦,一看到那个东西就要往上爬,根本不管身上穿的衣服我前一天刚洗过,我怎么喊他都不听!没办法,我只能让他把我也拉上去,起码让我看看他着了魔一样在找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嘛!结果他走到一个小洞旁边--说起来我都不知道这水泥块上面还有这么个地方,里面居然还有垫子--就钻下去在里面摸来摸去的,我还以为他在里面藏了什么宝贝呢,可最后他摸够了就呆呆地躺在那里不动了!不管我怎么说,他就是不起来,要回家的时候居然还想抱着那堆垫子走!我死活没答应,结果他整晚都跟我板着个脸!"女人连珠炮似地说到这里,长长地换了一口气,满脸的疑惑与埋怨,"照荧,你说小寒是不是很奇怪?一堆破垫子也值得他那样!照荧?"她等了又等,一直没听见我答话,终于转移注意力,莫名其妙地盯着我,"你到底怎么了?今天为什么总是发呆?"
我还是没回答。叶雨晴焦急的声音在我听起来就像浮在空中,没有一个字进到耳朵里。我混沌的头脑中只剩下刚才听到的事--沈初寒在找那个洞,只有我们两个知道的那个洞,他还想把那些垫子带回家。这是什么意思?我感到自己的嘴唇在明显地颤抖,心里有个答案叫嚣着要冒出来,又被自己狠狠压了下去。不能想。苏照荧,你不能想!不过是一个洞,不过是一堆垫子,能说明什么?闹不好人家只觉得那是高中生活的纪念!...... 可是,如果只是纪念,他会着魔一样地寻找,会一直躺在那里,会坚持带垫子回家吗?微小的希望再次探出头来,立刻又被强硬地按了回去。我直直地看着前面,女人的脸在我眼里渐渐模糊,觉得再呆下去自己就要失控了,于是我做了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甚至可以称得上无礼的行为--我突然站了起来,把茶杯随便放在几上,看也不看茫然的对方,自顾自地扔出硬邦邦的一句:"抱歉,我突然想起还有急事,先走了,谢谢招待。"然后立刻走到玄关,迅速套上鞋子,对追上来的女人连串的询问置之不理,径自拉开门,然后--
一天之内第二次,我僵在了那里。

西装革履的男人一手拎着公文包,一手拿着钥匙,看样子正准备开门。突然看到这么个阵势,他显然愣了一下,不过马上就敛下惊讶,低沉地问我身后的女人:"小晴,怎么回事?"
叶雨晴结结巴巴地解释着什么,可我一句话也听不清。我只是看着他,看着他,试图从他的眼神和表情中找出哪怕一点点往日的痕迹,可又一次,我失败了。别说什么往日的痕迹,这个男人,从头到尾,根本就一眼都没有扫过我。他只是皱着眉头听那个女人前言不搭后语的解释,最后转向我,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只有冷淡的客套:"这就要走了吗?这么急?"
"啊,倒也不是......"被那双没什么变化的桃花眼盯着,我竟一时忘了编好的理由,不知不觉就把实话说了出来。"那就多呆一会吧,好久没见了。"沈初寒听了这句话就转过头去,径自进了家门,换好拖鞋发现我还在外面,又转过头来:"进来啊,苏照荧。"
苏照荧。
七年不见,你居然已经这样叫我了。
我看着那个停在玄关的高大男人,在他身上明明已经找不到一星半点那个少年的影子,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做出那种事呢?"
"什么?"听到他的疑问,我才发现,自己竟然把心里想的说出了口。"没什么,我这就进来。"打哈哈混了过去,我向他点点头,重新走进刚才迫不及待逃离的地方。
也罢。既然你说要"叙旧",那就让我看看,你心中到底还有没有、有什么"旧"可以和我"叙";既然你要我留下,那就让我看看,你究竟,还是不是我曾经喜欢过的,那个多变如风的少年。

 

 

春 -- 四叶
春天不是读书天。
学校里的桃花开了,浓郁而绵长的清香随着和暖的熏风飘进教室大敞的窗户,让无数人舒服得眯起了眼睛。这样的好天气,除了睡觉还有什么别的事可做呢?
蒋老太太威严的话给出了答案--"新学期开学,全年级摸底测试。"
......永远不要指望化学老师会记住古诗词。

北方的三月,还有微微的寒气,但正午的阳光已经很是温暖了。在柔柔的春风中昏昏睡去的苏照荧慢慢睁开眼,还处在迷迷糊糊的状态中,就赫然发现某个不明物体正杵在自己面前。猛然惊醒的他反射性地向后一仰,下一秒,熟悉的"嘶--"声第N次划破天台的空气。
"......"刚刚把脸凑到他面前的罪魁祸首已经连气都懒得叹了,只是习惯性地抓住男生的胳膊拽过来,右手伸上去慢慢地揉。好一会儿,缓过劲来的苏照荧才睁开了疼得眯起来的眼睛,恶狠狠地剜了沈初寒一眼,一开口语气就冲得要命--"你有病啊!"
沉默。十秒钟过去了,对方还是没有像往常一样戏谑地反驳,觉得奇怪的少年仔细看了看男生的脸,发现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一片迷茫。"不要睡啊!"脱口而出的吼声震醒了魂魄出窍的沈初寒,然而立刻,高大的身躯就歪歪地倾斜过来。伴着一声含糊不清的"让我睡......",男生的脑袋重重地压到了苏照荧的肩上。
因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而僵直的可怜少年愣了足足半分钟才反应过来,想不留情地推开那个沉甸甸的负担,却意外地发现对方脸上明显的黑眼圈。"搞什么......",低低地嘟哝了一句,苏照荧收回了打算"逞凶"的手。漫无目的地盯着纤云流转的天空,耳边传来规律的呼吸声,无处不在的阳光照得身上暖洋洋的,原本清醒的少年也终于抵挡不住睡意的侵袭,又一次沉入了深深的梦乡。

"......小荧,小荧,起来了!"朦胧中听到有苍蝇在嗡嗡叫,苏照荧伸出一只手,就是"啪"地一声脆响。"苏--照--荧,你该死的给我起来!!!"下一秒,少年就被直冲云霄的怒吼吵醒,一睁眼就看见肿了半边的,沈初寒凶神恶煞的脸。眨眨眼,再眨眨眼,"哇哈哈哈哈哈哈!"少年毫不客气地爆笑出声,立刻脑袋上吃了一记爆栗。捂着头忍住笑,苏照荧终于想起了最重要的一件事--"现在几点了?"
满面黑青的沈初寒闻听此言,微肿的嘴角渐渐勾起一抹古怪的笑容,看得少年浑身发毛。"几~点~了~呢~",一字一蹦的跳跃声音听得人鸡皮疙瘩掉满地,苏照荧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诺,"一脸痞笑的男生从兜里掏出手机,还"好心"地伸到少年眼前,"自,己,看。"黑色的背景上,那几个白色的数字分外醒目,然而,少年定定地看了好几秒也没反应过来那个组合的意思--13:50。13:50,嗯,13:50。13:50,13:50?歪着头迷糊了一会,终于,少年凄惨的叫声响彻天台--"13:50啊啊啊!!!上课了啊啊啊!!!"
"早就上课了哦,"微肿的脸上带着扭曲的邪恶笑意,沈初寒慢条斯理地收回手机扔进兜里,心情愉悦地拍了拍神志恍惚的少年,又补上一句打击的话语,"第一次旷课?""......"消化不了这个悲惨事实的苏照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自己居然睡死过去了,难以置信!"安啦,"看笑话看够了,沈初寒真假掺半地拍拍少年的肩膀,"这节是政治课,反正理科班也没人听。""不是这个问题!"满心懊恼的少年愤愤地回嘴。"不然怎么办?"男生也懒得进一步劝慰,而是退一步靠着墙坐了下来,长腿舒舒服服地直伸出去,"反正都迟到了,说不定你不进去还没人注意。"倒也是......打击的感觉消失得差不多了,仔细想一想这些霸道的话,似乎还颇有道理。没办法,比起现在进教室接受各种目光的洗礼,苏照荧宁可在这里呆满一节课,尽管不得不忍受这个痞子的荼毒。"算了,"他叹了口气,也调整了一下姿势,懒懒地坐在了沈初寒身边。
春天的晴空澄明悠远,柳絮般缱绻的白云慢慢地飘过去,看着看着,少年几乎又要受到周公的召唤。晃了晃昏昏然的脑袋,苏照荧瞥了一眼今天安静得反常的男生,一个问题脱口而出:"你干什么去了?"为什么黑眼圈那么明显?后面这半句自然没说出口。"嗯?"沈初寒反应迟钝地看过来,细长的桃花眼里满是倦意,"哦,那个啊,图书馆。"啥?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少年怀疑地睁大了眼睛,却发现对方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样子。"你?去图书馆?""对啊......"恹恹地点了点头,男生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去干什么?啊!你又看上图书馆什么备品了是不是?"想到这点,原本惶惑不解的语气立刻充满了笃定和责怪。"......我在你心中就这个形象啊......"男生无奈地抓了抓睡乱的头发,有点哭笑不得。"去图书馆还能干什么,学习啊。喂喂喂!"好气又好笑地看着突然满脸担忧的少年,沈初寒几乎无语了,"你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沈初寒..."犹豫了半天,苏照荧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凑上前来,把手贴到对方的额头上,"你没发烧啊,难不成是消化不良?"收回手就看到那人难以置信的表情,少年哽了一下,还是粗着嗓子说:"我就是不信你会自觉去学习!太阳又没从西边升起来!"用古怪的眼神盯了少年好长时间,沈初寒最终叹了口气,一把把人捞过来,头毫不客气地靠上去,无视对方的抗议与挣扎,自顾自做出解释:"我老爸说了,上次期末考成绩太次,这回摸底考进不了前三十就断了我的生活费。""我就说嘛~"乍听到这个理由,本来拼命推拒男生脑袋的人也忘了行动,反而满意地点起头来,"不过前三十?搞笑啊!你上次的成绩可是倒数第二!"
"嗯。"毛茸茸的头发下只传来一声模糊的轻哼,不满的苏照荧推了推整个瘫在他身上的男生,语气里带着难以掩盖的担忧,"有点紧张感啊!你这不是铁定要断粮了吗!""那我就全靠你了......"含糊随意的话语却让少年的心瞬时紧缩,感到莫名的紧张,他慌乱地捅了一下身边的人,不过没有听到意料中的痛呼,唯一的回应是低低的一句话:"小荧,去看看《我自己的爱达荷》吧......"等他确定了自己听到的字句,一低头,就发现沈初寒又沉沉睡去了。仰头望着万里无际的苍穹,苏照荧觉得有些东西渐渐脱节了,而他无能为力,这种感觉让他难以抑制的恐慌。结果学生时代唯一的一次旷课,他就只是望着天空发了几十分钟的呆。

桃花还没有全谢,梨花就迫不及待地绽开了。沉甸甸的花朵坠在苍绿的枝叶间,像是奢华的白雪。在这合该享受春意的暖日里,铁石心肠的蒋老太太选择了公布令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摸底考试成绩。
苏照荧已经在教室门旁的墙前站了好长时间了,但他聪明的脑袋还是难以理解自己到底看到了什么。那张白底黑字的表格上,沈初寒的名字清清楚楚地印在"30"旁边,清楚得让他觉得是幻觉。皱了皱眉头,少年凑上前去用手指比着成绩对,怎么看都是一样的结果。"不可思议......OUCH!"不自觉地脱口的感叹突然被肩膀上的一记重拍生生扭变了调,还没来得及发火,就听见身后那个熟悉的欠扁声音:"怎么样?没见过我这样的天才吧!""...你干什么去了?"没等到意料之中的毒舌反驳,沈初寒反而有点扫兴,长腿一勾,随意地瘫在了身后的椅子上,回答得吊儿郎当:"去参加蒋委员长的三堂会审~"
满怀期待地等了半天,结果对方一点反应都没有,有点不满的男生终于按捺不住,一脸不爽地凑上前去:"小荧,你听到没?我可是被蒋委员长亲自审理了!""知道了,我耳朵没问题,"苏照荧盯着成绩表,神思恍惚地回答,"你滑得像只泥鳅,蒋老太太逮得住你才有鬼!"不耐烦的口气却让男生的浓眉舒展开来,沈初寒伸手狠狠揉了揉少年的头发,笑得一脸灿烂:"你还真了解我~不觉得这成绩是我抄的?""是吗?"对方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完全没有理睬那种挑衅的语气。"我当然说不是啦!问题是谁信?""我信。"仍然盯着成绩单没动,苏照荧平板地扔过来这么一句话。"嘁......"教室里一瞬间陷入了沉默,半晌,原本毫无形象地瘫在桌上的男生才低低地蹦出这么一个字,接下来就立刻生龙活虎地蹦了起来,随手捞起桌下的篮球就向外走。"解放喽!本少爷要去打打球发泄怨气!"在门口停下,沈初寒做了一个不抱希望的邀请姿态,结果不出意外地被拒绝了,但下一秒,少年没有起伏的话就让他勾起了嘴角--"你可以把那球想象成蒋老太太。"愉悦地大笑着,男生的脚步声伴着篮球的拍打声渐行渐远,直到再也听不见,而苏照荧还静静站在成绩单前,眼睛里一片空茫。

《我自己的爱达荷》,这是沈初寒那天提到的电影,回去他就找出来仔细看过了,很震撼。早夭的凤凰瑞凡强悍的演技令他觉得一颗心都揪了起来,尤其是看着火堆旁那个喃喃着"我爱你"的金发少年时,苏照荧觉得自己都因为他的迷茫无助而心酸。然而他爱的那个迈克,那个一副混混相的市长公子,却依然那么冷静。那些简单而残忍的话语在他的嘴里毫无犹豫地吐出来,有礼而冷淡的疏离让那样卑微疼痛的告白变得微若尘埃。少年折服于瑞凡的演技,然而给他最深印象的,却是那个大多数人都鄙视厌弃的迈克。那个胡天胡地放荡不羁,内心里却坚持着自己未来人生的市长公子,让他看懂了自己身边吊儿郎当的沈初寒。当迈克云淡风轻地说出"十八岁以后就正经生活"时,他的心和瑞凡一起,紧到了发疼的地步。因为他们看到,那双眼睛里的光,是那么的坚定而明亮,是那么的不容阻挠。迈克太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他有人情味,不然不会陪着瑞凡长途跋涉寻找那个飘渺的影子,但他活得太过冷静清醒,他太会计算得失,所以他可以说到做到,把所有情分与暧昧都一刀斩开,断得干干净净毫无留恋。如果他不是这样通透的人,瑞凡不会爱上他;然而正因为他是这样冷酷的人,瑞凡永远都抓不住他。不管重温多少遍,最后的结局只能是那只堕落的凤凰被孤零零地抛在一望无际的公路上,任凭寂寞将整个世界覆盖成绝望的颜色。
看这个电影时,苏照荧的手一直在抖。他不知道沈初寒是什么意思,是单纯的想告诉他一个事实,还是隐隐地有点警告的意味,警告他不要离他太近,警告他不要太过依赖,在向他敞开心扉的同时警告他不要把这份信任视为长期的理所当然。少年看到瑞凡说爱,他从前没有看过这样直白的同性恋情,然而他竟不觉得奇怪,不觉得厌弃,只有暗暗的伤心。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沈初寒总有一天会像迈克抛下瑞凡一样,招呼都不打就抛下自己,而这种想法让他害怕,怕得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他不愿,更不敢去想这种心情从何而来,而只是在看到那个蜷缩在公路上的身影时,静静地流下了泪水。他想起金发男生羞窘但坚定地咬着嘴唇,一遍遍轻声重复"我爱你"的样子,那样的小心,可又那样的坚定,飞蛾扑火一般,在迈克无情的否定中一次又一次固执地重复,直到遍体鳞伤,直到开不了口,直到最终被无声无息地遗弃,再无归处。苏照荧害怕自己也变成瑞凡那个样子,毫无来由地害怕,怕到浑身僵硬,怕到无法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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