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血融玉----梧桐树叶
  发于:2008年12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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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后的几天里,融暮依旧每日上山。想看日出,想观日落,想赏霜草,想闻草气,更想再听见那巴尺的凄楚。可他没有等到。那个少年不曾再来这里吹奏。融暮想着:也许我碍着他了罢。几日后,融暮起身回了京。本就是一场无心的邂逅。没想到,第二年融暮重返芷霜山时,又寻到了那双眼睛。那双早已印入自己眼眸里的眼睛。那人依旧一个人孤独地生活着,好似这世上的所有都与他无关。融暮依旧无语,他在等待,等待着有一天,那双眼睛停止无声的哭泣。

天涯旧恨,
独自凄凉人不问。
欲见回场,
断尽金炉小篆香。
黛蛾长敛,
任是春风吹不展。
困倚危楼,
过尽飞鸿字字愁。

霜玉一直坚持自己不杀那个少年的原因是因为他找不到杀他的理由。留下了那个看见他素颜的少年,因为本就不打算会再见,自不会惹出什么麻烦,便没有动手杀他。第二年的秋天,在客栈里,怎料想又遇见了那个少年, 才发现也许没有杀他是个错误。这次的相遇,霜玉正坐在客栈的前厅,自是易了容。当看见那个似笑非笑的脸又一次印入眼帘,霜玉发现了这个世界上又多了一个知道他会易容术的人。那个少年的眼睛很明显的告诉了他,他识得了霜玉。远远的盯着他,依旧无语。始终如一的笑着,笑里渗着超越年龄的成熟。只是这一次,先离开的不是霜玉。霜玉无法解释自己为何依旧坐着,剑在身上,却没有杀气。直觉告诉他,那个少年的危险性,他却在刻意的忽视。也许从那一天起,霜玉便触及了杀手的禁忌。
第三年的秋天,在他们第一次遇见的芷霜山,霜玉再一次看见了那位少年。这一次,霜玉又吹起了巴尺,亦又遇见了他。三年来,同样的时间,同样的人,而这一次少年开了口,霜玉觉得莫名其妙。一样的笑脸,与笑一般的温和声音。只是此夜,有风。少年束起的头发跟着衣衫被风吹起。霜玉闻见了霜草的香气。十八年来,霜玉第一次发现原来秋天的芷霜山是暖的,没有寒气。听见那个柔和的声音对他说:"你果然无法一个人停止哭泣 。"霜玉知道少年在对他说话,可是内容却让他匪夷所思。自12岁那个冬季的夜晚,奶娘离他而去。六年来,霜玉不曾再记得哭泣的感觉。也不曾再忆起泪水的味道。这一次,少年依旧先他离开。
第四年的秋天,如同霜玉知晓得那样,在秋天的夜晚他们再一次见面。不同的是,这一次的他动了杀气。他刚结束完了一个委托,赶在太阳升起之前,准备回客栈换装。霜玉一直坚持着不把血的腥气带回内院。他是一个没有质疑过自己职业的杀手,却不希望被血侵蚀。当他抬头看着客栈门前之时,对上了那张已经熟悉了的笑脸。这一次,霜玉知道自己不得不动手了。剑上的血已经明白的告诉了任何一个人,刚才他出去干了什么。少年脸上的笑容仍旧淡淡的宁静柔和着,靠在门边的少年好似没有发生任何事一样的安静。那一刻,一种强烈的厌恶感在霜玉心里升起。少年的笑容让他觉得刺眼。他的剑已经出了鞘。少年却依旧站着,声音无常"杀气太重会伤到你自己,杀气不适合寄生在你的身上。 你的剑,永远不嗜我的血,永远不会。"霜玉已经厌烦了他半隐半显得的言语,便动了手。剑自己却停在了离胸口一寸的地方。少年的眼睛一直凝视着,明亮而安逸。
"你的眼泪没有停过,不是吗?杀了我,我不过是永远不会醒来罢了。你的眼泪却不会再停下。 "少年的脸凑过来时,一阵百合花的香气随风而至,"给我一个擦干泪的机会。若我不能,你便亲手结果了我罢。 "他的笑突然变得玩世不恭起来,眼睛却很认真。剑上杀气已经散去了。如少年自己所说,剑不嗜他的血, 虽然霜玉不知道原因。那一天的他已经清楚地明白,留给了自己的是一个怎样的危险。杀手留下了知道自己身份的陌生人,他知道自己犯了对于杀手来说是多么不可挽救的错误,却始终没有办法再动手。陷进的禁忌之沼已经再也踏不出来了。
直到很久以后,霜玉依旧不明白当时是什么让杀气散去的,也许是少年的瞳,也许是那个刺眼的笑容,也许是那阵百合花香。
"你赢了。 "霜玉收了剑,看着少年,心中无风。
"没有,你笑的那一天我便赢了 "一样的玩世不恭。
"你的目的? "
"不知道 "
"想杀我吗? "
"救你。 "
"我们曾有过节? "
"没有"
"为亲友复仇吗? "
"为你的笑。"
"你已经调查过我了? "
"查过。"少年没有隐瞒什么。
"你是故意接近的? "
"算是 "少年没有掩饰。
"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现在出手,你若杀得了我,我不会多言。要么,永远不要再出现我面前。 "霜玉的声音却变得很冷,不知为何,他不希望少年是有意接近他,希望他们只是偶遇的路人。
"第一,我即使出手,也只有死的份。第二,我没有想过要你的命。 "
"你想要什么?"
"你的笑。"
"如你所愿。 "霜玉突然就笑了。
"那不是笑,不过是肌肉的移动罢了。你从不曾快乐,从不曾笑。也许你也从不曾真正的悲伤过。"
霜玉奇怪自己为何会变得如此耐心的听一个本该解决掉的人大谈他从没想过的那些无聊的悲欢。可是那天的霜玉,没有了杀气。他不再与少年攀谈,绕过,走进客栈。在脚踏进门槛的瞬间,霜玉停下了脚步,因为少年的话.
"你,我爱上了。"
霜玉转过身,正对着少年。太阳第一次洒在他带血的剑上,从地平线升上来。带着明亮的红。眼前的男子笑得明亮。那天,阳光射进了霜玉的眼睛,热热的烫着。。。

花褪残红青杏小,
燕子飞时,
绿水人家绕。
枝上柳绵吹又少,
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
墙外行人,
墙里佳人笑。
笑渐不闻声渐悄,
多情却被无情恼。

融暮第一次看见那个吹着巴尺的少年时,便记住了那双眼睛。那双眼睛似曾相识。有一个声音告诉融暮他曾经看见过这双眼睛。一双一直在融暮的梦里出现的眼睛。可是在模糊的记忆里,那双眼睛不曾如此的埋藏在孤单中。第二次见到他是,融暮便发现自己真的不会忘记了。"忘记"一直是融暮最擅长的事情。忘记每一件事,让融暮能够开心的笑起来。可是,只有这一次,融暮发现忘记是一件很难的事。融暮发现自己忘记了如何去忘记。因为那双孤单的眼睛让融暮心疼,因为心疼便想要靠近,在靠近的那一霎那便爱上了。爱的让自己都不知所纵。爱上一个男人,爱上一个杀手,一个名字写在中原杀手榜第一位置的男人。没有由来的想要了解这个男人,在发现他是杀手的时候,融暮没有沮丧,没有吃惊,没有愤恨,更不会唾弃,剩下的只有心痛,莫名的痛,找不到痛处的痛。总坚持,那个在夜晚的芷霜山上吹着巴尺的男人不该是个嗜血的鬼。融暮看见那个少年在月光中使用剑的时候,眼睛悲伤,却依旧的明亮着,没有一丝的血腥与杀戮,默默的拔剑,使剑,收剑。那一刻,融暮觉得这个少年仿佛不在这个世界一般,漫无目的漂浮在一片净空之中。融暮希望找到一个他成为杀手的理由,在心里猜想着:也许是为了寻仇,也许是为了自己的牵绊,可是融暮发现自己错了,完全的错了。第四年的秋天,看见他时,身上的杀气让融暮反胃。他的杀气不重却很直接,融暮觉得杀气让少年很累,累到连恨也消失了,怨也迷失了。少年的剑刺向融暮时,融暮真的很怕,身体却没有办法移动。融暮觉得一旦逃走了,他们之间本就没有靠近过的距离便永远的切断了。融暮突然觉得自己宁可这个男人是一个为了恨而生活的魔鬼,或是个见财忘义的恶鬼,也不希望他是一个漫无目的,毫无感觉与生机的杀人机器。没有任何目的的当了一个杀手,是因为他没有找到其他的理由在这个世上生活的更好。也许是因为那种连融暮自己也找不到缘由的爱让他盲目的觉得自己就是拯救那个少年的人。融暮赌在少年的剑停下的那一刻,自己仍旧活着。这一次,融暮赢了。少年的剑停在了他的喉口之前,杀气也便散了。那一秒,融暮对自己发誓,永远不会放弃靠近这个男人。也许放弃的那一刻将会破碎一双世上最令人心碎的瞳。所以在少年离开的那一刻,融暮告诉了他,
"你,我爱上了。"


杀手与保镖
融暮没有想过要祈求什么,不曾渴望过什么,只是想让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知道这个世上还有一个人在爱他。爱上了便是不会改变。放不下,也不能再放下,即使他也不知道这份感情的理由。一切好似在冥冥之中注定了一般,没有预料的发生了。少年转身过来的眼睛依旧冷漠着,却好像在乞求些什么。融暮想: 也许我们一样罢? 融暮知道自己爱上了一个永远会一直爱着的男人,同样的,他也明白也许自己爱上了一个永远不会爱上自己的男人。即便如此,在融暮的心里,仍旧有着某些的期许,期许在某一天,那个男人对着自己微笑着,告诉融暮因为有他,所以开始学会幸福,学会微笑。爱上的同时,融暮给了自己一个一生的期盼,虚幻而真实着。

今次,融暮似乎打算在芷霜镇长住。至今一个月已经过去了, 他好像大有打算继续住下去的意思。自上一次动手后, 霜玉没有再接过任何一桩委托了。 又开始过着他平平静静的老板生活。霜玉依旧会在夜晚上山,有时候不会吹奏,只是默默的站着,月光洒在霜草上。有很多次,他都知道融暮跟在他的身后,融暮并不会刻意隐藏自己的脚步,却也不会上前,彼此隔着距离的站着。夜,好似很静。直到此夜,融暮的声音打破了夜的宁静。霜玉没有想到融暮会上前,转身望着,与四年前的那一夜比起来, 眼前的男孩依旧一身素白,却已经成长为了俊逸的青年了。
"霜玉",很多年以后的某一天, 霜玉仍旧清楚地忆起融暮第一次唤他名字时的声音。像羽毛一样轻柔的声音里带着些怎样的感情,霜玉说不清。 只是那声音自那时起就不曾在霜玉的耳旁消散过。
"这个给你",霜玉接过融暮递过来的东西, 打开一看是一张一千两的银票。
"跟了我那么久, 原来是想让我替你杀人"霜玉觉得心里有什么不对劲似了,原来他不过是我下一个客人。。。
"没有,我并不需要你替我杀人。而是相反的,有人想要我的命。这一次,你可不可以作为保护者来接着个工作?"突然抬头看着霜玉。融暮的性子本就不喜好争斗,可毕竟身份还是太子,自然还是避不了宫廷中的阿谀我诈,从小到大被暗杀的次数倒也不计其数了。以这个理由请求霜玉保护也不无道理。
"哦?你认为杀手和保镖是一样的吗?我的生活里有的只是杀人, 对救人不擅长也没有那个兴趣"霜玉觉得很荒谬。
"既然都是工作,银两我也会付双倍。基本上不会有什么其他额外的工作,没有理由拒绝, 不是吗?"
"你不觉得自己可笑吗?我是个杀手, 杀手杀人不需要理由,杀手救人更是荒谬的没有理由。"
"你不敢吗?"
"你觉得这样玩有意思吗?我向来接生意没有原则,你凭了什么觉得我会接呢?"
"因为我是唯一活在你动过杀气的剑下的人"
"。。。。。。"
"基本上对你没有任何的害处,接受吗?"
"你,是谁。"
"融暮,一个孤儿"他偏着头笑笑。没有说出自己是当今的太子,并不是想刻意隐藏些什么, 只是不希望霜玉用另一种目光看着他。

第二日,霜玉正准备出门,便看见了那个这阵子一直都在他眼前晃悠的身影。
"霜公子,您这是上哪儿呢?不介意的话, 可否让在下与君同游?"霜玉看见融暮一脸的狡猾,嘻嘻哈哈的望着自己。
"。。。。。。"
"掌柜的, 融公子一看便知是个有才之人,待人也甚是有礼,绝对是位值得结交的君子之友啊。往日我也没看见您有什么朋友,既然融公子有心,不如便结交了这位朋友。俗话说得好啊, 一个朋友, 一片地嘛!"家里年过花甲的老管家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跑过来凑个热闹,管家是个很善良,忠心的人,霜玉一直以礼相待。很多时候,管家在这个客栈也算是说得上话的人。只是现在听见这番话,霜玉差点没把自己噎死。一向不插手他生活的管家,倒是第一次如此的对一个外人上心。不过要是真的"一个朋友, 一片地",那还不把他给活活的压死啊?最奇怪的是, 居然旁边的丫鬟们还一直跟着起哄。霜玉转过来看着融暮,突然觉得这家伙还真是深藏不漏,居然能把自家的管家丫环们收买的服服帖帖的。刚才管家在一旁帮腔的时候,那家伙分明笑得很开心的样子。哎,算了。索性作罢,再跟他们纠缠下去的话,看管家那个架势,估计该请"融公子"去自家内院小坐了。霜玉直接出了门。这是的融暮在心想着:我怎么觉得自己像个从乡下来的小媳妇似的。真是的, 若是被国师看见了,肯定骂我没有大丈夫的气概啊,有辱国体。罢了,做个幸福的乡下小媳妇也比作个没有快乐的太子强,呵呵。想完,融暮便笑歪似的跟着出了门。。。
易容后的霜玉与本来的面貌几乎到了地差天别的地步了。有时候融暮都在怀疑他要易容的真正原因搞不好是因为那张脸不管走到哪儿,做什么,会引起的麻烦绝对已经超过能够想象和容忍的程度了。素颜的他, 融暮也只在深夜的月光中看过,不是很清楚。那时候,月光照下来洒在他发梢上亮亮的耀着,光亮投影在他极有轮廓的脸庞,让融暮觉得好像看见了从没有出过神殿的神子一般,圣洁的仿若世上的万物都跟着干净了起来。只是不管他怎样易容,眼神是不容易改变的。后来的一天, 霜玉曾问融暮,为何只见过一次, 便笃定两张全然不同的脸会是同一个人呢。融暮把脸凑得很近,笑得很自信:"因为从一开始我看得见,记得住的便是你的那双眼睛而已。"
芷霜山下的小镇, 平凡却不乏味,热闹却不喧嚣。镇上的每一个人平静生活着。美滋滋的用心经营着一片属于他们自己的世界。人们的笑容都很真诚,表情都很可爱,单纯的没有邪念。对于见多了宫廷里阿谀奉承,趋炎附势的朝臣们嘴脸的融暮来说,这里的人们好像个个都如神仙姐姐般的纯净。小镇的任何事物对于从来就只待在皇宫里的融暮来说都是新奇的,具有着足够大的诱惑力。霜玉都觉得纳闷:这个看上去一时成熟, 一时幼稚的家伙为什么不会觉得逛同样的一条街无聊,还一天到晚的对一大堆平平常常的东西大惊小怪的。他们俩之间所谓的那个"保护协定"自上次后, 谁也没有再提过。 但融暮知道,霜玉没有反对也该算是默许了。这些日子,他们一直都是两人一起出门。霜玉总是走在前面,不管融暮走得有多快,或是停下来看看,霜玉始终与他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像脑后长了眼睛似的, 既不回头,也不怎么说话, 却坚持用着他自己的方式履行着那个口头的协定。这样想的时候, 融暮就会开心起来, 觉得好像霜玉才是像小媳妇的那个,虽然这个想法他也只敢憋在心里想想,不然下次死在霜玉剑下的肯定是自己了。不过, 一个人想想也有着自己乐趣,另一番滋味。
"霜公子, 你为什么都不看看呢?这街上有很多好看好玩的东西啊!"融暮笑嘻嘻的跑到霜玉的面前,倒着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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